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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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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王妃

第四十章

五月初一那日起,從不午睡的魏縉,破天荒竟然貪戀上了那樣愜意的午後小憩。

他自己知道,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於懷中抱著的溫香軟玉。

分明只是和衣而睡,未曾有肌膚相親,卻比同房還令他歡愉,那是一種難以言說的踏實感和滿足感。

至此,每日午後,他都要找借口讓鄭泠到書房來,再步步為營,或哄或騙,抱著她在躺椅上一起打盹。

搖扇的手驟然停下,沒了涼風,鄭泠便知抱著她的男人,已然進入了深眠。

她躺在他懷中,聽了一會兒他律動的呼吸,直至聽到扇子墜地的聲響,才緩緩睜開眼睛。

她偷偷打量魏縉,只見他雙目緊閉,熟睡過去。

她伸手摸著他的臉,手指在上面上下滑動,不見人醒,遂開口輕輕叫了叫他的名字:“魏縉,魏縉?你睡著了嗎?”

等了半晌,不見對方有任何反應,鄭泠這才毫無顧慮地拿開他圈在她腰上的手,從他懷中爬出,跳下地,直奔書案前,翻查那張寬大的輿圖。

幾日過去,這張圖上寫寫畫畫的內容,比上一次更加豐富。詳實到從長安道到關內道的多條必經之路上,經過些什麽山形,什麽河流,什麽村莊等等。

一眼望去,眼花繚亂,無從記憶。好像什麽都很重要,但又覺著有些過於雜亂,包含了很多非必要的東西。

但鄭泠知道,這些都不能忽視。

魏縉心思縝密,這些細微的東西,能讓人去探查回來,就一定有所作用。

她不敢浪費絲毫時間,從頭到尾閱覽一遍,腦中默默速記。

一邊是費心神偷偷記憶,一邊是擔憂昏睡的魏縉不知道什麽時候就醒來,兩相壓力,讓鄭泠光潔的額際,冒出熱汗。

她沒想到魏縉生日那天,她‘處心積慮’的一切,竟然如此順遂,成功讓魏縉為她打開一扇門,能夠隨時出入他的書房。

起先她想的便是,每天找點機會,能夠偷看上一眼輿圖,都是她賺到了。

但是每每午後,魏縉都要抱著她午睡,且她一動,他也就隨之醒來,讓她根本無暇開啟自己的計劃。

如此兩天之後,她想出了一個辦法,連夜配制出了一個加量的安神香。試圖熏在自己的外衣上,讓近身相貼的魏縉,聞著香氣,午睡進入深度的睡眠。

為此,她事先在青狼犬身上做了試驗,那只不知憊倦,永遠精神奕奕的狗子,在熏香之下,竟然也會昏昏欲睡。

今日過來之前,她特意按照他每日午睡的時長,半個時辰的用量,熏蒸了安神香在衣裳上。

而她本人,則禍之福所依,得益於上次夜裏那次發燒,到如今還是有些鼻塞,完美地避開了聞見自己身上的安神香,而被安神熟睡的情況。

窗邊時有風吹入,拂動屋中的掛畫,響起細微的聲音,幹擾她的心神。

她偶爾從速記中分神,擡頭看眼竹椅上的男人,見他未有醒來的跡象,又迅速埋頭苦幹。

時間約莫過了半個時辰,考慮到魏縉或許就快醒來。

他每日午睡只睡半個時辰,用量過多,恐讓他生疑。

為了謹慎起見,留得青山在,鄭泠停下了閱覽,按照原樣放回。

隨後她輕手輕腳回到躺椅前,撿起掉在地上的扇子,塞回魏縉的手中,躺回他的懷中,尋了個舒服的姿勢,閉目放心睡去。

*

今日魏縉午憩格外舒適,竟難得的做了夢。

夢中他傍晚歸家,見家中母親健在,帶著他和鄭泠的一雙小娃娃,在花園中蕩秋千。

花園裏開滿了齊放的百花,各種香氣沁人心脾,就像她身上的香味,莫名令他心安。

見他歸來,小娃娃奶聲奶氣喊他耶耶,伸手向他要抱抱。

他左右手各抱起一雙兒女,卻不見妻子的蹤影,於是問他們:“你們娘親在哪兒?”

小娃娃們笑指著屋內說:“娘親在睡午覺吶~”

他不由好笑,哪有人這般貪睡,午覺睡到天黑的?於是抱著孩子去主臥尋她。

可是室內空無一人,小娃娃們不見了母親,嗷嗷哭泣,他亦是心慌不已,翻遍府邸到處尋找而不見她……

最後那只一直由她養著的青狼犬,口銜著她留下的一封信給他。

信上說,她走了,此生與他不覆相見……

此景此景,魏縉心都在作痛,瞬間猛然驚醒。

一睜眼,低頭見夢中棄他遠去的人,正好端端倚在他懷中睡覺。

但夢裏失去她的感覺太過真實,令他心有餘悸。

“泠娘,泠娘……不能離開我。”他生怕眼前又是一個夢,不由自主摟緊了她,仿佛如此,她就不會消失。

鄭泠被緊緊抱著,又聽到他那句呢喃,蝶翼般的長睫輕輕一顫。

她隔了會兒才睜開眼睛,假裝剛剛睡醒,蒙昧不清地問他:“你剛剛在和我說什麽?”

