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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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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最終陸景淵自然還是妥協了, 本來他來到這裏,又將這件事告訴謝樽,就沒存了讓兩人置身事外的心思, 左右他在這裏,不論謝樽想做什麽, 他都可以善後。

執劍穿過彎曲的官道,雨霧之下,謝樽遠遠看見有幾隊官兵手中握著鐵戟, 將官道守的滴水不漏。

他暫時不想與這些人正面沖突, 觀察片刻, 謝樽悄悄躬身潛入了官道兩側低矮綿延的稻田,踩著田間的水溝,貓著腰快速往蘆浦掠去。

蘆浦雖然是虞朝有名的糧鎮,但僅僅靠著糧食, 並未讓這裏繁華多少。

遍身綺羅者,不是養蠶人。

這裏聚落分散, 三兩家在田埂這頭, 四五家又在那頭,站在樹上, 整個蘆浦一眼就能望到頭。

天氣並不好,飄著蒙蒙細雨, 為小鎮鍍上一層灰黑墨色, 充斥著不詳的死氣。

鎮中見不到幾個人影,田間也無人勞作,只有幾只雞犬在黃土泥濘的街道上上漫無目地游蕩。

四周彌漫著異樣的氣味, 有些發酸,摻雜著淡淡的臭味, 這味道來自四面八方,辨認不出來處,往周圍一看,家家都關門閉戶。有灰黑老鼠貼著墻根跑過,濕透了的毛發如同尖利的鐵刺一般,它們機警地跑過,消失在墻洞之中。

謝樽戴著帷帽走在黃土路上,土路被雨水浸的稀爛。

迎面走來一個男子,三四十歲的樣子,面色青白,目無焦距,眼下有濃重的青黑,楞楞的往前走,與謝樽擦肩而過。

謝樽看著那人走遠,消失在了拐角。

連著敲了幾間房,都是無人應答。謝樽轉了幾圈,終於在一道籬笆下找到了一個約莫六七歲的小姑娘,她頭發枯黃雜亂,歪歪斜斜的辮子上有著明顯的被什麽東西咬斷過的痕跡。她手上拿著一根稻草,逗著一只絨絨的小狗。

謝樽調整好呼吸走上前去蹲下,那小姑娘聽見動靜擡頭看著他,目不轉睛。

感覺到面前小姑娘的拘謹,謝樽放緩了聲音:“小妹妹可以告訴哥哥這裏發生了什麽嗎?哥哥用這個和你交換。”

謝樽從衣襟裏掏出一小包桂花糖放在手上遞到小姑娘眼前。

那小姑娘看見紙包眼神一亮,從謝樽手裏把糖搶過,小心地打開,裏面的糖透亮香甜,還被做成了花朵的形狀,拿了一顆放在嘴裏,清甜的香味蔓延開來。

“不知道呀,爹爹娘親還有弟弟都生病了,這裏好多人都生病了,爹爹前幾天去了那邊治病,還沒回來呢。”小姑娘指了指北邊,說道。

往北面看去,那邊有幾座連成片的房屋,謝樽轉過頭說道:“好,謝謝你,快回家吧,不然你娘親會擔心的。”

謝樽話音剛落,忽然感覺腿上一暖,低頭一看,那只棕黃色的小狗蹭了上來,圍著謝樽繞圈圈,小聲哼唧著。

他很喜歡這類毛茸茸的小動物,但此時實在是沒有閑情逸致逗弄,謝樽笑著伸手揉了一把小狗的腦袋,然後便起身告別了那個小姑娘,往她指的方向去了。

留在籬笆前的小姑娘等謝樽走後,又小心的拿了一塊糖含在嘴裏。

她感受著舌尖化開的甜味,感覺身上的僵冷都漸漸退去,等口中的糖化盡,她把糖收好,抱著小狗回了家。

推開歪歪斜斜的籬笆門,她先把小狗放到了小院角落一個稻草堆砌的小窩裏,然後手在衣褲上胡亂蹭了兩下,深吸一口氣,才推開木門進了屋,屋內昏暗,窗子被關的嚴實,縫隙還用布料堵了起來。

小姑娘才剛剛踏進屋去,尖利的聲音就穿透耳膜。

“沒見你弟弟生病不能見風嗎?!還不把門關上!掃把星!”

