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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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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房間裏, 戎玉怡站在床邊上,感慨自己真是愈發嬌氣, 遙記小時家裏連床墊都沒有一張,一個木架子幾條木板嵌成一張床,架好蚊帳,夏天涼席冬天棉被,縫縫補補就是好幾年,從沒覺得哪裏不對。

後來到溫家,偌大的房間中央是一‘座’床,幾乎頂到天花板的蚊帳……不是蚊帳, 那是三開門宮廷風格的床幔, 床邊帶三級木樓梯,像極迪士尼動畫片中的公主床。

床很軟,躺上去整個人會下陷,宛若火山熔巖流體,被柔軟的大床包圍著,很有安全感, 戎玉怡受寵若驚。

然只過了一晚,次日睜開眼她便苦不堪言, 腰酸背也酸。

第一年戎玉怡仍然處於小心翼翼察言觀色的狀態,不敢提需求, 對她來說有就已經很不錯了, 她很知足。

而且也不會酸疼太久, 從床上下來沒過多久就會恢覆如常, 短到洗漱完穿上校服, 長到吃完早餐出門去學校的路上。

於是就這麽與床磨合了一年時間,做體檢時醫生發現她腰椎不健康, 影響發育,說話一針見血,這個年紀的小孩該睡硬床。

溫璇聽完很懊惱,她的兩個孩子都是男孩,理所當然地讓‘小男子漢’睡硬床——說硬也不是徹底的硬,只是跟軟這個字絲毫不搭噶——女孩當然要當成小公主寵著,於是便安排布置了公主床,誰曾想這會害了她。

公主床搬走時,戎玉怡有些悵然,她很喜歡這張床,很有安全感,盡管睡醒總是不舒服,可入夢前卻是美好的。

接過溫鎩羽遞來的水,她捧在手中慢慢地喝,喝了兩口潤過喉嚨。

臥室裏很安靜,她緩慢地給自己餵水,心不在焉地,突然開始想念實驗室的老鼠。

才出來半天,她已經身心疲憊,遠不如和老鼠相處時要放松,沒有壓力。

盡管老鼠肯定不這麽想。

“現在來說說,燈泡是怎麽回事,噩夢是怎麽回事。”她沒有再躺下的意思,溫鎩羽便到衛生間將油燈提出,擱置到房間的角落處。

“你怎麽不問床是怎麽回事?”戎玉怡問。

明明床才是眼下的重中之重,需要解決的問題。噩夢再噩,也已經過去了,而旁邊這張紅木床才是現在最大的問題。

“我不想睡這裏。”戎玉怡捧著水杯,嘟囔道,“紅木床真的太硬了。”說完,戎玉怡內心補充了一句,不是她矯情,她已經努力過了。

平躺的話由於屁股飽滿後翹,腰一直挺著便會發酸僵硬,倘若想要腰肢有落點平貼到床上,那麽得需要抻長身體、扯平帶著略彎弧度的後腰,如此腰窩到屁股這塊肌肉勢必會酸疼,側躺的話肩膀會硌,肩胛骨也累,不正確的睡姿更會影響腰椎彎曲。

不過關於腰酸這一點,戎玉怡打了個問號,也可能不是床的問題,是她自己本身的問題,她的月經算算周期也快到了,這個月似乎已經延遲。

她沒特地去記過這種日子,每年都不太一樣,每個月總會推遲那麽一兩天、三四天,每個月這麽推,年初可能在月初,到年中有可能到月中,年末或許會推遲到月末。

小時來初潮新奇,也怕不經意間紅了裙子,惹人笑話,第一年會記上一記,後來長大就懶得了,且長大後會有很多預警,腰酸便是其中一個。

如果是因為自己的原因卻賴到床上,那也怪不好意思的……

溫鎩羽在床邊坐下,確實硬邦邦的,張姨跟他解釋過,這幾天天氣不好,床具有黴味,不能用,怕她皮膚過敏,現在用的這套床被是他從離島帶過來的,他也沒想到能連床墊都沒有,否則連床墊都帶過來。

不過這也怪不了這對夫婦,他臨時決意,恰逢滂沱大雨,倆位又沒有車,不好出門,出了門也帶不回來床墊這樣的大件。

“那你想睡哪裏?”溫鎩羽身姿後仰,雙手撐著床板,以下仰望她,卻姿態從容,仿佛是他在居高臨下。

他語氣平靜,倒把戎玉怡問住了,她也不知道,難道除了這個房間,就沒有其他房間可選了?通通是這樣的木頭床?

她有點惱火,不是因為床,而是溫鎩羽的語氣讓她忽然間意識到自己似乎在無理取鬧,就像在說‘大晚上的,折騰什麽?’,戎玉怡心裏莫名發堵,她癟了一下,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在作啊?”

