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041章 第 41 章

關燈
第041章 第 41 章

“好, ”閻泊嶼看著那只抓著自己的格外粗糙的左手,哈哈大笑了兩聲,“我今天來, 本來就是要幫你的,你放心。”

再次得到他肯定的回答, 方承棟那顆高懸著的心也稍稍松了松。

他至今還記得自己初次見到閻泊嶼時的情形,那是在一周之前, 他剛剛發現自己的人生被方衛民偷走了的時候。

那時的他又無助, 又恐懼,又憤怒, 他完全不知道到底該怎麽辦了, 他想要報覆回去,可他只是一個靠撿拾垃圾為生的流浪漢, 方衛民卻是江城外國語大學的副校長, 他們兩個一個是天上的鷹,一個是地上的泥, 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的交集。

方承棟悲懼交加之下, 直接不管不顧的就想要拿著刀子想要沖上去殺了方衛民,可他才剛剛走到方衛民的辦公室門口,他的面前就突然出現了一個渾身遮擋在黑袍下面的男人。

那人像一陣風一樣把他帶回了垃圾站,告訴他,他的名字叫閻泊嶼。

方承棟身上那滔天的怨念實在是太顯眼了,顯眼到閻泊嶼順著怨念找過來時發現方承棟是個活人的時候都格外驚訝。

與言晰靠功德修煉的方法不同,閻泊嶼修煉靠的是怨念。

愛憎惡,恨別離, 這世間一切的負面情緒,都可以幫助他修行。

他此前所見到的濃厚到幾乎都快要化成實質的怨念, 都是從鬼魂身上所看到的,還是頭一次從一個活人身上看到這般濃烈的負面情緒。

於是,閻泊嶼攔下了想要和方衛民同歸於盡的方承棟,對他說,“你想要報仇,我可以幫你,只要你給我我需要的東西。”

“你幫我,你怎麽幫我?”方承棟完全不相信閻泊嶼的話,他牽動嘴角露出了一抹慘然的笑,似乎是早已經對此絕望,“你是能幫我討回公道,讓方衛民這個小偷付出他應有的代價,還是說你可以幫我回到三十六年前,所有的一切都尚未發生的時候,阻止了呢?”

方衛民拿著他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去了京都,此後的人生一路青雲直上,而他卻被迫留在了那個破敗的小村子裏,過著一如既往的貧窮生活。

就算拿到現在來說,清大的學生的含金量都是非常的高,更何況是三十六年前,當年的那份錄取通知書,奠定了方衛民江城外國語大學副校長的基礎。

方承棟以為閻泊嶼會被自己說的這番話給激走,可沒想到,他非但沒有走,反正就靠著他收垃圾的車子邊上坐了下來。

“雖然的確像你說的那樣,我沒有辦法讓時光倒流,回到三十六年前所有一切都沒有發生的時候。”

“但你也要明白,你現在的所作所為是殺人,是犯罪,你只要殺了他,在現階段到處都布滿監控的情況下,你根本沒辦法逃脫的掉,”閻泊嶼語氣平淡的敘述著這個不爭的事實。

方承棟頓時沈默了下來,閻泊嶼見狀,再接再厲,“你的前半輩子已經被方衛民給毀了,你難道想要後半生依舊被毀,蹲完監獄出來以後,你可能要六十多歲了,那時的你沒有錢,也沒有勞動能力,你該怎麽辦?”

方承棟被問懵了,他之前只一心想著要給自己報仇,就算殺了方衛民,也可以說得上是一命抵一命。

可似乎,因為方衛民這個爛人,把自己餘下的人生也搭進去,實在是太不值得了。

方承棟思索了一瞬後,幽幽的點了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可是我就是一個沒有半點能力的糟老頭子,我還能怎麽辦?”

閻泊嶼迅速的說出了一個切實可行的辦法,“你可以裝作被刺激到精神失常,假裝自己有心理疾病,我可以找一個心理咨詢師給你開具心理證明,只要你沒有要了方承棟的命,我有的是辦法讓你不去坐牢。”

“可那有什麽用呢?”方承棟搖了搖頭,那雙渾濁的眼眸裏面充斥著濃烈的不甘,“就算我不用去坐牢,我的人生也已經被毀了,我依舊過的這樣的貧苦,艱難,方衛民依舊吃喝不愁。”

“還有第二個辦法。”

方承棟急不可耐的問道,“什麽辦法?”

閻泊嶼掀起眼簾,直視方承棟的眼睛,說話的語調裏面充滿著誘惑,“如果……我說我可以讓你和方衛民完完全全的調換呢?”

方承棟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閻泊嶼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可是我們的身份現在不是已經調換了嗎?”

