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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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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狂風驟起,銀山翻湧,雪浪層層疊疊,滾動時幾乎寂靜無聲,卻以排山倒海之勢要將一切吞噬,謝樽躲在一顆古樹背後,等待這一場大風過去。

這兩天雪不下,風倒是不少,把山上吹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不過倒是把不少枯枝敗葉吹了出來,省去了他不少功夫。

風停後,謝樽翻過山包,一聲犬吠驟然傳入耳中。

輕甲碰撞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謝樽閃身躲在樹後,看著遠處四處聞嗅的狼犬心下一沈,四周的氣氛瞬間又緊張了起來。

是他疏忽,沒想到玄焰軍還有這種手段。

氣氛又驟然緊繃起來,謝樽把木柴找地方拋下,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山洞,趙澤風還沒找到這裏。

為了防止這種情況,一些必備物品謝樽都是整理好了的,臨時要走一卷便可。

“東西背上,快走。”

陸景淵點了點頭,把東西背好後,跟上了謝樽。

出了山洞,陸景淵看向遠處的山林。

算算時間,只要躲過了這一次,趙澤風便會離開了。

謝樽這幾天已經把這片山地探查清楚,此時並未手忙腳亂,等到跨過一條尚未結冰的小溪時,謝樽停下了腳步。

“你順著這個方向往東走,山腳下有一座廢祠,你在那兒等我。”

謝樽說著,把身上的包裹解下來準備把其中有用的東西找出來讓陸景淵背著。

他打算扔些衣物之類的迷惑一下趙澤風手下的狼犬,若是有機會便把它們殺了,以絕後患。

東西還未掏出了,謝樽的手腕就被抓住了。

“一起走。”陸景淵定定地看著謝樽道。

陸景淵力道極大,謝樽使勁掙了兩下,竟然沒有掙脫。

在此之前,謝樽從不知道陸景淵有這般力氣。

“但是……”

“趙澤風發現我們走了便不會再追,你不必回去冒險。”

“……”謝樽看著陸景淵,感覺到對方並不想讓他追問下去,但他還是問道,

“為何?”

“年關將近,他須應詔回京,不會再與我們糾纏。”陸景淵說道。

謝樽並未相信,若是這個原因,陸景淵就不會等他開口問。

“好。”謝樽淡淡道,手上的力度也放松下來。

陸景淵看著謝樽,心頭莫名一緊。

“此事原因,我會告訴你,但不是現在。”陸景淵補充道。

“嗯,等到了姑蘇,若你願意便告訴我吧。”謝樽打算帶著陸景淵回姑蘇,若他不想年後便回玉印塔,還要要和陸景淵一道,葉安那裏是繞不過的。

雖然可以直接就此離開,寫封信回去便好,還能免去與葉安對峙的過程,但謝樽不想那樣,葉安於他是極為重要的人,就他看來,葉安還是很好說話的。

縱然陸景淵說了趙澤風不會再追,但謝樽還是直到到了長江邊的渡口也無事發生時才放松下來。

而此時距離除夕已不足一月。

渡口前,霧氣自江面氤氳而起,綿延不絕,一葉小舟似憑風而起,緩緩飄向遠方。

半月後,姑蘇別院

爐上燒了新炭,屋內被熏得溫暖舒適。葉安斜靠在榻上,專註地看著棋盤上的形勢。

“你之前讓我留意的昆山神玉已經有消息了。”陸印盤腿坐在葉安對面說道。

“嗯,辛苦。”

“你要給謝樽準備?”

葉安之前托他留意昆山神玉的消息,昆山神玉蘊於昆侖山脈,乃難得的奇珍,尋到一塊難於登天,頗需機緣。

而神玉只有在啟用渾天儀時才會需要,謝樽已經及冠多年,葉安也已經窮盡所學,傾囊相授,按照舊例,渾天儀此時就該交到謝樽手上了。

“你猜。”葉安調笑道,又落下一子。

“修寧……”陸印有些擔憂,玉印塔上的渾天儀對使用者的傷害,縱然有有昆山神玉抵禦也無法完全消除,葉安的身體已經被傷的千瘡百孔,若他再強行支撐,再次啟動渾天儀,恐怕就回天乏術了。

渾天儀應當盡早交給謝樽才行,但葉安的態度……一直都很模糊,但這畢竟是玉印塔的家務事,他也不便多言。

“你曾說過,不再過問天下事。”