溫鎩羽剛要起身,聞言一頓,“……”他又好氣又好笑似的,冤枉道,“你現在越來越會含血噴人了,玉怡。”

戎玉怡沒說話,舌尖頂了頂嘴角,她知道自己擰巴,固執,有點倔脾氣。或許也不是有點。每次意識到這件事,她會告訴自己,需要修正,但事實上是每次都會忘記,事後覆盤才會想起。

現在看來,她這輩子應該是改不掉了,不止溫鎩羽缺點多,她也好不到哪裏去。

她不知道自己不悅地頂嘴角裏的軟肉,讓溫鎩羽不合時宜地想起不久前在樓下的畫面。

她臉頰肉很薄,稍微一戳就能頂出弧度來,盡管從長度上沒有太為難她,但嘴角被撐開的時間長了,現在兩邊仍然紅著,左邊一角艷得出奇。

光線昏暗,看不太真切,他湊近了些許。

“幹嘛……”戎玉怡聲音含糊,對自己被掐住臉頰感到莫名其妙,上手把住了他的手腕。

腕骨硬硬的,她沒忍住多摸了一下,對自己這種過於關註他身上硬硬的東西的心態感到有點兒……不齒。

變態。戎玉怡面不改色罵自己。

對她內心活動豐富渾然不知,溫鎩羽神色變得柔和,聲音也輕,低聲道:“裂開了。”

“什麽?”她沒反應過來。

“這裏,裂開了。”溫鎩羽松開拑她下巴的手,想揉揉她的嘴角,想想細菌不宜觸碰傷口,便放下了。

戎玉怡摸摸嘴角,是有點疼,傷口破了的刺疼,不太意外,以前也有過,她第一次還以為自己上火,口角炎,喝了兩天涼茶,第二次才後知後覺原因是什麽。

這是她進門時一直低頭跑上樓的原因,雖然剛才還不知道裂開了,但旁人一看她嘴角紅紅的就知道是怎麽回事兒,哪怕猜不透細節,也知道這絕不是正經事。

饒是覺得可憐,但轉念一想這是怎麽得來的傷口,他還是不免心旌蕩漾,聲音語氣都軟了下來,“你想睡哪裏?”

現在別說睡床,要是她說想睡天宮,他現在就去涉足航空。

這回戎玉怡有了答案,指著墻道:“外面那張沙發。”

那張皮沙發不小,坐下去會柔軟地下陷。

“不巧,沙發被康定霸占。”他告知她這個噩耗。

戎玉怡放下杯子,遺憾地“啊”了一聲。

溫鎩羽想了想小樓的構造,忽然拉起她的手。

“跟我來。”

他拉起她的手腕,戎玉怡往下瞟了眼,沒掙紮。

走出兩步,溫鎩羽停了下來,放開她的手,返身把床上的床單一扯,連同裏頭的毯子也包裹起來,折了幾折一手撈住,讓她提燈。

康定還沒睡,他絲毫沒有睡意,平時這個時間他要麽有事辦事,沒事應該是在離島某個街頭吃宵夜,或者在門店待著,他已經很久沒在這個鐘點躺下過了。

拐角處的門‘哢嗒’一聲。

康定以為自己聽錯,剛要坐起來,想起老大之前那句“睡你的”,於是摁住了身軀沒起,保持原來的躺姿一動不動。

門‘吱呀’一聲打開。

開門的力道和動靜很輕,輕到讓康定意識到,開門的人可能不想被發現,於是他飛快閉上雙眼,一副‘我已陷入昏迷’的模樣。

第一個走出來的人是溫鎩羽,他若無其事往沙發那邊瞅一眼,毫無動靜,沒理,於是返身牽上仍藏身在門裏陰影的戎玉怡出來。

通常人沒了視覺,聽覺會異常清晰,康定聽到兩道紛雜交錯的腳步聲,躡手躡腳的輕微動靜,從平地踏上樓梯。

康定內心好奇,悄咪咪睜開眼,只能看到一男一女的背影,男人在前,女人在後,鬼鬼祟祟邁上白綠色格菱瓷磚的樓梯,消失在二樓。

康定一眼就認出來這二位是誰。

真能折騰啊。康定嘀咕一聲搖搖頭,翻了個身,繼續醞釀睡意。

三樓三個房間敞開了門,住著其餘幾人,有人已然進入夢鄉,鼾聲雷動。兩道身影沒有停下來,戎玉怡亦步亦趨跟他上了四樓。

四樓已是頂樓,樓梯左邊是一道銀色鐵門,落了閂,通過便是天臺。右手邊亦是一道門,溫鎩羽隨手推開,沒有上鎖。

這是一個小閣樓,不住人,角落堆積好幾個大箱子、一些平時用不到的雜物。

張叔張姨都是務實的人,閣樓被收拾得整潔幹凈,戎玉怡將油燈放在門口邊上,新奇地在閣樓裏打轉,仰望高高的屋頂。

這還是她第一次在現實中見到這種三角形屋頂的小閣樓,以往都只在電視裏見過,屋頂很高,兩邊卻壓得很低,站到邊上莫名有種被壓迫感,來到中間卻又神奇地蕩然無存,感到開闊輕松。