“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清大畢業的高材生,是江城外國語學校的副校方承棟,”方承棟低垂著腦袋,喃喃說著,“除了他的父母和他自己,包括他的妻子,兒子,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他的真名是方衛民。”

“沒有人知道他是一個竊取別人錄取通知書,用的別人的名字,偷了別人人生的小偷!”

憤怒幾乎燒毀了方承棟所有的理智,讓他根本沒有辦法靜下心來仔細思索閻泊嶼話裏的意思,閻泊嶼心裏暗罵了一句方承棟是白癡,但最終還是決定將事情說的更加直白一些。

“你剛才應該也發現了,我是突然出現在你面前的,”閻泊嶼低聲說著,“我是一個道士,會一些術法,如果你願意,我可以讓你變成方衛民,讓方衛民變成真正的方承棟。”

閻泊嶼誘惑的嗓音在寂靜的垃圾站裏面顯得格外的清晰,“通俗易懂來說,也就是,靈魂互換。”

方承棟眼底驟亮,可反映了一下後,那光芒又瞬間湮滅了,“你別跟我開玩笑了,別說這世上根本不可能有這樣的事情,就算真的有 ,你也不可能無緣無故幫我,我絕對付不起完成這個的代價。”

他似乎已經很是疲憊,說完這話後,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也邁開腿走過來,坐到了垃圾車邊上,和閻泊嶼並排坐在一起。

方承棟低頭呢喃著,“其實……就算我成為了大家認知裏面的方承棟,我這麽多年渾渾噩噩,我也沒有辦法擔任副校長的這個職位,更沒有辦法去教授那兩個高三的班級。”

“我自己已經把人生過成了這個樣子,就不去禍害人家學生了吧?”雖然嘴上這麽說,但方承棟還是有些在意的,那雙眼睛四處亂瞟,根本不敢直視閻泊嶼。

他害怕,害怕閻泊嶼看出他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在閻泊嶼一開始說出靈魂互換的時候,他是無比心動的,他想要報覆,不僅僅只報覆方衛民這一個人,他想要報覆這法律的不公,他想要報覆這制度的不完善。

他想要把方衛民教的那兩個高三的班級,一百多個學生全部拉下水!

聽說那還是兩個實驗班呢,應該都是學習成績很好的那種,方承棟真的很想要看一看,他們高考失利以後,會不會徹底的墮落下去,再也振作不起來?

但最終,他的理智還是抑制住了這種想要報覆社會的想法。

閻泊嶼側眸看著這個已經被生活打磨的直不起腰的中年男人,輕輕嘆道,“那你要選擇第一個方法嗎?”

“不用承受牢獄之災的方法。”

閻泊嶼沒有催促,只是靜靜的坐在一旁,由著方承棟自己想,他知道,方承棟一定會選擇第二個。

“我……”沈思了許久,方承棟猛然間擡起了頭來,一雙眼睛晶亮亮的,脫口而出,“我選擇第二個辦法!”

他沒有辦法去教那些高三的學生,他可以主動辭職,至於方衛民的妻子,他也可以選擇跟她離婚,她沒有必要承擔屬於方衛民的家庭的責任!

“方衛民偷了我前半段的人生,代替我去上大學,有了一份好工作,”方承棟一字一頓,說的格外的認真,“那麽……在我綁架了他,很有可能要去坐牢的情況下,他為什麽不能代替我去蹲局子呢?”

方承棟越想越覺得是這麽一個事,他胸腔裏面那顆早已經死寂的心,再次拼命跳動了起來。

他歪了歪腦袋,瞇著眼睛,眉宇間一片大仇得報的興奮感,他咬緊牙關,從齒縫裏擠出一句話,“既然一開始就替代了,那就幹脆替代一輩子了!”

只不過,雖然想法很好,實施起來卻依舊有些難度,方承棟的眼睛再次亮了亮,他轉頭一瞬不瞬的盯著閻泊嶼看,“你確定你可以給我們靈魂互換?”

閻泊嶼側眸掃了方承棟一眼,“你覺得我有騙你的必要?”

方承棟重重的點了點頭,“那我相信你,但是,我需要付出什麽代?”

