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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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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年青一代的聚會喜歡張揚,香車寶馬侯服玉食,在跑車的引擎聲中放浪,要游艇香煙,要煙花漫天,而上了年紀點的則更不動聲色,在古樸中白描出一段心照不宣。

宴會廳不算大,黑金面的屏風遮擋心思各異的眾人。

很短的靜默後,司徒仲文從主座中站起,笑吟吟地朝前方伸出手:“喬森,來給諸位問好。”

顧牧塵和司徒靜身為小輩,離入口相對更近一點,自然也能明顯地感受到那人身上的香水味。

“叔叔阿姨好,”喬森生硬地笑了下,“哎呦還有美女和兩位小哥哥呀。”

他身材高大肌肉發達,突出的眉骨帶有明顯的白人血統,被司徒仲文摟著肩膀迎向座位時,還不忘低頭沖司徒靜飛了個口哨。

明明囂張遲到還話語輕佻,但顧牧塵總覺得這人眼神空洞,泛著一股子的虛。

司徒靜:“……”

沒眼看。

餐桌下,他輕輕碰了下顧牧塵的腿,低聲笑:“瞅我這洋氣弟弟。”

顧牧塵慢條斯理地端著茶盞,沒喝也沒吭聲。

嫌那味犯惡心。

這頓飯吃得有人食不知味,有人心裏七上八下,散的時間已經挺晚了,顧牧塵和司徒靜剛走出包廂,就被叫住。

司徒仲文一身剪裁考究的中山裝,這個男人五十有五,仍是通身瀟灑自如的氣派,那雙多情的眼角漫著優雅的細紋,聲音低沈而有磁性。

“小塵,”他難得這般親昵,直接拉起顧牧塵的手,“喬森也是你的弟弟,要多照料一下。”

顧牧塵笑笑,由著司徒仲文牽著讓他倆握手,喬森的眼神虛虛地在他身上轉了個圈,就轉向別處。

掌心很熱,泛著令人不適的黏膩感。

明明也沒有手汗,但就是帶了這種不舒服。

顧牧塵是相信,人與人之間有天生的所謂“氣場不和”的。

他驀的想起前幾日與葉舟的那兩支舞,葉舟也牽著他的手,但觸感是溫涼的,少年幹凈修長的手指輕輕地與他相接,在柔緩的節拍中旋轉。

他已經忘了當時放的是哪支音樂。

只記得曲子很輕靈,像蛺蝶尋覓春日午後綻開的鈴鐺花。

“不舒服?”司徒仲文的手在最上面放著,暗暗地往下壓了點,“我看你剛吃的也不多。”

司徒靜替他解釋:“小塵前幾日病了,這會兒嗓子啞著,說不了話。”

“哦,那得註意休息呀,”司徒仲文松開手,在顧牧塵肩膀上拍了拍,“我們老頭子都退了,將來天下都是你們年輕人的啦。”

顧牧塵點頭以示應承,卻突然感覺喬森的拇指在他掌心,不懷好意地撓了一下。

“咳……”他平靜地收回手,聲音沙啞,“謝伯伯。”

“行了,”司徒仲文略有倦意地笑笑,“你們去玩吧!小靜,你也多陪陪弟弟。”

陪個屁。

他等會拽著司徒靜就走。

幾個年齡相仿的世家子弟還沒散,在檐下抽煙聊天,見著長輩的車輛遠去,已經紛紛開始討論等會去哪兒接下一場。

不知是誰率先提議。

“去小靜那酒吧唄,離得近。”

“哎,那倆人呢?”

流線型的潔白大理石盥洗臺能照出人影,線香的淺淡香味中,顧牧塵垂下眼睫,安靜地搓洗著自己的手指,側臉線條精致流暢,眉目清晰,烏發紅唇又增添了絲古典氣息,水聲汩汩,衣著考究的男人終於擡眸,看向鏡中的自己。

“咳咳……他捧自己兒子,找我做什麽?”

顧牧塵沙啞著嗓子,絲毫沒避人。

司徒靜認真地轉他那手串:“想讓他進圈子裏唄,你聲音都成這樣了,少說兩句,真想表達的話,自己比劃下就成。”

顧牧塵轉過身,用手指了下司徒靜,再用小指貼在自己的嘴唇上,緊接著做了個不太友好的動作。

司徒靜笑:“他怎麽得罪你了?”

那喬森在國外華人區長大,早些年就跟著地下樂隊混跡社區,倒貼錢到處跑著演出唱歌,沒闖出什麽名堂,吉他倒是摔壞了好幾把,現在被司徒仲文當成寶貝似的接回來,怕被媒體挖掘身世,還特意起了這個藝名,已經開始準備接觸大公司,進行徹底改頭換面的包裝。

“老爺子年齡大了,倒是生出了點舐犢之情,”司徒靜跟著顧牧塵往外走,“也挺好的。”

走廊燈火輝煌,地毯是意大利那邊的風格,顧牧塵擦肩而過一盆孔雀竹芋,被那油畫似的薄革質葉片拂著,擡手在司徒靜手臂上拍了拍。

“嗯?”司徒靜轉過臉,五官底子是兇悍的,眼神卻很溫和。

顧牧塵張口:“不是……咳咳!”

