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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梅隱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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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梅隱香(下)

黎明前夕,踩著吱吱呀呀的樓梯,拐入連著小樓的青磚房。

迎接她的是竈臺的熱氣,油鍋裏的沸騰,以及滿屋的米香。熟悉的味道,讓她瞬間回到了十多年前的早餐。

“來啦。”在竈臺前忙活的老太太,沒有說多餘的話。

鐵絲瓢一勺一勺,舀出油鍋裏炸得蓬松的江米條。

衣晚寧沒有說話,打開陳舊發亮的櫥櫃,搬出一只米黃色的陶罐,裏面是滿滿一罐砂糖。

默不作聲地擡起,輕手輕腳地放在竈臺邊,老太太看了她一眼,鐵絲瓢敲了敲鍋邊。

她便把身後的大銅勺遞給老太太,看著老太太舀出熱油,小心翼翼地倒進左側的油罐中。熱油在油罐中發出滋滋的響聲,漸漸平靜下來。

待油濾了大半,汪老太太打開另外一口鍋,開始炒糖漿,讓炸好的江米條都裹上一層透明的糖殼。

做完這一切,老太太擡著一籮江米條離開廚房,在她的腳步邁出門檻時,才緩緩開口,“小海、你,小時候最喜歡吃江米條。”

“嗯。”

小時,熱騰騰的江米條還沒裹上糖殼,身材比她矮一些的小海就會搬來凳子,讓她跳上去站著,抓上一把。在大人的呵斥聲中,一起笑嘻嘻地跑掉。

蹲在葡萄藤下,一人一塊的分享零食。直到汪洋提著雞毛撣子來找他們……

那些日子,如同這江米條一樣,簡單又甜蜜。

她沒有任由自己沈溺回憶之中,四下翻廚房,找出酸豆角、鹹鴨蛋。

當年在大哥手裏吃的苦頭,今日便煮一鍋白粥打發。

出門時,薄霧中,她瞥見黃庭軒坐在老藤椅上,手裏拿著一本棋譜,專註地研究著棋局走勢。

青瓦掛下的雨簾,隔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卻又觸手可及。

他旁邊的小藤幾上,放著一小盤江米條。約莫是老太太特意找了白瓷盤,給他裝了一盤解饞。

“好吃嗎?”或許因為雨絲潤澤的緣故,她的聲音格外柔和。

黃庭軒沒有擡頭,視線還留在棋譜上,“還行……”

她直起身,打量他臉上被棕絲塌,印上的幾條痕跡,忍住笑意,“待會你能自己開車回去嗎?”

此時,黃庭軒才願意從棋譜中擡起頭,目光落在晚寧的臉上,肯定地回答,“不能。”

雖然猜到了,但衣晚寧還是有些挑眉。

咕嚕嚕——

這是黃庭軒的肚子發出的不雅之聲,她輕笑著,幫他合上棋譜,拉著他的手腕,從藤椅裏拖起來。

“走吧,黃大少爺,陪我去吃水煎饅頭。”

曲曲折折地繞過幾條狹窄的小巷,就在衣晚寧自己快懷疑,是不是自己記錯路時,一股熟悉的油香飄來,指引著她找到了那家黑黑矮矮的鋪子。

門口已經排起了長隊,衣晚寧從傘下跑過去,腳步輕快,急匆匆地與老板囑咐了幾句,才回頭向舉著傘的黃庭軒招手,“快點,吃完還要回去幫忙。”

“好。”他笑著收起傘,隨她一同走入小店。

這裏沒有那些豪華餐廳的耀眼裝飾,也不依賴昂貴食材的堆砌來吸引顧客。

普普通通的食材,普普通通的鐵鍋,簡簡單單地帶著羈旅人回歸故鄉的煙火之中。

晚寧被老板認出來,特意多送了她兩個生煎饅頭。

她毫不客氣地收下,正準備夾進自己碗裏,卻被黃庭軒半道截胡。

沒好氣地看著這個嘴巴被生煎塞滿的男人,放下筷子,問道:“段位賽快結束了嗎?”

眼看這個人被噎住,她趕緊倒了一杯粗茶遞過去。

咽下去的黃庭軒,又喝了一口粗茶,卻皺了眉頭,放在一旁。

看得出來,茶不合他心意。生煎饅頭,合。

不過,那一杯粗茶阻止不了黃庭軒對即將到來的比賽的期待,“嗯,快結束了。觀瀾杯馬上開賽,時間剛剛好,以賽代練……今年觀瀾杯的冠軍,可以提名參加世界賽。”

難怪那位歐陽小姐要回國參加觀瀾杯。這種名額多一個是一份保障。指不定就逆襲成為黑馬了。

衣晚寧單手杵著下巴,歪著腦袋,笑著打趣,“觀瀾杯的獎金有多少?”

“俗氣。”

黃庭軒哭笑不得。

“到底多少呀?”

