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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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夢裏那雙虛脫的眼睛如今亮亮的, 晴夏抱著木勺點頭：“想。”
“很想，很想。”她認真而笨拙地補充著，又有點羞澀似的開口：“娘說了, 我是全村的希望, 他們知道我出人頭地, 就也能生活下去了。”
林笑初：“那麽, 如果有人做的事情，讓你覺得不開心不舒服，你是可以反抗的。”
晴夏懵懵的：“沒有這樣的事情啊。”
她“不懂事”，腦子並不活絡，其實明裏暗裏受到過很多排擠, 但晴夏並不懂，只認為是在按部t就班地坐著自己分內的工作, 而她恰好被分過來了而已。
林笑初：“如果你想要出人頭地，那你就要學會自己反抗，自己判斷，自己決定。”
“你要知道, 什麽是不開心, 不舒服, 什麽是你不願意做的事情。”
“你要知道, 你的拳頭很厲害, 在這皇宮中規矩多, 你不一定真的要動手, 但你在那些人面前掰彎木勺, 掰斷木凳, 你強，他們就會怕, 就會退卻。”
晴夏懵懵懂懂：“我會努力學的。”
“長公主，您對我真好，以後，我一定會保護好您的！”她又從A跳到C了。
無論在哪個時代，弱者都是很難活下去的。
當然，弱者未必是自己選擇當弱者，也許是被迫的無奈。
林笑初想給她一個選擇。
一個不當弱者、有所作為的選擇。
一個人若無所作為，只能等著被保護，那這樣的平民，林笑初能保護得了這一個、下一個，卻保護不了所有。
她想要給晴夏自己保護自己的力量、能力和信念。
林笑初認真看她，眼也不眨地撒謊：“晴夏，那我可就指望你了，你今天起和我一起訓練，你可一定要加油，這樣才能保護好我。”
晴夏感到自己被看重，熱血上頭：“嗯！”
長公主這般柔弱，還這麽善良地教她，看重她，她一定不會辜負長公主的。
林笑初忍了忍沒忍住，top癌發作，繼續說道：“但我很厲害，你要足夠強才行，要不然保護不了我。”
這話把晴夏砸懵了。
她眨眨眼，少女僅著裏衣，頭發因剛剛睡醒而松散，眼睛水盈盈的，渾身都是小白花氛圍，一看就想讓人抱在懷裏安慰的那種，她說的話，晴夏自動轉化為逞強。
這一定是身為長公主的自尊和責任讓她不能承認，晴夏笑了，附和道：“嗯，長公主很強的，我也會努力。”
林笑初往殿內一掃，見其他人已經不在了，連一絲昨夜的痕跡也無，問道：“你醒來時，有見到秋嬤嬤他們嗎？”
“沒有，”晴夏搖頭，她手裏拎著一團麻繩：“我醒來只看到這些繩子，這一定是救我們的那位英雄留下的。”
昨夜她暈了，長公主也暈了，那就只能是有人救了她們。
晴夏決定向這位英雄學習，以後也要這麽厲害。
不知道英雄長什麽樣子，胸是不是那麽大，腿是不是那麽粗，一頓飯是不是能吃十幾碗那麽多？
即使入睡，林笑初也是警覺的。
昨晚一絲異樣也未察覺，看來那些人松綁後，連看都不敢往殿裏看，就跑了。
嘖，膽小鬼。
林笑初又看了看那麻繩。
麻繩斷口整齊，被切成數段。
顯然，有人逃課了，沒有思考如何去解繩結，而是蹭到刀邊上割的。
切，小聰明。
就這還想跟她說綁繩結？
林笑初在心裏給鄧邵為扣了分。
她看向晴夏，實話實說：“是我拿麻繩將他們綁起來的。”
晴夏的幻想卡殼了。
她看向林笑初，決定先順著她說：“然後呢？您還做了什麽？”
林笑初：“然後鄧邵為也來了，我把他也給綁了。”
“之後我換了他的衣服，出宮溜達了一圈。”
“醜時過半我才回來，簡單收拾後就睡下了。”
晴夏：……
她伸手將自己的下巴合上，努力配合：“長公主，皇宮外是不是很好玩啊？有很多很新鮮的東西？”
林笑初努力回憶了下：“對，我看到了很多新鮮的東西，套火圈，小飯館，還有人送了我蘋果吃。”
晴夏：……
她同樣努力回憶了下，昨晚秋嬤嬤等人來的時候，帶的刑具有套有火有圈，昨天皇後娘娘突然要齋戒，所以取消了長公主的晚飯，而且現在小塌旁就放著一個有點青的蘋果！
晴夏真情實感地眼紅了，長公主實在是太可憐了，她太想自強太想出宮了，以至於把做的夢都當成了真的，你看她連做夢都夢不出宮外是什麽樣的，全都是根據周圍看的想的編的。
晴夏眼圈有了那麽點淚：“長公主，您真是太不容易了！”
今後，她一定加倍努力地照顧長公主，做到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摔了的事無巨細！
粉絲的激動，林笑初見怪不怪，就是“太不容易了”這個詞，她還是第一次從粉絲嘴裏聽到。
可能遠古誇人和聯邦誇人有代溝吧。
她沒太在意，打算下地起床，就見晴夏鼻頭紅紅的靠過來扶她：“我來。”
林笑初：“不用了吧。”
晴夏仰頭看她，哭唧唧的，要被拋棄的小狗似的。
林笑初：“……一起吧。”
晴夏立刻笑了。
她笑起來的樣子有點傻傻的，沒什麽心眼似的，硬是將林笑初扶起來後，幫她收拾好後，又暗搓搓地將那麻繩很認真地疊好，放在一個小布包中，收了起來。
——這是屬於英雄的，她要好好收著。
林笑初看著，暗暗點頭。
這姑娘不錯，扔個垃圾都這麽認真。
她做了幾個簡單的拉伸，對鏡整整衣領，轉身向門外走去。
該是“閱兵”的時候了。
她是不是還打了個賭來著？要找太醫背後的主子？
可剛一開門，就有人一個箭步拱進來，身型之活躍超越了年齡和熬夜的限制。
晴夏上前一擋，那人被推得往後一倒，幸而手快抓住門框才沒有又跌出去。
“噢~~~……”門外傳來毫不掩飾的失望聲。
而屋內晴夏看著自己的手，有點驚奇，發現了新大陸似的，顯然沒想到自己這麽一擋就這麽厲害。
林笑初則是看向了重又把自己摔進屋的人，衣服有些眼熟，胡子有些眼熟，比印象裏少點似的，她認出了來人：“你是不懂茶的那位太醫？”
趙太醫：……
茅房中他凈手時就發現尿液偏黃，有點上火，現在一聽，牙花子開始疼了，更上火了！
他咬牙切齒地行禮：“微臣趙子清。”
林笑初：“哦，趙太醫，你這時間來的不對吧？”
今天沒過，賭約未完，來的早了，打賭的賭品都這麽差嗎？
趙子清一凜，立刻就悟了。
這是早就知道他會來招認，說他來晚了啊。
茅房一行，他是想明白了，長公主的背後是皇上，否則她一個孤女，怎麽敢那麽大放厥詞，據說，她與陛下在禦書房密談了一刻有餘，從禦書房中出來後整個人就都變了。
召集太醫診脈，分明也是陛下吩咐的，而長公主註意到他，也是陛下一早提點的，沒將他抓起來嚴刑拷打，已經是陛下顧念情意，給他背後主子面子了。
皇宮之中，見面三分謊，那打賭怎麽能是真的打賭呢，分明是在故意說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在提點他。
他不能不識相。
於是，趙太醫將門一關，掃了眼晴夏，湊上前來，壓低聲音，很識相地說道：“長公主好計謀，微臣認輸了，微臣承認，德妃娘娘就是微臣的背後之人。”
林笑初：？？？
嗯？怎麽這就自爆了？
她有點失望，本以為出門是歡快的抓鬼推理游戲，結果鬼直接送上門了，一小時的快樂就這麽沒了。
“你是不是在說謊？”林笑初期待發問。
“微臣怎麽敢騙長公主，”趙太醫牙更疼了，他擦擦額上冷汗：“而且，此事陛下早就對長公主言明，事實如何，長公主心裏明鏡似的，莫要拿微臣取笑了。”