閻泊嶼微微一笑,嘶啞的嗓音幾乎要印到方承棟的心底,“我只需要,你心甘情願的獻出你所有的怨念。”

自那時起,一個以換魂為目的的綁架計劃就已經開始了。

回憶完之前閻泊嶼和自己說的事,方承棟這才發現自己剛才情緒太過於激動,竟然下意識的伸出左手去拉住了閻泊嶼,反應過來以後,他連忙將手縮了回來。

閻泊嶼在一開始進來的時候就發現了,方承棟似乎在刻意的隱藏著自己的右手,無論是他之前沒看清楚來的是誰,拿著電擊棒想要攻擊自己的時候也好,還是現在抓著自己手的動作也罷,全部用的是左手。

方承棟身上穿了一件十分寬大的黑色長袍,幾乎將自己的整個身體都包裹住了,衣服的袖子也很長,他的整只右手都隱藏在了袖子裏面。

閻泊嶼輕嗤了一聲,“你這手……”

他的話還沒說完,方承棟突然像是被戳中了痛點一樣炸了毛,他迅速的把右手背到了身後,整個人弓著背,像是一只豎起了渾身倒刺的刺猬,努力的把自己保護起來,抵禦外界的攻擊。

“不用藏了,”閻泊嶼翻了個白眼,“你的右手少了三根手指,我早看到了。”

方承棟猛然間瞪大了眼睛,又震驚又憤怒又生氣,他那雙飽經滄桑的黑黝黝的面龐上面出現了一絲因為憤恨而產生的潮紅,兩只放大的瞳孔直勾勾的盯著閻泊嶼看。

是的,他的右手,的確少了三根手指頭,這也是當年明明他的學習成績那麽好,現在卻如此落魄的緣由。

沒有收到預想之中的大學錄取通知書,方承棟非常的不甘心,他明明成績那麽好,而且他也可以保證他絕對沒有失誤。

可那個時候的大學錄取通知書並不是如現在一般直接寄到家裏的,而是統一放到鎮上的郵局,郵局裏面也沒有什麽監控,甚至連登記的冊子都十分敷衍。

方承棟接連不斷地往鎮上的郵局跑了好多天,問的郵局的工作人員都有些煩他了,方承棟至今都記得那個郵局的工作人員滿是嘲諷的話,“說了沒有就是沒有,沒考上就沒考上嘛,這麽認不清楚現實,就咱們這小破地方,還能考出來清大的人?白日做夢也不是這麽個做法。”

雖然話這麽說,村子裏的人也接連的安慰他,可方承棟就是覺得有問題。

可只是一個普通農民家庭條件的他,哪裏有權利去申請調查高考卷子呢?

方承棟萎靡不振了一段時間,可心中那種強烈的不甘心的意願,又讓他重新振作了起來。

一次的失利不能代表什麽,家裏拿不出讓他再覆讀一年的錢,那他就和村子裏的年輕人一塊出門去打工,等攢夠了學費以後,他再重新回來參加高考。

方承棟做好了一切的準備,但有的時候命運就是這樣的猝不及防。

他在一家機械廠工作的時候,因為機械老化出了故障,直接把他的右手給卷了進去,即便他反應很快,及時的將手給抽了出來,可他的右手還是被機器給削去了一半。

右手的中指整個被絞斷,食指和無名指的指尖也被絞去了一半。

明明就是黑心老板貪圖便宜,收購了一批報廢的機械送到修理廠,簡單的修了修就拿到廠子裏面來工作了,而且方承棟這也算是工傷,可老板卻咬死了是他自己操作不當,才導致了這樣的一個結果,根本不願意出一分錢的賠償。

方承棟成了一個殘疾。

他再也沒有辦法抓筆,在那一張張雪白的試卷上面寫下他了然於胸的答案。

而且因為他右手的殘疾,他想要找工作,也很少有老板願意要他,就算肯收下他,給的工資也比一般的人要少的多。

方承棟沒有辦法去做一些正常人能夠做的工作,只能到處去打零工。

因為身體殘疾,再加上沒有錢的緣故,方承棟也不想去禍害那些姑娘,所以他一輩子都沒有結婚,也無兒無女。

他現在五十多歲了,這麽大的年紀,就算把工資壓的很低,也沒有多少老板願意雇他,所以他只能夠依靠撿拾垃圾為生。

自從在江城外國語學校收垃圾的時候,聽到了那兩個老師的對話,方承棟曾經有一瞬間的後悔過。

他後悔,如果他不去那裏收垃圾就好了。

如果他不去的話,他就不會得知這個殘忍的真相,他會渾渾噩噩的像之前一樣,把後半輩子過完,最後獨自一個人,老死在沒有人知道的地方。

有的時候什麽都不知道,其實也算是一種幸福吧?

但最後還是強烈的不甘和憤怒占了上風,他答應了閻泊嶼所說,隱藏在黑暗處,像個幽靈一樣調查著方衛民的一切,趁著自己收垃圾潛入進江城外國語學校的地下停車場,將方衛民綁架了來,進行這一場報覆。

這整個過程當中,他始終小心翼翼的藏著自己的右手,就連方衛民都沒有發現他右手的殘缺,閻泊嶼究竟是怎麽發現的?

