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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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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059

這個時間點, 街上的行人並不多。

機車轟鳴聲吸引了路邊幾個玩耍的男孩,驚羨的視線追隨車身,他們接二連三吹起口哨、用誇張的語氣喊著“好酷”。

風聲在耳邊呼嘯。

飛舞的發絲時不時遮擋住眉眼。

哈雷摩托後座上, 阮緒寧努力放空自己、緊緊環著賀敬珩的腰,薄外套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只覺得狂跳的心臟像是一面戰鼓、被無形的鼓槌猛烈敲擊著,就連血液,也跟著一起沸騰起來……

好在, 男人厚實寬闊的後背帶來了滿滿的安全感。

阮緒寧再一次貼向他。

間或, 餘光掃過路邊一所鐵門緊鎖的廢棄學校,她忽而喚道:“賀敬珩!”

緊握車把的賀敬珩只回了句:“怎麽了?”

阮緒寧擡高分貝:“突然有點遺憾!”

“遺憾什麽?”

“在國耀念書那會兒, 我都沒有坐過你的單車後座!”

“我那輛山地車沒有後座——”

阮緒寧:“……”

現實就是, 一點都不浪漫。

再現實一點。

那個時候,就算賀敬珩推著有後座的單車走到她面前、邀請她“去兜兜風”,她肯定也會落荒而逃,並且深信不疑,這家夥是謀劃著把她載到城郊去丟掉——這樣一來, 以後就沒有人打擾他和周岑午休時間去打籃球了。

被自己蝴蝶結一樣的腦回路給逗笑了, 阮緒寧翹起唇角,將手臂收得更緊:“不過,現在這樣也挺好的——”

“說什麽——”

“我單方面原諒你啦——”

“聽不見——”

“聽不見就算了——”

聲音一出口,便被風聲瞬間吞沒, 絞成零碎的字眼, 賀敬珩沒再追問,而是加大油門。

在雨後的路面上, 留下一道清晰的印記。

*

他們目的地是一棟略微有些年頭的小別墅。

在宜鎮這樣人均收入水平不高的小城鎮,像這樣的高檔樓盤並不多見, 整個小區面積也不大,總共只有十二戶人家,一半以上都空關著。

賀敬珩解釋說,很多宜鎮年輕人都像楊遠鳴一樣去了大城市闖蕩,願意留下來踏踏實實過日子的,幾乎不會考慮買這裏的房子。

阮緒寧想到什麽:“說起來,楊遠鳴特意囑咐我,說如果順路去南壇巷,記得幫他取點東西……”

恰逢畢業季,又被迫經歷了一連串輿論風波,陸然知道她壓力很大,特意給她多批了幾天假。

聽說阮緒寧是要跟賀敬珩一起回宜鎮,楊遠鳴特意把自家炒貨鋪子的地址告訴了她,說是托父母準備了一些炒貨零嘴,如果方便,就請他們幫忙帶回洛州,給工作室的同事們分一分——另外還有一本《沙漏流星》的簽名版單行本漫畫,是專程要送給她的。

至於原因,楊遠鳴沒說明說,只再三強調,讓她務必收下。

阮緒寧根本沒辦法拒絕這份大禮,一心惦記著早點“順路”一趟。

賀敬珩擡頭看了一眼攏著烏雲的天空:“快要下雨了,明天再去吧。”

阮緒寧點頭應允:“那我們今晚就住這裏?”

在車庫停好摩托,賀敬珩從兜裏摸出一把鑰匙:“宜鎮沒有特別像樣的賓館,怕你住不慣,還是住家裏比較舒心,前幾天我讓鄭海找人來打掃過,生活用品也都還算齊全。”

家裏。

兩個字自然而然地從男人嘴裏說出來,好似只要有他和她的地方,就能稱之為“家”。

阮緒寧抿了抿唇,心底漾出絲絲縷縷的甜意。

兩人邊說話邊往裏間走。

這棟小別墅的裝修風格確實很有年代感,古樸的原木色為主,帶著雕花的木質大門和樓梯雖然都已失去往昔的光澤,卻留下了歲月的沈澱。

見妻子四下張望,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樣,賀敬珩解釋道:“剛回洛州的時候,老爺子像是急於補償我一樣,隔三差五就給我塞錢,我當時沒見過那麽多錢,也不知道該怎麽花,就讓程叔幫忙在宜鎮給我媽置辦了一塊墓地,還有這套房子,每年回來住一兩次。”

阮緒寧不解:“為什麽不把媽媽的墓遷到洛州去呢?”

