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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今晚能在你這兒借住一宿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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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今晚能在你這兒借住一宿麽?

那天傍晚,雁留下起了雨,一直到深夜也沒停。風聲伴著雨聲,還有在大風中樹枝搖晃枝杈折斷的聲音,像是要到天明才能停歇。

江承在將睡未睡的混沌中,聽見敲門聲,看了下手機,已近零點,這時候上門的也不知道是什麽人,他起身披了件衣服去開門。

門一開,外面站著的卻是時婕。她頭發亂蓬蓬的,穿著身鵝黃色珊瑚絨睡衣,看上去像只毛茸茸的小鴨子。

“我失眠了,在床上烙了一小時餅也睡不著。今晚能在你這兒借住一宿麽?”她問。

她的眼神讓江承想起當初她才搬到對面,騙他說自己沒帶鑰匙那晚,當時她好像就是這樣,狼狽的,可憐巴巴的,像是某種被人遺棄的小動物,像是塊水晶被摔碎又拼湊粘合後的樣子。

她還是那樣子,他的心情卻是不同了。彼時的他,是對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的同情憐憫,現在卻只覺得心疼,好像在看著她的時候,她眼裏那些沈重的東西順著目光落進他心上了似的。

江承側了身,讓她進來,她便很自覺地直奔臥室,鉆進被他的體溫烘得暖和和的被窩裏。她不說,他也沒問,從衣櫃裏抱出床被子,打算去客廳睡。她見他要走,立馬跳下床,光著腳在地板上踏出通通的響聲,然後從身後一把抱住了他。

“你走了我睡不著。”她說。

於是兩人並排躺在床上,各蓋各的被,江承閉著眼,卻覺得自己毫無睡意,他聽見窗外的風雨聲,但似乎比風雨聲更大的,是她近在咫尺的呼吸聲,他聞到一陣花果香,大概是她沐浴露或是洗發水的味道,那是一種很好聞的味道,裹挾著她的體溫,讓人聯想起春和日麗的花園。應該睡沙發的,這簡直是自我折磨。他想。

她翻了第十次身,而他依舊躺得筆直,像是第二層床墊。

然後他聽見她輕聲問:“睡著了麽?”

“沒有。”如蒙大赦。

“我也睡不著,那聊會兒天?”

她又翻了個身,看著他,“我今天跟我媽去逛人民公園了。”

“是麽?”

“我們去了相親角,有好多掛在繩子上的征婚啟事,我們一張張看過去。”她的眼睛在黑暗中晦暗不明。

江承呼吸一滯,“嗯”了聲。

“你就沒什麽想問我的?”

他聽出她語氣裏的不滿,溫聲問:“你有什麽想告訴我的嗎?”

“……你覺著咱倆像男女朋友麽?哪有正常男女朋友像我們這樣?”

“為什麽這麽說?”

她裹著被子蛄蛹了兩下,湊近些,“我跟你說我去相親角了,正常男朋友不該生氣嗎?至少也該委屈一下,問我是不是不要你了,可你呢?你什麽反應都沒有!”

“我也生氣啊,我也委屈,但是……我想讓你知道,你始終有選擇的權利。”

“……你什麽意思?”她的聲音冷下來。

他沈默t著看了她一會兒,擡手撫開她皺起的眉,又把她額前的碎發攏上去,輕撫她的頭發,而後緩緩說出心裏的話:“每次跟你在一起,我都很快樂。你對我來說,像是命運的恩賜。可又有時會覺得,現在這樣平靜的日子,有些不真實,像是打哪兒偷來的,總有一天要被人發現,然後一切就……都結束了。”

時婕原本還在生氣,卻被他突如其來的傷感打動,同時又覺得這傷感來得莫名,柔聲安慰:“不會的,你怎麽會這麽想?我讓你沒有安全感麽?”

“不,是我恐怕自己沒法給你足夠的安全感。我有時會想,這樣對你或許不公平,我可能是在……耽誤你。所以,我想讓你知道,在我們兩個的關系裏,終止鍵永遠在你手裏,假如哪天你想要結束……通知我就好。”

“這是什麽暗示分手的新話術麽?主動權在我,你被動接受?”

江承笑了笑,“完全不是,真心話。”

時婕從他的眼中分辨出真誠的成份,又往前蛄蛹了兩下,拱進他的懷裏,雙臂圈住他的腰,“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點。我的事都讓你知道了,可你的事好像從來不跟我說,好不公平啊!”

“好啊,那就說說我的事。你想聽什麽?”