既然已經被發現了,方承棟就沒有必要再躲躲藏藏,他低著頭苦笑了一聲,壓低了嗓子,眼眶裏面帶著一抹隱隱的紅,“如果不是因為這只手,或許……我還是有機會再重新考一遍清大的吧……”

方承棟越說越氣,氣憤中還夾雜著一絲絲的委屈,他不明白,如果這世上真的有公平公正可言,老天爺又為什麽要如此的對他呢?

看著被電的已經昏死過去了的方衛民,方承棟心中的憤怒沒有任何的緩解,他走過去,一腳踹在了方衛民的身上,咬牙切齒,“我真的很想現在直接殺了你!”

可他多年困苦的日子全部都是方衛民造成的,他不想讓方衛民死的這麽的輕松。

這世上除了親身經歷以外,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和他感同身受,所以他一定要讓方衛民受盡所有的折磨,和他一樣的痛苦才行。

閻泊嶼沒有阻止方承棟踹方衛民,反正他已經哄騙著方承棟答應了把怨念交給他。

當時在方承棟答應的時候,閻泊嶼悄悄的取了方承棟的一滴血,結下了血契,契約一旦形成,根本無從更改。

等方承棟踢完方衛民,他對方承棟說,“我們要開始了。”

換魂陣法,是閻泊嶼從一本禁書上面發現的,他看到這個陣法的第一眼就被陣法所講的內容給深深吸引了。

如果他能夠完全掌握這種陣法,每次等到他的肉/身變老的時候,他就去找一具年輕的身體,和自己的靈魂做一個交換,如此這般下去,他豈不是可以實現真正的長生不死?

閻泊嶼研究了換魂陣法很多年,只不過一直都沒有找到機會實施,方承棟和方衛民,是他第一對實驗對象,若是稍微出個差錯,那麽等待著的就是方承棟和方衛民兩個人同時的死亡。

雖然以後可能還會有機會繼續研究這個陣法,但如果第一次就能夠成功的話,那他獲得長生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換魂陣的布置要覆雜的多,需要在乾、坎、艮、震、巽、離、坤、兌八個方位各自放置一個頗具靈氣的法器作為基底,然後註入閻泊嶼本身修煉出來的煞氣,通過煞氣將八個方位的法器連接在一起,匯聚在中間的位置。

然後再用一件威力比之前的八個法器更強的法器進行牽引,幻化成陣眼。

換魂陣無論是在布置的過程中,還是在施法的過程中,都十分耗費精力,為了避免被打擾,閻泊嶼在這個屋子外面又布下了一層迷陣,會讓找到這裏來的警察暫時沒有辦法進到屋子裏面來。

布置換魂陣所需要的地方比較大,閻泊嶼指揮著方承棟將屋子裏的紙殼子,酒瓶子等一系列的雜物都挪了出去,只剩下一個空空蕩蕩的房間。

方承棟懷著忐忑的心情站在一旁,看著閻泊嶼布陣,當閻泊嶼把作為陣眼的法器放在陣法中央的一瞬間,整個屋子裏面驟然出現了一陣黑色的光芒。

看著眼前這一片濃郁的黑,方承棟心中隱隱有了一股不祥的預感,他很小聲的詢問閻泊嶼,“我怎麽感覺這顏色有些不太吉利呢?”

閻泊嶼忙著布陣,語氣有些不耐煩,“你到底還想不想報仇了?”

終究還是想要報仇雪恨的欲望,壓下了心底的那一絲預感,方承棟點點頭,語氣堅定,“報仇,當然要報仇!”

換魂陣被布置好,閻泊嶼將尚且還在昏迷當中的方衛民放在了陣法的左側,又指了指陣法的右邊對方承棟說道,“你可以躺過去了。”

方承棟捏了捏捏拳頭,帶著忐忑的心情躺在了閻泊嶼指定的地方。

閻泊嶼站在陣法的外圍,用自己的鮮血在半空中畫了一道符,隨後他將那道符打進了陣法當中去。

血色的符咒在接觸到陣法裏的黑芒的剎那間,兩道暗紫色的光影籠罩在了方承棟和方衛民的身上。

這個過程當中很是痛苦,但如果施法的人動作輕緩的話,就會好上很多,然而,這樣則需要更多的功力。

閻泊嶼才不想把自己的功力浪費在方承棟身上,他只冷聲提醒了一句,“陣法會將你的靈魂給抽出來,這個過程可能會比較痛苦,需要忍耐一下。”