角落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她從窗邊回過頭來,只見溫鎩羽搬出一張行軍床。

行軍床不大,展開七十厘米左右,倒是足夠長,近兩米,兩米的床單夠用,不過寬度需要對折一半。

溫鎩羽把被子扔上去,“你今晚睡這裏,將就下,明天就有床墊了。”

這話說的……

“那你呢?”戎玉怡轉身看他。她一個人睡這裏?

“樓下。”

她沒吭聲。

“怎麽,害怕?”

戎玉怡反駁:“誰說的?”

那不然呢?

不知為何,閣樓的氛圍和樓下的房間截然不同,雖然同樣停電,逢連夜雨,閣樓卻總有一股沒有人氣的森然,陰森森的,彌漫在周圍。

溫鎩羽深深看她一眼。

戎玉怡被他看得窘迫,不自然地別開臉。

行軍床不大,單人床大小,兩個人睡很勉強。

他說:“等你睡了,我再走。”

似乎也只能這樣了,戎玉怡坐下行軍床,聞言不語,躺下後撈起被子,沒蓋,抱在懷裏。

樓下很安靜,閣樓卻能聽到悶聲的暴雨如註,小石子似地砸在屋檐房頂上,房頂用料好,沒有偷工減料,傳下來的動靜並不清晰,很輕易便能忽略,仿佛置身於隔音不是很好但起碼有效果的隔音罩中。

她閉上眼躺了一會兒,沒有困意,尤其她能感覺到有道炙熱的目光盯著自己。

戎玉怡微微睜開眼,想看他在哪裏,卻被他嚇得不輕,他在行軍床旁邊的地板上盤腿而坐,不發一言地盯著自己。

“……”

“你這樣我睡不著。”

換做從前的他,這個時候應該會問一句‘那你想怎麽樣?’,不是不耐煩,而是正常采取她的意見,很平常的語氣。

但經過剛才那一遭‘含血噴人’,他選擇緘口不言,直接行動,推了推她的手臂示意她過去一點,慭然地上了這張行軍床。

戎玉怡沒拒絕,她慢慢挪過去了一些。

床太小了,他動作小心翼翼,擔心支撐不起兩個人,塌了。

好在無事發生。

不過實在逼仄,不支持兩個成年人的平躺,戎玉怡在他躺下後,側過來,幾乎半截身體趴在他身上。

柔軟的東西頂在胳膊上,他的呼吸變慢,變謹慎了一些,問:“這樣會不會不舒服?”

他是平躺的姿態,戎玉怡幾乎側趴在他的左邊。

她搖了搖頭,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其實在家的話,戎玉怡更習慣裸.睡,已經很久沒試過穿衣服睡覺了。

穿衣睡覺容易做噩夢,夢裏發生的情景與外界是息息相關的。

比如她有過那麽一次夢中被人抹脖子,刀子刺入脖子的一瞬間,戎玉怡驚醒,發現自己落枕了。

還有一次‘密室逃亡’,怎麽也跑不動,膝蓋以下仿佛被灌鉛似的,異樣沈重,擡不起步伐來,最終被人追上,遂驚醒,發現腿麻了。

諸如此類的事情很多,不過最開始她並未意識到,就連裸.睡這件事亦是被迫發生的,丈夫死後她就穿上了衣服。

沒過多久,從前的噩夢體質回來,加之睡著睡著,時常發生睡裙下擺堆疊在腰間、睡衣領子勒脖子等事件,導致夜裏能醒三回,就為了將褶皺頂在腰間的睡裙拉下去,將勒脖子的睡衣扯回肩膀上,至此睡眠質量嚴重下降。

戎玉怡沒有過多掙紮,很快恢覆持續了快兩年的裸.睡習慣,然後驚奇地發現,一身輕松的入睡能規避許多困擾,比如不再勒脖子後,她就不會頻繁醒來調整,脖子沒有威脅,也就很少再做被殺的噩夢,不再被睡衣限制,也就很少再夢到密室逃亡之類的迷途困境。

溫鎩羽輕輕拍著她的背,沒過多久,耳畔傳來很輕地勻速的呼吸。

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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