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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風連續刮了兩天結城理就病了兩天。臺風一走,高氣壓控制下的天空霎時晴天萬裏,碧空如洗,明朗得如同夏日重現。幸好現在是五連休期間,除了周末還有敬老日、國民休息日和秋分三個假日,他不必病著回去上學。日本奇奇怪怪的節假日還真蠻多的。

第三天一早我去到宿舍門口,習以為常地和蹲在結城理門口的Aegis打了聲招呼,然後敲了敲房門。還沒等我開門,把手就自己擰動,主動打開,露出深藍色的發和幾乎被發絲遮擋的眼睛。結城理看起來有點鬼鬼祟祟的樣子。

這麽精神,一看就知道是痊愈了。

他說稍等一下,然後關上了門,再次出來的時候已經打扮整齊了。因為常服沒有襯衫領子,耳機經常直接掛在脖子上,看起來會勒住脖子,讓人有種想扯一下的手癢。

我摸了摸他的額頭,正常的體溫,因為才洗過臉,皮膚上有一點點水的涼意。

我點點頭:“退燒了。不錯,那今天我就先走了。”

“等等!”

他抓住了我的手,似乎想說什麽,但突然間擡頭看了一眼Aegis。機械少女還站在隔壁,眼睛如同攝像頭一樣捕捉我們的一舉一動。結城理在她疑惑又灼熱的視線裏一點一點松開了手——轉而迅速地抓住了我的袖子。

……?

可能是接收到了我的無言疑惑,他按住我的肩膀,推著我往前走,回頭跟Aegis道別:“Aegis我們先出去了。”

Aegis點點頭,語氣很平淡:“請務必路上小心。”

“別推著我走,你是女高中生嗎……”

沒有往下走而是往上,一路被他推著上了天臺,這還是我第一次到宿舍的頂樓來。寬闊的天臺看起來被廢棄過很長一段時間,一眼望去只有巨大的管道和空地,隔壁花壇零零散散地種了點的植物。已經結果了,紅色的果實看起來像番茄。我不喜歡番茄。

理今天實在很異常,我猜不準男高中生的心事,只是再摸他額頭,憂心忡忡地自言自語:“……該不會是燒壞腦子了吧。”

他看起來有點郁悶:“今天早上Aegis問我為什麽這兩天心率失常,而且一靠近你各項數值都會有波動,是因為生病嗎?感覺再這樣下去遲早會被發現的。”

我有些摸不清頭腦:“發現什麽?”

結城理盯了我一會。

“哦哦。我們的關系,還在保密中。”我反應過來,“好奇怪,怎麽說得跟偷情一樣……”

他短暫思考了一下,認真點頭:“確實像是偷情。”

“嗯嗯嗯好吧是偷情,這是你種的菜吧,已經成熟了,你先去收菜,我有點事要走了。”

我看了眼時間,跟他說聲再見,轉頭就往樓下走,但隨即腳步一頓。

頭發被拽住了。

“不對勁。”他說。“姐姐你也很不對勁。今天才過來十分鐘不到,就已經說了兩次要走了。你有什麽特別重要的事情嗎?”他稍微瞇起眼睛,狐疑地看著我,“今天是休息日,有什麽比我還重要的事情嗎?”

說起這個就倒黴,今天一大早就被鳥海老師電話吵醒,電話那頭在乒呤哐啷的背景音下大喊了一句“臺風結束了快回來幫忙布置文化祭”就掛掉,沒交代前因後果,再打過去也無人接通,我只能急沖沖出門,打算順路去宿舍看一眼結城理的情況,沒想到路上還被一個記者抓住采訪,問的還是“無氣力癥”,難道要我說這是暗黑陰影導致的流行病?為了打發他們我只能說剛回國什麽都不知道……

簡單和理說了一下要趕回學校的事情,手機又開始震動,這次是…江古田!更嚇人了!我在學校和他說過的話總共不超過三句啊,什麽事能把他們急成這個樣。我沒打算接他電話,把手機調成靜音放回包裏。

“總而言之,大好假日我要趕回學校準備文化祭的事情,你忙你的去吧。”

他點點頭:“我跟你去學校準備吧,我也是學生會的成員。”

“今天沒安排嗎?”