方承棟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

可話雖說的信誓旦旦,但當閻泊嶼當真把他的靈魂從身體裏面抽出來的時候,幾乎無法用語言能夠形容出來的痛苦讓方承棟恨不得幹脆直接這樣死了算了。

但也幸好,這終究只是一瞬間的事情,他感覺自己的靈魂好似被撕裂了一秒鐘,接著就又恢覆了平靜。

可沒過一會兒,他又感覺到了來自渾身上下的痛苦,只不過這一次的痛苦並不是從靈魂深處傳來的,而是來自於肉/體。

方承棟艱難的睜開眼睛,然後就發現明明他剛才躺在右邊靠門的位置,此時卻變成了左邊靠墻的位置。

他下意識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隨後猛然間瞳孔都放大了一些。

他那殘缺了三十多年的手指,此時竟變得完好無損,而且手上因為常年操勞落下的老繭和皸裂的皮膚也全部都消失不見了!

只有中指的關節處有一層薄薄的繭,那是常年握筆寫字留下來的痕跡。

他的靈魂,竟然真的換到了方衛民的身體裏!

就是剛才他折磨方衛民的電擊傷,此時都要讓他自己來承受了。

可卻也正是因為這份肉/體上面的疼痛,更讓他清晰的認識到,閻泊嶼真的把他們兩個人的靈魂做了交換。

“我……”方承棟激動的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了起來,“我成真正的方承棟了?不對,我現在是方衛民,也不對,我還是方承棟……”

閻泊嶼沒有理會方承棟,只是自顧自的將陣法遺留下來的痕跡全都收拾了個幹凈。

然後他轉過身來對方承棟說道,“現在,你該把你的怨念給我了。”

“哎,哎,好,”方承棟連聲應答著,他瞅了一眼依舊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方衛民,頗有幾分奇妙的感受。

他還是第一次從旁人的視角這般觀察自己的身體。

真的好難看啊。

又老又臟又醜,完全全的一個乞丐,扔進人堆裏,大家都要退避三舍的存在。

方承棟走到閻泊嶼身邊,“我要怎麽把怨念給你呢?”

閻泊嶼低著頭輕笑了兩聲,隨即猛然一把按在了方承棟的腦袋上,說話的聲音有些陰森森的,“當然是……我直接從你這裏抽了。”

方承棟的臉色頓時僵了僵,“你……你騙我!你想要害我!”

他說著話,轉身就跑去拉門,可這個屋子早已經被閻泊嶼布下了迷陣,方承棟根本打不開門。

“還想跑……”換魂陣法非常的成功,閻泊嶼知道自己以後隨時都可以換一具年輕的身體,他頗為興奮的看著方承棟這個小白鼠,像是貓在逗著耗子一樣,“你覺得你跑的出去嗎?”

方承棟全身顫抖著,跌坐在地上。

無邊的後悔瞬間彌漫了他的全身。

他怎麽能這麽蠢?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好的事情?

到頭來,他不僅沒有辦法報仇,甚至還要搭上自己的一條命去。

就在閻泊嶼把方承棟抓住,正要動手的時候,屋門卻突然被人從外面打開了。

閻泊嶼瞬間睜大了眼睛,滿臉的不敢置信,“你怎麽進來的?你是什麽人?!”

言晰微微一笑,“來取你狗命的人。”

“大言不慚,我看你是找死!”閻泊嶼冷哼一聲,直接欺身而上,言晰也毫不猶豫的迎戰。

兩個人你來我往,打的不可開交,幾乎都快要把這個屋子給拆了。

言晰隨手扔了兩個防護符紙過去,護住了方承棟和方衛民的命,要不然,在他們倆打鬥的波及之下,方承棟和方衛民根本沒辦法生存下來。

方承棟嚇的瑟瑟發抖,整個人縮成一小團蹲在墻角,言晰和閻泊嶼鬥法所造成的狂風都快要把他給刮飛了。

過了許久,耳邊的打鬥聲停止,方承棟擡起頭來,發現這裏已經不見了閻泊嶼的身影,只剩下言晰,“你……你又是什麽人?”

言晰的聲音中透露著幾分沙啞,他輕輕的回答道,“剛才那個人是個邪修,他把你的怨念抽走以後,你也活不了多久了,我是為了追捕他而來,現如今,他已經被我打跑,你且安心吧。”

“只不過……”言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方衛民,搖頭嘆了一口氣,“你們之間的這些事情,你們自己去解決吧。”

“你不需要我付出什麽代價嗎?”方承棟盯著言晰的眼睛,“你剛才救了我一命。”

“不用。”言晰只說了兩個字,一步一步的離開了去。

走出這個屋子,言晰的腳步立馬變得踉蹌了起來。

他單手扶著墻,略顯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沒想到啊,這個世界上還有這般強大的邪修。”

