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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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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攻城略地並非一朝一夕之事, 必蘭真也好像並不著急,即使動作不斷,但也沒有顯得步步緊逼。

剛抵過對方一場進攻, 謝樽靠在城墻邊,仰著頭望天微微喘氣, 鼻息間盡是硝煙氣息。

身邊有人撿拾著落在地上的流矢,將它們收集起來等待再用。

連日征戰,謝樽都覺得自己血液已經被冷鐵和硝煙侵蝕, 像一具行屍走肉一般, 他將臉上的黑灰抹開, 腦中就好像被鐵錐釘穿一般,一陣陣尖銳的刺痛翻湧不停。

即使如今古北關情況尚好,所有人的心頭卻仍有巨石壓下,一口氣都喘不過來。

為穩軍心, 太原被圍的事情江明旭只告知了寥寥幾人。

比起謝樽焦灼的狀態,江明旭的情況明顯要糟糕得多。

江明旭每日都無法入眠, 整日整夜地在城墻上來回逡巡, 憔悴到幾乎看不出往日的模樣。

他所有家人都留在太原,實在做不到定神留在古北關。

但他不能動搖, 更不能離開。

從大軍壓境開始,所有人便都是這樣, 沈默兇狠得嚇人, 內裏壓抑著狂風暴雨。

謝樽微微偏頭,看向身邊神色陰霾冰冷,將牙咬得死緊的趙澤風。

昨日趙澤風去找了江明旭, 請命返回太原,但被打了出來。

他沈默了一會, 最終輕嘆一聲:

“我會盡力想辦法,你……”

謝樽想說別擔心,但他也知道這不過是蒼白無力的安慰而已。

怎麽可能不擔心呢?就連他自己想到趙鳴珂等人,心頭都會忍不住地陣陣抽動。

他已經傳信給陸景淵了,希望他能盡快從內地調兵,救援太原。

況且冀州這等情況,想來如今朝廷之上也已經開始動作起來了吧。

只是他希望快一點,再快一點,每快一丁點,就能少死幾個人。

趙澤風聽見他的話,神色更加難看了,他雙目赤紅,臉上帶著猙獰的傷痕,沾著泥土和血跡的指甲死死摳入掌心。

“王爺有四個兒子,你應該都見過,他們有多恨我和鳴珂,你也應該知道……”

“如今他們都在太原,而鳴珂孤身一人,平時也就罷了,但如今……”趙澤風聲音沙啞,肩膀也微微顫抖起來。

他死死盯著泛著銀白的槍尖,眼中卻什麽也沒看進去。

如果趙鳴珂出了傷了一根頭發絲,他一定要活剮了他們!

謝樽沈默了,原本混沌的思緒也清明了不少,趙澤風所說的,也是他從回來之後就一直在思考的事。

冀州齊王府的那些事,別說在冀州,即使是在長安,也是無數人口中的笑料。

齊王府雖無嫡出公子,但亦有四位庶出公子。

即使他們文不成武不就,那也是陸擎洲的親兒子。

但陸擎洲卻完全視他們如無物,將齊王府的權柄,交到了趙澤風手上,對他愛重有加。

即使是趙鳴珂,在齊王府的地位都比那幾位高上太多。

常有人戲言,齊王府早就不姓陸了。

或許是吧,這些齊王府內部的家務事,他也無權置喙。

這些事情原本都可以壓下,但如今時局混亂,一丁點波動都可能造成難以挽回的結果,按照太原如今的情況,內鬥幾乎是不可避免的。

太原作為虞朝東北部的政治中心,和如今前線的輜重糧草集散之地,一旦失陷或者停止運轉,前線的一切都將孤立無援,面臨崩落。

如今的局勢,實在是四面楚歌,謝樽其實不太想得明白,為何原本一切正常,按部就班的平穩局面,突然就發展到了這個地步。

就好像陷入泥沼了一般,初時不覺,卻在漸漸陷入死地,被一點點蠶食殆盡。

但現在糾結這些事都是枉然。

“你要回去嗎?”謝樽沈默了許久,才好像做了什麽決定一般,看向了趙澤風。

趙澤風全身一僵,終於動彈了一下,轉頭對上了謝樽認真的神色。

即使在這城上,一身風塵,謝樽也比他要從容太多。

只要看著,就讓人心底平靜。

趙澤風深吸一口氣,揉了揉眉心,眼中的瘋狂神色消解了不少。

“如今兵臨城下,我不能走。”

