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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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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二天,郁風和許遠騎車去三中領了高中和職校的錄取通知,領完都挺高興的,許遠提議在校門口吃炸串,以後都去市裏上學裏,來吃炸串的機會就少了,以後一定會想念的。

郁風有點猶豫,他把兜裏的錢全部摸出來,只有兩塊五,“就這點。”平時他們兩個在一起,吃點零食都是默認郁風掏錢,因為許遠不偷就沒有。

“哦,那算了。”

郁風拉住他:“吃吧,就吃兩塊五的。”

兩人在炸串攤選了幾串素菜,要了一碗米飯。

大熱天,老板上半身只穿了一件紅圍裙,拍著肚子說:“兩個人就要一碗米飯啊?”

郁風皺著眉說:“錢不夠了。”

老板:“哈哈哈哈哈,那我免費送狀元一碗吧,算我沾你的喜氣。”

許遠聞言在旁高興地拍手。

炸串上來,許遠開動,郁風只把鐵盤裏的調料汁澆在米飯上,攪合攪合就開始刨飯。

“你不吃菜啊?”許遠問。

“嗯。”

“為什麽?”

“不想吃。你快吃吧,啰嗦死了。快點,一會兒我要跟我媽去大市場買點住校的東西。”

許遠聽了點點頭說:“我跟你一塊兒去。”

郁風皺起眉:“你不是說你姐都給你準備好了,不用買嗎?”

許遠的東西的確都準備好了,臉盆、水桶、香皂盒、衣架子、床單等等,要不就是家裏舊的要不就是收的廢品裏面淘換的,總之都不用買了。

不過他自己呆著無聊,十六歲的暑假真是無聊透頂,他整天在小鎮上到處混,從早到晚,好像怎麽混都混不完似的。所以郁風買東西他也想跟著去湊熱鬧。

郁風說:“我爸媽都要去。”

許遠:“我就遠遠跟在你們後面,看看你們買東西。”

郁風:“你好無聊,跟腳狗。”

郁兆偉強行開走了運輸公司的小轎車載老婆孩子去大市場,經理說什麽他都不聽,一定要給經理找不痛快,一定要占完公家最後一絲便宜。

許遠蹬著自行車追在他們的車後面,剛開始郁風能從後視鏡裏看到他,八月大中午,烈日把空氣曬得熾熱,轎車噴出的熱氣使後視鏡裏的景物發生了輕微扭曲,郁風一直盯著裏面那個小小的許遠看,他穿著白色短袖,黑色短褲,他伏低身體,全力蹬著自行車,像一輛無往而不勝的小坦克。

郁風忍不住輕輕彎起嘴角。

幾分鐘後,小坦克就被甩得看不見了。不過郁風在大市場剛逛了十分鐘,那個熟悉的人影又出現了,賊眉鼠眼躲躲閃閃地墜在他後面。

他逛過的文具批發店他也要進去走一圈,他看過的書包他也上手摸兩下,他打量過的電子手表不久後他就去問問價格。

許遠跟得不近,所以郁兆偉馬芳芳都沒有發現他,只是郁風時不時跟他交換一個目光,或者隔空互踢一腳。

郁風他們在日雜店停留了一下,買了一只塑料桶,往前又逛了幾個店,他回頭看,見許遠正站在那家日雜店門口,手裏舉著個桶,似乎正等著他回頭。等他一回頭,他一下把桶扣自己腦袋上,像那天在廁所洗澡時一樣。

郁風沒忍住笑出一聲來,郁兆偉當時正和一個老板理論價格,聽到他的笑聲,突然拉下臉,轉身當眾甩了郁風一個耳刮子。

郁風楞住了,許遠也楞了。為什麽。

郁兆偉指著郁風鼻子開罵:“日你媽賣批!老子給你臉了是不是?考到市裏去讀書翅膀就硬了是吧?你老子在講話,輪得到你笑?”

喘口氣繼續:“你怎麽還笑得出來?你老子下崗了你還笑得出來?家裏以後飯都吃不起你還笑得出來?幸災樂禍?”

“我告訴你,你不要高興,你不要得意,老子下崗了你還讀個雞兒的書,你大學也不要想哈,我告訴你,老子沒錢!媽的……”

周圍商鋪老板都站起來探頭探腦,帶著好奇的微笑小聲嘀咕起來。

郁風感到臉上燒得滾燙,窩囊、委屈,尤其是想到許遠正在不遠處看著他,他更加無地自容,根本不敢往那邊看。他突然很恨郁兆偉,恨不得他立刻暴斃。

他試圖撿起一點碎落滿地的尊嚴,梗著脖子對郁兆偉說:“我無所謂。”

郁兆偉氣得臉紅脖子粗,當然不僅是被郁風氣的,根本原因在於下崗這件事。他沒聽清郁風的話,側過耳朵問:“你說什麽?”