林笑初：“皇兄沒跟我說過。”
趙太醫一臉我懂：“是，陛下什麽都沒說。”
林笑初：“我是真心與你打賭。”
趙太醫頭點如蒜：“是，您是真心與我打賭，是微臣輸了。”
林笑初：“你可以說謊的。”
趙太醫：“是，但微臣句句屬實。”
林笑初覺得他們談明白了。
趙太醫也覺得他們談明白了。
見林笑初不說話了，趙太醫頓了頓，傾身一禮：“長公主，此事是德妃娘娘糊塗了，但她日子也過得苦啊，當年四皇子遭人暗算，此生只能坐在輪椅上，五皇子無事，可雙生子卻兄弟離心，兩兄弟刻意避著，就連給娘娘慶生一個來了另一個就要走，娘娘實在是苦啊。”
“求您跟陛下說說，娘娘知道，陛下不喜皇子弄權奪位，當年三皇子便是前車之鑒，她和她的孩子從未對太子之位有什麽想法，一直老實本分，可親子殘廢、兄弟離心之痛，日日折磨，她每每看到皇後與太子公主和樂，便是折磨。”
“所以她才被怨恨一時蒙蔽，跟您下毒，想讓柔靜公主去北狄和親，也教皇後也嘗嘗親子離散的苦痛，她不容易啊！t”
趙太醫真情實感，說到動情處，聲音甚至有些哽咽。
林笑初不解：“她不喜歡皇後，可以去毒皇後，毒我做什麽？”
哽咽著的趙太醫，突然就有點哽咽不下去了，他強行解釋：“妃嬪毒害皇後是大罪，長公主您當時冷宮幽居，德妃娘娘一時想岔了，才會如此啊！”
簡單講，就是營養液挑軟的捏。
林笑初：“如果德妃毒了你，你還會覺得她不容易嗎？”
趙太醫：……
剛“啊”起來的情緒又沒了。
他起身正色：“長公主得上天庇佑，才大難不死，也是德妃娘娘心軟，留了劑量。長公主，接下來微臣定當盡心竭力，為您清除餘毒，調養身體。”
“好。”林笑初：“但你可要認真些，我也認識大夫，我會找人確認的。”
她說的是容冬，但趙太醫卻理解成了皇帝那裏的太醫，他腦海中瞬間思慮萬千，昨日太醫們都很上道，報了假平安，這裏面，誰是皇帝的人？
面上，趙太醫斂衣正容：“長公主盡管放心。”
林笑初一直都挺放心的，就是看著趙太醫情緒多變，比冷玫瑰中集體生理期的軍校生們都荷爾蒙爆發，本著人文主義精神，當時提醒了句：“趙太醫，敗敗火，靜靜心，你不知道我告訴你，你可以多喝點菊花茶。”
趙太醫：……
他懂茶他能不知道嗎？不對，他是大夫他能不知道嗎？
嘴唇也開始幹了，趙太醫咆哮的內心一滯，懷疑這位長公主是在敲打他。
她知道他愛茶，懂茶，在茶道上頗為自負，所以故意將話都落在茶上，就是在敲打他，告訴他，他們什麽都知道。
敗火，靜心，一定還有別的意思。
莫不是叫他老實待著？
畢竟，她總不能真的單純就讓他喝菊花茶吧？
趙太醫深以為然：“謝長公主提點。”
林笑初擺擺手，沒關系，日行一善，她也開心。
接下來，趙太醫收斂心神，拿起了前所未有的慎重和認真，為林笑初診脈，留下了藥方，同時也給了些食療溫補的法子和禁|忌，與昨夜孫大夫以及容冬說的也是一致的。
晴夏全程都在，但關鍵處趙太醫都壓低了聲音，她也知道不去聽，只當林笑初身體太弱太需要調養了，所以趙太醫一早就來，連請平安脈都比別人說得多說得長。
最後她拿到藥方時，又拉著趙太醫問了很多細節，直到長度與剛剛對話差不多時，才覺得問到位了，放人走了。
趙太醫：……在外面等好歹還有四壺水！
他口幹舌燥地走了。
趙太醫一走，門一開，外面都排出了四列長隊。
且宮人因有各自的事情要忙，來來往往，互相替換，鎖翠宮內，前所未有的熱鬧。
看到這一幕，趙太醫更加確信自己自爆投誠的選擇沒有錯。
整個皇宮，只有皇帝能有這麽大的能量，而這些宮人形勢嗅覺最敏|感，如今對鎖翠宮這般趨之若鶩，一定是私下裏聽到了什麽消息。
此前，沒人將林笑初放在眼裏，下毒之事恐怕並不精巧，太醫遮掩之事又牽扯過多，禁不得查，肯定是瞞不過陛下的。
若是抵死不認，只怕陛下更加惱怒，如今他主動投誠，陛下念舊情，便不會真對德妃怎麽樣。
畢竟，什麽事都沒有。
就算有，死的也只是一個此前陛下並不在意的長公主，如今，若說在意也未必，關鍵在於，陛下想用長公主做什麽？
那約定的巳時，只怕也別有深意。
幸好他及早想明白，先斬後奏，力挽狂瀾。
德妃娘娘若是知道，還不知要怎麽謝他呢。
***
趙太醫離開了。
見林笑初看他，最右邊那列打頭的宮女微微一笑，蓮步輕移，湊到林笑初身旁，以手掩口，低聲說道：“長公主，趙太醫應該是去德妃娘娘宮裏了。”
“往常，他各宮都會請平安脈，但唯獨在德妃娘娘那，飲的茶是最好的。如果長公主感興趣，我這還有更多的佐證，可細細與您說。”
林笑初微微挑眉，起了點興趣。
一個是因為這宮女在情報搜集判斷上的天賦，僅一個眼神，一個晚上就能到這樣的程度，不僅有了體系，知道她的目的，還隨機應變，甚至抓住了她的喜好點，觀察度、精準度和細心度都是絕佳的。
另一個是因為這宮女確實抓住了她的喜好點——德妃宮中的茶，好像很好的樣子。
想要。
林笑初：“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霧微，在明妃娘娘的啟辰宮中做灑掃宮女。”
那宮女鵝蛋臉，笑時眼如彎月，露出一點小虎牙，有鄰家親近之感，叫人不會設防。
她身後立刻就有個小太監上前，有樣學樣，給林笑初科普明妃娘娘。
明妃是武將家庭出身，父輩是馬夫，當年與先帝一起打過天下的，父親兄弟全都戰死沙場，母親被敵軍烹殺，滿門忠烈，唯獨剩了一個叔叔和她，她與陛下雖差著些年紀，但先帝感念其父輩不易，便做主讓明妃嫁給了還是太子的陛下為妾，陛下登基後封妃。
當時她的封號為安，膝下有三皇子，可因為三年前三皇子圖謀太子之位，陛下震怒，貶三皇子為庶民，圈禁於皇陵，又將她封號改為明，意思是叫她耳清目明，認清自己的位置。
宮中人本拜高踩低，因著陛下終歸還是和她有些情意，發現宮人冷待明妃發了很大的火，甚至第一次用刑，杖斃了不少人，自那再也不敢苛待明妃。
明妃因著三皇子的事，傷心過度，也不愛出來走動。
末了，那小太監補了句：“據說，明妃娘娘以前很愛騎馬，不過，她進宮後，就未見她騎過了，連跟著陛下去是獵場時也不曾騎馬。”
林笑初看向霧微：“德妃娘娘宮中的好茶，叫什麽？”
霧微：“那茶名為行頂黃芽，長於大豐與北狄邊界的行山上，是五皇子隨祁老將軍出征時，知道德妃喜歡，特帶了一隊人和茶農去采的，因而之後陛下和德妃那裏有，因為這事，五皇子還受了罰，吃了祁老將軍十下軍棍。”
“五皇子常居軍旅，為人爽快豪氣，沒什麽皇子架子，聽說他雖被打了十軍棍，第二天還沒事人似的和打他的兵士稱兄道弟，一起喝酒呢，把德妃氣的直掉眼淚，又把他叫到宮裏訓了一頓，五皇子這才禁酒了三天。”
林笑初記下茶的名字：“你們倆去屋裏隨便挑。”
霧微行禮道：“謝長公主。”
小太監也喜不自勝：“謝長公主。”
霧微打頭，帶著小太監進屋，由晴夏領了進去。
其餘的人看著，更加躍躍欲試。
林笑初：“誰再來說說？”
見林笑初發問，又有霧微的表現珠玉在前，第一排打頭的太監說話了：“這要看長公主想要聽什麽樣的趣事了。”
“宮人繁雜，又各有工作，不好都聚集在鎖翠宮中，但奴才們已經都將各自負責類別的趣事分人整理，長公主若是對哪條的細節感興趣，我們再找對應的宮人過來。”
他有條不紊，一排排指過去：“天顏、萬艷、肱骨、其他。”
“其他裏，也有一些冷門趣事。”
林笑初：……
她就聽懂了個“其他”。
林笑初：“這是誰起的名字？”
太監壓低了聲音：“長公主可是覺得這名字太明顯了些，旁人一聽就知道了是代指陛下、後宮、朝臣，易生事端？”