沿著樓梯走上二層,賀敬珩推開臥室大門:“老爺子提過這事兒,但賀禮文死活都不同意,他的原話是——自己連那女人長什麽樣子都記不清了,而且他們又沒結婚,沒名沒分的,不好以賀家的名義操辦。”

“賀禮文不願意,我也不願意,爺爺就沒再提過。”

“洛州那傷心地,我媽未必想回去。”

聲音越來越沈。

阮緒寧知道,他是又想起了以前那些不愉快的事。

敏感如她,雖沒有窺視全程,卻也能從只言片語中感覺到賀敬珩的難過,賀禮文被逐出賀家,只是償還了欠下的孽債……而在漫長時光中,他或有意、或無意為很多人刻寫下的痛苦,卻沒辦法磨滅。

而對賀敬珩來說,他還獨自背負著曾經身為“趙默”的痛苦,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

阮緒寧沒有辦法根除這種痛苦。

她只能不斷用自身散發出的一點光和熱去安慰他:“我們後天就去看媽媽。”

賀敬珩“嗯”了一聲,牽動唇角,擠出一個笑容。

赭石色的遮光窗簾被拉開,細細密密的雨簾遮住了遠處的風景。

果然下雨了。

*

雨天緣故,兩人沒有出去吃晚餐,只在外賣APP上點了些附近的小吃,卻不幸一腳接著一腳踩雷。

只有一家老字號肉餅味道還不錯。

阮緒寧吃了大半個,拍了照,曬在青果工作室群聊裏召喚楊遠鳴,資深責編果然對手底下的漫畫作者很負責,當即冒泡,刷刷刷列出十來家值得一去的宜鎮餐廳,解決了小夫妻後面幾天的吃飯難題。

作為曾經的宜鎮人,賀敬珩免不了尷尬,自嘲說在姨母家寄宿的那幾年,自己確實沒吃過好東西,再加上不怎麽講究,之後再回宜鎮,也只是隨便吃點快餐或者湯面……

十年荏苒,很多東西都不見了。

包括那家記憶中“天底下最好吃的”肉沫豆腐飯。

並沒有責備丈夫的意思,阮緒寧砸砸泛著油光的唇瓣:“沒關系,下次來宜鎮之前,我負責做攻略。”

聽到這話,賀敬珩微微一怔:“下次還願意來嗎?”

她篤定點頭:“當然。”

某人企圖確認:“但這地方,有點糟糕……”

阮緒寧打斷他的話:“對趙默而言,這地方才有點糟糕——你是賀敬珩,我是你的妻子,我們是回來看媽媽的,更何況,這裏還有我們的家,哪裏糟糕了?”

賀敬珩被說服了。

迎上對方一點一點亮起來的眼眸,阮緒寧伸出右手小拇指:“約好了,以後每年都要回來看媽媽。”

賀敬珩無可奈何:明明是在做很幼稚的事,卻總是用上這幅很認真的表情……

讓他也莫名變得幼稚。

遲疑片刻,又輕輕揚唇。

同樣伸出小拇指,與她拉勾約定。

*

趕路一天,兩人都有些疲乏,洗漱完畢早早便歇下了。

後半夜,阮緒寧是被身邊急促的呼吸聲驚醒的。

她屏息凝神好一會兒,又聽見含糊的字眼從賀敬珩雙唇間蹦出來,急忙擰開床頭夜燈。

借著昏暗的光線,阮緒寧看見丈夫不自然微曲的身體和額頭上細密的汗珠,這才意識到,他做噩夢了。

她輕輕搖醒他:“賀敬珩?”

男人緩緩睜開眼睛,緩了片刻,眼神重新聚焦,繼而聽到一個輕輕柔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夢到了什麽?”

盡管糟糕的記憶正在被一點一點抹掉,這一夜,賀敬珩睡得也並不踏實。

他夢到了很多年少時在宜鎮的經歷:母親的離世、姨母的虐待、鄰居的誤解、破舊的沙發……

默了許久,他才給出一個答案:“竹簽。”

言簡意賅。

卻包含了太多、太多覆雜的情感。

並且,習慣性不肯示弱:“抱歉,吵到你了……我平時不這樣,你知道的,可能只是回來……”

阮緒寧翻了個身,擁住他:“我知道。”

賀敬珩沒再繼續解釋,只悶悶“嗯”了聲。

還能聽見窗外的雨聲。

將本該寧靜的夜變得喧囂、吵鬧。

阮緒寧枕在賀敬珩的胸口,忽而道:“賀敬珩,你看過《哈利·波特》嗎?”

