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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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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接下來的日子,謝樽便帶著陸景淵穿梭在山林之間,婉婉偶有同行,只是崔墨盯她盯的緊,學醫課業繁重,婉婉也沒那麽多機會跟隨。

漫無邊際的山林如同一道堅固的屏障,將一切煩憂抵禦在外。

想來是因為在宮中也要修習騎射,陸景淵並不像謝樽想得那樣嬌貴。

夏夜晴朗,群山茂林在夜色下化為墨色剪影。

“我昨日與你說過,今日要帶你來看樣東西的。”

謝樽躍上山坡,回頭把落在後面的陸景淵拎了上來,夜深露重,兩人的衣袍都已經被染上了寒露。

“不如你猜一猜?”

“山中奇景頗多,謝大哥總要給些提示吧?”

“也是。”謝樽想了想,開口道,“屏疑神火照,簾似夜珠明。”

聞言,陸景淵的動作驟然頓住,瞳孔顫動,抓著枝幹的手驟然收緊。

被封存在記憶中已然泛黃的書頁驟然被翻開,如春雷驚蟄。

“殿下……“

“臣前日在宮中發現了些有趣的東西,屏疑神火照,簾似夜珠明,殿下不如猜上一猜?”

那道聲音回想耳畔,溫柔至極,如春日攜香的熏風,卻激得陸景淵瞬間熱淚盈眶。

謝樽走在前面,見陸景淵半天沒跟上來,回頭看去,只見他垂頭站在下方,抓著樹幹的手微微泛白。

“怎麽了?”

陸景淵回過神來,抓著樹木攀登,跟了上去。

往事不可追,那已經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謝樽仔細打量了他一番,剛才陸景淵的異樣似是幻影,眨眼便已經消失不見。

“如何?”謝樽問道。

“是螢火吧。”

“對!夏日螢火正盛,那邊有一片山谷,有漫山遍野的螢火,似星河倒垂流入人間……”

穿過一道隘口,兩側的石壁被衣衫拂過時暈散開瑩瑩光暈,如夢似幻。

兩人踏入山谷時,遠處的螢火淺淡,如光下的塵土一般上下浮動,而所行之處,螢蟲騰空而起,四散而去,如流光傾瀉,耀如星河。

謝樽帶著陸景淵找了個視野好的地方坐下,這裏的螢火蟲並不怕人,一陣騷亂過後便平靜了下來,悄然落在了兩人的衣衫鬢角。

“我前些天出去買的,吃吧。”

謝樽從衣襟中掏出一個紙包,一看這紙包,陸景淵就知道定然又是什麽甜口的糕點。

"……"這個誤會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解開。

“再過些日子便要入秋,局勢日漸平穩,入了秋,我便送你去岳陽。”謝樽看著陸景淵,忍不住又多叮囑幾句。

“你日後孤身在外可要學的強硬些……”

