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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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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地

東鏡,憨山。

火光沖天,熱浪翻滾。

雪靈化作淺藍色薄膜覆蓋在兩人身上,絲絲縷縷涼氣逸散,幫他們隔絕大片熱浪。

腳下一整座山,火海蔓延無邊,瘋狂肆虐。

即便來之前心裏已經做了充分準備,但面前的場景還是令人震撼。

整座山,連綿不斷的山腳,山頂直沖雲霄,包括方圓百裏的地皮,全都被熊熊燃燒的烈焰覆蓋,火舌最濃郁的地方,透出一種沈郁的黑。

憨山原本山清水秀,是小有名氣的觀光勝景。

三年前,它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突然自燃。

那晚,火光沖天,照亮周圍十數個村落,亮如白晝。

雖然周圍州府在事發後迅速組織,百姓也自願組成救火小隊,但無論水澆還是土埋,火都絲毫不受影響。

所有人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它破壞肆虐。

最離奇的是,大火持續了七天七夜,周圍的一切都在這場肆虐的大火中化為齏粉,周圍已經燒無可燒,但這場火卻仿佛在這裏紮根了般,再也沒有熄滅。

這些黑到有些詭異的火苗不僅瘋狂,還散發出一股極其濃烈的血腥味,被裹挾在熱浪中,叫囂著它陰暗的來源。

根據得到的消息,最近幾年,只有東北邊陲瘟疫與西南水患造成過大規模人員失蹤。

他們原本計劃先北行,調查三年前的瘟疫,臨出發前,施夢黧突然上門,說了一些消息。

大梁的瘟疫與水患,朝廷派去賑災的是同一人,戶部侍郎葉尋。

西南水患,葉大人舉家搬離天辰,他曾在大殿上言明,水患不絕,誓不歸返,令先皇大為撼動,讚他赤子之心,為國為民。

可惜,在水患即將平覆之時,他全家突然遭襲,只剩下一個養子莫憑白回了天辰。

莫憑白和他妹妹葉清嵐幼時曾在天晟門修習,修為不俗,兩人下山後都回了葉家。

葉尋和夫人只有葉清嵐一個女兒,至於莫憑白,他是九歲時被收養過來的。

兩人一同長大,天長日久難免生出情愫,家人也樂見其成,原本計劃水患之後便操辦婚事的,誰曾想天不遂人願,全家都遭了難。

莫憑白九死一生逃脫之後,性情大變,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受了打擊,可實際情況卻與他們想的完全不同。

