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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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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這場突如其來的風雨就和陸雁廷的高熱一樣,來得又快又急。

陸雁廷裹著毯子靠在飄窗上,目光隨著棠景意左右移動——先是對著光給他看溫度計,再走到桌旁倒水,拆出藥片……

陸雁廷把臉埋進毯子裏,眼睛卻誠實地向上瞟過去,對走到近前的棠景意說:“真的沒事,發燒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

棠景意依舊一聲不吭地往前伸手,示意他吃藥。陸雁廷幹咳一聲,小聲說:“我……吃過藥了。”

棠景意楞了下,問道:“什麽時候?”

陸雁廷又不說話了,他的眼神心虛地來回飄忽了一會兒,慢吞吞地說:“就,剛來那會兒,在前臺開房的時候,我找老板拿了退燒藥。”

發燒當然不是突如其來的。

剛開始只是有些疲倦,但陸雁廷不以為意,只以為是爬山累了。後來許是纜車上淋了雨,一下便要爆發起來,開始頭疼嗓子疼,直到剛剛吃飯的時候,實在是倦怠乏力,什麽也吃不下。連站著都覺得沒勁想找個地方靠一靠,否則也不能讓棠景意看出來。

他原本是什麽也不想說的。

這趟糟糕透了的旅程,糟糕透了的天氣就已經夠了,他不想再讓棠景意心煩,更不想讓他擔心……如果,他會擔心的話。

陸雁廷繼續默默地把自己往毯子裏埋。

棠景意估摸了一下陸雁廷吃藥的時間,確實相隔不久,便把藥片包在紙巾裏放在一旁,但還是把水杯往前一遞,“喝水。”

自覺理虧的狗東西乖乖從毯子裏探出頭來,就著他的手喝了幾口。然後又從毯子底下伸出手拽住了那片要離去的衣角,說:“棠棠……”

棠景意回身看他。

陸雁廷抿了下唇,不是那麽有底氣地說:“陪我一會兒。”

棠景意便把杯子放到一邊的床頭櫃,也跟著坐上了飄窗,順手又給狗東西裹緊了些。

陸雁廷沒想到自己的要求竟然被滿足得這樣快,以至於他直到棠景意的手環過後背幫他拉緊毯子時都有些沒回過神來,只楞楞地仰頭看著,下意識地又要把臉往毯子裏蓋。

“幹什麽,”棠景意把毯子往下扯,“這是發燒又不是流感,傳染不了。”

陸雁廷哼唧一聲,窗外的風雨越發大了,豆大的雨點打在玻璃上,炸起劈裏啪啦的聲響。

他看棠景意掏出手機看了眼,便問:“還是沒信號?”

“嗯。”

山上本來信號就不好,加上這惡劣天氣,信號塔估計也受了影響,在停電後不多久就徹底斷了信號了。

棠景意倒是不著急,他在停電的時候就覺得不太妙,已經提前和何皎打過招呼了。倒是沒提暴雨困在民宿裏的事,只說和朋友去露營,山上信號不好隔天再聯系,免得家裏擔心。

陸雁廷閉上眼,他靠在棠景意肩頭,忽然覺得這天氣好像也沒那麽差了。

也許是因為天氣不好,民宿裏的大家也都懶得出門各自休息著,房間裏外都很安靜。安靜到他甚至能聽見棠景意的呼吸聲,還能嗅見他身上的白桃香味——這是來源於民宿裏的沐浴露,雖然他也是一身桃子香,但陸雁廷就是覺得棠景意更好聞,於是又往他懷裏拱了拱。

棠景意順勢張開手臂搭住他的肩,一邊借著窗外劃過的閃電向外望去。其實他很喜歡雨天,也喜歡在屋內看雨聽雨聲,天然的白噪音好似讓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雨這麽大,”陸雁廷的聲音悶悶地從胸前傳來,“如果泥石流了怎麽辦?”

“這裏坡度不高,植被樹木又多,概率不大,就算發生了也不會太嚴重。”棠景意說,“再說了,這雨雖然大但下得不久,還不到半天而已。”

“那,”陸雁廷又說,“山體滑坡……”

不知道是因為生病還是這天氣煩人,陸雁廷總是不受控制地往悲觀的方向去想,然後就聽身邊人似是無奈地一頓,而後語氣淡淡道:“那就等死。”

陸雁廷遲鈍地眨了下眼睛,他笑了下,嘟囔說:“才不會讓你死,要死也是我先。”然後就開始在腦子裏腦補等房子塌了,他要以什麽樣的姿勢擋在棠棠身上比較好。

“嗯?”

棠景意手頭閑著,正有一搭沒一搭地順著懷裏那顆毛絨絨的腦袋。聞言,他低頭看了眼突然傷春悲秋了起來的狗東西,說:“你沒聽過一句話?”

陸雁廷:“什麽?”

“被留下的那個人是最痛苦的。”

陸雁廷噗一下笑了,像是聽到什麽無稽之談,不屑道:“才不是。”

他說:“死了才是什麽也沒有了。”

陸雁廷說得一本正經,好像真有什麽心得一樣。但也確實如此——嚴格意義上來說,兩人都是經歷過生死大關、在閻羅王前晃蕩過一回的人了。

棠景意想起那場讓陸雁廷失憶的車禍,狗東西愛玩賽車,機車賽車都玩,按理來說就算是意外車禍,以他的經驗和反應能力,也不該傷得這麽重。

他凝神想著什麽,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那活著就能有什麽了?”