其實謝樽游歷時雖然喜歡逞些俠義,偶爾鋤強扶弱,但到底身份敏感,向來不喜歡沾惹上些覆雜是非,只願聲名若浮雲,風起即散。

這次救下陸景淵已屬例外,若非玉印塔中那一卦,謝樽也許未必會出手相助。

而也因為那紙卦文,謝樽看陸景淵時,並不會完全將其看做一個小輩,時常會不自覺地帶上些對君主的評估審視。

幾月相處下來,陸景淵性格溫和沈靜,自幼錦衣玉食長大,身形卻略顯孱弱,最是惹人憐愛,謝樽也有幾分上了心。

作為一個小輩,陸景淵這樣自然討人喜愛,就像婉婉一樣。但若是作為一個流亡在外,還被卦文批上那樣文字的太子,陸景淵這番做派也許算不上好事。

陸景淵看見謝樽說著說著便沈默下去,眼中的光彩明明滅滅,手中的劍也出鞘又入鞘,來來往往驚得周圍的螢火蟲時起時落,不知在想些什麽。

“嗯。”陸景淵並未詢問,最終只是一聲極輕的回應,轉眼化在風中。

歲月匆匆,轉眼階前梧葉已秋聲,夏日裏的那場驚變恍如昨日。長安滿城白縞撤下,南郊的新柳客棧依舊車水馬龍,無人註意到一輛其貌不揚的馬車從此經過。

……

昭文二十一年夏,坊間流傳,權臣範守陽謀反,齊王陸擎洲揮師南下勤君,文帝薨,與皇後程氏同葬皇陵,齊王即位,改年號武定,史稱昭文之變。

寒生露凝,北雁南飛。白露這天是陸擎洲登基後的第一次朝會,虛置數月的中正殿外群臣聚集。

自從王氏之亂結束,陸擎洲的手段就溫和了不少,迅速安撫了虞朝上下餘下的各大世家,各地的躁動和幾場範圍不大的起義也被一一鎮壓,長安的血色陰霾也逐漸散去。

新帝剛剛登基,一切尚未明朗,殿外的群臣將交流聲壓的極低,大多謹言慎行,生怕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同時,也少不了些想要借機討好新貴的人。

“趙小將軍果然年少有為,非池中之物,當年將軍在鴻鵠書院求學,有幸能與將軍有數面之緣,實在是下官之幸啊!”

趙澤風原本抱手站在柱前半闔著眼,聞言睜眼看了一眼面前笑得諂媚的人,挑眉道:“喲,陳大人啊,數年不見,怎還是不上不下地著這一身綠袍。”

“多年前參本將軍那一本,沒讓陳大人往前走上幾步?”

“這……”聞言,陳大人瞬間汗如雨下,諾諾半天說不出話來。

當年趙澤風落魄,彈劾的奏章多如牛毛,他的奏章並不起眼,不過跟隨眾人明哲保身罷了,沒想到趙澤風這都能記得。

“滾,別在本將軍面前晃蕩,礙眼。”

“是,是,下官這就滾,這就滾……”

陳大人連連抹汗,退到遠處,恨不得能縮到磚頭縫裏。

這一出直接把周圍想要上前攀談的人嚇得縮到了兩丈開外,再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別去惹他,聽說王家在荊州的祖墳都被夷為平地了,竟是有這般深仇大恨。”有人小聲道。

“恣睢妄為……”

而在另一邊,也有一人周圍兩丈之內空無一人,他一身緋色官袍,身姿挺拔,神色清冷。

只不過與趙澤風不同,這位是因為身份尷尬而無人問津。

“這回謝家算是完了,跟錯了主子,落不得什麽好下場……”

“先帝在時,不也就輝煌了數年而已。”

“還是趙家慧眼識珠啊……”

聽到身邊瑣瑣碎碎的議論,謝淳沒有半點表情,依舊是一副凜如冬雪的模樣。

禦史中丞謝淳,文屬第一,身為謝家嫡子,定國公府世子,卻並不與世家為伍,反而投身陸擎元麾下,與諸多世家為敵。

入仕以來憑一己之力重振自開國以來就一直虛置的禦史臺,為陸擎元鏟除了朝堂之上諸多碌碌無為的世家子弟,又數年主持完善尚且稚嫩的科舉,為虞朝朝堂增加了不少寒門庶族身影。是陸擎元的心腹之一。

從前,這位定國公世子就惹得朝堂之上諸多不滿,如今陸擎洲登基,等著看他笑話的人車載鬥量。

很快,鐘鼓聲響,百官收攏心思,列位站好,依次入了中正殿。

鐘鼓響畢,趙磬才姍姍來遲,一旁的禮官一言不敢發,只能看著他目不斜視,恍若沒有察覺到滿殿看來的視線地走到了最前列站定。

等朝會的一切禮制結束,進入奏事環節後,殿內的氣氛冷凝如冰,陸擎洲坐在上首一言不發,群臣也無人出列奏事。

明明已經入秋,殿內四角還放置了些降溫的冰塊,禮官卻覺得自己只要沾上半顆火星子就能立刻被燒成灰燼。

看著沈默的群臣,禮官咬咬牙,又高聲道了一句有事啟奏。

“臣有事啟奏。”謝淳忽然出聲道。

陸擎洲見謝淳出列,面上略帶驚訝。

“準。”

“是。”謝淳應道,隨即泠如冰泉的聲音傾瀉而出。

“臣十六入仕,為官近十載,一事無成,自覺有愧天恩,無顏立侍君上,今欲請辭歸鄉,望陛下恩準。”

