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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小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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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小五

若見微本來打算將手帕還給青萍,可他一楞神的功夫,青萍早已拐出巷子混入了人群中,待他追出去時,已看不到青萍的身影了。

他只好先回去找杜衡,說不定杜衡認識的人多,再經由他還給青萍也可。

杜衡坐著等若見微多時,忍不住打起了瞌睡,待到感覺有人輕拍自己的肩膀時,他才懶懶地打了個哈欠睜開眼道:“見微吶,你可是找到線索了,怎的去了這麽久…”

他話未說完,先定睛看到了若見微現在的模樣,忍不住笑出了聲來:“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小仙君呀,你這是去哪兒除魔了,怎麽一副被非禮過的模樣,哈哈哈…”

只見若見微此時衣領不整,袖子皺巴巴的,頭發也有些散亂,脖子上還蹭著不知是誰沾上去的脂粉,偏偏他本人還未察覺的樣子。

杜衡捂著肚子笑彎了腰,好半天才緩過來,他擡頭看到若見微發黑的臉色,連忙收斂了笑意,閉上了嘴。

若見微看著他冷冷開口道:“我在街上看到一個可疑的黑影,遂追了上去,一路跟著那黑影來到一條未曾見過的街上。”

杜衡沒由來的感到一陣心虛。

就聽若見微接著道:“那黑影不見了蹤跡,我本欲進入街旁的樓裏查探,誰知樓裏的姑娘一下圍了上來…”

他沒有再說下去,杜衡立馬反應了過來,若見微正是去了花眠街。

若見微看著他質問道:“你昨日明明說帶我將城中各處都探查了一遍,為何我今日卻不知那條街?”

“額……”

“你早晨說是去吃早飯了,為何我在那條街聞到了與你身上一樣的味道?”

“這……”

“那條街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樓裏的姑娘都那般的…熱情?”

“額…這個嘛,”若見微慢慢逼近杜衡,背後“照夜”出鞘半寸,杜衡只好老實交代了:“其實,那條街叫花眠街,街上都是些…青樓楚館。”

若見微似是楞了一瞬,杜衡看著他神色,小心翼翼道:“我這不是覺得小仙君的風格與花眠街不適合,而且我也沒感覺那條街有什麽古怪,所以,就沒帶你去…誰能想到,那裏真的會有問題呢…”

若見微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怒道:“你險些誤了大事!”

“啊是是是,是我不對,”杜衡忙道,“我這就帶你再去仔細查查。”

若見微一拂袖就要動身,杜衡又攔住他道:“等等等一下見微,我先幫你…把脖子上的脂粉擦掉吧。”

他說到最後又開始憋笑,若見微面上一黑,隨即又想起一件事,對杜衡道:“我在街上碰到了……”

他將遇到青萍之事與杜衡說了,杜衡聽完驚道:“你碰到了青萍姐姐?!”

若見微點點頭,又從袖中拿出個手帕道:“我本想著,若你與她認識,便代我將這手帕還給她。”

杜衡接過那手帕,道:“豈止是認識,我與青萍姐姐熟得很,以我與她的交情,這帕子你不用還她了,我再給她買盒胭脂送過去就好了。”

若見微看著他沒說話,杜衡看他神色,不知為何又開口補充道:“不是,我與她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青萍姐姐是我來到潁川城後對我頗為照顧的人,她比我大兩歲,我與她便以姐弟相稱。”

若見微仍是沒說什麽,杜衡卻莫名覺得他心情好了些,便道:“你別動,我幫你擦擦脖子。”

他想到若見微不讓別人碰他,先試探著問了一句:“我…擦了啊。”

看若見微站著沒動,是默許的意思,他便靠近了些,低下頭用手帕細細地擦拭著若見微的脖子。

杜衡垂著眼,溫熱的吐息噴薄在若見微脖頸上,若見微感到有些細微的癢,他靜靜地看著面前的人,從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杜衡纖長的睫毛,隨著動作不時顫動一下,他便也跟著輕輕地眨了眨眼。