林笑初：……她不是覺得太明顯，而是壓根聽不懂
嗯……原來旁人一聽便知嗎……
太監：“這三個名字，我們四個奴才也是想了好久才想出來的，若長公主覺得不妥，還請長公主賜名，也省得奴才們再頭疼了。”
搞情報，確實需要點獨特性的代號。
不僅是因為要有點保密性，還因為，這夠帥。
林笑初想了想，對應指過去：“類別不變，名字就分別叫King、Queen、Minister、Others吧。”
“尅鷹，困恩，米泥絲特，阿則絲，”那太監一遍就記住了，並且違心又上道的誇讚：“長公主這名字起得真好！管教人分辨不出來。”
其他宮人：……
不僅別人分不出來，他們也分不出來好吧，鷹？鷹什麽恩來著？
機靈的宮人們有在那小聲默記的，也有和其他組結團記的，竟也有點組織初期欣欣向榮的樣子。
霧微兩人回來後，也在那記著，就連晴夏，也小聲念叨著。
林笑初招了打頭的四個人上前。
她毫不掩飾，問了皇帝、主要朝臣、後宮和皇子公主們對於北狄和親的態度，那四人應答流暢t，均有“趣事”佐證，還會適當延展，問到細節時，也能找出提供趣事的身後宮人來說明。
一問一答，整個大豐朝的朝堂局勢、皇家分布，便如同一張三維立體皇城地圖一樣，呈現在林笑初的眼前。
不僅僅是位置，還有對應的人物小像。
當然，因為多數人，尤其是宮外的朝臣的家宅位置不清楚地點，所以地圖上，後宮那是一塊混沌區，按順序排了一些人物小像，皇宮外也是一塊混沌區，除了祁將軍家和趙太醫家，剩下的人物小像全被林笑初放一塊擠著去了。
一人說道：“刑部侍郎姜書懷和吏部給事中孟尋安兩位大人，是最先上書提議讓長公主您和親的。”
另一人補充延展：“姜大人父母已經亡故，只有一個妹妹，據說才情過人，溫柔嫻靜，他很在意這個妹妹，當年因祁小將軍不懂事，與他妹妹問候了父母，惹她妹妹流淚傷心，他一個讀書人，纖纖公子，就拎了把劍去將軍府要跟祁小將軍拼命，最後祁小將軍還受了家法。”
再一人道：“聽說聖上有意將姜姑娘賜給四皇子為正妃。”
第一人驚訝地壓低聲：“可四皇子是個殘疾啊。”
隨著他們的話語，林笑初捏了個無臉小人，寫上姜書懷的名字、職位，陣營為守序敵人（暫時），畫了一條虛線，和太子、皇後連了起來，最後又在備註裏寫了個“妹控”。
之後是祁破虜的，她捏了個棍子在他手裏，當他的標志性武器丈八槊矛，並補了個性格特點：疑似缺心眼。
後面有人在順著介紹四皇子林承宣（陣營：混亂中立），林笑初將他的人物用實線和德妃、五皇子連接，五皇子那條線上打了個單向的X，寫上關鍵詞：輪椅、溫文爾雅，與五皇子死生不覆相見。
對應的，五皇子林承朗（陣營：守序友軍）的關鍵詞中補了個“四皇子毒唯”。
林笑初豐富著她的人物地圖，以那四人為主，保證來的宮人每人都上前說了趣事。
他們說的時候，林笑初觀察著他們，也在捏他們對應的小人，補充在信息庫裏。
她捏得歡快，這於她是一場有趣的游戲，林笑初幾乎能看到地圖右上角，不時蹦出的“發現敵人*7”、“發現友軍*8”、“解析人物性格”等文字。
問完的，便讓晴夏帶著他們進屋挑東西去。
於是，地圖右上角又開始蹦“鐲子-1”、“玻璃球-2”、“金瓜子-一把”的文字。
這麽一通下來，已經快到正午了。
打頭的四人是最先進去挑的，其他人走後，她又讓他們進屋各挑了一件。
分別時，四人紛紛表示，長公主但凡還想聽什麽趣事，他們都會收攏來。
林笑初留下了霧微。
這姑娘很靠譜。
林笑初將朱月、朱星兩個名字交給了霧微，對方一張圓臉俏生生的笑：“長公主這是要做一件大事啊。”
林笑初：“當然，這不就是你加入我的理由嗎？”
霧微微楞，繼而笑了：“奴婢沒有跟錯人。”
她笑容中帶著幾分暢快，甚至都沒有問林笑初到底想要做什麽，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明妃宮中的灑掃工作，曾經是霧微精心挑的，因為不出挑所以不忙，也不容易死，因為不低下所以不苦，也不會被人註意，是一份有閑有錢的中庸工作。
皇城之中人人都想往上爬，但她對於成為大宮女，又或者是成為妃嬪，一步步走向那些所謂的高位，都沒有什麽興趣。
不夠有趣，不夠震撼，困在這小小的一方天地，就和籠子中的家雀為爭那一點餌食而互掐一樣，何其無聊！
她本以為，這一生便是如此。
老老實實，安安全全地按著規矩做事，無聊地走在最優解上。
當“長公主想聽趣事”的3.4.3版本傳到她的耳朵裏，霧微感受到從血液中湧起的興奮。
她立刻就猜到，長公主想要搞黃和親，而她也確信，長公主會達成這個目的。
但不止這樣，建立起這樣龐大的網絡，她一定還有其他的目的。
霧微想成為這其中的一部分。
她今日來，本是來考察的。
可連試探的話都不需要多說，長公主只說了一句話，就承認了一切，也看透了她。
霧微唇角翹起，那是宮女們一貫的笑臉，她眼眸中映著那高高的墻，四方的天，第一次覺得心中暢快。
這一生，哪怕死得早了，應該也不會再無趣了。
這皇城中的天，該變一變了。
*
鎖翠宮中，昨日的賞賜已經沒剩下幾件了。
晴夏招呼著人收拾空箱子，又心疼，又擔心：“長公主，我們如果把賞賜都發沒了，他們會不會不再來了？”
屋裏總算寬敞些了。
快恢覆到她剛來時的樣子了，除了簡單的生活物品，幾乎什麽都沒有，高效、簡潔、一看就愛上。
林笑初深深地呼吸，這就是極簡的味道！
“賞賜沒了，還會來的人，才值得留。”她心情舒暢，露出一抹笑，如清晨滴露的花朵般嬌柔，明明是很平常的話語，說出來卻和羽毛一樣輕輕柔柔的，撩撥人心，聽著都想成為她口中那“值得留”的人。
林笑初：“不過，賞賜還會有的，而且，還要有個大庫房，能將這些賞賜都裝進去。”
該去拉拉讚助了。
順便還能蹭個午飯。
林笑初：“晴夏，準備準備，我要去給皇後娘娘請安。”
林笑初是個很講規矩的人（備註：僅限新到一處地方，還未熟悉時）。
她會看律例，自然也會看宮規。
按照宮規，皇後是後宮之主，也是她的嫂子，是她的長輩，每日晨起，她是需要去向皇後請安的。
晴夏懵懵的，她怎麽記得，那些妃嬪公主都是天蒙蒙亮的時候就去請安了。
晴夏發出質疑：“現在中午了，會不會有點晚了？”
林笑初：“不晚，我看了宮規，起來收拾好後再去請安，我這剛收拾好，正好去。”
“咱們要走快點，正好鍛煉，還能趕上午飯。”
吃完fa——嗯——請完安後，還能去德妃那淘點茶葉。
正好也把昨夜醫囑給補回來——不要去人員稀少僻靜幽暗之地，她今天得猛往人多的地方湊啊。
晴夏眨眨眼，長公主雖然以前沒人教，但她比她聰明，又看了她也沒記住的宮規，還教她道理，她說要做的，應該都是沒錯的。
她得跟上長公主的節奏，不能掉鏈子。
晴夏這次張口，連A都跳了，直接到C：“長公主，我以後會好好聽你的話的。”
林笑初已經過去挑裙子了。
她換了裙子，正梳妝，有宮人走了過來。
林笑初覺得她有點眼熟，但看那身衣服和頭飾，卻沒什麽印象，倒是從走路姿勢中，認出了來人。
是照棋。
她新換了衣服，新換了頭飾，就連妝容都不同了，和昨晚一點相似的地方都沒有。
照棋是特意換的，她希望盡量降低長公主對昨晚的印象。
照棋來到近前，呈上一疊書冊：“長公主，我已經抄好了三遍宮規，請您過目。”
書冊上筆跡稚嫩，筆畫順序、落筆輕重都是錯的，字占用的篇幅也稍大些，像是第一次拿筆寫字似的那種粗狂。
雖粗糙，但能看出來寫得認真，一筆一劃都是想過了才落得，也沒什麽筆畫粘連了，讓人想起小孩笨拙地捏著筆努力寫字的樣子。
