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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今晚回家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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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今晚回家睡

這不是靳寒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對裴溪洄動手。

很小的時候還有一次,那段記憶對他們兩個來說都是灰色的。

裴溪洄小時候很乖又很倔。

大方向上他很好糊弄,給什麽吃什麽,讓穿什麽穿什麽,說搬家就跟著走,只要哥哥陪在身邊,他就是吃糠咽菜都是樂呵的。

但在某些小事上,他會有自己不可理喻的執拗。

比如靳寒帶他出去逛廟會,臨出門前他一跤摔進泥坑裏,變小臟豬了。

靳寒給他洗澡、洗衣服,拿新衣服給他換。

本來就晚了,他還添亂,就不換,非穿原來那件。

靳寒說原來的臟了,洗了,他說那是他自己選的,臟了也要穿。

靳寒就打開衣櫃讓他再選一件。

他又不選了,說不管選哪件都和原來那件不一樣。

“你故意找事是吧?”靳寒懶得搭理他,拿過新衣服就往他頭上套。

結果他光著屁股跑進院子裏,說什麽都不穿,哥哥一靠近他就扯著嗓子哭喊。

小孩子的哭聲是很尖銳的。

再可愛的孩子都一樣。

尤其當他因為一件小事就扯著嗓子哭鬧起來,還把自己哭到小臉通紅喘不過氣,甚至躺在地上打滾,真的會讓人想上去給他一腳。

要擱別人家這一腳早就成全他了。

眼看要出門了你因為一件衣服耍什麽耍?

但靳寒沒打他也沒罵他,而是反思剛才哪一個環節出了問題,導致弟弟這麽抗拒。

一件衣服真的至於嗎?

是不是心情不好在無理取鬧?

可非要逼著他穿上新衣服會不會讓他覺得小小的自尊心不被尊重呢?

或許自己選的就是會有特殊的意義?

靳寒性子獨,又強勢剛硬,骨子裏有些封建大家長的霸道和專橫。

這是沒辦法的事。

他一個孩子拉扯著另一個孩子過活,性格稍微軟一點早就被人整死了。

但他的“霸道和專橫”卻並不會讓裴溪洄反感。

因為他不懂的、無法理解的事,就會去問、去學,而不是一味地逼迫弟弟服從。

他和房東阿姨借用了十分鐘的電腦,上網查:小孩子出門前為什麽執意要穿自己選的衣服?

然後他了解到一個詞,叫秩序敏感期。

那天的最後,裴溪洄還是穿上了自己選的衣服出門——靳寒在院子裏架上火,把衣服烤幹了。

逛廟會時,他發現弟弟總是有意無意地往他身邊靠。

那麽矮一個小胖墩兒,皮球似的屁顛屁顛跟在他旁邊,有時他走快了弟弟得小跑著追他,追上了就張開雙手抱住他的腿,親熱地蹭蹭。

靳寒問他:“幹嘛呢?”

裴溪洄臉蛋紅紅,不太好意思地說:“親子裝。”

原來他挑的那件衣服有個圓圓的娃娃領,和靳寒帶領子的襯衫放在一起像是親子裝。

“這樣別人一看就知道我是哥哥的寶寶啦!”

靳寒都不知道該說他什麽好。

“那你早說啊,我換一件沒有領子的衣服不就好了。”

裴溪洄聞言眼睛瞪得大大的,手裏還舉著個小豬棉花糖,他舍不得吃,每次都只用虎牙咬一點點,拍著小手崇拜道:“還可以這樣嗎?哥哥好聰明!”

靳寒睨他一眼,讓他把右手舉起來。

裴溪洄不知道為什麽要舉手但哥哥讓他舉他就舉,伸出圓手遞上去。

靳寒一口幹掉了他的小豬棉花糖。

成長的代價對裴溪洄來說太慘痛了。

靳寒用一個棉花糖教會了他,僅次於“安全第一以他為先”的第二條規矩:有需求就說出來,哭和打滾並不能解決問題。咱們家條件確實有限,但能給的我都會想辦法給你。

除了這兩條之外,他很少真正嚴格地去約束裴溪洄什麽。

他的教育理念只有八個字:野蠻生長,給予尊重。

不會因為弟弟是小孩子就剝奪他的人權,家裏大事小情都由兩個人商量著決定,比如這周可以改善夥食,是吃清蒸魚還是玫瑰雞呢?