杜衡領著若見微來到一處賣脂粉的攤子前,在一堆各種顏色的胭脂中挑了半天,選了一個出來,向那老板付了錢。

若見微手裏拿著先前杜衡買的甜點,被那一攤五花八門的顏色晃暈了眼,看著杜衡熟練的同那老板攀談挑選,心中莫名對他多了一份佩服。

兩人來到花眠街上,杜衡果真詳細地同若見微講了起來:“這是天香樓,這是翠袖閣,這是竹枝館……”

若見微聽得瞪大了雙眼,他以前只在雜書中看過青樓的些許記述,或是在名人的趣聞軼事裏聽到對這些風月之地的提及,今日才算見了真面目,許是有了先前的不快經歷,他此刻看著樓前的姑娘,覺得有些頭大。

他倆此時走到一座大樓前,已有幾輛轎子停在了樓門口,若見微看著牌匾上的“玉笙樓”三字,聽杜衡說道:“這是穎川城中最大的青樓——‘玉笙樓’,青萍姐姐就在這裏…”

他說到這裏似是有點猶豫,問道:“見微你…要與我一同去看看青萍姐姐嗎?”

若見微看向他,理所當然道:“我自然是同你一道了。”

杜衡看著他澄澈的眸子楞了一瞬,隨即失笑道:“誒。”

若見微擡腳就要從大門進去,杜衡忙把他攔住了,笑道:“別呀,小仙君,你不會是還想被樓裏熱情的姑娘們‘招待’一番吧。”

他說完還沖若見微調皮地眨了眨眼,若見微一頓,啞了半晌,才道:“那要怎麽進去?”

杜衡神秘道:“跟我來。”

若見微被他引著繞到了樓後院的一面墻前,看著杜衡熟練地翻了上去,回過身來沖他伸出了手。

若見微一陣無語,他沒理杜衡向他伸來的爪子,腳尖點地輕輕一躍,便落在了杜衡身旁。

“……”行吧,杜衡撇了撇嘴。

兩人翻進了院子裏,若見微看到院中種著幾棵桃樹,旁邊晾著件衣服,正是杜衡昨天穿的那件,所以他早晨是到這裏來了嗎?

杜衡輕手輕腳走到青萍房門前,敲了敲門。

就聽屋內傳來罵罵咧咧的聲音:“今日還讓不讓老娘好好休息了!”

青萍“唰”的一下打開了屋門,正見杜衡朝她揮了揮手,身後還跟著個若見微。杜衡道:“青萍姐姐!”

若見微也跟著道:“青萍姐姐打擾了,我與杜衡正是來看你的。”

青萍臉上怒氣散了個幹凈,笑道:“原來是小仙君,沒想到我們這麽快又見面了。”

杜衡在一旁道:“他要還給你那手帕,我說帕子不用還了,只消再給姐姐挑盒好胭脂就成。”

他說著掏出了胭脂盒,遞給了青萍。

青萍接過了胭脂,眼裏笑意更盛,將兩人領到院子裏坐下,道:“你們先歇歇,我給你們拿些好吃的來。”

“姐姐不必麻煩了,”杜衡道,“我與見微剛吃飽了才過來。”

青萍看向若見微,就看他舉起手中的甜點道:“他在街上買了不少。”

“光吃甜的怎麽行呢,”青萍還是堅持要給他們拿吃的,“吃些別的解解膩才好。”

不一會兒青萍端來了些水果,與兩人圍坐在院裏的桌前,一邊招呼兩人吃,一邊說道:“今天早晨小五還跟我說起小仙君的事,沒想到這麽快就遇到了。”

她看向若見微笑道:“小五還跟我說小仙君沒他好看,我看你比他好看多了。”

杜衡假裝埋怨道:“姐姐怎能這麽說呢。”

若見微有些不好意思:“青萍姐姐叫我若見微就好。”

“好啊小若,”青萍大方道,“你都已經隨小五叫我姐姐了,我自會照顧你的。”

“姐姐,人家見微來這裏查探妖魔,過幾天就走了,你照顧他幹嘛,多照顧照顧我唄。”杜衡叼著一顆果子,嘟囔道。

青萍不與他胡攪蠻纏,只叫若見微多吃點,若見微婉拒道:“多謝姐姐好意,只是我來此除了看姐姐,還想查探先前追蹤到的妖魔線索,便不久留了。”

