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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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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晚上十點多,湯取在小區外的奶茶店等到了姍姍來遲的辛辰。

落座後,辛辰沒有喝奶茶的心思,神色覆雜地交代:“照過X光片,醫生說小臂骨折,挺嚴重,打了石膏,要兩三個月才能恢覆,後天的高考是別想參加了。”

聽到消息的這一刻,湯取握著杯子的手死死扣住,一言不發。

“他剛才還想去找你,被我攔住,我說你已經走了。”辛辰撓撓鼻子,承認說謊讓他有點不自在。

“沒事兒。”湯取勉強一笑,“反正我現在也沒臉見他。”

“我問過他了,他說他沒看清,以為那是塑料板。”說起這個,辛辰眼神晦暗。

事情已經發生,湯取不想再做任何評價,也不想辯白。

他做兒子的,即便對梁寶香有再多芥蒂,也不能眼睜睜看著母親被人欺負。

當時打紅了眼,理智全無,要不是易磐攔著,那鋼板砸到易振華頭上肯定非死即殘。

雖然知道這件事不能怪他,但辛辰說出口的話仍是無法自控地帶上了怨氣:“你幹嘛要回來呢?一開始我真挺高興看到你的,你一出現,他心情放松,估計高考更有勝算。可現在一看,還不如不要回來。”

湯取低下頭:“放心,我以後也沒臉見他。”

辛辰訥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兩人相對沈默地坐了一會兒,湯取從包裏掏出幾張現金,遞過去:“你拿著,平時給他買點骨頭湯什麽的。”

這錢沒有拒絕的必要,辛辰收下了。

恰在此時,湯取放在桌面上的手機震動起來。

來電顯示:易磐。

他擡眼與對面的辛辰對視一秒,低下頭,指尖猶豫,最終還是點下了拒接。

做完這些後,他疲憊地呼出一口濁氣,對辛辰道:“你先回去吧,他手臂不方便,麻煩你這兩個月幫著他一些。”

辛辰點點頭,道:“不至於,我們倆從小一起長大,勝似親兄弟,我肯定把他照顧得妥妥當當。”

湯取看著他推開門出去,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疲憊地捂住臉,頭痛欲裂。

兩天後,湯取陪梁寶香前往民政局。

現在堅持離婚的變成了易振華,也不知是不是被外面的女人鼓動,他一改態度,堅稱這日子沒法過了,必須離婚!

梁寶香氣得夠嗆,到了辦理離婚手續的窗口還在氣呼呼地確認:“易振華,是你出軌不檢點,你還有臉主動提離婚?”

跟在後面的湯取見她這副天真的模樣,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

或許慶祝迎接新生活,易振華今天還特地收拾了一番,聞言,嗤笑一聲:“哪個男人會想好端端睡著覺被女人砍一刀?何況,還帶了個會砍人的拖油瓶!”

梁寶香氣得嘴唇哆嗦:“你不要瞎冤枉人,我什麽時候砍你了?”說著,轉向窗口工作人員,“領導,你可別聽這混賬瞎說!”

易振華一臉理直氣壯:“現在雖然沒砍到,誰知道以後會不會?老子可不想做短命鬼。快點,別磨蹭了,早辦早完事,反正這婚離定了。”

梁寶香咬牙狠狠瞪了他一眼。

這看似一家人的三個人都是沒有離婚經驗的,等到蓋完章,離婚證拿到手,才想起財產分割的事。

易振華翹著二郎腿,一臉囂張:“分什麽分,你當初什麽都沒帶來,現在難道還有臉帶東西走?”

梁寶香指著他鼻子又要罵,被湯取攔住。

湯取轉向易振華,道:“我媽這兩年多幫你做水果和年貨生意,平時給你張羅飯菜,你也享了不少福。你那套房子,按照法律規定,要分一半給她的。”

易振華當即氣得跳起來:“做夢!那套房子跟你們有什麽關系,敲竹杠還想敲到老子頭上?”