“我並未消遣你,你可以回去,但只能一個人。”

“阿風,在這裏你並沒有那麽重要,說到底只是個普通士兵而已,起不了什麽作用,但在太原卻大有不同。”

謝樽看著趙澤風動搖的眼神,繼續說道:

“你是我手底下的兵,我可以為你在將軍那裏擔責,但你只能一個人去,古北關如今太缺人,你應當明白。”

兩人之間一片死一般的寂靜,趙澤風神色掙紮,感覺自己要被扯成兩半了。

“阿風,果斷些,昨日你沖入將軍帳中時,可不是這副模樣。”

謝樽這句說罷,趙澤風“謔”地起身,身上的輕甲發出清脆的嘩啦聲。

他垂眸看著仍然靠坐著的謝樽,逐漸堅定:

“代我向舅舅道歉,還有……”趙澤風又蹲了下來,使勁將謝樽按進了懷裏,力道大得好像要把謝樽一身骨頭壓碎。

他眼中滿是痛色,他知道不該在這個時候離開,如此拋下他的同袍,辜負他的兄弟。

但他的母親和妹妹都在太原,她們不知道有多害怕。

“對不起……等我回來。”

“快去吧,磨磨唧唧的可不像你。”謝樽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目送著他離開,打起精神等待著江明旭把他叫過去。

不出所料的,江明旭很快就知道趙澤風跑了,他大發雷霆,全然失去了平日裏的理智,滿桌信件書牘都被重重甩在了地上。

“真他娘的寵壞了,無法無天!簡直是無法無天!他要敢回來,老子打斷他的腿!”

“還有你!”江明旭瞪著眼睛,指著謝樽的手不停顫抖,周圍的將領都大氣不敢出一聲,看著站在中央的謝樽目露同情。

“他不長腦子,你也不長嗎?你們眼裏還有沒有軍法?想跑就跑,幹脆全他娘各回各家算了!還守什麽關,打什麽仗!”

想著軍中要騰起的那些流言蜚語,江明旭就腦袋直抽抽。

“將軍,喝口水,消消氣哈消消氣,都是些孩子,不知輕重,就別跟他們置氣了……”有將領訕笑著倒了杯水,湊到了江明旭身邊。

“他們會不知輕重?他們那是明知故犯!”

“那小兔崽子有種跑,怎麽沒種自己來這兒抵著?”

江明旭重重一拍桌子怒吼,嚇得那將領手一抖,杯子掉在地上碎成了碎片。

這下周圍的人也不敢湊上去了,他們噤若寒蟬,規規矩矩地站在一邊,目光游移。

待到江明旭罵痛快了灌下一口水,一直站在中央一言不發的謝樽終於出了聲,話語間是十足的尖銳:

“將軍覺得趙澤風不該回去,那太原如何是好呢?群龍無首,等著城破人亡嗎?”

“你放他回去就是內鬥!”江明旭剛緩下一口氣,頓時又被謝樽一句話氣得腦袋疼。

趙家跟王府那幾位公子不對付,他也是知道的。趙澤風這樣一回去,又要刺了多少人眼睛,屆時矛盾不是再次激化了嗎?到時候又要如何根王爺和將軍交代?