雖然言晰把閻泊嶼打跑了,對方深受重傷,可言晰穿越過來這半年時間,好不容易修煉起來的靈力卻已經完全消耗了個幹凈,甚至就連原本恢覆了五成的功力也變回了一成。

如果不是他三百萬買下來的法器上面有著濃厚的功德之力,且功德之力又專克煞氣,恐怕他今天得折在這裏。

他還是有些托大了。

言晰咬著牙,畫了一張隱身符,從一群警察們的身邊路過,走出城中村後,打車回了他租住的那個屋子。

因為言晰有比較多的法器,宿舍經常會有學生會的和宿管來查寢,這些東西不好放在那裏,所以言晰就沒有把這個出租房給退了,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場。

言晰扶著樓梯艱難地爬上三樓,打開房門後走到沙發上坐下,將一個抱枕緊緊地捏在了懷裏。

他雙手緊緊的攥著,青色的血管一根一根的從蒼白的皮膚上湧現出來,因為太過於用力的繃著,每一根血管都變得鼓鼓囊囊。

就仿佛是有千千萬萬的蟲子在血管中爬過,就連那雙向來古井無波的眸子,也浮現了一抹赤紅。

毫無血色的臉頰更加的蒼白,黃豆大小的汗珠顆顆滾落。

身體裏的靈力耗盡了,為了避開警察,言晰又強行畫了一張隱身符,使得他本就脆弱的身體更加雪上加霜。

現如今沒有其他任何的辦法,只能靠言晰自己挺過去。

他垂頭靠坐在那裏,緊閉著雙眸,一言不發。

仿佛是一塊被打碎了的美玉,孤寂又淒涼。

似乎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言晰緊闔的眸子才終於睜開了來,體內的靈氣被抽幹,又強行畫符,經脈隱隱的出現了裂紋,短時間內沒有辦法再繼續修煉了,需要好生修養才行。

言晰打開自己手機上的銀行APP,看了一眼上面的餘額,一千多萬的存款,到時候去多寶閣,買一些上的年份具有靈氣的滋補之物吧。

雖然確實有些受傷嚴重,但好好養著,還是會慢慢的改善過來。

不過還好,這次賺到了挺多的功德之力,對於他後續的修行,大有裨益。

在功德之力的運轉之下,言晰蒼白的臉色逐漸的恢覆了一些紅潤,體內破損的經脈,也開始了自我的修覆。

——

這一邊,言晰走後不久,警察就找到了這間屋子,看到方承棟腳上帶著鐵鏈,且渾身上下都是電擊的傷痕。

唐明迅速的撥打了120急救電話,畢竟他沒有學過專業的急救知識,萬一在搬運的過程中,給患者造成二次傷害可就不好了。

叫了救護車以後,唐明又給趙雲歸打去了電話,告知他們已經找到“方承棟”的消息,讓趙雲歸帶著方夫人和方璞一起去醫院。

方衛民也躺在地上昏迷了過去,雖然唐明不知道為什麽這個綁架犯看起來也是一副受了傷的樣子,可他終究是個警察,無論在他面前受傷的人是不是犯了罪,他都有責任和義務將其送到醫院。

所以在救護車到來以後,兩個人一起被擡上了車。

方承棟的身體受了電擊傷,比較嚴重,剩下的一些就是皮肉的傷害。

他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在醫院的病房裏面躺著了,鼻間彌漫著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他的左手上面正在掛著吊瓶,床邊坐著一個女人,趴在病床上已經睡著了,那雙保養得當的手,此時正緊緊地握著他的右手。

方承棟知道這應該就是偷了他的人生的方衛民的妻子,雖然現在進行了靈魂互換,在方夫人的眼中,他就是她的丈夫,可他還是相當的不自在。

沒有任何的猶豫,方承棟把自己的手從方夫人的手裏抽了出來。

可卻也正是因為他的這一動作,吵醒了方夫人,她猛然間擡起頭,眼眸當中流露出驚喜的神色,“老公,你終於醒了!”

“嗚嗚嗚嗚,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你渾身是傷的從救護車上下來的時候,我有多害怕,”方夫人紅著眼眶,淚水忍不住的流了下來,她一邊說著話,又試圖去拉方承棟的手,“你說你萬一要是出個事,你讓我怎麽辦啊,你千萬要答應我,以後一定……”

可還不等方夫人哭訴完畢,方承棟又將自己的胳膊往旁邊挪了挪。

方夫人瞬間一怔,眼淚都不顧不得擦了,“你……你怎麽了?”