湯取問梁寶香:“媽,你倆到現在還欠了多少債?”

關乎到錢的關鍵時刻,梁寶香腦子難得靈光,略算了算,道:“九萬多,不到十萬。”

易振華一臉提防地瞪著湯取:“你問這個做什麽?”

湯取沒什麽表情,淡淡道:“這樣,我媽不要你那房子的一半,你們倆欠的外債,本來就該平分,我媽占不到五萬。以後這些債全歸你,房子我們也不要了。”

易振華冷笑:“你們算盤倒是打得響,老子不同意!”

“行啊。”湯取點點頭,很淡定,“那就打官司唄,看法官聽國家的還是聽你的,到時候房子查封了你就流落街頭吧。”

雖然不確定離個婚居然還能把房子查封,但夫妻財產對半分割,易振華還是從電視劇裏看到過的。

見他猶豫,湯取趁熱打鐵,威脅道:“現在我還在,還會管這攤事。等我去上學了,我媽繼續住你那兒,繼續拿刀砍你,你到時想找我也找不到了。”

聞言,梁寶香不忿地扯扯湯取袖子。湯取沒管。

易振華眼珠轉了轉,最終下定決心,道:“好,可以。”

於是,就在民政局大廳找了張桌子,湯取拿出紙筆,寫了財產分割協議,讓兩人簽字蓋手印,從此橋歸橋路歸路。

簽完這些,易振華實在怕了這對母子,唯恐他們又反悔想要房子,拍拍屁股趕緊遛了。

湯取陪著梁寶香走出民政局。

梁寶香看著易振華走到路邊,快活地打了臺車遠去,不由磨著牙啐道:“天打雷劈的死狗!”

罵著罵著,眼睛就紅了。

湯取見狀,道:“媽,有點曬,我們也趕緊回去吧。”

梁寶香繼續罵:“我是倒了八輩子血黴,遇上這麽個豬狗不如的王八蛋,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

湯取也不管她的咒罵,拉著她到路邊打了臺車,前往以前的那個家。

上了車後,梁寶香依舊喋喋不休地罵著,出租車關窗開著空調,一整個車裏都洋溢著她的咒罵,司機忍不住好幾次透過後視鏡向後看。

湯取只能回以歉意的眼神。

他和梁寶香以前住的房子是他爸曾經上班的工廠家屬院,前些年在廠子倒閉前傳出房子要收回去,後來廠裏下了通知,員工可以優先購買。

那時候梁寶香本不想花錢買,本打算借著員工遺孀的身份去鬧一鬧,但聽說連廠長都卸任走人了,誰也不會給她作主,這才作罷。

院裏的鄰居們要麽陸陸續續出錢購買,要麽收拾東西準備搬走。梁寶香從牌桌上眾人的議論中曉得了利害,生怕自己一個寡婦帶著兒子流落在外,一咬牙,就掏出丈夫死後被揮霍得所剩不多的賠償款,把房子買下。

好在這小縣城的老房子便宜得很,才讓她不至於太肉痛。

為免婆婆和小姑子唧唧歪歪來找茬,索性寫了湯取名字。

這個堪稱英明的決定讓她此時此刻至少還有地方落腳。

房子在五樓,一層兩戶人家,兩室一廳帶廚房,通風采光都不錯。當初梁寶香再婚,湯取根本不想跟過去,他自己住在這兒挺好的,從小住到大,早就習慣了。

如果不是高一那年梁寶香和二舅媽鬧那麽一出,被左鄰右舍從頭到尾看了熱鬧,再加上梁寶香說要把房子租出去,每個月能收800塊房租,湯取雖然不抱希望他媽能賺到錢,但也不好意思耽誤她賺錢,這才跟著搬去易家。