林笑初：“你不識字嗎？”
照棋低了頭：“照棋貧寒出身，又是女孩，未曾識字讀書。”
“照棋會將剩餘宮規抄好，現在來找長公主，是希望能跟長公主一起去拜見皇後。”
林笑初：“好。”
照棋微楞，昨夜發生那樣的事，她以為會被為難，也做好了付出代價才能出去的準備，沒想到林笑初答應得這般痛快輕易。
林笑初：“不過……”
照棋一凜，來了，她要提條件了！
林笑初：“吃點飯再去吧。”
照棋：？？？
她有些楞：“嗯？”
林笑初：“晴夏已經去吃了，你也快去，到了延春宮，可沒午飯吃。”
她是去蹭飯的，但她們可蹭不到，不能讓她們餓肚子去。
照棋努力穩定心神。
她其實不太信古語和老人言，可現下也不免想起一句，人道經逢刺激巨變，會性情大變，長公主這變的也太不一樣了。
照棋：“我等長公主看完抄寫，無事再去。”
林笑初略略翻過書冊，照棋抄寫得認真，並沒有偷懶，甚至到第三遍時字跡隱隱變順變好，她放下書冊：“照棋，你不用抄十遍了，減半，抄五遍吧。”
聯邦講究人文主義關懷，對於文化不足者，抄寫的懲罰是要減半t的。
這次，是她失誤了，沒有考慮到這個時代的人均教育水平。
以後，這也是需要提高的。
林笑初更新資料庫，確認道：“鄧邵為識字嗎？”
照棋楞了下，才答道：“識字的，長公主忘了嗎？他還曾為您寫過詩，寫在了絹絲帕子上，您很喜歡。”
帶字的絹絲帕子？
林笑初有點印象。
她看著值點錢，就放在賞賜箱子裏了，現在，應該不知道在哪個宮人手裏玩泥巴呢。
林笑初：“我還有更喜歡的東西嗎？”
照棋：“有，您……生母為您做的衣服就是，往日其他的也都會穿，唯獨一件是留著用在重要場合的，那是您最寶貝的，昨夜拜見陛下，您穿的那件就是。”
“奴婢已將它好好收起來了。”
說到生母兩個字時，照棋的聲音很輕，犯忌諱似的。
林笑初：“那就好好收著吧。”
原身也不知道會不會回來，但她最喜歡的東西，她有責任為她保留。
不是那個帕子就好了，她怕留著，會被笨蛋傳染。
林笑初：“好了，快去吃飯吧。”
“晚了，就趕不上延春宮的飯點了。”
林笑初最後說的這兩句話，照棋走在去吃飯的路上時，還在翻來覆去的想。
長公主這話的意思，怎麽聽著是要去皇宮娘娘宮中蹭飯呢？
她以前可是最怕皇後的，連說這兩個字，都帶著哭腔。
這刺激的是不是有點大？
照棋心裏難得的湧起愧疚，可很快又壓了下去。
她是個壞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可以舍了積蓄進宮，可以舍了身子交換，也可以舍了尊嚴求人，這輩子就壞到底了，下輩子她再贖罪吧。
收拾妥當，時間剛剛好。
林笑初只帶了晴夏和照棋兩人，路上刻意走快些，步速、姿勢都比照競走，當鍛煉身體，保持身體活性。
眼下林笑初在皇宮中，簡直就是個香餑餑。
有不便白日去鎖翠宮的散戶，本想著晚上再去，可卻看到平日裏根本不出門的長公主，出門了。
而且還恰好經過他。
散戶們立刻就激動了，這可是拿賞賜的好機會呀。
只要跟上長公主的步伐就可以了。
然後他們就發現，他們跟不上啊！
她看著柔柔弱弱，走路卻風風火火，宮人們還不敢不跑，純靠走的，從遠處來，竟然追不上她。
這真是，讓人懷疑自己的身體素質。
畢竟，這皇宮之中，誰不知道長公主身體不好，不常走動。
看來，以後是不能憊懶了，要不然賞賜拿不到熱乎的。
卻說宮人們望長公主興嘆，暗下決心努力鍛煉的同時，也想著既然追不上，那就再去多攢幾段趣事博出位，後面也都被霧微等人收編了，無形之中宮人的身體素質和趣事的質量，反倒是提了一大截。
林笑初這邊走的，渾身都冒起微微熱意。
晴夏跟得努力，技巧不足，但也撐著不掉鏈子。
照棋聰明，被教了技巧應用得快，也沒有落後。
林笑初沒有覺得特別虛累。
看來八小時的滿滿睡眠起到了效果。
而且原身看男人的眼光奇怪了點，又久居深宮，但摒除毒藥造成的虛弱效果之後，她身體的基本素質還是不錯的。
就像是，深宮之中，從小到大，對外虛弱不動，但卻偷偷躲起來跳繩似的。
思及此，林笑初開口問道：“照棋，鎖翠宮中有跳繩嗎？”
照棋有些喘，但仍答得得體：“長公主，皇後娘娘怕您玩物喪志，不允許鎖翠宮中有這些東西。”
嘖。
管得真寬。
林笑初：“那柔靜公主宮中有跳繩嗎？”
照棋說得謹慎：“陛下皇後對柔靜公主諸多賞賜，想來的是有的。”
林笑初：“皇兄賞我的東西裏沒有，那便是皇後這邊的賞賜差著了。”
記下來，皇後欠她一根跳繩。
林笑初一路前行，風風火火，皇後宮中早就得了消息，只當她來者不善，卻又沒將她放在眼裏，備好了局在等她。
王皇後也命人叫來了秋嬤嬤等人，詢問昨晚的情況。
秋嬤嬤等人自是不敢說實話，因為“弱了十六年、被他們當狗訓著教了十年規矩長公主突然神功大成，將他們和鄧邵為都綁了起來，還打暈了”這種話……說出去根本就沒人信。
他們提前找相熟的太監宮女說了，想先探探反應再去告狀，結果一個個地都說“你們這笑話不好笑”、“是不是昨天偷懶了怕罰在這編故事”，還有配合著“哈哈哈”的。
秋嬤嬤等人：……
這狀是沒法跟皇後告了，容易把自己先告死。
再加上鄧邵為還不配合。
他從醒來就是別人欠他幾百兩的臉色，平常便看不上他們這些下人，如今這丟了面子的事情自然是不肯承認。
甚至他還要了宮規，難道真的要抄？
眼下皇後問，他們便照著商量好的說，與之前皇後問起時的回應差不多，只是加了些說辭來豐富細節，諸如：
“奴才們拿著刑具去她就嚇得哆嗦了”，
“和親使團在朝，陛下說不準會召見，奴才們也不敢真對她動刑，就只用了些看不出來也查不出來的手段，教她知道尊敬娘娘，尊敬公主。”
“她說拒絕和親是沒想明白，她會好好再想想的。”
都是在宮裏混的老油子，這回話裏也藏著技巧。
這些話的重點，就在於：
“看不出來也查不出來”——這樣林笑初身上看不到傷也能圓。
“她會好好再想想的”——萬一這次來林笑初頂撞皇後娘娘，只是言語的話，那就是她沒想明白！若是林笑初像昨晚那樣動手，那可就太好了！他們這一身清白就回來了！
看那些人還說不說他們是在說笑，還能再往林笑初身上扣一個威脅的罪名，林笑初再能打，還能打得過這宮中那麽多侍衛嗎？
等她被抓起來時，他們要好好地報這一晚上的仇！
脖子、胳膊、腿、膝蓋，到現在還酸呢！
快來吧，來打起來啊！
說到最後，秋嬤嬤等人竟是盼著林笑初快些過來了。
他們在這盼著，皇後也同樣在盼。
她心情不好，想找人出氣。
林笑初六歲前，她娘還活著，是她的出氣筒。
林笑初六歲後，她娘死了，她便是新的出氣筒，王含倪著人教了她十年的規矩。
她日常最喜歡的事，便是坐在那裏，聽秋嬤嬤們匯報。
那林笑初又是怎樣的顫抖，怎樣的哭泣，怎樣擡起紅腫的手指和胳膊，端起那燃燒的白燭，在獨木枝上踮起腳行走，她又是怎樣的笨，以至於那蠟油滴落，灼傷了她的手指、手背，汙染了她娘為她做的衣服。
呵呵。
如今想來，也心神舒暢。
林笑初，快來吧。
王含倪端坐後位，發間鳳釵金光寒寒，身上華服牡丹森森，她嘴角擎起一抹笑——那是她救的一位前朝宮女教她的笑容，是屬於上位者的笑容，高深莫測，森嚴而不容人直視。
林笑初進門時，對上的就是這笑容。