“隨便啊,都可以,只要是關於你的,我都想聽。”

於是,她便窩在他懷裏,聽著他的聲音,像是在潺潺雨聲中一條緩緩流淌的河。

“我今年31歲,比你大3歲。我家裏人就是爸爸和弟弟,爸爸是華財大學經濟學院的教授,也給幾家公司做顧問。弟弟你見過的,是京大美術學院工業設計系的講師,他總在研究些奇奇怪怪的項目,比如可以制造雲朵的水汽采集器之類的。我媽媽是五年前去世的,淋巴癌。”

時婕仰起臉看他,安慰似的輕撫著他的背。

江承:“沒關系,已經過了難受的時候了。我父母是大學同學,感情很深,媽媽去世後,爸爸過了很長時間才走出來,也沒有再婚的想法,大概率餘生要自己過了。我家裏就是這個情況。”

時婕:“那你自己呢?”

“我?”

“比如說,你來雁留之前,是做什麽的?”

他的目光從她臉上游移開來,不知落向了哪裏,“上班啊,在北京,這沒什麽可說的……現在提起來,像是上一世的事了。”

分明是在回避。但時婕卻不想追問了,她覺得疲憊,從蔡秀芹那兒出來後,她就開始覺得疲憊,那是種從內而外滲出來漫開來的脫力感。

在短暫的沈默後,她說:“我真羨慕你,你的父母那麽相愛……我一直以為,一場婚姻裏得有兩個彼此相愛的人。”

她頓了頓,笑了下,“沒想到,奴隸主和奴隸也可以綁在一塊過一生。”

江承知道她說的是自己的父母,他沒有問,只把她抱得更緊了。

她的聲音在他的懷裏悶悶的,“我才知道,其實我媽真的很可憐。我都無法想象,這三十來年,她是怎麽熬過來的。我爸對她很不好,真的,很不好……我沒法恨她了,要是我也恨她,那她就太可憐了……可是我想不通,她為啥就甘心這麽活一輩子?我覺得她像是被個紙籠子困住了,明明站起來就能沖破的,可在她眼裏,那籠子是鐵做的,是不銹鋼做的,焊死的,堅不可摧。她寧可給自己洗腦,這麽過也挺好,別人也是這樣的,她也不願意站起來試試!”

她擡起頭,眼裏盈著淚,“你說,奴隸主和奴隸生下的孩子,算是什麽玩意兒?我……算是個什麽玩意兒?人質?還是那籠子上的一塊板、一根栓?”

“你不是!”他撫著她的頭發。

窗外的風雨聲越發沈重,狂風呼嘯著穿過窗子,搖撼大樹,在墻壁上投下令人不安的樹影。

姜葉盯著墻上晃動不休的樹影,“真可怕……你小時候看過《雞皮疙瘩》系列麽?說那種活了很久的大樹會吸食人的靈魂,然後在樹幹上長出死人的臉……”

過了一陣子,她聽到一聲輕響,江承按下了床頭燈的開關,突如其來的光線讓她發出了聲不滿的哼唧,往他懷裏埋得更深了。

“擡頭。”他輕聲哄道。

她遲疑著露出一雙紅眼睛,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恐怖的樹影已經被燈光驅散,只見一只三條腿的“兔子”在墻上淩空奔跑,一對高豎的耳朵搖來擺去,眼睛撲閃撲閃,小尾巴還勾了兩下,靈動十足。

是江承做的手影,他兩手反扣著交握,修長漂亮的手指凹出覆雜的造型,臺燈暖黃色的光將他的手影投到墻上。接著,那影子發生了變化,變成了拖著大尾巴的松鼠,三兩下飛快跳走了,像是《冰川時代》裏抱著橡果不肯撒手的賊兮兮的Scart,而後影子又變成棲落在肩頭的鸚鵡、挺著肚子的馬達加斯加企鵝、甩著長鼻子的大象和展翅翺翔的大雁……

江承:“我小時候,晚上不肯睡覺,媽媽就擺手影哄我。”

這童趣的光影世界讓時婕破涕為笑,她嘴上嗔著:“你拿我當小孩兒哄?”身體卻誠實,孩子氣地伸手去撩撥鸚鵡的尾羽和大象的鼻子,又模仿起他的手勢,誰知投到墻上成了四不像,他便幫她糾正。

她很快就學會了幾樣,他變出公雞,她就捏個小雞仔跟隨。他變出兔子,她派小烏龜追著人家啄尾巴。再後來,他們是給對方舔毛的貓咪,是兔子和最愛的胡蘿蔔,是交頸纏綿的天鵝……

不知不覺間,他們的手指糾纏到一起,在光影中構成了個意味不明的形狀……

手指打直繃緊,而後脫力般垂落。

最終,其中一雙手帶著另一雙,倚到墻上,它們手心相對,十指交扣,輕輕地彼此摩挲,像是一對繾綣依偎的鳥兒,為彼此梳理著羽毛。

在連綿不絕的雨聲中,房中的樹影隨風搖曳,窗簾的紗幔蕩起,一浪又一浪,映出兩道交疊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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