這麽些年了,這院裏的老鄰居基本都買了新房搬走,留下的大多是租客。

他們家的租客上個月被梁寶香嫌棄給房租不爽快,二話不說就攆走了。

這是又一次堪稱英明的決定。

這房子租出去後梁寶香根本沒回來看過,湯取進門後才發現已經面目全非。

前任租戶大約不怎麽愛幹凈,客廳還湊合,廚衛的衛生是一項大工程。

湯取平日裏是油瓶倒了都不帶扶一下的,現在實在看不下去,提了一大桶水,拿著拖把開始悶不吭聲地拖地。

梁寶香則負責在廚房收拾。

她把廢舊的瓶瓶罐罐從冰箱裏拿出來,丟進垃圾桶,砸出砰砰砰的動靜,邊絮絮叨叨地繼續罵。

“……這世道沒王法,連老天爺也瞎了眼,讓姓易的畜生逍遙快活,偏偏老娘受委屈!”

屋子裏開著門窗透風,樓下樹林間的蟬鳴聲吱呀呀地傳進來,快中午,正是一天之中最熱的時候,湯取悶頭幹活,熱汗從額頭滑下,滴進眼睛裏,辣得眼睛刺疼。

今天是高考的第二天,上午應該已經考完。看著所有人都去參加考試,易磐待在家裏是什麽心情呢?

“易振華你這八輩子下油鍋的死畜生,老天要是開眼,就該讓你斷子絕孫不得好死!”

忍了一路到現在,湯取只覺得頭要炸了,把拖把一扔,大喝一聲:“你有完沒完!”

廚房裏動靜一停,梁寶香噔噔噔地跑出來,柳眉倒豎:“你跟我說話這是什麽態度?”

“沒什麽態度。”湯取目光銳利地望著她,“你是不是不想離婚?”

梁寶香神情一僵,眼神躲閃:“我可沒這麽說。”

湯取哪會看不出她的心思。

支撐梁寶香跟易振華去民政局離婚的,大約是一股不服輸、好面子的硬氣。她既不相信易振華居然真的要和她離婚,也不願意讓自己看起來是最舍不得最丟份兒的那一個。

估計她做夢都沒想到,易振華竟然真的蹦跶著非要離婚不可。

湯取只感覺最近幾天全是讓他頭痛崩潰的事情,忍住心裏的煩躁,盡量好聲好氣地問:“那麽一個沒出息還亂搞男女關系的男的,有什麽好的?”

“那是你覺得。”

梁寶香把手裏抹布往桌上一丟,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我這個年紀,能找到個四肢健全的健康男人就不錯了。男人玩玩可以,要他們把我娶進門,馬上就不想負責任。現在我二婚變三婚,難道能遇上比易振華更好的?以前我帶著你,沒得選,最後找了這麽個不嫌棄我帶著兒子的,以後上哪找去?”

湯取簡直氣笑了:“到頭來都怪我?”

“我只是覺得……那天沒必要鬧那麽大嘛。”

雖然知道回過頭來怪兒子有點不是人,但梁寶香心裏多多少少有點怨氣:“本來就不是什麽大事,男人哪有不偷腥的呢?我們這個年紀本來就不是談戀愛才在一塊,過日子不就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湊合嘛。”

湯取氣得說不出話來。

梁寶香卻沒註意到他神情,還在一件件細說:“還有,房子我們幹嘛不要?就該讓姓易的知道,別想輕易和我離婚,大家沒完!法律上講,分房子給我也是應該的嘛!”

“因為我不想你和人渣沒完沒了地綁在一起!不想下次他要打死你的時候我在北京保護不了你!”

湯取吼完,胸痛劇烈起伏著。

梁寶香被嚇得說不出來,呆呆看著他。

湯取丟下一句:“我真想永遠都不管你。”

說完,轉身沖出了門。

直到下了四樓,才隱約聽見背後傳來梁寶香的呼喚聲:“兒子!哎呀,你這是幹嘛呀?”