兄弟兩人各投一票,平票就聽弟弟的。

長兄如父,事必躬親。

他養育裴溪洄十八年,也教導裴溪洄十八年,他的孩子身上處處都是他的影子,大到為人處世,小到一言一行,甚至連骨子裏的善良與堅韌都和他一模一樣。

十八年來,他們只出現過兩次無法調解的分歧。

第二次是裴溪洄二十三歲和他鬧離婚。

第一次就是裴溪洄七歲那年,把他氣到動手打人。

七歲,該上小學了,沒有學校願意收他,因為他沒戶口。

他一個被海水沖到這裏的來歷不明的小孩兒,沒人收養的黑戶,幼兒園還能在社區跟著混兩年,上小學就必須要把學籍檔案建好。

靳寒拜托碼頭的水手幫忙,找到一個能辦這些東西的機構,但人家開口就要二十萬。

二十萬,對十六歲的靳寒來說是天文數字。

那時他一個月的工資是一千三,不吃不喝十二年才能送弟弟去上學。

十二年後裴溪洄十九歲,和他一樣目不識丁,沒有文憑,被人在背後罵文盲,庸庸碌碌過一生。

靳寒一想到這些就覺得自己在做噩夢。

他不可能讓弟弟走他的老路,於是他開始晝夜不停地打工。

淩晨四點起來,送牛奶賣報紙,早飯吃個饅頭。上午去碼頭扛大包,中午再吃個饅頭。下午在地下拳場打拳,晚飯除了一個饅頭外會多加一個雞蛋,到了晚上,他就去酒吧工作,一直到淩晨兩點回家,抱著弟弟睡兩個小時,再開始新的一天。

這樣的日子重覆了一個月,他只賺到一萬多塊,離二十萬還有很遠很遠,長此以往他的身體會吃不消,都不知道能不能撐到把錢湊夠的那天。

就在他四處打聽能賺快錢的路子時,霍深找上了他。

那在楓島是一個傳奇人物。

楓島往前倒三十年遠沒有現在太平。

那時海盜肆虐,黑惡盛行,整片島就像一葉孤立無援的小舟,被隔絕在一望無際的海域內,不僅無法和外界貿易通商,就連正常的出行交通都做不到。

海盜最猖獗的時候,不僅搶貨還屠船,不分男女老幼見人就殺,船上水手和乘客的屍體堆積成山,船下蔚藍的海水被染紅一片。

海警束手無策,民眾惶惶度日,直到霍深橫空出世,開辟了守船人的行當。

這是稍微體面些的叫法。

賤名就是黑工、替死鬼、名貴貨物的人肉護墊。

他們像影子一樣藏在船艙裏,日夜和貨物呆在一起,吃住都窩在角落,平時不會露面,一旦有海盜劫船,他們就是貨物和水手的最後一道防線。

貨守得住就能一夜暴富——整條船上所有貨物凈利潤的20%要作為報酬分給守船人。

貨守不住就會被海盜剝皮抽筋,命喪黃泉。

一開始沒人把守船人的命當命。

如果不是爛命一條誰會為錢送死呢?

上船之前沒人問你姓甚名誰,被殺之後屍體就隨意往海裏一推。

是霍深慢慢幹出了名堂,這個行當才走到公眾面前,同時他的名字成為了守船人的金字招牌。

他用來防身的武器是年少時做給愛人的紅木鐵箭,箭尾刻著個月亮,那月亮被人們神化成他的標志。凡是出海的船只,不論載人還是拉貨,只要在船頭掛上他的月亮牌子,絕沒海盜敢搶。

他在楓島人心中的地位不可替代。是戰神,是信仰,是定海神針。

靳寒看到他時有些意外:“你找我?”

“談談。”霍深回答。

裴溪洄在睡覺,靳寒把他帶到家門口的面館,點了兩碗素面。

兩人相對而坐,都沒說話,靜靜把面吃完。

霍深開口問他:“需要多少錢?”

“三十萬。”

“不夠。戶口學籍就要二十萬,每年學雜費五萬,吃穿住行,照你那個嬌養的標準,每年至少三萬,他如果生一場燒錢的急病,你連救命的錢都拿不出來。”

這話刺耳卻是事實。

靳寒沈默地盯著那碗沒有一點油花的面湯,半晌後,問他:“為什麽是我?”

