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有些驚訝地眨了眨眼，身體上的疼痛還沒有完全消失，她站在史蒂夫的回憶裏，錯愕地看著那個有些過分瘦弱矮小的年輕人。

那年輕人顯然是看不見她的，少女拒絕了羅利所說篡改旁人記憶的提議，在通感之中，她是一個完完全全的旁觀者。想到這裏，塞壬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纖細的手指，那種破開骨肉重新生長的感覺太過真實，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的身體絲毫沒有變化，她甚至以為自己回到了研究所。

很明顯，矮小的史蒂夫更讓她覺得新奇，塞壬走過去，靠近他，發現這間屋子裏有不少的男人，在那些男人的註視之下，史蒂夫脫下外套西裝，露出更加消瘦的上身，然後略顯局促地坐在了一旁。

少女蹲在史蒂夫的腿邊，環顧四周，那些男人都只穿著長褲，上身寬闊，肌肉緊實，想必這裏並不是什麽體檢現場。

塞壬想了想，又跑去看了那面試官衣領上的金屬徽章，明白過來了。

原來她的史蒂夫是要去當英雄了。

但令少女意外的是，史蒂夫並沒有通過，那個面試官並不怎麽友好地拒絕了他，看到單據上那一串病狀後，塞壬皺起眉，趴在摞滿了征兵申報單的桌上，歪著頭，看向男人那雙湛藍的眼睛。

雖然這時候的史蒂夫和未來的很不一樣，但是他們眼睛裏的內容卻沒有什麽變化，如果非要說，那麽這時候的他更生澀稚嫩一些，但是他們同樣是天生的軍人。

想到這裏，塞壬趴在桌上笑起來，她見過了曾經的美國隊長，全美利堅一定沒多少人見過。

離開征兵處，史蒂夫去看了電影，然後竟然還和人打了一架。

塞壬覺得很有趣，原來戰無不勝的美國隊長當年也會被人揍得毫無還手之力，她站在一旁看著，想著平日裏史蒂夫教導自己該如何出拳，如何重創對手，這樣想著，她忍不住眼神溫柔地笑了。

也許是越是深刻的記憶塞壬停留的時間就越長，很多畫面都是一閃而過，少女一邊感慨一邊行走在其中，像是在看熒幕上的電影。

在途徑了女伴的不屑和與友人的爭吵之後，畫面忽然停滯，塞壬驚訝地發現自己站在了一位女士面前。

眼前這位女士穿著英氣的軍裝，唇紅膚白，一頭濃密柔順的深色卷發妥帖地垂在肩上，五官極為漂亮，幹練與性感在她身上奇妙地融合了。

雖然她微笑著，可眼神卻很銳利。

然後，她對著塞壬忽然一拳擊出。

少女一楞，下意識要躲，卻發現她並不是對著自己來的，而是將自己身後的士兵一拳擊倒在地。

史蒂夫就站在一旁的隊伍裏，露出讚賞的笑容。

原來是她。

塞壬想，她大概知道這位女士是誰了。

雖然並沒有聽人正式提起過，但是只言片語，加上發達的網絡，足以讓她了解這位名叫佩吉卡特的傳奇特工。

漂亮的女人讓少女產生親近的心思，她繞過那些隨之而來的軍官，走到佩吉身旁，好奇地打量著她。

摘掉那些被後人稱頌的帽子後，這個女人還有一個身份。

她是史蒂夫喜歡的人。

……

和托尼認識得足夠久，史蒂夫自認為已經見過無數高科技，但能進入一個人的回憶裏，感受她的全部感受，這還是第一次。

他很清楚，作為人類，理解旁人都很困難，談何了解？

而通感，應該是接近並徹底了解一個人最好的途徑，他們或許是情侶，或許是親人，只有這樣，他們才能融為一個人，才不會有那麽明顯的排異反應。

史蒂夫沒想到他和塞壬的契合度竟然能這樣高。

只不過契合的代價有些高。

塞壬經受過多少疼痛，史蒂夫已經算不清了，光是有記憶的就已經瀕臨男人不能接受的邊緣，那些忘記的，被洗掉的，還有她不以為然地……史蒂夫不敢繼續向下想。

少女的記憶很簡單，她的腦海中的全部內容幾乎都是在研究所中的，培養液中的天地，就是她的全部世界。

史蒂夫靠在桌邊，看著只有三四歲大小的女童漂浮在水中，她滿身都是傷痕，把培養液暈染成淡淡的紅色。

不一會兒，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走過來，他站在梯子上打開頂部的蓋子，然後用一個體積巨大的鑷子將女童夾出來。

處於半昏迷狀態的女童一接觸到空氣，鰓部沒有完全閉合，大量的空氣湧入，她猛烈地咳嗽起來，像是要把肺一起吐出來。

良久，她平覆了呼吸，隨後甩甩魚尾，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無法用語言形容其漂亮的眼睛，清澈、通透、黑白分明。

