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留宿

林晉聲蹲在小狗旁邊看著它吃飯，嚴周滿進來時他擡頭特別興致勃勃地說，“哥，你看小狗肚子圓鼓鼓的，咱們給小狗取名叫旺財怎麽樣？”

“……”，嚴周滿不理解他一個年輕人為什麽會起這麽老舊的名字，拎著林晉聲的衣領把他拽到餐桌，把筷子遞給他，“既然是你帶回來的，你想叫什麽就叫什麽”。

“旺財”他對著小狗說著，高興地低下身子摸了摸小狗的頭，得到小狗的回應後特別高興，“旺財，你以後有名字了！”

嚴周滿嫌棄地抓住他摸完狗又想碰筷子的手，把他趕去重新洗手。

張嬸在一旁看熱鬧，見嚴周滿講究的樣子出聲，“周滿你愛幹凈還把狗帶回來養”。

嚴周滿笑了笑，隔空檢查著林晉聲洗手步驟說，“看著有些可憐就帶回來了，反正也誤不了什麽事”。

張嬸一邊念叨著養狗的成本一邊收拾東西準備下班去醫院看老伴。

旺財在一旁吃得正歡，對即將到來的幸福生活一無所知。

嚴周滿和林晉聲一起吃了飯，嚴周滿半躺在椅子上用腳踢了踢林晉聲的腳，安排道，“今天我們早點關門，我帶旺財回去洗個澡”。

林晉聲聞言不確定地問，“哥你下得了手嗎？我剛剛聞旺財還有些奶臭，你會不會嫌棄旺財”

嚴周滿：……

最後，嚴周滿攜帶一人一狗上了他的破三輪。

三輪車的後面是車鬥，沒辦法坐人，只好由林晉聲抱著小狗和嚴周滿擠在駕駛座上。

剛上路林晉聲就緊急叫停，他有些驚恐地抓著一旁的扶手，另一只手死死抱住旺財，瞪大眼睛驚恐地對嚴周滿說，“哥，你你你……剛剛我感覺自己好像要掉下去了”。

龍門街街口最近在搞地面維修，導致地面有些坑坑窪窪，但是不影響車輛通行，嚴周滿自己開車的時候覺得沒什麽，今天忘了車上多坐了個三輪車初體驗高中生，三輪車過土坑的時候顛簸騰空，林晉聲的屁股也隨之騰空，驚叫後嚴周滿才反應過來趕緊靠邊停車。

安全似乎一直都不是嚴周滿考慮的方面，這輛車是他二手車市場淘的四手貨，被老板忽悠得一千二百塊入手，結果上路第二天就熄火在路上。等嚴周滿氣勢洶洶地去找老板的時候才發現他當時找的所謂的老板就是在二手市場流竄的騙子，連個正經的門店都沒有，坑的就是啥也不懂的小白，等出了問題想找他更是難上加難。

後來瘦猴用一頓火鍋拜托他們汽修系的一個精通各類機動車維修的大神幫忙，用五百塊重新淘了一個半舊發動機和一些重要零件，這才組成了現在這個陪伴嚴周滿一年多還依然□□的代步工具。

該名大神信誓旦旦地表示只要車輛不被浸泡，不會超長時間用發動機，那至少可以再開五年，所以嚴周滿一直很愛惜這個三輪，雖然破舊但是一有時間就會清洗車輛。

現在他看著驚魂未定的林晉聲，拋開讓他蹲車鬥的打算，只好讓林晉聲下車，從車坐下櫃子裏拿出一根長長的布條把自己和林晉聲腰捆起來。

旺財對主人們身上的布條感到好奇，用鼻子嗅了嗅又用乳牙咬了咬，被林晉聲提著後脖子固定別讓它亂動。綁了繩子之後自己沒這麽害怕，只是右手還是牢牢把著車座的扶手，望著前方長長的路突然說，“哥你教我開三輪車吧”。

“行啊”，嚴周滿爽快地答應，然後話鋒一轉，“你高考完了之後就教你”。

“啊……”，林晉聲拖長了音不高興地靠回椅背，“哥你現在怎麽老把學習掛嘴邊上”。

“你現在不關註學習還關註什麽，到時候考個大專像瘦猴那樣學汽修，以後出來也是能養活自己的本事。”

林晉聲皺著眉抱怨，“專科……”。

“不學汽修也可以學其他的”，嚴周滿以為是林晉聲不喜歡汽修，繼續勸說道，“除了汽修還有很多，土木、計算機或者是護理，只要是能學到本事的，以後出來了好好幹就能給自己掙一個前途”。

三輪車發動機的聲音很吵，可林晉聲還是一字不漏地聽清楚了嚴周滿說的話，在他漫長的成長階段，從來沒有人會為他描述“未來”這個東西，功成名就還是渾噩度日從來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從心臟伸出蔓延的酸澀情緒很快讓他無法開口，只能緊緊靠著嚴周滿汲取他身上的溫度。

很快，車輛駛入小區，他亦步亦趨地跟著嚴周滿回了家。

一進屋，嚴周滿就按照以往的習慣開始脫衣服，脫到一半才想起來今天屁股後頭跟了兩個跟屁蟲，他只好把衣服又穿回去，從鞋櫃裏找出客人用的拖鞋遞給林晉聲，叮囑道，“你現在先不要讓小狗下地，等進浴室洗了澡再說”。

