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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長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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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長節

第七十九章

馬車停在公主府前,天色已晚,風雪消停。

鄭泠下了馬車,便催鄭淙回去。

後者欲言又止,等聽到她說過兩日再回鄭家住才罷休,遂折返回去。

人一走,鄭泠迫不及待進了公主府,往著下房而去,邊問身旁的金釧:“張華傷勢如何?”

金釧回道:“右腿中箭,無性命之憂,正臥床休養。”

鄭泠暗暗松了口氣,繼續前往,去探望這位恪盡職守的公主府舊部。

*

臥床的張華,聽得郡主親臨,掙紮著受傷的腿試圖起身:“微臣參見郡主。”

“張典軍快快躺下,不必行此大禮。”鄭泠連忙讓金釧扶著他躺下,“此事張典軍不辱使命,立下大功,你又身受此傷,需得好好靜養,你若有何想要的,盡管開口。”

張華躺回榻上,半倚半坐,一臉肅穆,直言不諱道:“微臣受命於公主府,自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些都是微臣應該做的,豈能因此邀功。”

鄭泠坐在金釧端來的凳子上點點頭,直奔主題:“與我說當時的情形吧,那人可是當場斃命?”

張華猶疑了一下,面帶羞愧之色:“微臣無能,沒能砍下此賊的頭顱帶回獻予郡主!”

“說清楚點。”

“在長安城外,此賊身中流失摔落山崖,想是必死無疑。”

聞言,鄭泠的期待一下子落了半截下來,容色冷凝:“張典軍,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這個道理,不必我教你吧。”

張華緊張地解釋:“郡主息怒,微臣事後去崖下尋過,找見了一具摔得面目全非的屍首,觀之穿著傷勢卻是李賊無疑。只是當時,也有另一方蒙面之人加入,與微臣搶此屍首……微臣、中箭不敵,被那夥人搶了去,這才……誒!”

鄭泠問道:“還有一夥人?可知曉其身份?”

張華回答:“身份不明,與之交手時觀其招數,有點像宮內禁軍。”

宮內禁軍?

還有人也想要取李叡的性命?

會是誰呢?

陛下?還是皇後?

若是前者,鄭泠大概知道為什麽。

李慜一直有心收回天下兵馬軍權,加強皇權。也許是他也註意到了李叡潛藏的狼子野心,所以趁他進京之際,下手處之而後快。

若是皇後動的手,她只能認為,姑母與她和阿兄一樣,都是帶著上輩子的記憶,重生了一遭。

不過無論是他們當中的誰,為了何種目的,刺殺李叡這個舉措,都是果決而明智的。

況且,又與她目標一致。

如今集幾人之力,終於功成。

她樂見其成。

“好,我知道了。”鄭泠完全放心了,她起身對著張華交代,“此行你辛苦了,有功者賞金千兩,賜宅院一座,這些你不必推托,只管安心收下。接下來好好養傷,不必出府。”

“是,微臣多謝郡主!”

*

接下來的幾日,鄭泠回了鄭家,興致勃勃將自己院內的雪人一一清除幹凈。

正月初五,她等來了臘月伊始就回洛陽過年的夏昭,重返長安。

她隨其父夏弋進京,給天子拜壽,入住在驛館之中。

到的第二日,夏弋便帶著她攜帶禮品專程登門,給鄭家人賀歲,並對年前夏昭在國公府久住一事表示感謝。

他是做夢也沒想到,自己能夠憑借這個此前被他忽略的女兒的關系,與五姓七望的滎陽鄭氏攀上關系,攀談之間,極盡諂媚。

*

夏昭深知其父的為人,趨利避害實屬一流。

他當年不顧母親生產虛弱,與前來探視表姐的後母勾搭成奸,也是為了借助她母族的勢力,能夠幫他在洛陽平步青雲。

至於上輩子,他能夠從洛陽刺史調任河東節度使,更是窮盡了手段。以至後來,他聽了李叡的結盟條件,二話不說就背棄大豫李氏,答應倒戈,想將夏晗嫁給李岱以做聯姻。

彼時她受盡欺壓,一門心思就想成為人上人,報覆那些人,將後母和妹妹踩在腳下。為了這個機會,她費盡心思研制了絕命香料,毒害夏晗,從而取代她嫁給李岱。

嫁給李岱,是上輩子她做得最正確的事,她從不後悔。

他為人不錯,待她極好。在他之後,直至今日,她心裏眼裏再也看不見其他男人。

只是如今重來一世,她早早被鄭泠救贖,沒有受到那些委屈和欺壓,也沒有墮落成為蛇蠍心腸的毒婦人。

她感激現在的鄭泠,感激她讓現在的自己,如名字一樣,可以生長在陽光之下,與她一起覆興女學,昭明生輝。

因而她更不想讓父親攀附鄭氏的想法得逞,以免此後生出無窮無盡的麻煩。

為了避免夏弋動了不該動的心思,想如法炮制將自己送出去。在來之前,夏昭就刻意敲打過夏弋:“滎陽鄭氏乃世家望族,我雖與郡主交好,但全仰賴她看得起我,才稱我一聲金蘭姐妹。父親切莫因此,就覺得我們夏家,能夠與滎陽鄭氏平起平坐,從而在貴人面前生了傲氣,得罪了他們。”