“行了,”司徒靜笑道,“等會的場你也別去了,早點休息。”

順著走廊轉彎,遇見兩個抽煙的男人,顧牧塵還想說些什麽,就被那煙熏繚繞嗆著了,今晚明明也沒喝太多酒,但這會兒腦袋有點暈起來,太陽穴那裏抽得一跳一跳的,揪得他頭疼。

他低頭拿手機,側身讓司徒靜看自己打的字。

“伯伯的意思沒那麽簡單,你小心點。”

司徒靜不以為意地蓋住那發亮的手機屏幕:“行,讓你司機走吧,我送你回去——”

夏天的晚風帶著涼,停車場那裏光線昏暗,紅色的煙頭星星點點,年輕人的大笑隔著老遠都能傳過來。

“就知道你倆要從後門溜,”一個吊兒郎當的男人靠在卡宴上,把煙從嘴裏拿下,遙遙地指著司徒靜說,“看,你這倆哥哥可不老實。”

喬森也在人群中站著,沒有了父親在旁邊的陪伴,他看起來稍微有那麽點慌張和拘謹,梳理整齊的頭發掉下去兩縷,粉色的墨鏡掛在胸口,說中文的時候咬字稍微有點生硬。

“今晚我請客,兩位賞個臉吧?”

顧牧塵沒擡頭,繼續在手機上打字,安靜地傾斜下給司徒靜看。

——你這弟弟像個搞藝術搞傻了的二百五。

司徒靜哈哈大笑:“他到底哪兒得罪你了?”

他撓我手心!

呸!

洗手洗那麽多次,都快禿嚕皮了!

天上的月亮被黑沈的雲層擋著,這兒的地面停車場燈光昏暗,顧牧塵頭越來越痛,只想著早點走,懶得再跟這幫子二代們敷衍。

他本來在外人面前話就不多,也沒什麽人註意到他喉嚨沙啞,因而這會看著司徒靜要去開車,紛紛不樂意了。

“那麽久沒聚聚了,好容易見次面不能開溜啊。”

“是呀,司徒伯伯剛都交代過,帶著咱小喬森熟悉下本市呢。”

“不夠意思嘿!”

司徒靜的手已經放在車門上了,溫和地轉過身:“小塵不太舒服,咱下次再約。”

剛那個叼著煙的男人嗤笑著撞了下喬森的肩:“看,你心不誠,人家倆不給你這個面呢。”

半真半假的玩笑話。

似是而非的潛藏惡意。

這幾位還在熟悉行業的時候,顧牧塵就開始接手公司了,和他們平日裏需要尊敬問好的“叔伯”們坐在一張桌上,總會引點暗潮洶湧的不服氣。

尤其是顧牧塵太年輕了,又不愛玩,社交場合也去得不熱絡,所以和這幫子二代子弟們接觸得還真不多。

若是有年齡大點的人在場,總會提點下他們,並不是一個賽道,沒必要生出這樣見不得光的妒忌。

可年輕人眼睛長在天上,在跑馬場上一擲千金回家,偶爾聽父母嘮叨那麽一句顧家的小子,總會悄咪咪地不爽。

那麽這會兒喝了酒,刺上幾句也是舒服的。

“我剛回來,家裏的事不太懂,”喬森的眼神輕飄飄的,“聽說還有位賀頌哥哥沒到,要不把他也請過來?”

司徒靜已經打開車門了,半是無奈:“真不用這麽覆雜,下次一定聚聚……”

好容易打發走那群人,車輛駛向平穩的道路,行道樹飛速地從車窗後略過,顧牧塵在副駕駛上閉著眼,身子略微有點後仰,露出段纖長的脖頸。

沒有了往日坐姿的端正。

興許是發燒了,他擡手摸自己的臉,熱的,試著想張口說話,啞的。

“我帶你去醫院,”司徒靜瞥他一眼,“你生病了。”