湯取沒管,一口氣跑下了樓,走進太陽底下。

炎炎烈日,路上根本沒有幾個人,也就沒人看到湯取漸漸泛紅的眼眶。

酷夏午後,沿街的小商店大多關了門,加上高考全城嚴禁鳴笛,湯取一路走來都很安靜。

他站在墻根下的陰影裏,遠遠看見手機維修店也拉下了卷閘門。

熱風吹得他嘴唇發幹,他看了沒一會兒,轉身朝小區門口的方向走去。

這舊小區根本沒有所謂的大門,出口拐角的地方是個水果店,店門口一大半的地方堆著幾十個綠油油的大西瓜。

湯取摸出口袋裏的錢,數出來一些,走過去挑了一個,付了賬之後,又遞給旁邊玩奧特曼的老板兒子五塊錢。

“幫哥哥把西瓜送到隔壁棟那個手機維修店裏,好不好?要是敲完門一直沒人來開,你就放在門口。”

男孩看了看他,又看向自家爸爸。

反正留在店裏也是瞎玩,老板朝兒子揮揮手:“趕緊的,還不快去。”

目送著男孩提著袋子朝手機維修店走,湯取這才轉身離開。

回北京的火車票在下午四點多,還沒到放學季,票很容易就買到了。

檢票上車的時候,梁寶香的電話打了進來。湯取沒接。

她又接著打了兩個。

第三個湯取終究還是接了。

接通後,梁寶香先是一喜,接著就是不安:“兒子,你是不是生氣了呀?”湯取沒吭聲。

梁寶香也有委屈:“我也不是舍不得易振華那混蛋……我就你這麽一個兒子,還在北京那麽遠的地方上學,媽媽一個人在這兒無依無靠,要是被人欺負,連個可以幫我的人都沒有……就想找個男人,後半輩子有個伴兒嘛。”

湯取低聲道:“我知道了。”

列車廣播播放發車提醒,梁寶香聽到了,忍不住問:“你現在在哪兒呀?”

“火車上,回北京。”

梁寶香一急:“你怎麽就回去了啊?哎對了,你這次怎麽突然回來了?”

沒想到她現在才想起來問這個。

湯取無聲地苦笑,道:“學校有事急著回去。”

“哦,那你路上小心啊。”

又聽她念叨了幾句註意安全,湯取才掛斷電話。

翻到通訊錄,註視著那個號碼許久,他終於下定決心,發出了一條短信。

“對不起。”

過了一會兒,手機振動起來,對方打電話過來。

湯取不去看,摸到關機鍵,長按關機。

這一刻,他突然無比懷念早逝的父親。

年代太久遠,他已經很難清晰記起對方的容貌。

要是爸爸還在,陪著他從小長大,會不會告訴他該怎麽當好一個兒子?

然而,這麽些年,他只學到了世俗的道理。世俗告訴他,作為男子漢要保護孤單無依的母親,卻沒有說,這樣的保護,母親也許並不需要。做再多,也不一定會成為母親眼裏的好兒子。

而他想要和一個人並肩站在一起,可世俗的道理又無比清晰地告訴他——不可以。

要是爸爸還在,會不會像從小到大憧憬的英雄動漫片一樣,拍著他的肩告訴他:沒事的兒子,跟隨你的意願,你的快樂才是最重要的。

這些想象越美好,現實就越讓他痛苦。

他把一切都搞砸了,還傷害了最不想傷害的人。

他永遠都不能原諒自己。永遠。

【作者有話說】

因為這個,重逢後每次易磐耍賴牽手,小湯都沒忍心真用力扯回來題外話:雖然殘忍,但不得不說的一個事實是,不堪的父母不可能有朝一日突然變好,而更大概率會得寸進尺,貼心周到的父母則很有可能越來越好。每個妄圖改變原生家庭的孩子,都有一顆質樸之心,但確實不能抱太大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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