只因為回來的人根本就不是莫憑白,而是冒名頂替的南榮旗。

這也是施夢黧他們從始至終沒有察覺到魔族三公子混進大梁的原因。

葉家遇襲之事撲朔迷離,其中有好多關卡到如今都沒理分明,但這件事沒人追究,他們自然不會主動調查。

之所以說起,只是因為涉及到南榮旗。

隱晦的意思是,如果這件事跟魔族三公子有關系,還需要早做打算。

按理來說,提供完那兩條消息,他們之間的這樁交易便算了了。

施夢黧主動上門示好,陳明利害,南榮旌不得不承下這個情。

至於憨山火海,她似乎只是無意間提了一句。

莫憑白和葉清嵐,就是被宮芷綺囚禁在魔宮密室之中的那對男女。

而如今,憨山三年不滅的黑色火焰,濃厚的血腥味,直白地揭示了那些莫名其妙失蹤屍體的去向。

或者說,不是屍體,而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

所謂瘟疫,所謂水災,都只是迷惑世人的障眼法而已。

因為陰陽血眼陣成條件極為嚴苛。

從宋星越那裏得知蘇矜矜的消息後,牧千山片刻等不得,破例動用了流光劍宗的鬥轉星移法陣,一炷香的時間就到了邊境。

見到蘇矜矜後劈頭蓋臉一頓輸出,喋喋不休罵了她小半個時辰。

在蘇無淩終於看不下去出言調停之後,又果斷將槍口轉移,說他和全素識人不清,如果不是他們多年前的一時上頭,怎麽會有這樁婚約,更加不會有今日禍患。

他話裏話外滿是嘲諷,抨擊的不僅是一聲不吭的蘇無淩和全素,還有至今下落不明的牧千山。

當然,夾槍帶棒的語氣主要還是沖著一個人,雖然南榮旌從頭到尾沒分得他一個眼神,但牧千山句句針對,嫌棄明明白白寫在臉上。

其實在場幾人都知道,這件事情無論怎麽算都怪不到南榮旌身上,畢竟他對此事一無所知,甚至是那個關鍵時刻救下蘇矜矜性命的人。

但他隱瞞身份在先,拐帶人在後,受點氣也無可厚非。

是以,在蘇矜矜替他委屈,忍不住要出頭的時候,還是南榮旌暗暗阻止。

至於蘇無淩和全素,兒女自小皆由牧千山照料,他們在這位前輩面前更加沒有說話的權力。

各種原因交織影響下,眾人認錯態度良好,牧千山的氣也終於平息。

他臭著臉,扔給蘇矜矜一顆虞淵暗冥珠便火急火燎離開,仿佛花這麽大功夫只是來罵人的一般。

虞淵位於雲川大陸最西端,是與旸谷對應的極暗之地。

妖靈境以西,度過陰森詭譎的幻海,就能到達那裏。

虞淵中沒有光,沒有聲音,人根本感受不到時間和空間的存在,是吞噬一切的虛無之地。

那裏空曠絕望,每一寸時空都叫做遺忘,尋常人根本無法踏足。

牧千山年少輕狂時獨自一人勇闖虞淵,九死一生,如果不是大妖鯤淵在幻海接應,他根本不可能活著出來。

那以後,他身體被虞淵冥氣所染,修為多年未有進益。

但他輕妄不信邪,嘗試了各種方法,最終選擇置之死地而後生。

沈寂閉關後,將修為以及自身所有精神力全數抽離,納入識海,與冥氣殊死抵抗,抗衡多年,再次出現的時候已經與過往無異。

他以自身氣血包裹冥氣,多年來從未間斷,天長日久,成了如今的暗冥珠。

暗冥珠,虞淵冥氣所結,幾乎可以吞納一切陣法與傷害,原本應該是個徹頭徹尾的殺器,卻因為牧千山不認命的執拗,成了世間獨為一人的堅實壁壘。

灰撲撲的珠子拿到手之後,陡然現出微光,這是法器認主的征兆。

蘇矜矜還沒反應過來,師父他老人家就一步邁進陣法,半個字都沒多說,急匆匆回了流光劍宗。

明面上給的理由是妖族勢變,沈懷遠一人左右支絀,需要他主持大局。

但蘇矜矜知道,他是怕自己不接受這份沈甸甸的關懷。

明明過去數年,他都在與冥氣抗衡,怎麽可能這麽巧,如今便能成功剝離,還當做一個便宜的物件一樣,若無其事扔給她。

師父為此付出多少,蘇矜矜不敢深想。

除了這個,牧千山還帶來了陰陽血眼陣的詳細信息。

它以活人精神力為引,經極寒火灼反覆淬煉多次,才能催發出靈智,也就是蘇矜矜在陣法底部見到的那兩只血紅色的眼睛。

血眼存在,才能達到奪人生機的目的。

血眼催靈需要一個龐大的場所,並且整個過程要保證所祭之人頭腦清醒,感受自己生命力被絲絲縷縷剝除,被火灼,被冰封,碾碎再重組,往覆折磨數次,直到徹底湮滅。

命魂滅,血眼成。

他們死後只有殘魂,入不了六道鬼冥,只能附在憨山燒焦的枯土碎石上,在他們最後的葬身之地,成為鑄就這永不停息無邊火焰的燃料。

兩人落在顏色最沈郁的地方,周圍滿是肆虐的黑色火焰,每一絲每一縷都充斥著絕望。

他們靈魂被撕裂,殘存的意志不甘叫囂。

雪靈在一片沈寂的氛圍中突然開口,語氣中是從未有過的認真:

“我感受到了主人的氣息。”

此時此地,感知到一個人的氣息意味著什麽,不言而喻。

雪心凝,妖族雪境聖女,是能與妖界皇族鳳凰一脈相抗衡的靈族。

淬煉這些生命的極寒之氣,想必就緣自這位雪族聖女的本源靈力。

“一定是賀蘭灼,那個道貌岸然的男人,除了他,誰能讓主人甘願獻身。”

雪靈聲音淒愴,重大打擊下,覆蓋在兩人周圍的淺藍色薄膜搖搖欲墜,再也無法隔絕周圍熱浪。

南榮旌蹙眉,語調低沈:

“先離開這裏,一切從長計議。”

他額頭發燙,即便極力忍耐,但手上驟然加重的力道還是吸引了蘇矜矜的註意力。

她立刻發現了不對,聲音都隱隱帶著顫抖:

“走。”

有暗冥珠護身,周圍火光根本奈何不得她,之所以這麽著急,是因為南榮旌陡然混亂的氣息。

魔族本就畏火,這周邊火焰更是火中之最,鳳凰涅槃之後的九天唳火。

更不用說其中還摻雜著無數殘魂的怨念,它們無處不在,盤旋纏繞,壓得人喘不過氣。

最要命的是,蘇矜矜一直牽著的那只手已經開始枯燥,浮現出絲絲縷縷的木質紋理。

他的槁木枯發作了!