車廂內安安靜靜的,顧牧塵不喜歡聽亂七八糟的曲子,也煩那種聲音機械的主持電臺,司徒靜便乖覺地沒有開音,只能聽到若有若無的風聲。

顧牧塵悶著聲音,含糊地“嗯”了一聲。

司徒靜開始給熟稔的私人醫院打電話,簡單交談幾句就按下掛斷,輕輕嘆口氣,轉頭看旁邊的人。

似乎已經睡著了。

平日裏瓷白的肌膚泛著紅暈,從臉頰到耳尖,襯衫領口剛剛扯開了點,兩截鎖骨似乎也籠了層紅,眉目舒展,那雙平日裏總有些淡漠的鳳眼闔著,睫毛纖細而微翹,又乖又安靜。

等紅燈的時候,司徒靜探過身子,伸手去摸顧牧塵的額頭。

顧牧塵本能地躲了下,瞇眼看了下是司徒靜,才又懶洋洋地不動了。

是燙的。

紅燈結束,黃燈閃爍著跳動,綠燈轉瞬而亮。

“你是體溫計啊?”顧牧塵終於擡眸,“開車,傻子。”

司徒靜這才松開手,低低地笑了聲踩著油門。

“塵啊,你這人挺神奇的,”他目視前方,“成日裏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時候是不是還挺容易生病,我記得你隔三差五請假。”

顧牧塵嗓子疼,不想說話。

“後來好多了,好久沒見你這樣倒下了,真稀奇。”

這話說得,怎麽,還想趁機報個仇?

自己天天嘲諷賀頌,司徒靜老好人脾氣,他還真沒得罪過這人啊。

車輛速度放慢,緩緩地在路旁的停車道裏停下,旁邊是高大的合歡樹,粉色的小花聚成一簇簇的,像朦朧的一片霧。

“到了?”顧牧塵啞著聲音睜眼,正要去解安全帶,卻感覺手被人蓋住了。

司徒靜的手按在他手上,溫柔地看過來。

“這麽多年,你也……不想找人照顧你嗎?”

顧牧塵冷冷地看著他,你們司徒家的人今天上癮了嗎,從老爺子到剛認回來的那小子,現在再加個司徒靜,排隊摸我的手?

有病。

“你真的挺遲鈍的,”司徒靜嘆口氣,“也不開竅。”

空調的涼意下,對方的手卻仿佛比自己的還要燙,顧牧塵後知後覺地眨了下眼,覺得有那麽點不對勁。

“小塵啊,”司徒靜微笑著,“我挺喜歡你的。”

他們司徒家大概塊頭都有點大,司徒靜也不例外,這人的五官粗獷到有些兇悍,兩條花臂一身肌肉,琥珀色的眼睛卻很溫柔。

“真挺喜歡的,喜歡挺多年了。”

他伸出帶著佛珠串的手,刮了下顧牧塵發燙的臉頰。

“你一直都不知道吧。”

顧牧塵一個哆嗦,嚇醒了。

但人吧,面對不願相信的事時,總會有那麽點幻想。

“你沒事吧?”顧牧塵又咳嗽兩聲,“鬧我呢。”

“從上學那會,”司徒靜收回手,遺憾道,“但那時候你有喜歡的人,所以……後來就太熟了,說出來,總覺得不是那會事。”

顧牧塵感覺自己臉上血色盡褪,心裏瘋狂咆哮,既然知道那幹嘛要說出來啊!他尷尬到腳指頭都開始蜷縮,腦海裏全是尖叫和轟鳴聲。

不對,一定是在開玩笑。

“真的。”

似乎是看穿了顧牧塵的想法,司徒靜自嘲般笑笑。

“你要看我那些,僅你可見的朋友圈嗎?”

一束小花,一片火色的晚霞,繡球花上停著的小蜜蜂,只盼著你能在繁忙的工作中瞥一眼,增添點愉悅的心情。

顧牧塵幹巴巴地笑了下:“是不是你跟賀頌一塊逗我……攝像機呢,是不是在偷偷拍我反應?”

“米開朗基羅那麽喜歡你,”司徒靜柔聲道,“因為我每天給它放你的視頻,它才那麽熟悉你,認為你也是他的主人。”

草。

米開朗基羅是顧牧塵見過的,唯一一只讓自己抱的貓。

不知是突然被朋友表白的痛苦更大,還是知道自己真的不受小動物們待見,顧牧塵腦海中的喧囂消失了,目前是死一般的淒冷。

他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麽,讓司徒靜突然這樣破罐子破摔,冒著連朋友都做不了的危險剖白心意。

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會讓朋友……

不,顧牧塵向來心態好。

這種事一定不是自己的錯,只是司徒靜這貨沒眼光罷了。

不對,是太有眼光了。

與其反思自己,不如指責他人。

“所以,你現在怎麽想呢?”司徒靜倒是不怎麽緊張的樣子,甚至還在笑。

我怎麽想,我特麽想跳起來打你腦殼。

破口大罵的話在肚子裏轉了一圈,到嘴邊卻再也吐不出來。

指責他人的氣勢也沒了。

聲音又慫又啞。

“我燒糊塗了,”他在胸前雙手合十,“看到的都是假的聽到的都是假的……”

在對方還未來得及回應的時候,顧牧塵直接兩眼一閉往旁邊靠,開始裝死。

作者有話要說:

我今天好長(挺胸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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