“你可以去找顧雲深……不,他不行。”陸雁廷很快否定了自己腦子發熱下的荒唐想法,“你自己過,你自己也能過得很好。”

“那你呢?”棠景意反問,“你自己活著,不好麽?”

“不好。”陸雁廷用力地閉了閉眼,像是在把什麽討厭的東西趕出腦海裏,“不好,我——”

我活不下去。

但他沒有說出口,他知道,有些話不能對棠景意說,不能讓他知道,即便他本該對他毫無隱瞞。

窗外驟然響起雷聲,棠景意圈住忽然打起冷顫的狗東西,問道:“身上疼嗎?”

“……什麽?”

陸雁廷沒反應過來,一下沒聽清,“發燒疼嗎?談不上吧,也就——”

“不是,”棠景意說,“車禍後打了不少鋼板和鋼釘吧。陰雨天氣,不疼嗎?”

陸雁廷兀自安靜了好一會兒,然後便低著頭要笑,懶洋洋地在他懷裏抻了下身子,“有什麽疼的,早都好了。”

“沒好之前呢?”

“那也不疼。”陸雁廷說,“老頭子給請的美國最好的醫生來做手術,術後的藥也都是進口,止痛泵一上就哪兒都不疼了。”

棠景意沒再繼續問下去。他揉了下狗東西的腦袋,順勢探手去摸他的額頭,還是很燙。

“知道嗎,”陸雁廷仰頭在他手心親了一口,不乏得意地說,“溫度越高,說明免疫系統越厲害,身體素質越好。”

棠景意:“……”

世界上最硬的就是陸雁廷這張嘴。

“睡吧。”他移開眼,才不順著狗東西胡來,“很晚了。”

陸雁廷呆住,一下摟緊了他的腰,不可思議道:“這才不到十點。”

棠景意推開他下了飄窗,自顧自地說,“那我先睡了。”

他關了手電筒躺到床上,不多時,陸雁廷也跟著縮了上來。

棠景意知道狗東西該是累了的,工作了一禮拜,下班後又連軸轉坐夜班機趕來,早上跟他胡鬧的大半天,下午又爬山淋雨……

棠景意閉上眼休息,盤算著先休息兩小時再起來叫陸雁廷吃退燒藥。可沒想到,失去了手機和互聯網的夜晚確實太過好眠,最後竟然是他先睡了過去。

靜謐的獨處空間裏,陸雁廷側躺著,看著棠景意出神。

那顆退燒藥似乎沒什麽作用,廢物到連他身上的酸疼也緩解不了。不過事已至此,陸雁廷也分不清那難受的感覺究竟是因為車禍後遺癥還是發燒了。他小心翼翼地又往棠景意的身上貼了貼,將額頭抵在他手臂上,像是緩解了頭疼一般,緩緩舒了口氣。

其實,陸雁廷並不是個能忍疼的人。

術後的疼痛幾乎要讓人發瘋,止疼藥當然有用,但也不能無休止的用,他可不想嗑.藥上.癮,更不想讓自己本來就不怎麽樣的記憶和腦袋雪上加霜。

所以就只能忍。

忍住陰雨天氣骨頭縫中沁出的針刺般的酸疼,忍住太陽穴如同電鉆滋滋鉆入般的尖銳疼痛。漸漸地,忍耐於他來說成了一件手到擒來的事情。

可陸雁廷唯獨不能忍耐的,是自己仿佛忘記了某個重要的人的那股空虛感。那感覺——其實嚴格來說,也算不得難受。畢竟它不痛不癢,不影響任何日常生活。

可它卻又無處不在,深入得仿佛根植於靈魂。每每當陸雁廷站在陽臺的欄桿邊,那陣空虛和失落就像是黑夜一樣將他包裹。他俯身看著樓下空洞的黑暗,便會想——跳下去吧,跳下去就好了。

……不過,是什麽好了呢?

他也不知道。他想不起來。

沈眠的記憶在長久而寂寥的日子裏逐漸被壓縮,直到見到棠景意,才又像是頑強地頂破石頭的野草,拼了命地想要往外生長。

陸雁廷自認自己這輩子沒做過什麽好事,於是只能感激上輩子的自己,再感激上天——不管是玉帝還是佛祖還是耶穌,他一點不吝嗇地一氣感謝全了,感謝他們讓心上人能夠重生,讓自己還能夠再次遇見他。

陸雁廷知道自己是個什麽貨色,也知道自己的生活有多無趣,這個黑白的世界直到他雨後踏進那間小酒館後才慢慢染上色彩,變得活色生香。

所以,如果再將他一個人拋進那個黑白的世界裏,他是活不下去的。

在飛機失事的那一天,當陸雁廷在汽車廣播裏的遇難者名單中聽見了陸以棠的名字時,他幾乎要對那輛失控撞上來的貨車感激涕零。那大概是陸雁廷最後一次笑得開懷的時候,他松開了方向盤,那一刻他什麽都沒想,只覺得解脫般的暢快。

嗯,那麽說到這兒——或許還應該感激閻王那一撥神仙。才保佑他沒死成把他從地府趕回人間,讓他得以遇見重生的心上人。

所以……疼點又怎麽了,無非代價而已,他很大方的。

陸雁廷埋在被子裏悄悄地笑,他留神著時間,等距離上次吃藥差不多過了6小時後,才又輕手輕腳地掀開被子爬起來,吃下那顆被紙巾小心包裹起來的藥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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