“今天安排本來就是你約會。”

我捏了捏他的臉:“別太黏我,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小心伊麗莎白又跳出來發委托。”

“這不是浪費。”他認認真真搖頭,“這是我想要做的事情。”

搬出伊麗莎白也無法動搖他的意志,結城理鐵了心要跟我走。我問他菜都不收了?他說今晚回來再說,然後我們兩個又偷偷摸摸地下樓去,到一樓又撞見了待機的Aegis。她眼睛的掃描器又掃過來,似乎檢測到了什麽數據,緩緩說:“你們…很不對勁。”

怪不得理今天早上偷偷摸摸的,我面對她的視線都產生了一種強烈的被窺視感和心虛感。然後我打哈哈:“我們等下要回學校準備文化祭,Aegis你要一起來嗎?”

“文化祭?為什麽?”

“你不是想了解人類生活嗎,跟我們去準備文化祭,去跟同學們搬箱子,感受一下月高的學生氣息之類的。”又補充了一句,“也有利於你融入校園生活。”

她的眼睛有點亮:“這樣的話,對我來說也是有益處的。”

我回答:“是。會有很多人感謝你的。”

於是我一個人來宿舍,帶著兩個人離開。因為要去學校Aegis和理都重新換上了校服,耽誤了一點時間。我想著反正都這麽晚了,也不急於一時,慢悠悠地乘搭港灣列車回到學校。

理靠在跨海列車門邊望向陽光下的大海,我在註視他安靜的側臉。

等我們到達學校時第一次校園大戰顯然已經結束,鳥海老師和江古田老師兩個人各占二樓走廊一半江山,活動委員和學生會成員大氣不敢出,在一邊輕手輕腳地準備文化祭的裝飾……

首先遇見的是小田桐秀利。他扛著一大箱子沈重的攝影社相框艱難路過,Aegis應該是記著搬箱子這件事,十分順手地接了過去。小田桐一開始看不見人,只說:“謝謝,幫大忙了……咦,咦?新轉校生,你力氣有這麽大嗎?”

“對我來說不算什麽,請交給我吧。”

在小田桐震驚的眼神下Aegis搬著箱子往展覽處走,等確定她完全沒問題了,小田桐才稍微松了松衣領,雙手抱胸,看向結城理:“聽學姐說你前兩天病得很厲害,所以今天學生會活動沒喊你回來。現在看起來狀態還行嘛,換季的時候要註意身體。”

“已經沒什麽事了。”

“上次我跟你說的那件事,你還記得吧?現在那個人已經向我自首,在說服他後我也決定不公布他的身份……”

他和理的關系似乎還不錯。我聽他們稍微聊了兩句,往滿身發散著深刻怨念的鳥海老師走去,問今天是怎麽回事。

“——還不是江古田那家夥欺人太甚!”她咬牙切齒,“當時我們已經商量好用地問題了,我們的咖啡廳的備用場所的是心理室,他們鬼屋是保健室,現在他跟我說他們的位置不夠,要讓我們讓出心理室,這不是騎到我臉上來了麽?”

“我可沒說讓你全部地方都讓出來,只是留點位置給我們堆積雜物。”江古田老師撇嘴,陰陽怪氣道,“心理室面積比保健室大了不少吧,怎麽這點位置都不肯讓,像個高中生一樣在這裏大喊大叫的,真是有悖師德。”

鳥海老師顯然吵不過他。她抓住我:“老師心理室是你的地盤,你說句公道話啊!”

江古田老師也看過來:“怎麽老師打電話也不接,回來得這麽晚,一點都不把工作的事情放在心上。現在因為心理室使用問題產生了爭執,你作為心理老師,就算是助理老師,也應該來處理一下問題。真的是,現在的小年輕……”

哈哈,喊我回來就是因為這事啊。他媽的。

他們兩個又開始吵起來了,頗有點要重現第二次校園大戰的感覺。雖然我很期待看見鳥海老師抽起課桌把江古田打個頭破血流的場景,但為了文化祭能正常進行而不是因流血事故而流產,我覺得我還是要充當一次中間人。

“決定開展文化祭之初,二年級各班備用場地就是靠抽簽來決定的,鳥海老師抽到了心理室,自然有使用權。”我說,“如果江古田老師覺得保健室位置太小放不下東西,可以將物資送去圖書館的自習室,就在對門,取東西也很方便。和圖書館管理員說一聲就可以了。文化祭期間圖書室也不開放,不會有影響。”

江古田刻薄地嗤了一聲,似乎還想要說些什麽,我冷淡地看向他:“同事之間沒必要鬧得那麽難看,大家都是在確保文化祭順利舉辦不是嗎?”