杜衡也道:“是啊是啊,我還要帶他去四處看看,姐姐先去休息吧。”

他說著順手拿了滿懷的水果,笑道:“姐姐的好意我替他領了。”

兩人又與青萍說了幾句,這才離開了玉笙樓。

若見微與杜衡在街上走著,半晌開口道:“方才我聽青萍姐姐叫你…小五。”

“啊,這個呀,”杜衡道,“其實我以前叫杜五,後來在潁川城中遇到了青萍姐姐。她雖是風塵女子,但從前也是個書香門第的大小姐,知道許多事,熟悉了之後,我便叫姐姐教我讀書,識了不少字,這才把自己的名字改成杜衡。”

他接著道:“你別看青萍姐姐性子急,都是為了生計不得已變成了這樣…”他說到這裏,灰眸中有淡淡的光閃過。

曾經被父母視若掌上明珠,恨不得永遠護在身後的人,最終卻因為家道中落,被迫淪落風塵,青萍她心裏…必定不好受。

若見微靜靜地看著他,沒有再說話。

杜衡帶著若見微在各個青樓楚館中查探,若見微一開始看他翻別人院墻還有些異議,到後來倒是翻得比他還快。

修者本就身法非同一般,若見微一身白衣,輕飄飄掠過院墻,直叫杜衡看呆了,他還是第一次見有人能把□□這件事做得如此賞心悅目的。

不過墻雖翻得愈加熟練,事情卻一直沒有進展,若見微跟著杜衡,被迫聽了不少墻角,此時已將入夜,街上樓中漸漸熱鬧起來,美人懷,溫柔鄉,溫香軟玉,佳人在側,言笑晏晏,紅綃帳暖,直叫人沈醉其中,忘卻煩憂。

若見微聽著房中的聲音,眉頭緊皺,又看杜衡在一旁一邊吃果子,一邊聽得起勁,心下愈加煩躁,一把拉起興致勃勃的那人,冷冷道:“走罷!”

“哎哎見微你輕點兒啊…”杜衡被若見微扯著走了一路,來到一處僻靜之地,看起來像是哪家樓的後門處,便看到兩個人擡著個簡陋的擔架走了出來。

擔架上放了個破舊的裹成一團的竹席,兩人走動間,一只布滿淤青的細胳膊從席子裏露了出來,經過若見微身前時,他看到了竹席裏露出的一張極為年輕的姑娘的臉,她還畫著濃妝,大睜著眼睛,一副極為驚恐的神情,就那麽死不瞑目地看著他。

突然一個手掌伸到若見微眼前,將他與那駭人的面孔隔絕起來,杜衡輕聲道:“別看了。”

若見微張了張口,那兩人擡著那姑娘往城外去了,杜衡這才放下了手。

“這是…”若見微看向他,嗓子有些幹。

杜衡看著他那雙不染纖塵的墨色的眸子,他分明還不知這世間的寒涼疾苦……

杜衡緩緩開口道:“這些事,在這花眠街上最常見不過了…這些女子每日濃妝艷抹地迎接那些恩客的光顧,不過是為了‘生存’二字,可惜那些身份高貴,衣著華麗的老爺、公子,卻從未將她們當作人看,只當是些新奇漂亮的物件,用完了,壞了,便扔了,再找下一個…可憐這些姑娘,一輩子就這麽搭進去了……”

他的話中含著悲涼與無奈,又帶著些自嘲道:“罷了,我們這些人,誰不是這般掙紮著活著呢…”

若見微從未見過這樣的他,杜衡的灰眸中倒映著眼前的燈火,他身上卻透著深重的悲傷。

兩人找的累了,一起坐在一處屋頂上,看著天上的月亮,杜衡看起來有些沈悶,若見微有心想開口說幾句話,但又不知道要說什麽,只好楞楞地盯著月亮看。

最後還是杜衡先開了口:“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從前有一對夫婦,他們住在偏僻的小山村裏,一日上山打柴的途中,在山上的老寺廟裏撿到了一個被遺棄的嬰兒,這個嬰兒看著只有幾個月大,小臉被凍得發紫,低聲細細地哭著,最為奇特地是,他的頭發是銀色的。