看見床邊女人看過來的刻薄眼神,她縮瑟了一下,諾諾的應了一聲,轉身把門關上,又踮著腳把掉在地上的布料塞回門縫。

坐在床頭的女人眼睛有些往外凸,眼球上帶著幾塊血斑,脖頸上蔓延著一片暗紅的血點,在昏暗的燭光下分外可怖。

她有些腫脹的手正拿著一碗淡色的湯藥,一點一點餵著半靠在床上的男孩,那男孩時不時咳嗽兩聲,偶爾把剛吃進去的藥給噴出來時,那女人就急急忙忙給他擦幹凈,又餵下一勺。

那小姑娘站在旁邊看了半天,手在衣袖裏進進出出幾次,猶豫了許久,最後還是把那個包著糖的紙包掏了出來,慢慢走到弟弟床前。

女人瞥見她靠近,又厲聲道:“死丫頭,又跑出去瞎玩,還在這杵著幹什麽?飯做好了嗎?”

“這,這個給弟弟……”小姑娘把糖放在那男孩枕邊小聲怯懦道。

男孩見狀急急打開紙包,看見裏面漂亮的桂花糖,眼神一亮,抓起幾顆就塞到嘴裏,不過片刻,紙包裏就只剩兩顆了。那男孩剛要下手抓,想到什麽似的,便轉頭看著小姑娘問道:“姐姐要吃嗎?”

看見弟弟還想到自己,小姑娘有些開心,神色放松了些,剛要回答,就被女人打斷。

“她吃什麽吃,你快吃吧,別浪費了。”女人憐愛的摸了摸他的頭。

“哦。”男孩看了看姐姐,見她對自己一笑,就把最後兩塊糖塞到了嘴裏,他年紀還小,尚看不明白姐姐勉強的笑容。

“看什麽看,還不滾出去?”那女人看見她一臉喪氣的站著,覺得紮眼得很。

小姑娘訥訥應了一聲,垂著頭出了門,看見小狗正端坐在門口,見她出來歪了歪頭,尾巴在地上掃起一片灰塵。

她將小狗抱起來,眼淚啪地落到了小狗的毛發上。

“阿汪,我想爹爹了,他什麽時候病好呀……”

另一邊,謝樽走到了那幾個聚在一起的小院前,目光越過不高的籬笆,謝樽看見院中的竹架上掛著幾條風幹了的魚,魚並在一起,顯然已經許久無人管理,再走近幾步,一股腐臭味就直沖腦門。

這股腐臭味並不陌生,熏得謝樽雙眼不適,他握緊劍,已經預料到會見到怎樣的場景。

轉過土墻,入目便是滿地的屍體。面目身體發脹腐爛的屍體交錯著堆疊在一起,幾乎快要融為一體,腐臭的黃黑色液體流了一地。

一旁有兩個動作僵硬,形同走屍的人正拖著一具渾身青白,布滿紫色斑塊的屍體往那屍山旁堆。

豆大雨珠滾落,砸在地上發出沈悶的聲響。

看著眼前的場景,謝樽感覺腦中傳來錐刺一般的疼痛,四周的一切聲響遠去,他視線顫抖著順著屍山下移,看這隨著雨水逐漸流到自己腳邊的汙血,感覺全身臟器被驟然捏緊。

那兩個人註意到謝樽,見眼前的人明顯不是鎮中人,手中擡著的屍體重重落地,瘋了似的向他跑來。

兩人撲通一聲跪在謝樽面前,浮腫的雙手扣著浸透雨水和汙血的土地,涕淚橫流,聲音嘶啞,破碎的音節帶著濃濃的淒涼,嘴中不停念著救救我們。

謝樽握著飛泉劍的手泛起青白,腦中一片嗡鳴。

……

雨淅淅瀝瀝的下著,滑過重疊的青瓦,在地上的水窪中暈開一圈圈漣漪。

柳清塵神情嚴肅,獨自坐在醫館前堂,一旁堆了一疊剛寫好的藥方。

門簾一動,謝樽眼神有些渙散,垂著眼走了進來。柳清塵擡頭看向他,滿室沈默。

謝樽擡頭,勉強笑道:“你回來了啊。”