此言一出,滿座寂然。

“世子殿下倒是打得好算盤,進則立於廟堂攪弄風雲,退欲東籬采菊植杖耘耔,謝氏數百年底蘊,應當足夠殿下逍遙一世吧?”趙澤風嗤笑一聲,忽然出聲道。

趙澤風這話一出,眾臣心下齊齊一抖,這不就是明著嘲諷謝淳風光過了,眼見不對就想激流勇退是認慫嗎。

“崇光。”

“陛下見諒,末將初入京城,學不來那麽多規矩方圓。”趙澤風努了努嘴,一副嬌矜小輩的模樣。

“行了,退回去,沒讓你說話。”

“是。”

趙澤風退回後,謝淳又繼續開口道:“另有一事,臣才疏德薄,定國公世子一位,亦請陛下收回。”

聽見這句話,陸擎洲微微合眼,目光如劍掃向謝淳。

“你應知曉,謝家人丁稀薄,到你這輩,嫡出子孫便只餘下你一人,若這世子之位你不要,數十年後定國公之位便要易姓。”

虞朝爵位只有嫡子能夠繼承,當今定國公只有謝淳一個嫡子。雖說定國公還另有兩個嫡親兄弟,但這兩人,連同他們的嫡系子嗣都已亡故,定國公府如今已只餘一脈。

“臣意已決,家父亦無異議。”謝淳只道。

陸擎洲看著謝淳,沈默片刻道:“謝家助我朝開國,居功甚偉,若朕準了,著實令人寒心,謝卿既有意離京,那便外調吧,南郡是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謝卿可好好休養些時日。”

“……”謝淳靜立片刻,薄唇微啟卻沒出聲,最終還是謝恩歸列。歸列時,不遠處的趙澤風一聲低哼,似是嘲諷。

謝淳的事告一段落,眾臣又沒了聲響,陸擎洲覺得時機已至,便掃視一圈出聲道:“鐘墨白。”

“臣在。”一位滿頭華發,蓄著胡須的老臣出列應道。

“朕前些日子讓你擬的冊書可擬好了?”

鐘墨白從袖中取出冊書,躬身遞給了已經站在自己面前的內侍,恭敬道:“請陛下一觀。”

“不必,宣吧。”

眾臣看著那封竹制冊書,心高高懸起,那種制式的冊書,必然是件大事。

殿外日光漸濃,秋日的陽光清澈透亮,卻在撫過萬物時使之悄然雕敝,歸於沈寂。

內侍的聲音清透洪亮,回蕩在中正殿中。

“門下……”

“朕獲承天序,欽若前訓,猶待乾坤定位,德和治成……”

“程氏雲錦,門著勳崇,譽重椒闈,德光蘭掖,宜母儀天下,統率六宮,遂冊立程氏為後,以固國本!”

這道詔書如同驚雷滾滾,劈在殿內每個人心頭。

齊王妃早逝且無所出,當今陛下並無嫡出子嗣,家中有女待嫁的官員勳貴,大多都盯著皇後這個位子,原以為此事還要拖上些時候,未曾想如此突然。

程雲錦是程國公的嫡次女,出身高貴,當年艷冠京華,一舞動天下,有詩讚曰:雲袖斂盡虹霓去,劍光舞破滯水來。

從哪點來看,這位都是能勝任皇後之位的,但是,程雲錦乃是先皇後的嫡親妹妹,據說兩人從小就十分要好。

當今陛下得位不正,朝廷上下皆心知肚明,多少有些尷尬。

況且,這位程小姐名聲可不太好。二十有七仍未出閣,一個姑娘家,好好的京城不呆,跑到廣陵老家跟著程家的商隊南北闖蕩,還大言不慚說世間男兒無一人能與她相配。

縱然當年被稱為大虞第一美人,一舞驚天下,又文采斐然,但這些年下來,也沒什麽高門大族會上門提親了。

一時間,殿內眾臣神色各異。

下了朝,謝淳獨自一人往宮外走去,耳邊時不時傳來些許議論聲。

“竟是程雲錦,程家接連出了兩任皇後,當真風頭無兩。”

“別的不說,那般女子……”這人說著搖了搖頭,似是不屑,裝模作樣地嘆息一聲。

“先不說這個,沒想到趙澤風只得了忠武將軍的虛銜。”

“看他今日囂張……”

謝淳斂眸,徑直走向自家馬車。

豎子不足與謀,這些長安城裏世家養出來的碩鼠,遲早被清理的一幹二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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