他心知肚明霍深來找他的目的。

“我需要有人接我的班,你最合適。”

靳寒皺了下眉:“你要走?”

“嗯,等到你能獨當一面的時候。”

靳寒無法理解:“這裏的人把你當信仰,離開楓島你不會混得更好。”

霍深露出個淡淡的笑:“但這裏沒有我的信仰,我愛的人還在遠方受苦。”

他拿出一張紙,放在桌上。

“明早九點發船,你有一晚上的時間考慮。”

靳寒看著那張紙:“這是什麽?”

“決定出發之前,寫好你的遺囑。”

他告訴靳寒:“你是第四個,在你之前還有三個人,沒一個活著回來。”

“如果你不幸被留在海上,孩子我會幫你養大,不保證大富大貴,但肯定不會讓他吃苦。”

靳寒拿著那張紙回到家時,弟弟好夢正酣。

他像往常一樣洗完漱爬到床上,把弟弟抱進懷裏拍著背哄睡。

裴溪洄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到是他就又笑瞇瞇地抱住。

靳寒問他:“崽崽,如果哥不在了你怎麽辦?”

裴溪洄咕噥道:“咋辦也不咋辦啊,哥不在了我也不在了,還想啥?有哥才有我啊。”

靳寒笑起來,指尖掃過他卷翹的睫毛,就那樣溫柔靜默地看了他一整晚。

第二天天亮時,他在遺囑上畫了一頭小豬。

那是他所擁有的全部家當。

霍深問他:“不寫點什麽嗎?”

“不寫,我一定會活著回來。”

“這麽自信?”

“我弟弟我自己養大,不用你,也不用任何人。”靳寒對他說,“我只有一個要求,這次跑成回來,從我的分成裏拿五萬給你,我要你把我弟的戶口上在你那裏,再幫他編一個假身份,隨便你怎麽編,總之別和我扯上關系。”

霍深不解:“為什麽?”

“有一個成天打打殺殺的哥哥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我聽說這樣的孩子在學校會被排擠。”

他沒上過學,不知道同學關系是怎麽樣的,問霍深:“會嗎?”

霍深無奈一笑:“我也沒上過啊,回頭幫你問問。”

-

十六歲那年夏天,靳寒坐平安號離島。

從達格夫町後海碼頭出發,途經曼約頓,先後抵達十四個城市,耗時六個月零十三天,錯過了他和裴溪洄的生日,目睹了十七名水手和船員被殺,曾三次被海盜圍困,左臂、脖頸、前胸、後背,共留下傷疤十餘處,其中致命傷兩處。

十六歲那年冬末,平安號平安返港。

他帶回分成紅利四十五萬八千三百二十三元,弟弟去接他時長高了兩厘米,瘦了五斤半。

回來的第一天,他就帶裴溪洄去了文具店。

上學要用的鉛筆橡皮本子直尺,全都按照店員推薦給弟弟買了兩套。

之後他又帶弟弟去吃漢堡薯條,坐旋轉木馬,玩套圈游戲。

晚上他把弟弟哄睡後,坐到書桌前,拿出一個帶密碼鎖的本子,在上面一筆一劃寫下四個字。

——教育基金。

最後一筆落成時,他能感覺到心臟在顫。

教育在他心裏是嚴肅而神聖的事,讓他向往卻又不敢企及。

他這樣的人,居然也會有一天拿出紙筆坐在桌上,來思考一筆名為教育基金的錢該怎麽分配。

這筆錢能解決弟弟的戶口和學籍,能讓他去最好的學校上小學,之後是初中,高中,大學,大學畢業後拿到一份體面的文憑,開始他光明燦爛的未來。

房間裏流淌著輕柔的音樂,來自靳寒跑船時撿到的一部老式留聲機。

調到最小音量,播放著他藏在船艙裏時最常聽的一首歌。

這首歌很長,他從沒聽完過,每次都是放到後半段就被叫起來去抵抗海盜。

現在他從頭到尾把這首歌聽完。

在歌聲和海浪的間隙裏,捕捉著弟弟平穩的呼吸。

教育基金四個字下,是他認認真真畫好的表格。

表格有兩列,左側是用途,右側是金額。

戶口和學籍:25萬

學費:5萬/每年

住宿費夥食費:3萬/每年

零花錢:500塊/每月

……

這張表格占據兩頁紙,除了戶口學籍零花錢,還有每個月給弟弟置辦衣物鞋子的錢,帶他去游樂園的錢,給他訂牛奶買退燒藥的錢……林林總總三十七項,每一項花銷都嚴格計算有零有整。