“時過境遷。”葉安低聲道。

“你曾與我說過,仁者哀世,智者欣愉。”陸印定定看著葉安,輕聲道。

葉安落下一子,玉質棋子落在棋盤上發出一聲脆響。

“行了,不說這個了,我這次叫你來可不是為了昆山神玉的事。”

葉安輕描淡寫地把話轉了過去。

“用不了幾日,你那侄子便要到了,屆時你便把他領走,別讓他粘著我徒弟。”

這話一出,葉安一身飄然若仙的氣質瞬間蕩然無存。

但陸印的重點顯然放錯了地方。

“你又……”

“誒誒誒,打住!”葉安搶在陸印說完之前開口道。

“只不過太過了解他們罷了,我可沒用上蔔算。”

聽葉安這麽說了,陸印才放松下來仔細想對方剛才說的事,陸景淵還活著他早有聽聞,說不上意外,唯一有些意外的是陸景淵又和謝樽牽扯到一起去了,兜兜轉轉還是沒變過。

他倒是不介意帶上陸景淵,只是,陸景淵恐怕並不會信任他這個沒怎麽見過面的皇叔吧。

“還得看他自己的意願。”陸印端起茶抿了一口道。

“……”葉安又蔫了下去。

讓陸景淵自己選,那結果可以說是基本沒有懸念了。

“若他執意要與謝樽一道,你要如何。”陸印問道。

聽見這個問題,葉安沈默了許久,才道:“那便……隨他們吧。”

到姑蘇的最後一段路謝樽並未選擇水路,到達姑蘇時距離除夕只剩七日,空中飄著撒鹽似的細雪。

“哎,這一路被那鵝毛似的雪片砸了一路,還是這姑蘇香雪雅致,稱得上一句碎玉瓊花。”謝樽下了馬車,伸手接住了一片飄落的細雪。

鹽粒般的雪片落入掌心的一瞬就消失無蹤。

“似灞橋風絮,然清絕更勝。”陸景淵道。

文人墨客筆下的姑蘇城他見過不少,在此之前卻從未來過,流亡之前,他都未曾出過長安地界。

果真如水墨一般清雅,一顰一笑皆有裊娜風姿,足讓人神思為之一清。

“走,我們先去找點東西吃。”謝樽回到姑蘇後心情顯然飛揚了許多。

“不先去拜見前輩嗎?”

“呃,不急不急,吃完再去,哈哈哈……”謝樽訕笑一聲道。

主要是不知道去了要多久才能沾上凳子吃口飯,還是先填飽肚子再說吧。

陸景淵顯然看出來了,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老實的跟著謝樽走了。

“城南有戶人家,孤兒寡母,我前些年游歷至此有數面之緣,去岳陽找你之前我去探問過一番。”

“孩子入了學,母子皆安,那孩子可可愛懂事了。”

“對了,他家是做糖粥糕團的,甜食,你應當會喜歡,就是遠了些,等過幾日我帶你去吃。”

“……”

“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沒跟你說。”

“嗯?”

“我不嗜甜,也並不偏好甜點心。”

“啊?”

小院只有二進,小巧玲瓏,穿過因為積雪略有些濕潤的走廊,謝樽就看見葉安似笑非笑的倚在門前的梅樹下看著他們。

“我就知道你這次去又會給我帶個麻煩回來。”

“進來吧。”

葉安說完率先進了屋,屋內燒著熱茶,咕嘟咕嘟泡冒個不停。

陸景淵拜見完葉安後,葉安只是不鹹不淡地回應了兩句。然後整個屋內就只剩下茶水沸騰的聲音,屋內氣氛一度凝滯。

在謝樽開口之前,陸景淵搶先道:

“謝大哥,我忽然想起有東西落在了剛才的粥鋪,我不認路,你可以幫我去找找嗎?”

“……”謝樽一懵,怎麽就忽然要把他支走了。

“是很重要的東西。”陸景淵又補充道。

“行了,徒兒,來者是客,去幫這位客人找找。”葉安不緊不慢地燙了圈茶杯,笑著道。

謝樽看了過去,葉安給他遞了個安心的眼神。

行吧,既然這兩人都不想他在這,那他也不必硬留著了,反正葉安也不會對陸景淵做什麽的。

“前輩好像對我的到來並不驚訝。”陸景淵坐得筆直,一雙鳳眼似是帶笑。

“哼,意料之中,不過我徒弟會把你帶來,你少不了動了一番手段吧?”