就像是上帝創造的第一縷光，落在其中。

史蒂夫皺起眉，站起身來，走到那托著孩童的科學家身邊，看到他小心翼翼地拿起另一把小鑷子，對準塞壬的眼睛，猛地刺了下去——

史蒂夫的手指瞬間收緊，他冷下臉來，認出了這個人。

之前他們去海神抓人的時候，他就是逃跑的其中一個。

女童瞬間掙紮起來，她發出刺耳的尖叫聲，卻換來科學家拿出一把小刀，切掉她的小拇指，然後對其他人說了一句什麽，實驗臺立刻被打開，一旁的十多個機器通電開啟，沸騰的金屬液體已經準備好，似乎隨時準備著灌入女童的身體中。

雖然知道徒勞無功，可史蒂夫還是伸出手，想要觸碰那個只有幾歲的孩子。

他眼睜睜看著實驗有條不紊地進行，由於基因的改變和排異，塞壬經歷過無數次極大的痛苦，她漸漸被拼裝，然後去殺掉與自己同一批次的半成品，再被洗腦，變成孩童一樣天真的模樣。

男人知道在遇見自己之前，塞壬都經歷過什麽，但是單聽她講述，與親眼所見，與親身體驗終歸是不同的，塞壬又是一個喜歡避重就輕的人……

想到這裏，史蒂夫忍不住嘆息。

他理解了旺達之前觸摸到塞壬思想時驚恐的反應。

不得不說，塞壬的記憶很蒼白，大部分都是實驗室的內容，自她有意識以來，幾乎沒有什麽好的記憶殘存在她的大腦裏。

越是看下去，史蒂夫越覺得胸口裏像是塞進了一塊燃著的炭火。

他想到少女自殘時的隨意，對自己傷口的不以為然，還有遲遲無法認同的人類身份……咬了咬牙，幾乎想一拳砸穿那滿是血水的培養液瓶。

就在史蒂夫感到十分不適時，他周遭的環境忽然變了，他變成了漂浮在培養液中的人，身邊是全身赤裸，類同於野獸一樣的塞壬。

然後，在玻璃外一地的屍體之中，在器皿外層被濺上的一片血汙之中，有一雙湛藍的眼睛，向內部望了過來。

史蒂夫一怔，意識到，那是他自己。

……

史蒂夫的記憶很多，對他重要的人和事也很多。

塞壬沈浸在他的世界中，看著他接受實驗，變成一個高大挺拔的人。看著佩吉對著他手握的盾開槍。看著他帶領著突擊隊打仗。看著他最好的朋友跌下火車。

史蒂夫活了很久，但實際上他的年紀並不大。

在執行最後一件任務時，少女撫摸著男人駕駛著飛機的儀表盤，看到上面有一塊不那麽精致的懷表，蓋子翻開，表盤上方是佩吉的照片。

縱然是黑白相片，塞壬也能看出圖像裏女人的紅唇黑發，膚光勝雪。

她默默聽著對講之中兩人的對話，忽然意識到了史蒂夫想要做什麽。

那片海面如此廣袤，蔚藍的海水、雪白的冰面，陽光落下來，波光粼粼，顯得美麗又平靜。

塞壬歪著頭看他，開口問：“冰面之下是你的目的地嗎？”

怪不得史蒂夫說“我並沒有比你早很多認識這個世界”。

少女看著那張相片，聽著兩人佯裝若無其事地談論起周末的舞會，一時間，她不知道自己胸腔中的情緒是什麽，她有一點點嫉妒佩吉，因為佩吉是真正見證過史蒂夫全部的人。

但是更多的，她覺得自己在傷心。

為了史蒂夫傷心，為了佩吉傷心。

在這之前，她從未傷心過。

少女摸了摸臉頰，上面並沒有人類所謂的淚水，但她確實是在因為兩人的過往而難過著。

雖然她感受不到環境中的一切，但是史蒂夫當時的心情卻一直在影響她。

塞壬想了想，蹲在了史蒂夫身旁，趴在他的腿上，仰頭看著男人。

對方的面部輪廓她已經很熟悉，男人嘴唇緊抿著，湛藍色的眼中滿是堅定，他的手指很穩，好像剛剛語帶悲傷的人並不是他。

彼時的史蒂夫想不到這並不是自己生命中的最後一刻，他更想不到，七十多年後他會遇見一只海妖，此刻正無聲地讀取著他的回憶。

那一瞬間，駕駛著飛機的男人頭也不回地加足了馬力，載著沈甸甸的任務與未來，徑直對著他的目的地俯沖而去。

1942年的海水傾斜著，迎面撲來，瞬間淹沒了這一段記憶。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