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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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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關

第五十六章:

中秋之後,八月下旬。

關內道漠北,已是寒風卷地,百草枯萎,可預見的,再過不了多少天,就會天將欲雪。

瀚海府的判官,在寒風刺骨的上午,收到了一封自朔方行宮,百裏加急送來的名帖。

只是這一次,名帖的主人不是鄭太後,而是大豫皇室一個郡主。

判官捧著名帖,望著署名“榮寧郡主”,思索了半晌。

曾經皇家的郡主何其多,這個身份可大可小,但今時不同往日,還不至於大到讓都護府,對其另眼相看。

只是,這張名帖,是從朔方行宮送來的。

之前,鄭太後便屢屢召見大都護,但都被大都護以各種理由推脫了。

如今換了個人,就算是郡主,又有什麽用?

他想到這裏,頓時想到了什麽,瞬間豁然開朗。

大都護的妻子,在三年前,被回紇潛入的細作殺害,至今仍未續弦。可他正值而立,是個血氣方剛的男人……

這樣的意思,無需深思,便能不言而喻。

判官心中嘀咕:“原來是美人計啊。”

不過不管是什麽,他都沒有替大都護回絕的資格,還是得將這張冊名帖和信函,送到他的面前,由他定奪。

近來回紇算是安分,沒有幺蛾子發生的時候,整個安北都護府比現在的長安還要安逸。

安北大都護-盧玄策今日休沐,不在署衙。

判官到他府上的時候,撲了個空,聽下人說,他一早就帶著一雙五歲的兒女去了馬場。

判官知道,若是盧玄策帶著孩子,便不喜歡有不相幹忍和不重要的事,打擾到他的天倫之樂。

況且,他在屋檐下看著上方灰蒙蒙的天色,心中料想今日天色不佳,大都護應該會早些回來,便沒有去馬場找他,於是將名帖轉交在管家手中。

只是之後,一連數日,判官都沒有聽大都護提到過這件事。

就在他疑惑大都護到底有沒有看見那名帖,自己要不要去問問的時候,盧玄策召喚了他,讓他擬一封送到朔方行宮的回函。

判官覺得稀奇,又好奇:“大都護,是如往常一樣回絕嗎?”

“不,”盧玄策並指擦拭橫刀,寒光凜凜的刀面照見他深邃英武的眉眼,只聽他聲色沈穩,開口道,“九月下朔方,拜謁太後及郡主。”

判官又驚又憂,壞了壞了,都說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

這美人計,怕是已經成了一半了!

*

關內道,單於臺。

單於都護府大都護-王孝烈,也收到了來自朔方行宮‘榮寧郡主’的名帖。

他亦是覺得稀奇,這三顧茅廬的架勢,真是令他覺得有趣。

鄭太後調動不了單於軍,又覬覦他手中的兵權,偏偏沒有硬搶的實力,只能如此委曲求全地向一個“臣子”,三番五次的低聲下氣至書求和。

想想他就覺得可笑。

如今,還讓一個黃毛丫頭,在信中多番提起安陽鄭隋,來給他打感情牌。

誠然,當年的安陽公主紅顏無雙,名動天下,世間沒有哪個男人不愛她。

年輕之時,他還是個五品騎兵都尉的時候,也曾愛慕過安陽,可他遠不夠資格向鎮國公主求婚。

後來隨著歲月變遷,安陽先嫁作他人婦,後又紅顏薄命。他的那份悸動,也早已隨著她埋入黃土,消弭於世間,不覆存在。

他按兵不動,不吞下關內軍,留著他們在最前面沖鋒陷陣,只是不想便宜了與關內相鬥的李叡。

讓他們雙方兩虎相爭,耗盡軍力之後,他再折機撿現成的漁翁之利。

況且他的背後還有一個同樣作壁上觀的盧玄策,那是一個不可忽視的隱患。

他擔心自己一旦動手,身陷棋局,就會變得被動,會受到後方安北軍的捅刀,屆時忙活一遭,不過還是為他人作嫁衣。

但最近,他聽聞盧玄策回應了朔方,明確表示九月會下朔方。

這讓他猜疑,莫不是鄭無邪許了盧玄策什麽好處,他們之間達成了某種協議?

這樣的話,若是他們聯手,整個關內三足鼎立的局面,就會完全打破。他的二十萬大軍,如何抵擋得了這樣的僵局。

這樣的想法一出現,王孝烈幾日難眠,夢中都是白日所思所憂的情景:夢見自己被鄭無邪和盧玄策,聯手所害,整個單於都護府,分崩離析,潰不成軍。

是夜,屋外風雪交加,他大汗淋漓於夢中驚醒,便再也睡不著了。

為了弄清盧玄策下朔方的原因,於是他也答應了‘榮寧郡主’的此次相邀。

王孝烈披著外袍,在被寒氣凍得堅硬的硯中,倒了點溫水,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研開了墨,提筆蘸墨,親手回函一封,言:“大豫皇室有令,大豫之臣莫敢不從。”