所以現在什麽都顧不得,當務之急是離開這裏。

雪靈已經沒有心力再幻化,索性鉆進蘇矜矜袖口,也好存續些力氣為南榮旌治療。

她撐起行動遲緩的人,正要尋個突破口。

火墻之外立時傳來一道張狂的聲音:

“想走嗎,晚了。”

火焰被隔空破開,一個一身玄衣的高大男子笑著靠近。

他入火海駕輕就熟,周圍火焰在他出現的一瞬霎時偃旗息鼓,甚至隱隱有些害怕畏懼的意思。

火焰中的殘魂在瘋狂叫囂,黑色的火苗劇烈抽動,躁動不安,這是它們對始作俑者抑制不住的憤恨。

同時,它們又十分懼怕,這源於靈魂深處的戰栗。

這人眉心有火紅色的鳳凰印記,是鳳族涅槃之後的象征。

那麽,他的身份不言而喻,妖族少主賀蘭灼。

而蘇矜矜之所以覺得熟悉,是因為他的聲音,她永遠也忘不了。

葉無思,那個對她用陰陽血眼陣的人。

沒想到這麽快能再見第二面。

但此時此刻,她沒心思考慮葉無思為什麽會是賀蘭灼,也來不及跟他算賬,滿心想著能盡快脫身,因為南榮旌現在的情況,顯然已經沒辦法再等。

賀蘭灼出現的一瞬,南榮旌便已經站在蘇矜矜身前。

顯露出癥狀的那只手被他藏在身後,昳麗的桃花眸中滿是冷厲。

周身氣息瘋狂湧動,他的冰劍鬼魅般襲出,借著黑沈沈火光的遮掩,直沖賀蘭灼命門而去。

同時,萬物息在這片空間中瘋狂運轉,最大限度抑制賀蘭灼的行動。

趁這個間隙,他拉起蘇矜矜,幾個閃身遠離賀蘭灼。

即便對面這人如何該死,此時也絕不是與他算賬的好時機。

身體已經逐漸不聽使喚,南榮旌心中湧出從未有過的慌張。

賀蘭灼嘴邊噙笑,雖然身體因為萬物息的緣故反應不及,但面上絲毫不顯慌張。

在冰劍達到的前一瞬,他恰恰好掙脫萬物息的束縛,周身火焰噴湧而出,裹住了那道淩厲的劍氣。

看著慌忙逃離的兩人,賀蘭灼眼神中滿是玩味,仿佛他們只是他手中的玩物,片刻便能使之覆滅。

賀蘭灼身後,鳳凰羽翼極致鋪展,火紅色羽毛艷麗,在一片黑色火光映襯下萬般耀眼。

巨大羽翼扇動,向前揮出一道罡風,卷起鋪天蓋地的烈焰。

電光火石間,蘇矜矜猛地剎住車,兩人才沒有直直沖進颶風形成的死亡火圈。

只是,周圍黑色的烈焰癲狂肆虐,他們根本辨不了方向。

南榮旌面色蒼白如紙,護著蘇矜矜的那只手被火焰灼成一片焦黑。

槁木枯一但發作便極難扼制,偏偏又被周圍環境加劇催化,雪靈動用全身靈力都無法抑制分毫。

他的傷勢急速擴展,木質紋理眨眼間便爬上臉頰,焦黑更是遍布全身。

賀蘭灼幸災樂禍的聲音隔著火海愈來愈近:

“怎麽樣,槁木枯加上九天唳火的滋味不好受吧,身體帶著這樣低劣的咒術,你有什麽資格在我面前不可一世。”

聽到他的聲音,雪靈氣得發抖,不管不顧就要往上沖。

“我要為主人報仇。”

它身軀裹住烈焰,忍受著寸寸消睨的痛苦,直沖賀蘭灼而去。

對面人輕蔑地鄙它一眼:

“什麽東西。”

鳳翼輕輕一揮,雪靈破碎的軀體便直直落在南榮旌腳邊,它生命力極速流逝,幾近透明。

暗冥珠在不斷吞噬周遭的火焰,給了他們一些喘息的機會。

但周邊一片火海,無邊無際,以南榮旌的身體情況,經不起任何折騰,更不用說還有一個虎視眈眈的賀蘭灼。

唯一的好消息是,賀蘭灼不擅傀儡之術。

他不知用了什麽方法催生槁木枯,但卻並沒有操控的能力。

南榮旌面容枯褶,沒有絲毫血氣,但他完全不在意,只顧著用幹涸嘶啞聲音催促:

“你走,離開這裏。”

蘇矜矜沒說話,堅定又固執的搖了搖頭。

“矜矜,聽話。”

南榮旌聲音裏滿是無奈,如果不是身體完全僵住,他會直接推她離開,但此刻,他什麽也做不到。

“你閉嘴!”

蘇矜矜忍不住嗆他一句,她是那種生死關頭一個人先溜的人嗎?

再說,這還沒到最後關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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