表格最後一行寫的是,每周帶他去吃一次漢堡薯條:40塊/每次。

在表格最下方,擠著一行吝嗇的小字——

剩餘自用:374塊。

四十五萬現金,沈甸甸一大包,被他埋在床底下的土坑裏。

他先拿出五萬給霍深送過去。

弟弟要去找小夥伴玩,不跟他去。

靳寒送完錢又去裴溪洄馬上要讀的學校看了看,回來時天色漸暗,他接上弟弟一起回家。

剛打開門就覺得不對,門口有一堆灑落的土。

他立刻沖到臥室,果不其然,錢沒了。

床鋪被搬到一邊,坑裏空空如也。

土渣從床下一路灑到門口,早被人轉移走了。

靳寒眼前一黑,當場癱倒在地。

再頂天立地的男人,也是個只有十六歲的孩子,自己拿命賺來的血汗錢,說沒就沒了。

這半年白幹了,那麽多傷白受了。

他咬著牙吊著命從死人堆裏爬出來才拿到的錢,他剛計劃好要怎麽分配的錢,全沒了。

弟弟還怎麽上學?

再拖就八歲了,更沒學校願意要了。

再去跑一次船嗎?

可這樣的機會本來就不多,就算再有,他也不能保證還能活著回來。

他傻了一樣望著那個空掉的土坑。

心跳呼吸全停,臉上身上如同被火烤一樣燙。

絕望、崩潰、無助和恨一股腦湧上心頭。

他不知道老天爺為什麽要這麽對他,他甚至想要跳進那個坑裏把自己活埋了。

就在這時裴溪洄冒出來,說:“哥,錢是我拿的,請小夥伴吃飯了,已經花完了。”

靳寒沒有反應,過了幾秒後,視線平直地移到弟弟臉上:“……你在說胡話嗎?”

“沒有,我請朋友吃飯花完了,他們平時總請我,我有錢了也想請回來。”

靳寒已經氣糊塗了,腦子都不轉了,完全沒懷疑吃什麽飯能花掉四十五萬。

他安靜地看了弟弟幾秒,起身走到墻角,踩住拖布腦袋將棍子拽下來,轉身一棍砸到弟弟背上!

棍子落下的前一秒,他看到弟弟瞪圓的眼睛,被驚恐和無助填滿。

腦海裏閃過他爸提著棍子把他吊在房頂上打的樣子,靳寒心裏一疼,當時就後悔了,但勁兒甩出去就很難收住,他只能咬著牙把手往墻上砸。

棍子被墻擋住,沒挨到裴溪洄一點。

他右手手背被墻擦掉一層皮,那層皮卷曲著向上翻到手腕處。

裴溪洄嚇得摔了一跤,爬起來時滿鼻子的血,兩個膝蓋全磕破了。

靳寒都沒發現自己在流血,想把弟弟抱起來。

但裴溪洄倒退著往後躲他:“你打我……”

他沒叫“哥”,而是“你”。

靳寒垂著流血的右手,覺得這三個字是捅向自己的一把刀。

他想說我沒有,我收住了,我沒變成我爸那樣的人。

但他確確實實產生了要揍裴溪洄的想法,確確實實揮了棍子,所以他沒為自己辯駁。

“我剛走半年,你就學會偷錢了,還請人……吃飯?”他說出那兩個字只覺得荒謬,然後才是委屈,“你知不知道這筆錢是怎麽來的,你拿去請人吃飯……”

裴溪洄身上很疼,心裏也很疼,但看到哥哥手上的血就覺得自己不是那麽疼了,“我沒偷,沒花掉,我藏在衣櫃裏了,我只是……不想上學……”

“我沒問你想不想上。”

靳寒的聲音恢覆平靜,卻比吼出來更絕望。

裴溪洄的鼻血流的滿臉都是,和淚水糊成一團,像只可憐卻固執的小鬼。

“我不上,說了不上就不上……上學好貴啊,你那麽辛苦賺來的錢一下子就沒了,374塊……你只給自己留了374塊……你又要因為我去啃饅頭……”

“別和我扯別的,明天我帶你去報名。”

“為啥非讓我上啊?我投票不上不可以嗎?我不上也能看書學知識你給我講也行啊!”