他們兩個互瞪了一眼,才終於消停,回到了自己的班級。

兩個班的活動委員投來感激的目光,開始陸續搬運和布置。我看見Aegis又托著一個比她人還高的箱子淡定走過,時不時還伴隨著學生們之間的驚呼和感謝,面對“太厲害了”和“遠超常人的力氣,Aegis同學平時有做體能訓練嗎”這種讚嘆聲,Aegis很冷靜地表示:

“我不需要訓練,你要看看我的數據嗎?”

我及時補充:“沒錯,她說的是鍛煉數據。”

反陰影兵器暫時轉職為搬箱子兵器也蠻好使的,我在隔壁看他們做活動準備,偶爾搭一兩把手。

很快,我發現回來調解兩位老師的矛盾之後,就無事可做了:我不是班主任,沒有什麽文化祭的活動要策劃,更何況我的地盤現在已經是咖啡廳的備用倉庫和後廚了……

結城理一回學校也被學生會的小田桐勾肩搭背抓去當苦力,我閑得沒事跟在他們後面,罕見看到理和朋友相處的和睦場景。小田桐在講述最近學生會的事情,抽煙者的自首、打火機、文化祭的排班……理大部分時間都在認真傾聽,偶爾發表兩句觀點,顯得非常融洽。

路上遇見桐條美鶴,學生會長對我們三人行表現得非常驚訝,首先問不該出現在這裏的結城理:“你身體已經康覆了嗎?”

“是的,好多了。”

“啊,不要太勉強自己了。”然後她轉向我,“今天的事情真是幫大忙了,如果放任這兩位老師吵下去,或許需要校董會出面調解。”

“兩位老師都是拎得清的人,只是一時意氣用事罷了。”

“是的,那兩位老師都……”她嘆氣,沒有繼續說下去了。

學生會有對文化祭的宣傳計劃,桐條美鶴來就是通知這麽一件事。這畢竟是她高中時代最後一次文化祭,想要做得盡善盡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於是小田桐秀利和結城理都被抓了去開會,只剩下我一個人漫無目的在學校游蕩,回到一樓發現大家閑了下來,都在目瞪口呆地看著Aegis同時搬運幾個超大容量收納櫃,我幾乎看不見她金色的頭發了。

“呃、呃……工作已經差不多完成了,只剩下收尾。”活動委員說,“哈哈,都是多虧了新轉學生。她這個體能還真是厲害啊,有興趣考慮參加學校的校隊嗎…”

我也跟著哈哈了兩聲,忽悠道:“是吧,據說她每天都在喝蛋白粉……”

“喝蛋白粉竟然有這種功效了嗎?!”

“沒錯,三年級那個真田明彥說的。”

“……”

工作完成後Aegis被一堆同學圍著走不出來,面對著周圍雜七雜八的讚揚感謝和疑惑,她平時沒有表情的面孔顯露出了不知所措,看樣子隨時都有可能會宕機:“這…請你們排隊提問,不然我無法一一作答。”

我及時把她救了出來,再晚點她的語言組織功能可能就會出現障礙了。

“感覺怎麽樣?”

“十分吵鬧。”

“是有點。”我點頭同意,“在別人跟你說‘謝謝’的時候你會覺得開心嗎?”

“…我只覺得吵鬧。”她這樣回答我。

人造人的故事在科幻作品裏非常常見,比如大名鼎鼎的阿西莫夫系列小說,太空漫游2001以及銀翼殺手,都是講述人造人與人類之間發生的故事。面對被仿造得無限接近人類外貌的生物,人總下意識覺得對方也是有靈魂的。

我有點好奇:“Aegis是怎麽充電的呢?”

“我不需要充電。我的身體由兩片黃昏羽毛為核心,進行力量供應。”

……

……

真的假的,永久供能,還是一個渾身上下裝滿武器、火力拉滿的戰爭機器?我心想幸好黃昏羽毛沒有落到美國,不然研究出來了日本滿大街都是駐日美軍了。不過話說起來美國就沒有自己的persona使用者了嗎?我回想了一下美國的中學生,得出他們確實不太適合拯救世界的結論。

總而言之那個黃昏羽毛感覺就是超時代的黑科技產物,通過它能研發出Aegis這種反陰影兵器也是很正常的事,如果當初桐條鴻悅的夢想不是毀滅世界而是征服世界的話,現在應該也差不多能實現目標了。

毀滅世界果然比征服世界困難一百倍。

可能是因為我的目光實在太過驚疑不定,她及時補充:“黃昏羽毛所在的核心位置屬於一級機密,不能告訴你。”

“沒關系。”我說,“現在也沒什麽事情幹了吧,Aegis,你要和我去看電影嗎?”