“從前,你向來不關心我的獎金問題。”黃庭軒忽然想到一個可能性,眼睛亮了幾分。

可惜被衣晚寧擺手打斷,“純粹個人好奇,你可以不回答。”

於是,黃庭軒學著晚寧杵著下巴,歪著頭看著她,"獎金不如獎杯重要……能夠下棋,享受t棋局中的樂趣,已經是一件很幸福的事。當然,如果對手很難纏,獎金是對心靈的安撫。"

天微微放晴,陽光穿過雲層。

衣晚寧被他的話逗笑了,"做自己喜歡的事,很快樂吧。"

黃庭軒沈默了,然後輕聲說:"……痛苦最多,可是只能走下去。直到我走不動。"

一旦踏上職業棋手這條路,黃庭軒就沒有任何退路了。如果他現在放棄圍棋進入社會,他只是一個小學肆業的前職業棋手,就算有父親的照拂,這個殘酷的社會,不會優待一位脫離軌跡多年的人。

說實話,衣晚寧無法徹底感同身受,無論什麽時候,即使身處絕境,她總感覺會有人給自己兜底。有時是家人、有時是朋友……所以勇往直前。

明明,黃庭軒只要回頭,有人給他兜底,他卻決絕地走上那條最崎嶇的上山之路。就算放棄感情,放棄原則……

因為這是他選擇的夢想。

她無法自控地想起了汪海,汪海的夢想是什麽呢?谷雨那麽努力,是否為了延續汪海的夢。

不敢去問。

“吃飽了?”

得到肯定的回覆,衣晚寧起身,帶著黃庭軒回到汪家老宅。

路上,不斷遇到前來吊唁的親戚們,很多衣晚寧已經認不出他們,可是老人家們卻能喊出她的名字。

大門口,汪家小叔叔正指揮著村人,掛上兩只白色大燈籠。

“小叔。”

多年未見,小叔已然一頭白發,看起來比汪父還要老上幾歲。

“回來啦,去裏面幫忙折元寶吧。”小叔沙啞得像是被粗糙的砂紙,卻依舊溫和。

“嗯。”

“侄婿也來了……辛苦了。”小叔的目光轉向黃庭軒,眼神中透露出感激。

她剛想糾正小叔,卻被黃庭軒不由分說地拽著往屋裏走,“怎麽了?”

“……”

黃庭軒沒有回答,倒是汪洋的大嗓門嚇得衣晚寧一激靈,“可回來啦,小黃,來來來,這邊正缺人手。”

搭靈堂需要家裏的男丁們齊心協力,女人們則去廚房幫忙,準備待會招待親戚的飯菜。

黑白相片下面,擺滿了新鮮的白色菊花。以及一盤江米條。

此刻,她註意到,一個白色的大瓷罐放在花叢中,那樣高高瘦瘦的人,原來裝進了那麽小的地方。

汪洋扛著一捆竹竿路過,看見衣晚寧楞楞看著骨灰壇子,說道:“小叔去火化場撿骨,暈了兩次……老太太沒法,自己把孫子裝進去,帶回家。”

“對不起。”

她想說很多對不起,不知道對誰說。

“行了,快去後院幫嬸嬸她們……起碼,人回來了。”

她點點頭,聽從嬸嬸們的安排,麻木地折著元寶……站起躲閑,又被另外的嬸嬸叫去廚房,一起剁肉搓成肉丸沾上糯米,放上蒸籠……

夜雨又下起來,密密匝匝的白花被淋濕,變得透明。

坐在書桌前,她翻著過去的相冊,隱隱約約聽見雨中傳來的隱忍哭聲。

起身想要下樓,卻被剛進屋的黃庭軒按下。

“不要去,讓小叔和自己兒子待一會兒。”

她有些遲疑,望著黃庭軒,問道:“你……看見了。”

誰知,黃庭軒趕緊關上門,心有餘悸地說:“大晚上不要說這種鬼話,這屋子快三百年,也不知道會不會真鬧鬼。”

這不合時宜地跳躍話題,讓衣晚寧怔了一會兒,反應過來黃庭軒竟然在和她說冷笑話,氣得握拳打了他胳膊好幾下。

胡鬧過後,他問,“心情好點了?”

這種安慰人的方式,衣晚寧不是很高興,回頭認真盯著黃庭軒的雙眸,一句一頓地宣告:“非常好,甚至想把天和集團的老底全部查了。”

難得噎到黃庭軒,反而讓衣晚寧的心情輕松了許多。她稍微整理了一下書桌,便躺下蓋上被子。

白天的忙碌,心靈上的疲憊,讓她幾乎一沾枕頭就沈沈睡去。

夢裏,雨水順著屋檐滴落,掛上一簾澤夢,雨滴落在青石板路上,滴答嘀嗒,濺起一朵朵水花。

白墻黑瓦在雨水的滋潤下,更加鮮明。

朦朧的水霧中,村口的古樹輕輕搖曳,樹影婆娑,少年的身影在樹幹上攀爬,清脆、充滿活力的聲線,沖著她高喊著:姐姐,我把時間膠囊放樹洞裏了,你別忘啊。

似乎她回到那個無憂年紀,和弟弟一起在古樹下嬉戲,一起埋藏時間膠囊,期待著未來的某一天能夠再次打開它。

她雙手合攏,擡頭對著他大叫:你快下來,奶奶喊我們回家吃飯了。

少年擺擺手,笑著往下跳……

她驚醒!

心臟狂跳,渾身冷汗地劇烈喘息著。

半晌,她才從夢境的餘韻中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不是在村口,而是在汪家,在這張床上。

想要起身,卻無法動彈。側臉才發現黃庭軒居然睡在她旁邊。

此人的睡相極差,熟睡後無意識地拿她當抱枕,跟八爪章魚一樣捆著她,才導致噩夢連連。

“貓跟人一個樣!”

她伸腿,重重踹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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