“我說,我不需要你養。”

他們站在一家賣杯盤碟子的陶瓷店門口,郁兆偉順手抄起一只大湯碗砸過去,郁風不躲不閃,任由那只碗在自己額角上碎成八塊。

鮮血流下來。他感到一絲安慰,他現在需要受傷和流血,也許是因為流血使他看起來沒那麽窩囊,或者使他變得兇惡而順利融入了這個面目可憎的世界。

郁風擡頭和郁兆偉對視,眼睛裏是毫不掩飾的鄙視,他開始越來越了解像他那種男人,在此時此刻什麽最能刺痛他。

郁兆偉果然變得更憤怒,在馬芳芳的刺耳的拉扯中又舉起一只陶瓷碗,高高揚起。

這時,斜刺裏沖出一個人影,抓住了郁兆偉的手臂。

“你……”郁兆偉瞪眼。

許遠伸出另一只手,把他手上的碗拿出來,“郁叔,要賠錢的。”

然後笑著把碗放回攤位。

“我日你媽賣批!老子賠錢老子賠!要你龜兒子多管閑事?!”

許遠冷笑:“我媽媽說,一家人的仇最大。你是不是也很恨郁風?”

一句話說得郁兆偉頓時語塞。一時間沒明白這小孩的話什麽意思,但他搬出的殺人犯畢竟是有震懾力的人物,郁兆偉啞了火,眼睜睜看著許遠拉著郁風,倆少年一起跑了。

郁風被許遠拉著,在被商品擠壓得狹窄扭曲的小道間飛奔,從昏暗的室內跑到了刺目的陽光底下,正午,眼前的一切是過曝的花白,在熱浪底下微微失真,他們逆著人潮,一路跑到自行車棚下。

“上!”許遠幹脆地說,人已經跨上了車座。

郁風知道這家夥技術感人,他們也許又會摔倒,但他現在無所謂和許遠一起摔倒。

他坐上後座,伸手環住前面少年細瘦的腰。跑出一身大汗,頭上的傷口特別刺撓,他忍不住把頭頂在許遠腰上,輕輕蹭了蹭,在他的白衣服上蹭出一塊血紅。

他看著這塊血紅,呆了呆。很多年以後,郁風也講不清楚,為什麽他會因為這一幕而感到悸動,那種悸動一直持續著,每時每刻。

“幹嘛呢,在我衣服上擦汗?”許遠不滿地說。

郁風悄悄把嘴唇貼上他的腰,“嗯。”

“煩不煩!我衣服不是抹布!”

騎了老遠,郁風突然想起來問:“去哪兒?”

“不知道。”許遠隨口說,“去紅十字會?你的傷要不要看看。”

“算了,沒有錢。”下雨了。

怪不得今天格外悶熱,原來一直在醞釀一場大雨。

自行車濺起水花一路向前,大雨兜頭帶走了酷烈的暑熱,感覺既痛快又自由。

一口氣騎回老街,許遠把車騎到江邊那片破瓦房裏,他們找了個角落躲雨。

許遠看見郁風自額頭到衣服胸口有雨水沖刷過的粉紅色血痕,他扒著郁風的腦袋看傷口,雨水血水汗水混雜在一起,狼藉而猙獰地趴在他短短的寸頭底下。

“怎麽樣?”“還疼嗎?”

兩人一起開口。

“不疼。”“還行。”

“真不去紅十字會?我可以回去弄點錢。”

“弄?”郁風覺得這個詞挺奇怪,“怎麽弄?”

許遠聳聳肩,沒回答。他把濕透的狼尾頭解開,抓了抓頭發,讓它們完全散著。然後把短袖也脫了,搭在塌了一半的房梁上。

靜了一會兒,郁風還是說“算了”。許遠問為什麽,傷口還在流血。

破爛的窗臺上長滿青苔,還有一株野生的淺粉色喇叭花。郁風突然想抽支煙,可惜很明顯他倆都沒有,他把喇叭花摘一朵下來,銜嘴裏,故作輕松地說:“管它幹嘛,一會兒回去還得挨打。沒完呢。”

許遠詫異地看他:“還打?操,那你別回去了。”

郁風笑了一聲。

許遠又說:“那你打回去,你打得過他吧?”

郁風說:“那家裏得翻天了。我爸最近查出高血壓了……算了,去他媽的,讓他打吧,等他出了氣就消停了。”

許遠:“你沒別的地方可去?”

問完發現自己問了個傻逼問題,他們哪有地方可去。

“操,我可真想擁有自己的房子啊。”

“我也想。”郁風咬著喇叭花莖附和。

“我想要有我自己的家。”許遠再一次認真的地說。

“我也想。”

“我想早點娶個老婆,生幾個孩子,我一定要對他們好。這是我自己的一家人。哦,再加上我姐吧。”

“我……”這一次郁風語塞,不知道怎麽附和他。但他好像能夠理解許遠,從來沒得到過一個正常的溫馨的家庭,所以,盼望將來由自己親自組建一個。

但郁風見過太多不幸福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對此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也不覺得有多少孩子會自願來到這世上。他寧願一輩子一個人。

“我……我先回去了。”郁風把喇叭花扔出窗外,它落到雨中的爛泥裏。

許遠拉住他,踮起腳舔了舔他頭上的傷口,“小時候我被蚊子咬了包,我奶奶就塗口水。”

“又不是蚊子包。”郁風被他舔得癢酥酥的。

“差不多吧。”

“差得多。”

“嗐,我看你還是滾回去挨打吧。”

“嗯啊,這就滾回去挨打,他們應該已經回去了。”郁風苦笑了一下,然後擺出一個毅然決然的表情,準備回去挨一場必須挨的打。

許遠想到了什麽,忽然沖他眨眨眼,“餵,晚上要是能出來,我們江邊上見。”

“幹什麽?”

“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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