“我給你講?”靳寒覺得這話特別好笑。

他直白告訴弟弟:“這事沒得商量,你必須要有一個文憑。”

裴溪洄不明白:“你不是就沒有,沒有就不活了嗎?”

“你想像我這麽活?你沒文憑沒畢業證找工作誰會用你?你想像我一樣活成個泥腿子是不是!你也想扛大包打黑拳是不是!你那破爛身體三天兩頭發燒,大包都扛不動,你怎麽養活自己!”

“我有你啊!”裴溪洄站起來,抱住哥哥的手臂,“我不需要很多的錢,我有哥哥就夠了。”

靳寒氣得咬牙:“要是我死了呢!”

“我做的工作,每次都可能會死,我他媽本來無牽無掛死就死了,沒人惦記我我也不用惦記別人!你非要跑到我家裏讓我給你當哥,我給你當了你還這麽不消停!你就想我死了還要在底下操心你養不活自己是不是!”

裴溪洄覺得自己的心臟要碎掉了。

眼淚如同瓢潑大雨,混著鼻血往下流淌。

他幾乎在哀求道:“不要這麽說,哥……我惦記你,我心疼你,我不是不聽話,我……舍不得……太多錢了,你賺了那麽久,我不想你因為我,再去啃饅頭……”

他像只被丟棄的小貓一邊哭一邊抖,不斷說我知道錯了,哀求主人把他抱回去。

靳寒也在哭。

他的眼淚沒有聲音,卻帶著溫度,啪嗒啪嗒滴在弟弟臉上。

那張被他養得胖嘟嘟的臉蛋上沾著恐怖的鮮血,脆弱的膝蓋上有兩個血洞,靳寒在某個瞬間,從心底裏瘋長出一股濃重到要把自己燒了的恨意。

既恨把裴溪洄嚇成這樣的自己,更恨讓他產生這麽難受的情緒的裴溪洄。

他討厭一切拉拉扯扯的牽絆,人有了牽絆就會活得很累。

他本來就覺得活著很累,裴溪洄讓他更累。

他抱著裴溪洄,給他上藥,向他道歉。

裴溪洄摸摸他的臉:“哥哥沒錯,是我不好,我以後都會聽話的,我發誓好不好?”

靳寒不要他發誓,誓言一文不值。

他抵著弟弟的額頭宣告:“崽崽,哥真的好累,再有一次,你就和我一起跳海吧。”

-

海風卷走回憶,往事如同被火點燃的紙片,化成灰燼消散。

一條刺眼的光從車窗縫隙中漏進來。

裴溪洄被刺得睜開眼睛,臉上淚痕還沒幹,就看到一塊隨著搖晃的長命鎖。

他面朝裏側躺在靳寒腿上,被攬著一邊肩膀。

“醒了。”

哥哥的聲音落在頭頂。

裴溪洄擡眼看向他。

“還疼嗎?”靳寒問。

裴溪洄能感覺到那裏已經被塗過藥,不答反問:“哥疼嗎?”

靳寒閉了閉眼,再開口時聲線都是不穩的:“嚇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嗯……我知道,對不起,daddy……”

裴溪洄爬起來,強忍著屁股的劇痛,坐進他懷裏,手臂環住他的後頸,臉頰貼著他的臉頰。

兩人隔著本就不存在的距離和彼此對視。

他知道,哥哥是整個楓島最富有卻最貧窮的人。

因為他明明擁有那麽多東西,真正想要的卻只有一個自己。

靳寒帶著死志存活於世,日子也是得過且過,是裴溪洄闖進他的生命,讓他和人世間有了牽絆。

夕陽西落,晚霞鋪天。

他們行駛在跨海大橋上,日頭懸在海平面,仿佛將手伸出窗外就能抓來一縷日落,海風和淚水一樣苦鹹。

此時此刻,靳寒該在接風宴上主持大局,茶社游園會也還沒結束。

但他們都不想回去。

哪怕一分一秒,都不要分開。

靳寒讓司機把車開向後海。

裴溪洄眸光流轉,趴在哥哥耳邊有些期待地問:“去後海幹嘛呢?”

靳寒的回答簡短有力。

“回家,gan.你。”

作者有話說

小裴:天啊幸福來得太突然了,回去吃哥哥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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