“機緣巧合而已。”陸景淵笑著應道。

“既然一切皆在前輩掌控之中,那想必晚輩所求之事,前輩也應當有所預料吧?”

葉安可沒有照顧陸景淵心思的意思,直言道:“是,不過你想拿我徒弟當侍衛使,膽子倒是不小。”

陸景淵並未否認,葉安既然猜到了他的動作,掩飾便沒有必要。

“初時確有此意,不過如今只是想與他同道,僅此而已。”

“虛偽至極,幾分真幾分假你心裏清楚。”葉安嗤笑一聲。

他最是看不慣這些人的舉動,面上總是帶著一副令人厭惡的假笑。

縱然姑蘇的冬日要溫和許多,夾雜著冰雪的風依然冷冽,透過門窗縫隙緩緩侵入。

葉安看著陸景淵,抱手向後微微一靠,唇邊一直掛著地微笑在一瞬間消散,他的眼神冷硬如堅冰,如北境群峰一般沈重鋒利的壓迫感驟然襲向陸景淵。

“陸景淵,你既到了我眼前,我便要警告你,這些年從你父皇那學來的冷血無情、疑神疑鬼的毛病,最好學著收斂些,別到最後,你也落得個眾叛親離的下場。”

就像你父皇一樣。

葉安看著陸景淵,眼神慢慢變得覆雜難明。

高處不勝寒,孤獨一人帶著假面在高處呆得久了,會看不清腳下的一切,人會變得與過去期望中的自己截然相反。接二連三的變故之下,陸景淵如今如同一具行屍走肉,已經和他記憶中那個純摯的孩子相去甚遠了。

皇宮……葉安把這兩個字在齒間嚼碎,口中莫名泛上了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陸景淵,你看看自己,如今是什麽半死不活的模樣。”

縱使葉安的話如同覆雪的利劍,寒涼尖銳,陸景淵地神情也依舊沒有絲毫波動,依舊帶著淡淡的笑意,從容淡靜,似乎葉安口中的人並非是自己。

爐上的熱茶煙霧裊裊,葉安呼了口氣,靜靜看著陸景淵。

過了半晌,他擡手將兩個茶杯放在了陸景淵面前。淺碧的茶湯緩緩沖入其中,漾起弧度輕軟的波紋。

“請。”葉安將壺放下,說道。

清涼微苦的香味緩緩溢出,飄散在陸景淵身邊。

陸景淵神色不變,止住掩在桌案下,不似他表現出來那般平靜,微微顫抖的手,垂眸看向了兩個茶杯,毫不猶豫地拿了左邊藏青釉色的那一杯。

茶杯端在手中並不算燙,茶湯滾燙的溫度被杯壁阻隔,牢牢鎖在杯中。

“前輩教誨,自當遵循。”

薄胎茶杯揚香而散溫,厚胎則正好相反。

而陸景淵手中的,正是那個厚胎杯。

葉安點點頭表示滿意,面對陸景淵,不需要多費口舌他自然樂的偷閑。

“好了,你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你且在這等著,還有個人需要你見上一見,在這之後,若你還要與我徒兒同道,我便不會阻止。”葉安說著站起了身,理了理微皺的袍子準備出門。

“前輩留步。”陸景淵開口阻攔道。

“晚輩有一事不明,還望前輩解惑。”

“你說。”葉安抱手低頭看著陸景淵,饒有興致地道。

“依他所言,前輩並不希望他遠離師門,涉世過深,若是如此,前輩不必放他離開,也大可不對謝大哥傾囊相授,若是無能,愚者自安不是嗎?”

謝樽在和陸景淵閑聊時,偶爾會提起葉安,讓陸景淵莫名地感覺到一種違和感。

聞言,葉安輕笑一聲道:

“這是什麽問題?望璞玉生輝與願珠玉長明好像並不沖突吧?”

“……”陸景淵眉頭微蹙。

難道是他多心了?

“不過有關這件事的答案,百人自有百解,至於我的想法,或許有一天會知道也說不定呢。”

“……”這意思不就是確實有別的原因嗎?

說完,葉安沒再管陸景淵,推開門準備離開,跨過門檻時,葉安又意味深長地補上了一句:

“我收他為徒是八年前的事,那時他正四處流浪,渾身上下沒一塊好肉。”

陸景淵坐在房中,輕輕晃動著著手中的茶杯,眼神閃爍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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