他只微微點了下頭,想不明白這個小丫頭又要說些什麽天馬行空的話。

阮緒寧一刻也沒有停頓:“那你記得‘博格特’嗎?它會根據你的恐懼,變成你最害怕的東西,但只要念出咒語‘滑稽滑稽’,博格特就會變成你認為最滑稽的樣子……”

還沒等賀敬珩仔細回憶起電影裏的細節,她變一骨碌翻身坐起,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開始了表演:

“好了,賀敬珩同學已經站在了衣櫃前,讓我們看看,當衣櫃門被打開時,博格特會變成什麽樣子!”

“我的天,居然是一根可怕的竹簽!”

“現在,請賀敬珩同學念出咒語……”

難得有這種胡鬧的時刻。

註視著滿臉期待的小姑娘,賀敬珩忍不住“噗”地笑了出來,覆又垂著眼,用很低的聲音念叨了一句:“滑稽滑稽。”

“不對。”

“嗯?”

“你應該邊揮舞魔杖,邊念咒語。”

被巨大的羞恥籠罩著,男人臉上泛起可疑的紅暈,還是按照阮緒寧的指令,在幻想之中,重新完成了一次對“博格特”的驅逐。

然後,開始發笑。

阮緒寧來了精神,再一次撲向他:“什麽什麽,竹簽變成了什麽?”

賀敬珩故作沈思:“竹簽變成了——毛衣針。”

“哈?”

“洛州的冬天,還挺冷的。”

阮緒寧頂著一張愈發困惑的臉,沖他眨眨眼:“是、是啊,可是,竹簽為什麽會變成毛衣針?這個很好笑嗎?”

沒有急於回答這個問題,賀敬珩慢條斯理繼續道:“某個小姑娘說,要給我織條圍巾。”

阮緒寧楞了楞。

慢著!這個走向不太對勁?

男人的聲音還在繼續:“結果,卻織出了一條細長、細長的……”

她試探著接了話:“褲腰帶?”

賀敬珩勾唇:“差不多。”

阮緒寧“唰”地漲紅了臉,覺得有被冒犯:“那些都是你的想象啦!假的!我以前疊千紙鶴和小星星都很厲害的,還繡過好幾個十字繡掛件呢!就算我要給你織圍巾,也不會織、織成褲腰帶……大概……”

她說不下去了,將臉埋進賀敬珩懷裏。

被這樣一鬧騰,噩夢帶來的壞情緒漸漸被驅散,賀敬珩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她柔軟的、帶著玫瑰香味的頭發,淡淡道一句:“……也不都是想象。”

阮緒寧仰起臉:“嗯?”

賀敬珩若有所思:“洛州的冬天,確實挺冷的。”

溫熱的大掌停留在小姑娘滑膩的臉側,他慢慢對上她的視線。

欲言又止。

敏感如阮緒寧,很快明白過來這是在向她索要禮物不禁碎碎念:

“什麽嘛!你又不是劉紹宴,怎麽也對圍巾感興趣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答應給你織條圍巾就是啦!”

“要是織成了褲腰帶,你也不許嘲笑我……”

展露出得逞的笑容,賀敬珩點頭稱是,順勢將她抱緊:“順便一提——我家的衣櫃裏沒有博格特,只有一個因為因為害怕而躲起來的新娘子。”

阮緒寧渾身一顫。

生怕丈夫再一次提及那個尷尬又可笑的新婚夜,只能假裝沒聽見,借著圍巾的事忙不疊打岔:“賀敬珩,你喜歡什麽顏色的圍巾?”

“對毛線的材質有要求嗎?”

“要不,回頭你在網上找個喜歡的款式,發給我參考一下吧……”

阮緒寧絮絮叨叨,聲音如同屋檐下連成一串細線的雨珠,賀敬珩一言不發,目光卻始終繾綣地註視著她。

洛州的冬天很冷。

但從這一年開始,與他而言……

洛州的冬天不會再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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