她有些不確定，偷偷問照棋：“這個滿臉寫著‘我要裝逼了’的人，就是皇後娘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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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夢裏那雙虛脫的眼睛如今亮亮的, 晴夏抱著木勺點頭：“想。”
“很想，很想。”她認真而笨拙地補充著，又有點羞澀似的開口：“娘說了, 我是全村的希望, 他們知道我出人頭地, 就也能生活下去了。”
林笑初：“那麽, 如果有人做的事情，讓你覺得不開心不舒服，你是可以反抗的。”
晴夏懵懵的：“沒有這樣的事情啊。”
她“不懂事”，腦子並不活絡，其實明裏暗裏受到過很多排擠, 但晴夏並不懂，只認為是在按部t就班地坐著自己分內的工作, 而她恰好被分過來了而已。
林笑初：“如果你想要出人頭地，那你就要學會自己反抗，自己判斷，自己決定。”
“你要知道, 什麽是不開心, 不舒服, 什麽是你不願意做的事情。”
“你要知道, 你的拳頭很厲害, 在這皇宮中規矩多, 你不一定真的要動手, 但你在那些人面前掰彎木勺, 掰斷木凳, 你強，他們就會怕, 就會退卻。”
晴夏懵懵懂懂：“我會努力學的。”
“長公主，您對我真好，以後，我一定會保護好您的！”她又從A跳到C了。
無論在哪個時代，弱者都是很難活下去的。
當然，弱者未必是自己選擇當弱者，也許是被迫的無奈。
林笑初想給她一個選擇。
一個不當弱者、有所作為的選擇。
一個人若無所作為，只能等著被保護，那這樣的平民，林笑初能保護得了這一個、下一個，卻保護不了所有。
她想要給晴夏自己保護自己的力量、能力和信念。
林笑初認真看她，眼也不眨地撒謊：“晴夏，那我可就指望你了，你今天起和我一起訓練，你可一定要加油，這樣才能保護好我。”
晴夏感到自己被看重，熱血上頭：“嗯！”
長公主這般柔弱，還這麽善良地教她，看重她，她一定不會辜負長公主的。
林笑初忍了忍沒忍住，top癌發作，繼續說道：“但我很厲害，你要足夠強才行，要不然保護不了我。”
這話把晴夏砸懵了。
她眨眨眼，少女僅著裏衣，頭發因剛剛睡醒而松散，眼睛水盈盈的，渾身都是小白花氛圍，一看就想讓人抱在懷裏安慰的那種，她說的話，晴夏自動轉化為逞強。
這一定是身為長公主的自尊和責任讓她不能承認，晴夏笑了，附和道：“嗯，長公主很強的，我也會努力。”
林笑初往殿內一掃，見其他人已經不在了，連一絲昨夜的痕跡也無，問道：“你醒來時，有見到秋嬤嬤他們嗎？”
“沒有，”晴夏搖頭，她手裏拎著一團麻繩：“我醒來只看到這些繩子，這一定是救我們的那位英雄留下的。”
昨夜她暈了，長公主也暈了，那就只能是有人救了她們。
晴夏決定向這位英雄學習，以後也要這麽厲害。
不知道英雄長什麽樣子，胸是不是那麽大，腿是不是那麽粗，一頓飯是不是能吃十幾碗那麽多？
即使入睡，林笑初也是警覺的。
昨晚一絲異樣也未察覺，看來那些人松綁後，連看都不敢往殿裏看，就跑了。
嘖，膽小鬼。
林笑初又看了看那麻繩。
麻繩斷口整齊，被切成數段。
顯然，有人逃課了，沒有思考如何去解繩結，而是蹭到刀邊上割的。
切，小聰明。
就這還想跟她說綁繩結？
林笑初在心裏給鄧邵為扣了分。
她看向晴夏，實話實說：“是我拿麻繩將他們綁起來的。”
晴夏的幻想卡殼了。
她看向林笑初，決定先順著她說：“然後呢？您還做了什麽？”
林笑初：“然後鄧邵為也來了，我把他也給綁了。”
“之後我換了他的衣服，出宮溜達了一圈。”
“醜時過半我才回來，簡單收拾後就睡下了。”
晴夏：……
她伸手將自己的下巴合上，努力配合：“長公主，皇宮外是不是很好玩啊？有很多很新鮮的東西？”
林笑初努力回憶了下：“對，我看到了很多新鮮的東西，套火圈，小飯館，還有人送了我蘋果吃。”
晴夏：……
她同樣努力回憶了下，昨晚秋嬤嬤等人來的時候，帶的刑具有套有火有圈，昨天皇後娘娘突然要齋戒，所以取消了長公主的晚飯，而且現在小塌旁就放著一個有點青的蘋果！
晴夏真情實感地眼紅了，長公主實在是太可憐了，她太想自強太想出宮了，以至於把做的夢都當成了真的，你看她連做夢都夢不出宮外是什麽樣的，全都是根據周圍看的想的編的。
晴夏眼圈有了那麽點淚：“長公主，您真是太不容易了！”
今後，她一定加倍努力地照顧長公主，做到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摔了的事無巨細！
粉絲的激動，林笑初見怪不怪，就是“太不容易了”這個詞，她還是第一次從粉絲嘴裏聽到。
可能遠古誇人和聯邦誇人有代溝吧。
她沒太在意，打算下地起床，就見晴夏鼻頭紅紅的靠過來扶她：“我來。”
林笑初：“不用了吧。”
晴夏仰頭看她，哭唧唧的，要被拋棄的小狗似的。
林笑初：“……一起吧。”
晴夏立刻笑了。
她笑起來的樣子有點傻傻的，沒什麽心眼似的，硬是將林笑初扶起來後，幫她收拾好後，又暗搓搓地將那麻繩很認真地疊好，放在一個小布包中，收了起來。
——這是屬於英雄的，她要好好收著。
林笑初看著，暗暗點頭。
這姑娘不錯，扔個垃圾都這麽認真。
她做了幾個簡單的拉伸，對鏡整整衣領，轉身向門外走去。
該是“閱兵”的時候了。
她是不是還打了個賭來著？要找太醫背後的主子？
可剛一開門，就有人一個箭步拱進來，身型之活躍超越了年齡和熬夜的限制。
晴夏上前一擋，那人被推得往後一倒，幸而手快抓住門框才沒有又跌出去。
“噢~~~……”門外傳來毫不掩飾的失望聲。
而屋內晴夏看著自己的手，有點驚奇，發現了新大陸似的，顯然沒想到自己這麽一擋就這麽厲害。
林笑初則是看向了重又把自己摔進屋的人，衣服有些眼熟，胡子有些眼熟，比印象裏少點似的，她認出了來人：“你是不懂茶的那位太醫？”
趙太醫：……
茅房中他凈手時就發現尿液偏黃，有點上火，現在一聽，牙花子開始疼了，更上火了！
他咬牙切齒地行禮：“微臣趙子清。”
林笑初：“哦，趙太醫，你這時間來的不對吧？”
今天沒過，賭約未完，來的早了，打賭的賭品都這麽差嗎？
趙子清一凜，立刻就悟了。
這是早就知道他會來招認，說他來晚了啊。
茅房一行，他是想明白了，長公主的背後是皇上，否則她一個孤女，怎麽敢那麽大放厥詞，據說，她與陛下在禦書房密談了一刻有餘，從禦書房中出來後整個人就都變了。
召集太醫診脈，分明也是陛下吩咐的，而長公主註意到他，也是陛下一早提點的，沒將他抓起來嚴刑拷打，已經是陛下顧念情意，給他背後主子面子了。
皇宮之中，見面三分謊，那打賭怎麽能是真的打賭呢，分明是在故意說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在提點他。
他不能不識相。
於是，趙太醫將門一關，掃了眼晴夏，湊上前來，壓低聲音，很識相地說道：“長公主好計謀，微臣認輸了，微臣承認，德妃娘娘就是微臣的背後之人。”
林笑初：？？？
嗯？怎麽這就自爆了？
她有點失望，本以為出門是歡快的抓鬼推理游戲，結果鬼直接送上門了，一小時的快樂就這麽沒了。
“你是不是在說謊？”林笑初期待發問。
“微臣怎麽敢騙長公主，”趙太醫牙更疼了，他擦擦額上冷汗：“而且，此事陛下早就對長公主言明，事實如何，長公主心裏明鏡似的，莫要拿微臣取笑了。”
林笑初：“皇兄沒跟我說過。”
趙太醫一臉我懂：“是，陛下什麽都沒說。”
林笑初：“我是真心與你打賭。”
