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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游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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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游原

第九十三章:

她聽見他低聲開口道:“人生如朝露,紅塵如逆旅,我不是過客,我是你的歸人。”

“聽不懂,別妨礙我睡覺。”李泠打了個哈欠,轉背過去,閉目塞聽。

女子轉身背對著自己,秦修不由擡手握住她的肩,將她強行轉過來,再度開口:“泠娘……”

“放肆!叫我郡主!”李泠迅速從枕下摸出一柄短匕,起身坐起,抵在他的頸側微微用力,聲音涼如水,“秦修,這個郡馬之位,你若不想要,有的是人想要!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註意分寸,安分守己,我還能容你。”

聞聲,他的神情瞬間僵硬。

他才知曉,原來她枕下一直藏著匕首,夜夜枕刀而眠。

換而言之,她從一開始,就對他充滿戒心。

掙紮良久之後,秦修從她薄衫罩著的細肩處收回手,握攏手指重重掐著掌心,敗下陣來:“郡主恕罪,是我失儀犯上。”

李泠松開他的脖頸:“還不退下。”

良久之後,秦修帶著遺憾和不甘起身,退回到地鋪上。

*

見到他邁步退遠之後,李泠慢慢躺下,失神地望著裏側的帷帳。

她忽然有些後悔,自己當初選他假成親的這個決策。

當初選他,一來是順應流言;二來是她覺得他曾當過和尚,心中四大皆空,虛懷若谷,比起旁人,不容易被塵世俗事所牽扯,也就能少了很多後顧之憂。

但人都是有野心的,如今從秦修三番兩次的表露心跡和逾矩的表現來看,他已經滋生出了不該有的欲\望和野心。

她當然不會覺得是真如他所說的,是對她及‘情’之一字的渴求。

他與她才認識多久,如有渴望,自然也是她背後的權利,才會如此迫切地想用情愛來迷惑她。

她終究不是只活了一世的懵懂小女孩,斷不會因男人的幾句甜言蜜語,就被哄得暈頭轉向。

她曾對鄭淙說過很多謊言,可有句話,她沒騙他,“男人於我如浮雲。”

她不需要男人,不需要她上輩子曾經憧憬過的情愛。

只是她身為無父母庇護的所謂郡主,需要一個婚姻,一個免於被人將她當成聯姻工具的已婚身份,來確保自己的餘生不會被任何人束縛。

在這個世道,若一個女子註定不能孤身過一輩子,那麽她希望這段婚姻,是掌握在自己手中,而非被動的聽命於人,任人拿捏,受人牽制。

就如同上輩子,鄭無邪先將她賜婚給崔忱骦,用以聯姻博陵崔氏;後來山河破碎,又想將她獻給王孝烈,用以換取他的軍\權。

那兩樁交易,她不能說是被逼無奈,可也絕非心甘情願,只是順從從小所受的身為皇家人的教育,她天真地以為,如此,就能為皇室為朝廷解憂盡責。

可現在,重活一世,身處太平,她想要自私一點,以己為先,就為自己活著。

*

在這之後,李泠的警告似乎起到了作用。在她面前,秦修從此安分守己,沒有再有過逾越的言行舉止。

數月下來,兩人在人前相敬如賓,如正常夫妻;在人後相敬如冰,互不幹涉。

只是在她看不見的背後,秦修追逐她的眼神,依舊飽含熱烈,從未改變。

*

八月末,秋高氣爽,樂游原郊外的一片原野上,女學館在此開展了一場騎、射考核。

生徒們穿著統一的紅襟白色窄袖騎射服,分批次在靶場大展身手。

李泠考完射術,與夏昭去了另一邊的騎術場報到,按照編好的序號找到了專屬馬匹,牽馬候場。

等上一場考完的人下場,她們才翻身上馬,在線外準備。

待助教點燃新香,敲響銅鑼,幾匹駿馬隨著策馬人的鞭策,以飛馳電掣之勢拔蹄縱前。

一切都很平常,直至李泠察覺身下馬匹,速度隱約脫離了自己的掌控。

起初她以為是自己還未與這匹馬磨合,便不再揮鞭,用手掌摸在馬脖上拍了拍安撫。但這並未奏效,馬匹似乎瘋了一樣,載著她越來越快,徑直沖出了考核所在的劃線範圍,直奔前方的密林……

脫韁之馬,即刻也引起了在場之人的註意。

“其餘人考核繼續,趕緊來一些人尋找郡主,保證郡主安危。”秦修對著騎術主考官提議,並迅速從旁邊的馬廄牽出一匹馬,翻身上馬,朝著李泠的方向追了出去。

夏昭也滿臉交集,無暇顧及未完成的考核,策馬追了上去。

*

密林之中,李泠已經完全控制不住身下這匹瘋馬,身上的衣衫被林間的草木刮破了不少。

最兇險的時候,身上、臉上皆被樹枝劃到,刮痕血淋,皮開肉綻。

她忽然意識到,若再不停下來,自己遲早會被這匹馬害死。

只是馬瘋狂奔跑,速度飛馳,她若強行跳馬,只會被這速度摔得斷手斷腳。

躊躇之際,忽有破空鳴鏑之聲響起,隨即從隱秘的角落竄出一支利箭,對著李泠的面門急速襲來。

她堪堪註意到前方有一枝低壓的樹枝,為避開障礙,適時壓低了頭,俯身貼著馬背,湊巧避開了這一支暗箭。

暗箭破空,釘入旁邊的樹幹,發出聲響,才讓李泠註意到這一箭,她大喊:“有刺客,來人救駕!”