方承棟不想露餡,他略顯疲憊的嘆了一口氣,“沒什麽,就是有些累,你先別哭了,吵得我腦袋疼。”

“好好好,我不哭,我不哭,”方夫人連忙擦了擦眼淚,“警察還在外面等著呢,我去把他們叫進來,兒子去給你買飯了,一會兒就回來。”

方承棟默默的點了點頭。

很快,方夫人就帶著趙雲歸和唐明等人走了進來。

唐明在旁邊架起了一個手機,“方校長,還請你見諒,我們辦案是一定要錄視頻存證的。”

“嗯,”方承棟應了一聲,“我明白。”

趙雲歸坐在了他旁邊,“那麽現在能請你和我們說說,你認識綁架你的那個人嗎?”

方承棟輕聲開口,“認識。”

方夫人猛然間低頭看他,“那是什麽人?為什麽你會認識?他為什麽要綁架你?”

“方夫人,”趙雲歸略顯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我們現在在辦案,能否請你在旁邊觀察,不要出聲?”

“好的,好的,”方夫人有些不自在的挪過了眼去,“實在是抱歉,我就是太激動了。”

“沒事,這些我可以理解,”趙雲歸語氣平淡的說完這話後,又繼續詢問方承棟,“那你和犯罪嫌疑人之間有過什麽恩怨嗎?他為什麽要綁架你?”

方承棟長嘆一聲,垂下頭去,將自己和方衛民的經歷做了一個調轉,啞著嗓子說道,“其實,我的真名並不叫方承棟,我叫方衛民,三十六年前,我偷了同村的同學方承棟的大學錄取通知書……”

三十六年的悲劇與慘淡過往,敘述起來也不過只是十幾分鐘的事情。

當方承棟說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整個病房頓時陷入到了一股詭異的寂靜當中,所有人都有些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成熟穩重,儒雅隨和的高校副校長,竟然是竊取別人勞動成果和人生的小偷。

趙雲歸可以站在道德的層面去指責他,可事情過去太久了,早已沒有了追溯的可能。

現如今的法律,根本沒有辦法懲罰他,也根本沒有辦法還被害者一個公道。

方夫人無比訝異的看著自己面前的丈夫,臉上全然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你……你竟然隱瞞了這麽多年,甚至連我都不知道?!”

方承棟點頭,“是,除了我以外,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這個秘密。”

趙雲歸這下就更好奇了,“那原本的方承棟是怎麽得知你的身份的呢?”

自然是因為他在江城外國語學校收垃圾的時候,聽到旁人討論的,但方承棟此時只能裝作全然不知情的樣子,他搖了搖頭,有些茫然的開口,“我也不清楚,或許你們可以去問問那個綁架我的人。”

趙雲歸感覺自己應該明白了,為什麽“方承棟”會如此不惜一切代價直接綁架“方衛民”。

方夫人卻對這件事情有些難以接受,“你被綁架的事情已經鬧得學校裏面都知道了,你現在說你竊取了別人的身份,你讓我們以後怎麽見人?”

“尤其是兒子,他現在在教育局工作啊!”方夫人有些崩潰,直接歇斯底裏的大喊了起來,“這件事情一旦被爆出來,兒子一輩子都要毀了!”

沒有人能夠接受方璞有一個竊取他人身份冒名頂替上大學的父親。

方承棟對此倒是看的很淡,方璞之所以能夠進教育局工作,就是因為他有一個當副校長的爸爸,而方璞的爸爸之所以能夠當副校長,是因為當年偷了他的錄取通知書,歸根結底,方璞也是既得利益者。

更何況方璞又不是他的真兒子,他何必在意對方能不能保住工作?

方承棟低著頭,在無人看到的角落裏,唇角微勾,隨後又擡起頭來,看向方夫人,“我知道。”

他輕飄飄的說著,“所以……我們離婚吧。”

“好的,大概的情況我們已經了解,”眼看情況不妙,趙雲歸立馬站起身來,對方承棟說道,“你好好養病吧,我們就先不打擾了,再見。”

此時,隔壁病房看守方衛民的王詩蕊找了過來,“隊長,犯罪嫌疑人“方承棟”已經醒了。”

“不可能!這根本不可能!”當趙雲歸踏進病房的時候,就看到方衛民像個瘋子一樣大喊大叫著,“這根本不是我的身體,你們都搞錯了,我是方承棟……”

“對啊,”趙雲歸站在病房門口,雙手抱胸,“你是方承棟,你被方衛民偷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竊走了人生,所以你綁架了他,要對他打擊報覆……”

“不是!不是!根本不是這樣的!”

方衛民簡直都快要崩潰了,他完全想不明白,明明他昏迷之前還被方承棟綁在了椅子上面不斷的電擊,電的他大小便都失禁了,可為什麽再次醒來,他卻變成了綁架犯方承棟?