趙太醫頭點如蒜：“是，您是真心與我打賭，是微臣輸了。”
林笑初：“你可以說謊的。”
趙太醫：“是，但微臣句句屬實。”
林笑初覺得他們談明白了。
趙太醫也覺得他們談明白了。
見林笑初不說話了，趙太醫頓了頓，傾身一禮：“長公主，此事是德妃娘娘糊塗了，但她日子也過得苦啊，當年四皇子遭人暗算，此生只能坐在輪椅上，五皇子無事，可雙生子卻兄弟離心，兩兄弟刻意避著，就連給娘娘慶生一個來了另一個就要走，娘娘實在是苦啊。”
“求您跟陛下說說，娘娘知道，陛下不喜皇子弄權奪位，當年三皇子便是前車之鑒，她和她的孩子從未對太子之位有什麽想法，一直老實本分，可親子殘廢、兄弟離心之痛，日日折磨，她每每看到皇後與太子公主和樂，便是折磨。”
“所以她才被怨恨一時蒙蔽，跟您下毒，想讓柔靜公主去北狄和親，也教皇後也嘗嘗親子離散的苦痛，她不容易啊！t”
趙太醫真情實感，說到動情處，聲音甚至有些哽咽。
林笑初不解：“她不喜歡皇後，可以去毒皇後，毒我做什麽？”
哽咽著的趙太醫，突然就有點哽咽不下去了，他強行解釋：“妃嬪毒害皇後是大罪，長公主您當時冷宮幽居，德妃娘娘一時想岔了，才會如此啊！”
簡單講，就是營養液挑軟的捏。
林笑初：“如果德妃毒了你，你還會覺得她不容易嗎？”
趙太醫：……
剛“啊”起來的情緒又沒了。
他起身正色：“長公主得上天庇佑，才大難不死，也是德妃娘娘心軟，留了劑量。長公主，接下來微臣定當盡心竭力，為您清除餘毒，調養身體。”
“好。”林笑初：“但你可要認真些，我也認識大夫，我會找人確認的。”
她說的是容冬，但趙太醫卻理解成了皇帝那裏的太醫，他腦海中瞬間思慮萬千，昨日太醫們都很上道，報了假平安，這裏面，誰是皇帝的人？
面上，趙太醫斂衣正容：“長公主盡管放心。”
林笑初一直都挺放心的，就是看著趙太醫情緒多變，比冷玫瑰中集體生理期的軍校生們都荷爾蒙爆發，本著人文主義精神，當時提醒了句：“趙太醫，敗敗火，靜靜心，你不知道我告訴你，你可以多喝點菊花茶。”
趙太醫：……
他懂茶他能不知道嗎？不對，他是大夫他能不知道嗎？
嘴唇也開始幹了，趙太醫咆哮的內心一滯，懷疑這位長公主是在敲打他。
她知道他愛茶，懂茶，在茶道上頗為自負，所以故意將話都落在茶上，就是在敲打他，告訴他，他們什麽都知道。
敗火，靜心，一定還有別的意思。
莫不是叫他老實待著？
畢竟，她總不能真的單純就讓他喝菊花茶吧？
趙太醫深以為然：“謝長公主提點。”
林笑初擺擺手，沒關系，日行一善，她也開心。
接下來，趙太醫收斂心神，拿起了前所未有的慎重和認真，為林笑初診脈，留下了藥方，同時也給了些食療溫補的法子和禁|忌，與昨夜孫大夫以及容冬說的也是一致的。
晴夏全程都在，但關鍵處趙太醫都壓低了聲音，她也知道不去聽，只當林笑初身體太弱太需要調養了，所以趙太醫一早就來，連請平安脈都比別人說得多說得長。
最後她拿到藥方時，又拉著趙太醫問了很多細節，直到長度與剛剛對話差不多時，才覺得問到位了，放人走了。
趙太醫：……在外面等好歹還有四壺水！
他口幹舌燥地走了。
趙太醫一走，門一開，外面都排出了四列長隊。
且宮人因有各自的事情要忙，來來往往，互相替換，鎖翠宮內，前所未有的熱鬧。
看到這一幕，趙太醫更加確信自己自爆投誠的選擇沒有錯。
整個皇宮，只有皇帝能有這麽大的能量，而這些宮人形勢嗅覺最敏|感，如今對鎖翠宮這般趨之若鶩，一定是私下裏聽到了什麽消息。
此前，沒人將林笑初放在眼裏，下毒之事恐怕並不精巧，太醫遮掩之事又牽扯過多，禁不得查，肯定是瞞不過陛下的。
若是抵死不認，只怕陛下更加惱怒，如今他主動投誠，陛下念舊情，便不會真對德妃怎麽樣。
畢竟，什麽事都沒有。
就算有，死的也只是一個此前陛下並不在意的長公主，如今，若說在意也未必，關鍵在於，陛下想用長公主做什麽？
那約定的巳時，只怕也別有深意。
幸好他及早想明白，先斬後奏，力挽狂瀾。
德妃娘娘若是知道，還不知要怎麽謝他呢。
***
趙太醫離開了。
見林笑初看他，最右邊那列打頭的宮女微微一笑，蓮步輕移，湊到林笑初身旁，以手掩口，低聲說道：“長公主，趙太醫應該是去德妃娘娘宮裏了。”
“往常，他各宮都會請平安脈，但唯獨在德妃娘娘那，飲的茶是最好的。如果長公主感興趣，我這還有更多的佐證，可細細與您說。”
林笑初微微挑眉，起了點興趣。
一個是因為這宮女在情報搜集判斷上的天賦，僅一個眼神，一個晚上就能到這樣的程度，不僅有了體系，知道她的目的，還隨機應變，甚至抓住了她的喜好點，觀察度、精準度和細心度都是絕佳的。
另一個是因為這宮女確實抓住了她的喜好點——德妃宮中的茶，好像很好的樣子。
想要。
林笑初：“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霧微，在明妃娘娘的啟辰宮中做灑掃宮女。”
那宮女鵝蛋臉，笑時眼如彎月，露出一點小虎牙，有鄰家親近之感，叫人不會設防。
她身後立刻就有個小太監上前，有樣學樣，給林笑初科普明妃娘娘。
明妃是武將家庭出身，父輩是馬夫，當年與先帝一起打過天下的，父親兄弟全都戰死沙場，母親被敵軍烹殺，滿門忠烈，唯獨剩了一個叔叔和她，她與陛下雖差著些年紀，但先帝感念其父輩不易，便做主讓明妃嫁給了還是太子的陛下為妾，陛下登基後封妃。
當時她的封號為安，膝下有三皇子，可因為三年前三皇子圖謀太子之位，陛下震怒，貶三皇子為庶民，圈禁於皇陵，又將她封號改為明，意思是叫她耳清目明，認清自己的位置。
宮中人本拜高踩低，因著陛下終歸還是和她有些情意，發現宮人冷待明妃發了很大的火，甚至第一次用刑，杖斃了不少人，自那再也不敢苛待明妃。
明妃因著三皇子的事，傷心過度，也不愛出來走動。
末了，那小太監補了句：“據說，明妃娘娘以前很愛騎馬，不過，她進宮後，就未見她騎過了，連跟著陛下去是獵場時也不曾騎馬。”
林笑初看向霧微：“德妃娘娘宮中的好茶，叫什麽？”
霧微：“那茶名為行頂黃芽，長於大豐與北狄邊界的行山上，是五皇子隨祁老將軍出征時，知道德妃喜歡，特帶了一隊人和茶農去采的，因而之後陛下和德妃那裏有，因為這事，五皇子還受了罰，吃了祁老將軍十下軍棍。”
“五皇子常居軍旅，為人爽快豪氣，沒什麽皇子架子，聽說他雖被打了十軍棍，第二天還沒事人似的和打他的兵士稱兄道弟，一起喝酒呢，把德妃氣的直掉眼淚，又把他叫到宮裏訓了一頓，五皇子這才禁酒了三天。”
林笑初記下茶的名字：“你們倆去屋裏隨便挑。”
霧微行禮道：“謝長公主。”
小太監也喜不自勝：“謝長公主。”
霧微打頭，帶著小太監進屋，由晴夏領了進去。
其餘的人看著，更加躍躍欲試。
林笑初：“誰再來說說？”
見林笑初發問，又有霧微的表現珠玉在前，第一排打頭的太監說話了：“這要看長公主想要聽什麽樣的趣事了。”
“宮人繁雜，又各有工作，不好都聚集在鎖翠宮中，但奴才們已經都將各自負責類別的趣事分人整理，長公主若是對哪條的細節感興趣，我們再找對應的宮人過來。”
他有條不紊，一排排指過去：“天顏、萬艷、肱骨、其他。”
“其他裏，也有一些冷門趣事。”
林笑初：……
她就聽懂了個“其他”。
林笑初：“這是誰起的名字？”
太監壓低了聲音：“長公主可是覺得這名字太明顯了些，旁人一聽就知道了是代指陛下、後宮、朝臣，易生事端？”
林笑初：……她不是覺得太明顯，而是壓根聽不懂
嗯……原來旁人一聽便知嗎……