林晉聲看著面前鋥光瓦亮的地板，點了點頭。他莊重地穿上拖鞋邁出第一步，身上還散發著今天奔波後的汗臭，加上小狗自帶的味道，心底裏有一種玷汙這幹凈房間的罪惡感。

顯然嚴周滿也是這麽想的，他利落幹脆地把一人一狗丟進廁所，牢牢把著門口做好監督工作。

剛出生的小狗崽渾身都軟軟的，林晉聲調試好適中的水量輕輕澆到旺財身上，旺財不習慣地嗚咽了幾聲，討好地搖著尾巴用臉蹭林晉聲的腿，被林晉聲安撫了好一會才適應下來。

家裏沒有小狗用的沐浴露，林晉聲就用了一旁的沐浴露擠到旺財身上，揉搓出泡沫後拿起花灑準備清洗，身後的嚴周滿出聲了，“沒洗幹凈呢，再搓搓腳墊還有耳朵後面的部分，他的屁股你剛剛也沒有認真洗”。

林晉聲回過頭幽怨地問林晉聲，“哥，你這個樣子特別像地主監視長工”。

“滾，洗你的狗去”，嚴周滿笑著說。

把泡沫用水沖洗掉後，土狗短短的毛發都貼在了身上，嚴周滿及時遞過一條毛巾，把旺財包裹起來。小狗崽在懷裏不舒服地甩水，林晉聲怕它著涼感冒趕緊拿起吹風機把它身上的毛毛吹了個幹凈。

嚴周滿站在門口等著旺財一吹完就把它接到手裏，對廁所裏的林晉聲怒了努嘴說，“換洗衣物我剛剛給你放邊兒上了，你趕緊也洗洗吧”。

“哦，好”，林晉聲又重新回到廁所洗漱。

門外的嚴周滿和狗崽大眼瞪小眼，他把旺財放到地上，小狗又搖著尾巴來蹭嚴周滿。

嚴周滿笑著用手指摸著旺財的頭說道，“小粘人精”。

他現在身上臟得很，不想碰家裏那些東西，只要蹲在地上和小狗玩，等著林晉聲出來好換自己去洗。

一直到自己洗完澡洗完衣服，兩人坐在沙發上擼狗時時間已經過去一個小時。

嚴周滿從冰箱裏翻找出啤酒和玻璃杯，把啤酒倒進玻璃杯裏，遞給林晉聲一人一背。

大量冰涼的小麥果汁滑過食道，嚴周滿舒服地呼出一口氣，他半躺在沙發上放空思緒給疲憊了一天的身體充電。

“哥”，身旁傳來叫他的聲音。

“怎麽了？”他含糊地回答。

“你為什麽會開店呢？我的意思是你這麽愛幹凈的話，可以去做一些不接觸油漬的工作”。

他的話讓嚴周滿渾濁放空的思緒漸漸回籠，他看見記憶裏的自己在病房握著的父親枯槁的手，以及自己低聲下氣朝親戚借錢時對方臉上嫌棄不滿的表情。

他望著遠方出神地說，“我爺爺那輩就是開面館起家的，靠著一碗一碗的面把撫養妻兒、接濟親戚，他的手藝很好，當時的面館每天都坐滿，一直幹到六十多歲，幹不動了又不想這手藝失傳，就手把手把手藝傳給了我”。

嚴周滿仰頭喝完手裏的酒，繼續說，“我父親是中學物理老師，我高一的時候他得了白血病，我們賣了房、車，用完手裏的存款還欠了一屁股債，可還是沒用……”

嚴周滿的聲音漸漸低落下來，他話語裏包含的林晉聲不曾體會過的父子之情，讓這個未滿十八歲的少年產生了一種心疼的情緒，他捏緊了手裏的酒杯，輕輕地拍了拍嚴周滿的背。

“不過我挺感謝爺爺的”，嚴周滿調整了情緒故作輕松地開口，“要不是教會我這手藝，我可沒辦法應對這麽多的債務”。

“哥，你以後別給我工資了”，林晉聲在一旁冷不丁地開口，看著嚴周滿認真地說，“咱們一起努力還完錢，然後你就可以不用開面館了，去做你喜歡的事情”。

嚴周滿看著林晉聲認真的臉楞在那裏，讓他想起父親去世前的事情。

當時形如枯槁的男人躺在病床上，說出口的話虛浮無力斷斷續續，要嚴周滿挨得很近才能聽清。

他哀求著說，“滿滿，你快別治我了，把錢都留下來，你還要高考，上大學，去做你想做的事，這些錢你拿著有用，別治我了，把我和你媽葬在一起，我們倆在天上看著你，你要好好的”。

嚴周滿跪在床邊死死咬住嘴唇不敢發出哭泣的聲音，他沒告訴父親自己已經退了學，賣房子的錢也全充進了醫院的賬戶，他不求好前程，只想要一個從小陪伴在他身邊的健康的父親。

可似乎是他的心願沒能抵達天聽，父親還是死在手術後的排異反應上，嚴周滿還來不及悲痛就被追債的親戚裹挾著去掙錢還債，馬不停蹄地幹活攢錢，一直到現在快兩年的時間，他居然在一個才認識不到一個月的小孩嘴裏聽見當年父親說的話。

他鼻腔泛酸，猛地一把將林晉聲拉到懷裏緊緊地抱住他，他的話讓一直在孤身生活的嚴周滿再一次有了能依賴的感覺，這樣的覆雜情緒讓他沒辦法說明，只能緊緊地用擁抱將心底的感激傳遞給他。

許久，嚴周滿才顫抖地開始呼吸，控制著異樣的語調，輕聲說，“哥的賬就快還清了，你個小屁孩瞎擔心什麽，要是真想我開心，就好好學習參加高考，去走一條你自己喜歡的路”。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