他當然知道事情已經過了追訴期,他不會受到任何的懲罰,他已經想好了,等警察把他解救出來以後,他花上一筆錢,把這件事情掩蓋下去,他依舊是江城外國語大學那個德高望重的副校長。

而方承棟,則會像他前半段發爛發臭的人生一樣,後半輩子都會在監獄裏面度過。

可他萬萬沒想到,他們兩個人的人生竟然真的完全反過來了。

不簡單的是他偷走了方承棟的身份,而是他們兩個人的靈魂互相交換到了雙方的身體裏去,他變成了真正的方承棟!

那個靠撿垃圾為生的方承棟!

方衛民根本沒辦法接受現實,他沖過來,拽著趙雲歸的手,大聲的吼叫著,“我知道你不認識我,和我也不熟悉,但是我老婆知道!我和她朝夕相處了幾十年,我的各種行為習慣她全部都清楚,你要把我老婆叫過來,她一定能認出來的,她能認出來我才是方衛民,我根本不是方承棟!”

趙雲歸聽著他的瘋言瘋語,一時之間陷入到了沈默當中。

眼前這人明明那樣的聰慧,成績那樣的好,可最後,卻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真是可惜。

但同情歸同情,他的確犯下了綁架案件,同情心不能夠淩駕在法律之上。

“你的意思是,你是那個偷了方承棟人生的方衛民,被綁架的人也是你?”王詩蕊帶不可思議的聲音問了一句。

方衛民瘋狂的點頭,“是的,是的!沒錯!就是你理解的那樣,我被綁架了,我還被電擊……”

王詩蕊忍不住有些想笑,但她還是努力的用手揉了揉臉上的肌肉,控制著自己沒有笑出來。

她打開自己手機的前置攝像頭,拿到方衛民的面前,“你好好看看攝像頭裏面的這張臉,你明明就是真正的方承棟。”

王詩蕊盯著方衛民的眼睛,一字一頓說的格外的認真,“你不要試圖用靈魂轉換的這種說法來幹擾我們的視線,你綁架方衛民已經是一個不爭的事實,無論之前的你受了多少委屈,你終究是犯罪,就是要受到法律的懲罰,希望你能明白。”

“不是!”方衛民有些崩潰,他一把打掉了王詩蕊的手機,歇斯底裏的大喊,“我根本沒有綁架方衛民,因為我就是方衛民!”

“是我被綁架了!”

現在完全沒有辦法按照正常程序來審訊方衛民,他一直說著什麽靈魂互換的話,非要叫方夫人過來認人。

“罷了,”趙雲歸嘆了一口氣,“他受到的打擊太大,一時半會接受不了也是正常,找個心理咨詢師安撫下他的情緒,等他的心情穩定了以後我們再來吧。”

反正人已經抓住了,也逃不掉。

離開病房以後,趙雲歸又給言晰打去了一個電話,“方承棟一直說發生了什麽靈魂互換,他不是真的方承棟,他是方衛民,現在和他的妻子孩子幸福快樂生活在一起的才是真正的方承棟。”

趙雲歸快要被他這一番說法繞糊塗了,靈魂互換這麽抽象的事情,怎麽可能會在現實真實發生?

如果真的當中有這樣的術法,那麽只要一個人快死的時候,就把自己的靈魂換一具年輕的肉/體裏面去,豈不是就可以實現永生?

雖然這事聽起來實在是太過於詭異,但趙雲歸一直聽“方承棟”念叨,念叨的他都快要神經衰弱了。

所以趙雲歸才特意向言晰詢問這件事情。

“這世上還有這種事嗎?”言晰全然一副第一次聽說後十分訝然的樣子,“雖然我可以自誇一句,我的道家術法學的已經足夠頂尖,但對於靈魂互換,我也確實做不到。”

“這種事情聽起來太天方夜譚了,”言晰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他瞇了瞇眼睛,帶著些許打趣的意味,“正常人應該都不會相信吧?”

趙雲歸也知道自己問出這個問題的行為很傻,他無奈的搖頭,低笑了兩聲,“我也的確是不相信的,可“方承棟”天天喊冤,實在是讓人心煩。”

“唉……也正常,”言晰發出一聲無奈的感嘆,“任誰被偷了大好的前途和人生,卻因為過了追訴期而沒有辦法為自己討回公道,只能自己替自己報仇,到頭來還要蹲監獄,恐怕都無法接受。”

“他這樣說,或許是在自己給自己洗腦,讓他的心裏好受一些吧。”

趙雲歸沈默著沒有回答。

言晰對此是無所謂的,邪修被他打傷,一時半會也不會再出來作惡,等到他傷好了,再將其找出來,方承棟和方衛民之間的事,他無意插手。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