謝樽看著江明旭,眸如深潭。

其實他不該在這裏與江明旭爭論,那麽多人都在周圍,如此頂撞,對他還是江明旭都不是好事。

江明旭率直正派,不了解那些家族之間的權鬥,總覺得國仇家恨下,即使有再多齟齬,眾人都會以天下為先。

但他從謝府出來,見過太多大家族中的互相傾軋,並不相信這種說法。

趙鳴珂鎮不住的,她年幼無知,帶不了兵也遣不了將,此時又無人撐腰,一定會出事,這是毋庸置疑的。

而現在沒人能回去,江明旭走不了,趙磬走不了,陸擎洲更是走不了。

只有趙澤風是自由身。

雖然他回去了也未必起的了多少作用,但謝樽相信他能處理好。

趙澤風平日裏表現得像個武癡,只知舞刀弄槍,很不靠譜的樣子。

但他們幾個與趙澤風相熟的人都心知肚明,趙澤風的聰慧剔透比起他也不遑多讓。

趙澤風只是不喜工於心計而已,但卻並不代表他沒有這樣的能力。

看著已經忍不住想動手的江明旭,謝樽嘆了口氣,請罪道:

“末將失職,戰後自會向將軍領罪,但如今戰事焦灼,還請將軍留末將一條命在,與諸位共衛古北。”

謝樽說罷,也沒再糾結此事,太原的事他已經管不了了,一切全看趙澤風如何行事了,而他,尚且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還有一事……”謝樽躬身抱拳,眼中滿是視死如歸。

他感覺到陸景淵送他的那塊棠棣玉佩壓在胸前,此時應當已經留下了幾道深深的紅印。

離開前他曾對陸景淵保證過,一切量力而行,絕對不會將自己置身於危險當中,一定會活著回去見他,但此時他卻是管不了那麽多了。

風部已有來報,必蘭真又分了一支隊伍出去,親自帶兵消失在了燕山西麓。

他在這城中,已經徹底坐不住了。

“還請將軍準許末將帶兵,截殺必蘭真!”

群峰之間的低地中,青金銀旗翻滾,必蘭真坐在高處,大口撕咬著炙烤的金黃焦脆的羊腿,油脂糊了滿手。

忽然,天空中傳來一聲尖嘯,一只鷹隼俯沖而下。

必蘭真眼睛都沒眨一下,微微側頭,任憑它落在了自己肩上。

“終於把人給盼出來了。”必蘭真一聲喟嘆,眼中閃過幾道邪異興奮的光芒,他將紙卷揉成一團扔入了火堆,那薄薄的紙卷瞬間便被火舌吞噬。

“可惜趙家那小雜種沒一起來,還真是可惜。”

“將軍,既然如此,那是不是明日就開始行動?”坐在必蘭真身邊的將領小心翼翼地問道,生怕自己不小心觸了必蘭真的黴頭,下一秒就像他的前一任那樣身首異處。

“烏蘭圖雅殿下那裏已經催了許多次了。”

聞言必蘭真冷哼一聲,將沒吃完的羊腿扔給了那只鷹隼,一臉不屑:“只知道賣弄風騷的婊子罷了,還真把自己當個東西了,要不是還那老巫婆一個人情,由得她在那放屁?”

“回去告訴她,她愛幹什麽幹什麽,但要是指點到我頭上……”必蘭真冷笑一聲,聲音森冷,“我讓她豎著進來,橫著出去。”

“滾!”

“是,是……”那侍從擦了一把頭上的冷汗,忙不疊地滾了。

必蘭真仍坐在原地,眼中的戾氣駭人,他割了生肉想要餵給鷹隼,過了半天那肉卻被他捏在手中,血淋淋的生肉被從指縫擠出,一片血腥。

原本被烏蘭圖雅拿著雞毛當令箭,脅迫他來燕山幹這些吃力不討好的破事,他就已經憋了一肚子火氣了。

如今還日日不停地給他施壓,讓他去對付個十三四歲的小毛孩。

就算烏蘭圖雅是那老巫婆的女兒,他也要好好給她點顏色瞧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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