夫婦倆收養了這個嬰兒,兩人沒讀過什麽書,農夫姓杜,家中已有了四個孩子,便給這孩子起名“杜五”。

小杜五漸漸長大了,可因為一頭的銀發,平日裏沒有人和他一起玩,他從旁人的交談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他很懂事,從不惹是生非,在家中總是幫阿爹阿娘做事,雖然別人不喜歡他,可阿爹阿娘一直待他很好,他覺得這就足夠了。

有一年,村裏鬧了饑荒,地裏長不出莊稼,有修者來看過了,說是地脈有損,這一帶已經不適合居住了,於是村裏的人開始舉家遷徙,老杜一家也不例外。

可是背井離鄉之後,大家都不知道要去哪兒,只能跟著大部隊漫無目的地走著。日子久了,村民們帶的糧食漸漸不夠了,不斷有村民倒下,遷徙的部隊裏的人一減再減。有狠心的人家,為了多留幾口糧食,將幺兒賣給了經過的城池裏的人,或是專門倒賣人口的人牙子,孩子的哭聲響了很久,他們卻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老杜一家的糧食也漸漸不夠了,有人勸他們,放棄吧,反正這孩子也不是他們的,夫婦倆沒有答應,他們說話的時候,杜五就在一旁安靜地坐著,一聲也沒吭。

漸漸地入了冬,眾人仍沒有到達目的地,卻先有人受不了天寒永遠的留在了遷徙的冬天。

杜家的老四也病倒了,夫婦倆用了很多藥,他都沒有好轉的跡象,食物在減少,買藥要消耗錢財,生活的重擔壓得一家人逐漸喘不過氣來。

夫婦倆開始吵架,一吵就是很久,女人歇斯底裏地吼著,男人壓著聲音罵著。每當這時,杜五便在一旁靜靜地給四哥熬著藥,他聽著耳畔止不住的吵架聲,看向床上閉著眼睛的四哥。

快好起來吧,杜五心裏想道,四哥好起來,阿爹阿娘就不會吵架了。

爭吵持續了很久,終於有一天,老杜頂著紅紅的眼圈,來到了杜五面前。

“小五,今天和爹爹上街去好嗎?”他強壓著話語裏地顫抖,裝作無事地道。

杜五擡頭看著他,灰色地眼裏亮晶晶的:“好啊。”

老杜拉著杜五在街上走著,他低頭看著身旁的孩子,不知不覺,這孩子已經有他一半多高了,他想起剛撿回他時,這個孩子小小的,像個瓷娃娃一樣,比他見過的所有孩子都要好看。

他想起這麽多年,小五一直乖乖的,從不搗亂,還總是幫他的忙,他是個好孩子呀。

他想了很多,直到身旁人的聲音將他拉回了現實:“阿爹,我們要去哪兒啊?”

他們已經走了很遠的路了。

老杜深深地看著杜五,他最終下定決心道:“小五,阿爹去前面給你四哥買藥,你…在這裏等我好不好?”

杜五看著他,點點頭乖乖道:“好啊,小五在這裏等著阿爹。”

“阿爹回來之前都不要亂走啊,記住,不要…和陌生人說話。”

杜五道:“小五知道了。”

老杜放開他的手,他不敢看他那雙亮亮的眼睛,他怕他會心軟,他沒有再看杜五一眼,轉過身落荒而逃。

杜五在原地等了好久,身旁人來來往往,有不少人看著他悄悄議論著,他都沒有在意,只是低著頭玩著自己破了口的袖子,安慰自己道,阿爹很快就會回來的。

老杜給他帶了些幹糧,他舍不得一下吃太多,餓的時候就拿出來吃上一小口,後來實在有些累了,就靠著一旁的柱子,坐在地上,等著阿爹回來。

有乞丐從他身旁經過,他看那人餓的形銷骨立,就把自己的幹糧分給了那人一些,那人對他道了謝,坐在他身旁問道:“小朋友在這兒等誰呢?”

杜五不和他說話,他坐了一會兒便又離開了。

杜五在那裏等了一天一夜,都沒有見到阿爹的身影,等到清晨溫暖的陽光再次照在他身上時,他突然明白過來。

他再也等不到阿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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