因此夏弋不敢傲慢,卻是反其道而行之,將諂媚發揮得淋漓盡致。

殊不知,此舉正合了夏昭的意。

這讓崔氏對夏弋有種說不上來的不適感,覺得此人圓滑市儈,不足深交。

要不是看在夏昭是鄭泠的好友,且知書達理,乖巧大方的份上,她是萬萬不會與這種登門如過江之鯽的人打交道的。

也是夏弋如此,讓她不免覺得夏昭可惜,怎麽就攤上了這麽個爹,也叫她熄了本想為鄭淙向夏家提親的心思。

一番招待後,夏弋離去,返回驛館。

夏昭留在鄭家,跟著鄭泠回去小院。

鄭泠將女學已經招好講師、在上元之後便會正式開學之事,說與她聽。

兩個少女在閨閣之中圍爐共話,一起憧憬著觸手可及的未來。

只是偶爾夏昭會走神,這次進京給天子拜壽獻禮,連她都聽說了一些朝野間的猜測。

她不免想到上輩子李叡造反成功。

若是這輩子眾人的命運都在改寫,沒有這些紛爭之事,天下各路府州節度使交出兵權之後,只剩個掛名頭銜,屆時天子能否讓他們留下性命?

李岱又會如何?他會隨其叔父進京嗎?

這次天長節過後,他能否安安穩穩地活著?

*

飛光流轉,一晃時間到了正月初八,天子誕節——天長節。

這一日,天下寺觀行道設齋,祈福祝壽;群臣休沐,入宮為天子祝壽獻禮。

天長節宮宴上,天下州府節度使入京拜歲,最終以天子‘杯酒釋兵權’落幕。

眾人記得,當是時,天子施以鐵腕,拒不交權者,皆被禁軍當場擊斃。

鮮血染紅宮宴,與中心翩翩起舞的紅衣舞姬,跳著的《百日紅》交相輝映。

餘者見狀,莫不臣服帝王之威,紛紛自願交出州府兵權,以證自己忠心不二之志。

這一切的一切,都不讓鄭泠感到意外,畢竟自古以來,側臥之榻,都不容他人酣睡。

集天下軍權於朝廷,足以避免日後各路州府節度使擁兵自重,以免再次出現上輩子各路節度使不服朝廷,割據為王的局面。

唯獨令她意外的是,本該在幾日之前就已經墜崖暴斃的李叡,竟然完好無損地地出現在了即將結束的宮宴之上。

在天子歡暢,百官震懾,僥幸逃生的眾多節度使戰戰兢兢的目光之下,一聲“河北道四鎮經略節度使——李叡覲見吾皇”的通傳,突兀響起。

隨之,兩個挺拔的身影緩緩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之中。

一人著紫色圓領襕袍,腰佩金跨蹀躞帶,其上墜著金魚袋,腳蹬烏皮靴,衣著與合宮拜壽者一品大臣並無區別;唯獨其挺拔的身形,不怒自威的面容,透露著一個疆吏獨有的深沈。

他身後半尺之距,跟著一個挺拔如松的青衣青年,其手捧寶盒,腳下生風,神采奕奕。

夏昭望著李叡身後的人,恍如隔世,她上輩子未曾見過這個年歲的李岱,但只一眼,她便透過人群認出了他。

他也來了。

方才血濺當場的情形,現在才讓她感到後怕,一絲絲涼入骨髓的感覺慢慢侵入她的大腦神經。

而她唯有緊張地等待著事情的發展。

*

李叡的出現,令在場的人都將目光投放在他的身上,不約而同等著他的下一步動作。

見到他的瞬間,頓時鄭泠一顆心都懸了起來,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覺抓緊了衣裳,一雙眼睛緊緊盯著來人,心底很是惶惑。

他果然沒死!

他竟然沒死!

如是說明,那場刺殺,或許早在李叡的意料之中,他才會有所應對,提前安排替身詐死,掩人耳目。

他能有此城府和預計,明知長安有人要殺他,還敢在宮宴現身,是否說明他早有打算?

他接下來會做什麽?

乖乖交出軍權?

不,這種可能微乎其微。

相較而言,煽動其他節度使一起舉兵造反,或許才是他會做出來的事。

鄭泠看著忽然出現的李叡,又看了眼高坐上首的天子和皇後。

天子面容沈靜,臉上還帶著一絲方才餘留下來的歡愉,絲毫看不出來有什麽驚訝或者是意外之色。倒是他身旁的鄭皇後,反而流露出一點驚喜,饒有意味地看著李叡。

聞聲,李慜笑了笑:“方才朕沒見到愛卿,還以為愛卿不來了。”

李叡朝著上首行大禮:“路上遇到流寇作亂耽擱了,故而臣來遲了,望陛下恕罪。臣給陛下拜壽,恭祝吾皇千秋萬歲,長樂無極。”

李慜揮臂:“愛卿平身。你來晚了,想是有事不清楚,既然如此,誰願意與李節度使說一說剛才之事。”

話音一落,寂靜的四周,愈加鴉雀無聲。

過了片刻,崔摯起身站出來,覆述了一遍方才的事:“時逢瑞雪之景,欣迎天子誕節,天下府州節度使,為恭祝陛下聖壽,發自肺腑還軍權於朝廷。不知李節度使遠道而來拜壽,當表以何誠心?”

話說得文雅又輕巧,仿佛剛才的流血漂櫓,不覆存在。

只是但凡有心,都能看出這裏少了很多席位。

在座眾人無不凝神屏息,靜待接下來的情況。

不論王朝幾經更疊,趙郡李氏始終據守河北道千年之久,氏族龐大,根深蒂固。

今日想要李叡交出軍權,其難度可想而知。

弄不好,或有兵變之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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