隨即,是第二支箭朝著她撲面而來,李泠閃避不開,右腿上倏然中箭。

腿上傳來入骨的劇烈疼痛,使她心下惶然。

頓時知曉,這是有人故意在她馬上做了手腳,令馬帶著她進入了這片別人早已設計好的陷阱之中。

想到這裏,她毫不猶豫,松開緊握的韁繩,傾身偏向左側,從馬背上滾了下來,摔進一叢茂密高大的草叢之中。

腿上痛的厲害,越來越使不上力,她深知逃脫不便,出去還會令暗處的刺客知曉她的方位,於是她便凝神屏吸,靜靜藏匿在草叢中,透過草片間隙,緊張地看著外面,邊期待自己剛才那聲喊叫,能夠讓外面的人聽到,前來解救。

處於困境,無法自保,只能寄托希望於旁人的時候,時間是最煎熬的。

她覺得時間好像過了很久很久,久到她思索了一圈,自己得罪了誰,會是誰對她處心積慮,暗下殺手?

能夠布局如此,必定早就知曉今日女學館的騎射考核。

樂游原乃是京中郊游之地,平日達官顯貴,平民百姓都能出入此地。

但因近日這場考核,國子監早早就向工部虞部司予以報備,申請今日清場,為國子監專用。

綜上所述,今日能夠提前埋伏在這裏的人,唯有同樣出自國子監或者說女學館的人。

至於是誰,她心中忽然有了一個答案。

得罪人的事,她沒做過,但是因無法幫到某人,或許便使其對她懷恨在心,她有了底。

她思索下來,終於見到暗中射箭的刺客,已經從隱秘的樹幹之後現身。

其身形瘦小,窄肩窄腰,個子不高,身穿黑色刺客服,黑巾蒙面,手挽長弓,握弓的手纖細白嫩,不似專職刺客。

刺客此刻在剛剛她消失的附近,用弓箭掃開片片草叢,正在尋找她的蹤跡。

見此,李泠越發肯定了這個人的身份。

這是個女子,一切都與她的猜想十分吻合。

眼見其步步逼近,本來宛如絕望的困獸的李泠,瞬間不再害怕。

在刺客找到她這叢草叢時,她迅速閉上眼睛,倒在地上,佯裝昏死。

刺客撥開草叢後,果然見到右腿中箭,受傷不醒的人。

為了驗證李泠是死是活,其蹲下身來,伸手在她鼻下試探鼻息。

感受到有人靠近,李泠屏住呼吸,試圖迷惑對方。

她的偽裝奏了效,來人沒探到鼻息,帶恨得眼神瞬間染了喜色,“你我本無深仇大恨,怪只怪你不幫我就算了,還讓鄭淙調查孟家的陳年舊事,以至於牽扯出十年前的貪墨案,害了我孟氏一族,今日我取你性命,你死的不冤。”

女聲落地,李泠心中暗道:“果然是你。”

她瞬間睜開眼,趁著孟嫣未反應之際,支撐起上半身,撲向她,將她壓在地上,並扯下了她的面巾,“孟嫣啊孟嫣,你所言一切,並不是我的主意,孟家得到清算更與我無關,是你家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報應。”

被發現身份,孟嫣臉上驚慌失措,更令她惶然的是李泠竟然詐死來騙她暴露。

秘密敗洩後,她的神情瞬間扭曲,手腳並用與李泠撕打,互相制衡。

孟嫣一腳踢在李泠中箭的腿上,將重傷的她掀了下去反壓在地上,繼而撿起旁邊的弓,以弓鎖住她的脖子,用弓弦勒住她的喉嚨,狀若癲狂:“你怎麽沒死,你快點去死,你死了就沒人知曉這是我做的。”

李泠中箭的腿被孟嫣一踢一壓,疼得撕心裂肺,臉色煞白。她的雙腿完全沒了力氣,上半身不多的氣勁也瞬間被抽。

唯有求生使然,讓她的一雙手使命扯住喉間的弓弦,奮力向外拉。

兩人互相較勁,孟嫣握弓纏繞,李泠雙手扯弦,不一會兒,一雙手掌心皆被堅硬弓弦磨破,鮮血淋淋。

腿上流血,手心也流血,失血過多,令李泠體力不支,越來越虛弱,就要抵擋不住孟嫣的殺人狠勁。

她最後徹底虛脫昏迷前,忽然聽到孟嫣的一聲慘叫,以及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向她走來,將她摟在懷中,耳畔依稀是焦急呼喊她郡主的聲音。

聽到這個聲音,她有些心安,終於閉上疲憊的眼,拼盡全力用命令的口吻交代他:“秦修,記住你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快送我回去,速宣太醫,一定別讓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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