“不,我要在這裏等到隊長出來。”她說,“我唯一的任務,就是寸步不離守在他身邊。”

“是出於命令還是你自身的意志?”

“命令。”

“誰的命令?”

她不說話了。

我對機器人的好奇心徹底被吊起來,問:“我可以對你進行一些簡單的心理測試嗎?”

“您沒有對我進行測試的權限。但是我是個機器人,我沒有心,所以從來沒有人對我心理測試,我並不知道這被不被允許。”

“在人類社會裏,沒有拒絕代表的就是默認,”我說,“現在你可以接受這個觀點了。”

“我想我可以嘗試。”

我示意她伸出手。她帶著白色手套的手放在我的膝蓋上,我掌心覆蓋住她的手背。這是冷硬的兵器,並非人類的血肉之軀。

“現在我要對你進行基準線測試,接下來我將會問你一些問題,你不需要回答,只需要重覆最後的單詞或者句子。”

Cells

——Cells

Interlinked

——Interlinked

“你是否曾經到過學校?Cells。”

“Cells。”

“在你未完成任務時他們是否會把你關進黑暗的囚房?Cells。”

“Cells。”

“當你被破壞時他們是否會把你肢解拆開?Cells。”

“Cells。”

“一座圓月下的黑色高塔。”

“一座圓月下的黑色高塔。”

“你渴望與人心意相通的感覺嗎?Interlinked。”

“Interlinked。”

“握住心愛的人的手是什麽樣的感覺?Interlinked。”

“Interlinked。”

“他們有告訴你指尖和指尖相連是什麽感覺嗎?Interlinked。”

“Interlinked。”

“恐懼。”

“恐懼。”

“充滿絕望的恐懼。”

“充滿絕望的恐懼。”

測試結束了。

她的手指依舊冷冰冰的。我放開了她,她的手掌卻沒有從我大腿上挪開。過了一會,我感受細微的震動從腿上傳來:她的整個手臂竟然在微微發抖,像是子彈上膛前槍管發出的悲鳴。

Aegis的反應令我產生一種接近殘忍的好奇心,她看起來像是在沈思,於是我問:“你現在是什麽感覺?”

“我感覺你的問題很危險。”她擡起頭,無機質的藍眼睛註視著我,人造的羽睫輕輕顫抖,她看著我說,“你果然,很危險。”

她的評價令我有些意外,我笑了笑,宣布測試結果。

“——你離基準線還有一段距離。”

她有些疑惑:“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如果你想成為人類,那麽就是好消息。”

鋼鐵之軀,黃昏羽毛,被神秘力量驅動的機器人,如我所想的一樣,Aegis並非純粹的人造產物。她給我的感覺更像是伊麗莎白,早就誕生了自我意識,只是還不了解人類的感情才顯得冷漠。

基準線測試是一項很簡單的測試,主要通過反應速度考察對方是否存在情緒化傾向,算是另類的一種圖靈測試。

如果一個沒有共情能力及思考能力的人造人面對這些問題會完全無動於衷,而Aegis在基準線測試裏的表現甚至比不上普通人類。面對每一個問題她都在嘗試思考,反應的速度遠低於機械反應。

我站起來拍了拍她的肩膀,說:“走吧,學生會的會議應該差不多結束了。我們去接理君。”

“好的。”

已經接近下午的放學時間,活動委員們陸陸續續回家,路上有學生和我們打招呼,揮手再見,Aegis一一作出回應。

我回想起今天早上理的異常,以及她盯著我和結城理觀察的古怪場景,問:“話說起來,今天早上為什麽你一直盯著我和理看?是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嗎?”

她如實回答:“因為順平君在宿舍裏說你們處於一段戀愛關系中。”

“……”

“在你離開前後,我觀察到隊長面上的微血管擴張、瞳孔波動、心率上升,我一開始以為是疾病的原因,而順平說這是戀愛的生理表現,他在面對千鳥時也是一樣的反應。綜合多方判定,你們雙方確實存在戀愛關系。”

“…………”

她認真地拜托我:“戀愛對人類來說是很重要的關系,請你務必好好對待隊長。”

……完蛋,這不是早就暴露了嗎。

面對這種家長托孤似的言論我只能苦笑應下,心裏想的是:伊織順平,別被我逮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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