柳清塵沒理會謝樽的廢話:“你膽子可真大,招呼不打一聲就敢往蘆浦跑。”

謝樽站在原地,把帷帽摘下:“看來你也是知道了,那正好省得我解釋了。”

“嗯,今日李大夫外出便是為了這件事,城中一個大醫館已然鬧了瘟疫。”柳清塵語氣微沈。

“意料之中。”謝樽的聲音中透著滿滿的疲憊。

蘆浦和青嵐離的極近,蘆浦已然惡化成那般模樣,青嵐必然不可能幸免於難。

自古以來,洪水都常伴疾病,動物的腐屍或者別的東西隨著洪水翻湧,無孔不入的侵襲著它所經過的每片土地。

“我便不進去了,蘆浦情況太差,我身上說不定已經……”

“謝樽,你可別瞧不起人。”柳清塵打斷了他的話,話語中帶了顯而易見的怒意,

“我等醫者,皆發大慈惻隱之心,誓願普救含靈之苦,我與李大夫已經商議好了,決定明日一早便出發前往蘆浦。”

“況且你一個人想做什麽?用你那末流都算不上的醫術去給他們治病?”

謝樽楞了楞,感覺心頭的郁氣消散了些許。

“你可別給我扣帽子,我何時瞧不起你了。”

“說來……”謝樽往內院看了一眼,“陸淵渟呢。”

“不知道,他只與我說了一句你去了蘆浦,隨後便不知去向。”

“哦,行。”

說走就走,也不跟他說一聲,謝樽腹誹道。

“藥我已經給你煎好了,去去疫氣。”

“好,不過我得先回房拿點藥,頭疼。 ”從看見那堆屍山後,他的毛病就又犯了,要不在身邊,只能硬生生熬到現在。

柳清塵腳步頓住,微微回頭皺眉道:“ 你老毛病又犯了?要不我給你看看?”

“不必。 ”謝樽拒絕了,“這病崔爺爺都束手無策,而且如今吃點藥便能壓住,不必費神。 ”

等到謝樽回到房間時,看見桌上留了一張字條,上面是陸景淵的字跡。

上面只寫了寥寥幾字——萬事小心,等我。

“怎麽還學我說話……”謝樽小聲嘀咕了一句,隨後將字條小心折起,收入了衣襟。

醫館徹夜燈火通明,柳清塵和李大夫把醫館裏儲存的藥材都翻了出來,根據今日診療的那個病人,只要是可能有用的,就全部包好裝進藥簍,四個藥簍很快被塞得滿滿當當。

柳清塵又從儲藏室的箱子底部翻出了幾個落滿了灰塵的帷帽,把他們簡單的清理幹凈,合著一蓬草藥塞給了謝樽,讓他點火用把這幾頂帷帽熏透了。

等到忙完,天色已然大亮。三人動作迅速,背著東西在鎮中的驛站買了兩匹馬,快馬加鞭往蘆浦趕去。

晦暗的雨幕之中,三人帶著相同的白色帷帽穿過清嵐縣,引起了不少人的註意,街邊的小醫館裏,大夫擡頭看見一閃而逝的人影皺起了眉頭,一旁的藥童跨出門檻,探頭看向那三道遠去的背影。

藥童不明所以,回到了醫館看見大夫臉色不太好,好奇地道:“師父,他們幹什麽去啊?”

“我見過那種帷帽……”大夫低聲呢喃。

蘆浦依然被封鎖,聽到馬蹄聲時,在封鎖線上徘徊的官兵迅速整隊,手中的鐵戟直直指向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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