寫完信,他癱坐在椅子上舒了半口氣。

就算是鴻門宴,他也要去一趟。

*

轉眼到了九月中旬,朔方的氣溫開始變冷,一個月內,為前線趕制的大批大批的禦寒冬衣,也進入了最後的尾聲,陸續運往羊谷關。

夏州行宮,瑯嬛軒內,鄭泠已經換下了夏衣,穿上了厚實的秋裝。她坐在案前,在裁縫手把手的教導下,歷時三天,獨立縫制出了第一件夾棉的衣裳。

這件衣裳,從織布,染布,到裁衣,填充棉花,縫制,每道工序,都是她親手所作。完成之後,本來她自我感覺良好,頗有成就感,想著定能驚艷到鄭淙。

但剪下針線之後,一經細看,她就覺得這件衣裳問題太大了:蒼青色的衣裳很寬大,細看針腳並不算整齊,與手藝成熟的裁縫相比,完全是不忍直視。

就算是再不講究的人,恐怕也會嫌棄這件衣裳做的醜,更何況是從小就錦衣玉食的鄭淙。

鄭泠搖頭嘆氣,越看越醜,越看越不滿意自己的成果,這完全送不出手啊。

算了,熟能生巧,等以後再做幾件,總歸能做出一件看得過去的衣裳。

她將衣裳掛起,收入衣櫃,便聽門外有侍女傳召:“傳太後口諭,請郡主接懿旨。”

鄭泠行步出去,聽了這則口諭。

原來是安北單於兩大都護一前一後,相繼來了朔方,已被太後安置在了行宮客苑。

派人過來告訴她一聲,是讓她這個‘東道主’出面接待一下。

此前那封寫給王孝烈的信,也是太後讓她自己主筆,全信以一個小輩對父母故交的感佩和感懷出發。

太後看過後,還誇她寫的誠摯,毫無雜念,必然能夠打動人心。

至於給盧玄策的那封信,不由她負責,她就不知道內容是什麽了。

但此刻聽到他們真的來了,鄭泠有些不可思議的驚喜。

她的名義真就這麽好使?

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總算解了姑姑這樁心事。

既然之前用的她的名義,把人請了過來,由她出面去接待,也是情理之中。

鄭泠回話:“我知道怎麽做,必不負姑姑所望。”

侍女名喚含笑,此刻也含著笑容,笑盈盈道:“太後命奴婢伺候您梳妝更衣,再陪您一同過去。”

鄭泠這才註意到,她身後跟著六名侍女,手中分別捧著首飾和衣裙。

她不疑有他,聽從太後的安排,由含笑為她梳妝。

許久不曾有過如此盛裝,見到鏡中的自己,她有種快趕上大婚的錯覺,有些不習慣,總覺得這妝面是不是太艷了點,首飾是不是太多了點,便直接說了出來。

可是含笑繼續往她頭上簪了一支剛剪下的木芙蓉,笑道:“太後說了,禮待貴賓,盛裝方能體現我們的重視,及昔日大豫的風華,不至於叫人看輕了大豫皇室。”

聽到展現大豫風華,鄭泠瞬間覺得有道理,立刻接受了這樣的安排。

衣裙是一套大紅色的石榴裙,內搭素白的訶子紗裙,紅白搭配,典雅又華貴,很符合大豫尚紅的風格。

穿在身上的時候,她不由想起了從前父親屋中,掛著的那幅母親的肖像。

畫中的母親,也曾穿過這樣的衣裙。

*

王孝烈來得早,先入住了東客苑。

時值晌午,他正想著是自己主動去拜見太後,還是等待召見,忽然就聽外邊通傳,說是榮寧郡主親臨。

郡主先來,說明有人比他更急,他反倒不著急了,姍姍才去前廳。

一進去,他就見到了個紅衣美人,高坐在上首。

一個恍惚,他驟然以為見到了安陽,連忙上前叩安:“臣王孝烈,見過殿下。”

鄭泠見他毫不猶豫給自己行此大禮,一時間,對這位稱得上是長輩的人,好感頗深,她起身行到他面前,伸手扶起了王孝烈:“王大都護快快請起。”

聽到王大都護,王孝烈猛然回神,是啊,他如今已經不是那個小小的騎兵都尉,而是雄踞一方的單於大都護。

眼前的人,也更不可能是什麽安陽公主。

他起身,擡頭望著眼前的榮寧郡主,一絲震撼劃過心頭,這個小丫頭的外形容貌,和她母親實在是像。

此生都以為再也見不到的死別經年的故人,竟然生了個與她如此相像的女兒在世間。

剎那間,那些死掉的悸動,如死灰覆燃,在王孝烈心中猛烈燃燒,頃刻燒起熊熊烈火。

他昏黃的眼珠裏,滿是渾濁而濃烈的欲/望。

對這個茍延殘喘的大豫皇室中一個小小的郡主,心生渴望。

他心中篤定,這必定是上蒼對他當年對安陽公主,愛而不得的一個補償。

當年無法得到安陽,如今倘若能夠得到她的女兒,這何嘗不是一種延遲的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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