太監：“這三個名字，我們四個奴才也是想了好久才想出來的，若長公主覺得不妥，還請長公主賜名，也省得奴才們再頭疼了。”
搞情報，確實需要點獨特性的代號。
不僅是因為要有點保密性，還因為，這夠帥。
林笑初想了想，對應指過去：“類別不變，名字就分別叫King、Queen、Minister、Others吧。”
“尅鷹，困恩，米泥絲特，阿則絲，”那太監一遍就記住了，並且違心又上道的誇讚：“長公主這名字起得真好！管教人分辨不出來。”
其他宮人：……
不僅別人分不出來，他們也分不出來好吧，鷹？鷹什麽恩來著？
機靈的宮人們有在那小聲默記的，也有和其他組結團記的，竟也有點組織初期欣欣向榮的樣子。
霧微兩人回來後，也在那記著，就連晴夏，也小聲念叨著。
林笑初招了打頭的四個人上前。
她毫不掩飾，問了皇帝、主要朝臣、後宮和皇子公主們對於北狄和親的態度，那四人應答流暢t，均有“趣事”佐證，還會適當延展，問到細節時，也能找出提供趣事的身後宮人來說明。
一問一答，整個大豐朝的朝堂局勢、皇家分布，便如同一張三維立體皇城地圖一樣，呈現在林笑初的眼前。
不僅僅是位置，還有對應的人物小像。
當然，因為多數人，尤其是宮外的朝臣的家宅位置不清楚地點，所以地圖上，後宮那是一塊混沌區，按順序排了一些人物小像，皇宮外也是一塊混沌區，除了祁將軍家和趙太醫家，剩下的人物小像全被林笑初放一塊擠著去了。
一人說道：“刑部侍郎姜書懷和吏部給事中孟尋安兩位大人，是最先上書提議讓長公主您和親的。”
另一人補充延展：“姜大人父母已經亡故，只有一個妹妹，據說才情過人，溫柔嫻靜，他很在意這個妹妹，當年因祁小將軍不懂事，與他妹妹問候了父母，惹她妹妹流淚傷心，他一個讀書人，纖纖公子，就拎了把劍去將軍府要跟祁小將軍拼命，最後祁小將軍還受了家法。”
再一人道：“聽說聖上有意將姜姑娘賜給四皇子為正妃。”
第一人驚訝地壓低聲：“可四皇子是個殘疾啊。”
隨著他們的話語，林笑初捏了個無臉小人，寫上姜書懷的名字、職位，陣營為守序敵人（暫時），畫了一條虛線，和太子、皇後連了起來，最後又在備註裏寫了個“妹控”。
之後是祁破虜的，她捏了個棍子在他手裏，當他的標志性武器丈八槊矛，並補了個性格特點：疑似缺心眼。
後面有人在順著介紹四皇子林承宣（陣營：混亂中立），林笑初將他的人物用實線和德妃、五皇子連接，五皇子那條線上打了個單向的X，寫上關鍵詞：輪椅、溫文爾雅，與五皇子死生不覆相見。
對應的，五皇子林承朗（陣營：守序友軍）的關鍵詞中補了個“四皇子毒唯”。
林笑初豐富著她的人物地圖，以那四人為主，保證來的宮人每人都上前說了趣事。
他們說的時候，林笑初觀察著他們，也在捏他們對應的小人，補充在信息庫裏。
她捏得歡快，這於她是一場有趣的游戲，林笑初幾乎能看到地圖右上角，不時蹦出的“發現敵人*7”、“發現友軍*8”、“解析人物性格”等文字。
問完的，便讓晴夏帶著他們進屋挑東西去。
於是，地圖右上角又開始蹦“鐲子-1”、“玻璃球-2”、“金瓜子-一把”的文字。
這麽一通下來，已經快到正午了。
打頭的四人是最先進去挑的，其他人走後，她又讓他們進屋各挑了一件。
分別時，四人紛紛表示，長公主但凡還想聽什麽趣事，他們都會收攏來。
林笑初留下了霧微。
這姑娘很靠譜。
林笑初將朱月、朱星兩個名字交給了霧微，對方一張圓臉俏生生的笑：“長公主這是要做一件大事啊。”
林笑初：“當然，這不就是你加入我的理由嗎？”
霧微微楞，繼而笑了：“奴婢沒有跟錯人。”
她笑容中帶著幾分暢快，甚至都沒有問林笑初到底想要做什麽，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明妃宮中的灑掃工作，曾經是霧微精心挑的，因為不出挑所以不忙，也不容易死，因為不低下所以不苦，也不會被人註意，是一份有閑有錢的中庸工作。
皇城之中人人都想往上爬，但她對於成為大宮女，又或者是成為妃嬪，一步步走向那些所謂的高位，都沒有什麽興趣。
不夠有趣，不夠震撼，困在這小小的一方天地，就和籠子中的家雀為爭那一點餌食而互掐一樣，何其無聊！
她本以為，這一生便是如此。
老老實實，安安全全地按著規矩做事，無聊地走在最優解上。
當“長公主想聽趣事”的3.4.3版本傳到她的耳朵裏，霧微感受到從血液中湧起的興奮。
她立刻就猜到，長公主想要搞黃和親，而她也確信，長公主會達成這個目的。
但不止這樣，建立起這樣龐大的網絡，她一定還有其他的目的。
霧微想成為這其中的一部分。
她今日來，本是來考察的。
可連試探的話都不需要多說，長公主只說了一句話，就承認了一切，也看透了她。
霧微唇角翹起，那是宮女們一貫的笑臉，她眼眸中映著那高高的墻，四方的天，第一次覺得心中暢快。
這一生，哪怕死得早了，應該也不會再無趣了。
這皇城中的天，該變一變了。
*
鎖翠宮中，昨日的賞賜已經沒剩下幾件了。
晴夏招呼著人收拾空箱子，又心疼，又擔心：“長公主，我們如果把賞賜都發沒了，他們會不會不再來了？”
屋裏總算寬敞些了。
快恢覆到她剛來時的樣子了，除了簡單的生活物品，幾乎什麽都沒有，高效、簡潔、一看就愛上。
林笑初深深地呼吸，這就是極簡的味道！
“賞賜沒了，還會來的人，才值得留。”她心情舒暢，露出一抹笑，如清晨滴露的花朵般嬌柔，明明是很平常的話語，說出來卻和羽毛一樣輕輕柔柔的，撩撥人心，聽著都想成為她口中那“值得留”的人。
林笑初：“不過，賞賜還會有的，而且，還要有個大庫房，能將這些賞賜都裝進去。”
該去拉拉讚助了。
順便還能蹭個午飯。
林笑初：“晴夏，準備準備，我要去給皇後娘娘請安。”
林笑初是個很講規矩的人（備註：僅限新到一處地方，還未熟悉時）。
她會看律例，自然也會看宮規。
按照宮規，皇後是後宮之主，也是她的嫂子，是她的長輩，每日晨起，她是需要去向皇後請安的。
晴夏懵懵的，她怎麽記得，那些妃嬪公主都是天蒙蒙亮的時候就去請安了。
晴夏發出質疑：“現在中午了，會不會有點晚了？”
林笑初：“不晚，我看了宮規，起來收拾好後再去請安，我這剛收拾好，正好去。”
“咱們要走快點，正好鍛煉，還能趕上午飯。”
吃完fa——嗯——請完安後，還能去德妃那淘點茶葉。
正好也把昨夜醫囑給補回來——不要去人員稀少僻靜幽暗之地，她今天得猛往人多的地方湊啊。
晴夏眨眨眼，長公主雖然以前沒人教，但她比她聰明，又看了她也沒記住的宮規，還教她道理，她說要做的，應該都是沒錯的。
她得跟上長公主的節奏，不能掉鏈子。
晴夏這次張口，連A都跳了，直接到C：“長公主，我以後會好好聽你的話的。”
林笑初已經過去挑裙子了。
她換了裙子，正梳妝，有宮人走了過來。
林笑初覺得她有點眼熟，但看那身衣服和頭飾，卻沒什麽印象，倒是從走路姿勢中，認出了來人。
是照棋。
她新換了衣服，新換了頭飾，就連妝容都不同了，和昨晚一點相似的地方都沒有。
照棋是特意換的，她希望盡量降低長公主對昨晚的印象。
照棋來到近前，呈上一疊書冊：“長公主，我已經抄好了三遍宮規，請您過目。”
書冊上筆跡稚嫩，筆畫順序、落筆輕重都是錯的，字占用的篇幅也稍大些，像是第一次拿筆寫字似的那種粗狂。
雖粗糙，但能看出來寫得認真，一筆一劃都是想過了才落得，也沒什麽筆畫粘連了，讓人想起小孩笨拙地捏著筆努力寫字的樣子。
林笑初：“你不識字嗎？”
照棋低了頭：“照棋貧寒出身，又是女孩，未曾識字讀書。”
“照棋會將剩餘宮規抄好，現在來找長公主，是希望能跟長公主一起去拜見皇後。”
林笑初：“好。”
照棋微楞，昨夜發生那樣的事，她以為會被為難，也做好了付出代價才能出去的準備，沒想到林笑初答應得這般痛快輕易。
林笑初：“不過……”
照棋一凜，來了，她要提條件了！
林笑初：“吃點飯再去吧。”
照棋：？？？
她有些楞：“嗯？”
林笑初：“晴夏已經去吃了，你也快去，到了延春宮，可沒午飯吃。”
她是去蹭飯的，但她們可蹭不到，不能讓她們餓肚子去。
照棋努力穩定心神。
她其實不太信古語和老人言，可現下也不免想起一句，人道經逢刺激巨變，會性情大變，長公主這變的也太不一樣了。
照棋：“我等長公主看完抄寫，無事再去。”
林笑初略略翻過書冊，照棋抄寫得認真，並沒有偷懶，甚至到第三遍時字跡隱隱變順變好，她放下書冊：“照棋，你不用抄十遍了，減半，抄五遍吧。”
聯邦講究人文主義關懷，對於文化不足者，抄寫的懲罰是要減半t的。
這次，是她失誤了，沒有考慮到這個時代的人均教育水平。
以後，這也是需要提高的。
林笑初更新資料庫，確認道：“鄧邵為識字嗎？”
照棋楞了下，才答道：“識字的，長公主忘了嗎？他還曾為您寫過詩，寫在了絹絲帕子上，您很喜歡。”
帶字的絹絲帕子？
林笑初有點印象。
她看著值點錢，就放在賞賜箱子裏了，現在，應該不知道在哪個宮人手裏玩泥巴呢。
林笑初：“我還有更喜歡的東西嗎？”
照棋：“有，您……生母為您做的衣服就是，往日其他的也都會穿，唯獨一件是留著用在重要場合的，那是您最寶貝的，昨夜拜見陛下，您穿的那件就是。”
“奴婢已將它好好收起來了。”
說到生母兩個字時，照棋的聲音很輕，犯忌諱似的。
林笑初：“那就好好收著吧。”
原身也不知道會不會回來，但她最喜歡的東西，她有責任為她保留。
不是那個帕子就好了，她怕留著，會被笨蛋傳染。
林笑初：“好了，快去吃飯吧。”
“晚了，就趕不上延春宮的飯點了。”
林笑初最後說的這兩句話，照棋走在去吃飯的路上時，還在翻來覆去的想。
長公主這話的意思，怎麽聽著是要去皇宮娘娘宮中蹭飯呢？
她以前可是最怕皇後的，連說這兩個字，都帶著哭腔。
這刺激的是不是有點大？
照棋心裏難得的湧起愧疚，可很快又壓了下去。
她是個壞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可以舍了積蓄進宮，可以舍了身子交換，也可以舍了尊嚴求人，這輩子就壞到底了，下輩子她再贖罪吧。
收拾妥當，時間剛剛好。
林笑初只帶了晴夏和照棋兩人，路上刻意走快些，步速、姿勢都比照競走，當鍛煉身體，保持身體活性。
眼下林笑初在皇宮中，簡直就是個香餑餑。
有不便白日去鎖翠宮的散戶，本想著晚上再去，可卻看到平日裏根本不出門的長公主，出門了。
而且還恰好經過他。
散戶們立刻就激動了，這可是拿賞賜的好機會呀。
只要跟上長公主的步伐就可以了。
然後他們就發現，他們跟不上啊！
她看著柔柔弱弱，走路卻風風火火，宮人們還不敢不跑，純靠走的，從遠處來，竟然追不上她。
這真是，讓人懷疑自己的身體素質。
畢竟，這皇宮之中，誰不知道長公主身體不好，不常走動。
看來，以後是不能憊懶了，要不然賞賜拿不到熱乎的。
卻說宮人們望長公主興嘆，暗下決心努力鍛煉的同時，也想著既然追不上，那就再去多攢幾段趣事博出位，後面也都被霧微等人收編了，無形之中宮人的身體素質和趣事的質量，反倒是提了一大截。
林笑初這邊走的，渾身都冒起微微熱意。
晴夏跟得努力，技巧不足，但也撐著不掉鏈子。
照棋聰明，被教了技巧應用得快，也沒有落後。
林笑初沒有覺得特別虛累。
看來八小時的滿滿睡眠起到了效果。
而且原身看男人的眼光奇怪了點，又久居深宮，但摒除毒藥造成的虛弱效果之後，她身體的基本素質還是不錯的。
就像是，深宮之中，從小到大，對外虛弱不動，但卻偷偷躲起來跳繩似的。
思及此，林笑初開口問道：“照棋，鎖翠宮中有跳繩嗎？”
照棋有些喘，但仍答得得體：“長公主，皇後娘娘怕您玩物喪志，不允許鎖翠宮中有這些東西。”
嘖。
管得真寬。
林笑初：“那柔靜公主宮中有跳繩嗎？”
照棋說得謹慎：“陛下皇後對柔靜公主諸多賞賜，想來的是有的。”
林笑初：“皇兄賞我的東西裏沒有，那便是皇後這邊的賞賜差著了。”
記下來，皇後欠她一根跳繩。
林笑初一路前行，風風火火，皇後宮中早就得了消息，只當她來者不善，卻又沒將她放在眼裏，備好了局在等她。
王皇後也命人叫來了秋嬤嬤等人，詢問昨晚的情況。
秋嬤嬤等人自是不敢說實話，因為“弱了十六年、被他們當狗訓著教了十年規矩長公主突然神功大成，將他們和鄧邵為都綁了起來，還打暈了”這種話……說出去根本就沒人信。
他們提前找相熟的太監宮女說了，想先探探反應再去告狀，結果一個個地都說“你們這笑話不好笑”、“是不是昨天偷懶了怕罰在這編故事”，還有配合著“哈哈哈”的。
秋嬤嬤等人：……
這狀是沒法跟皇後告了，容易把自己先告死。
再加上鄧邵為還不配合。
他從醒來就是別人欠他幾百兩的臉色，平常便看不上他們這些下人，如今這丟了面子的事情自然是不肯承認。
甚至他還要了宮規，難道真的要抄？
眼下皇後問，他們便照著商量好的說，與之前皇後問起時的回應差不多，只是加了些說辭來豐富細節，諸如：
“奴才們拿著刑具去她就嚇得哆嗦了”，
“和親使團在朝，陛下說不準會召見，奴才們也不敢真對她動刑，就只用了些看不出來也查不出來的手段，教她知道尊敬娘娘，尊敬公主。”
“她說拒絕和親是沒想明白，她會好好再想想的。”
都是在宮裏混的老油子，這回話裏也藏著技巧。
這些話的重點，就在於：
“看不出來也查不出來”——這樣林笑初身上看不到傷也能圓。
“她會好好再想想的”——萬一這次來林笑初頂撞皇後娘娘，只是言語的話，那就是她沒想明白！若是林笑初像昨晚那樣動手，那可就太好了！他們這一身清白就回來了！
看那些人還說不說他們是在說笑，還能再往林笑初身上扣一個威脅的罪名，林笑初再能打，還能打得過這宮中那麽多侍衛嗎？
等她被抓起來時，他們要好好地報這一晚上的仇！
脖子、胳膊、腿、膝蓋，到現在還酸呢！
快來吧，來打起來啊！
說到最後，秋嬤嬤等人竟是盼著林笑初快些過來了。
他們在這盼著，皇後也同樣在盼。
她心情不好，想找人出氣。
林笑初六歲前，她娘還活著，是她的出氣筒。
林笑初六歲後，她娘死了，她便是新的出氣筒，王含倪著人教了她十年的規矩。
她日常最喜歡的事，便是坐在那裏，聽秋嬤嬤們匯報。
那林笑初又是怎樣的顫抖，怎樣的哭泣，怎樣擡起紅腫的手指和胳膊，端起那燃燒的白燭，在獨木枝上踮起腳行走，她又是怎樣的笨，以至於那蠟油滴落，灼傷了她的手指、手背，汙染了她娘為她做的衣服。
呵呵。
如今想來，也心神舒暢。
林笑初，快來吧。
王含倪端坐後位，發間鳳釵金光寒寒，身上華服牡丹森森，她嘴角擎起一抹笑——那是她救的一位前朝宮女教她的笑容，是屬於上位者的笑容，高深莫測，森嚴而不容人直視。
林笑初進門時，對上的就是這笑容。
她有些不確定，偷偷問照棋：“這個滿臉寫著‘我要裝逼了’的人，就是皇後娘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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