圈在她腰間的手一只松開,魏縉撫上她的後腦勺,將她的腦袋按在懷中,“沒什麽。”

她哦了一聲,撐著起身,“那我先回去了。”

回去將剛才看得那些畫下來,盤一盤記憶。

誰料,他卻是一把將她拉回懷中,“今日無事,你多待會兒。”

“這樣會影響你……”她還要說些什麽,卻驟然被他擡起下巴,以吻封緘。

……

鄭泠出來的時候,紅唇微腫,面帶紅雲,釵發微亂,胸前的衣裙也皺了幾分。

她臉上風輕雲淡,卻在心中邊暗罵魏縉禽獸。腳下生風,頭也不回地回到自己的住處,連忙命人打了水,在盆裏加了不少香料,開始瘋狂洗手。

洗了三四道,手都被她搓紅了,她才停下水後,到桌案前,就硯研墨,提筆在一張新的宣紙上,畫下今日偷窺的輿圖內容。

畫完記得的東西之後,鄭泠又看了一遍,確保並無疏漏,記錄完整。隨後用火折子點燃,將之焚燒殆盡,毀屍滅跡。

火光閃爍,映照在她白皙的臉上,忽明忽暗。

這些東西,她無處可藏,隨時都有被人發現的可能,唯有藏在心裏,記在腦海之中,才是上上之策。

畫下來,只是為了加強腦中的記憶。

*

如是幾日,鄭泠每日熏安神香沾衣,去到書房,趁魏縉深眠,便繼續偷看輿圖。

時間轉眼到了端午日。

鄭泠應邀入宮,參加公主設宴。

大明宮中,太液池旁。

碧空如洗,湖光粼粼,蟬鳴陣陣,清風縷縷。

臨湖水榭之外,停泊了九條彩旗各異,整裝待發的龍舟,及一幹劃舟手;水榭之內,華宴初始,兕酒笙歌,仆婢搖扇。

新朝沿襲了前朝的民俗玩樂,一段開場歌舞,就此揭開了端午宴的序幕。

新夏伊始,暑氣卻一點也不少,即便有湖風,隨著歌舞伎的湧入,給這個空間又增加了一絲人氣,使得灼熱更添。

不少人捏帕拭汗,或讓身旁奴仆加速搖扇。

見狀,落英也搖大了手中的扇子,給鄭泠扇風。

鄭泠素來畏熱,此刻卻全無感覺。

人言心靜自然涼,她是重回故地,見物是人非,山河巨變,想起往昔種種,偏她無可奈何,無能為力,渾身血液就驟然涼遍。

遍體生寒,讓她有些手抖,她拿了一盞雄黃酒喝下,極力穩住自己。

李岫玉坐在上首,見席間有人擦汗,叫人立馬又擡了四座冰鑒上來。

多了兩座冰鑒,擺四個角上,此間瞬間涼爽不少。

連風拂過,都是冰涼之風,李岫玉立馬贏得席間一陣拍馬屁之聲。

“夏季炎熱,一冰難求,公主竟有五座冰鑒,可見陛下十分看重公主。”

“是呢,豈不知雍王府中才兩座冰鑒……”

姍姍來遲的雍王妃-夏昭,帶著一眾侍女行走在太液池旁親水大道上,聽著水榭之中陣陣歡聲笑語,正大步流星過去,行至水榭外,卻驟然聽見這句言論,當下臉色就不太好看。

她轉頭訓斥水榭門口的宮婢,指桑罵槐,“混賬東西,都啞巴了是嗎,平日裏喜歡背地裏胡言亂語,亂嚼舌根,該誰說的不說,不該說的瞎說,這會兒看見本王妃來了,就啞巴了,還不通傳!”

裏面的人聽得這呵斥,聲音戛然而止。

適才說話那人瞬間發抖,待反應過來後,齊齊朝著門口踏步進來的雍容貴人行禮:“恭叩雍王妃金安。”

“嫂嫂來了,快快上座。”見她來,李岫玉笑著起身,上前挽著她的手臂,“方才久不見嫂嫂過來,以為你有事絆住來不了,故而宴會先開,這是岫玉的不是,著實該打,嫂嫂大人大量,定不會和我計較。”

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這是自家人,夏昭剛才被外人觸的怒氣消了一半,也回以一笑:“今日妹妹初次設宴,我想著為你添個彩頭,親手做了一些蘇山,這才耽擱了時間。不過想來來的正是時候,這龍舟還沒開始,也算趕上了。”

話畢,她一揮袖,命人呈上,“給眾位誥命、夫人擺上蘇山。”

眾人這才看清,隊伍之後的宮人,擡著一座冰鑒上來,而後打開蓋子,從中取出一個個碗大的湯盅似的白瓷盞。

宮人們從上座開始,依次呈上蘇山。

數量恰恰只少了剛才嚼舌根的那個人。

那人坐在席位,坐立難安,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夏昭坐在上首,蔥白如玉的手,慢悠悠打開自己面前的瓷盅,給眾人介紹:“以冰為底,刻成奇山,淋上奶酥、果漿、蜂蜜之屬,飾以櫻桃、黃桃、蜜桃,薄荷點綴。形似山景,故曰蘇山,此冰飲酸酸甜甜,冰涼爽口,大家嘗嘗。”

說罷,她帶頭用銀勺率先嘗了一口。

席間眾人見狀,紛紛效仿食之。

鄭泠並未動勺子,默默看著面前這座蘇山,心中五味成雜。

從前每年夏季,宮中都會給她賞賜大量的冰,用以納涼,多的她就自個兒用來調制蘇山,自個兒吃,也送給其他人吃。

李岫玉頭次吃這東西,讚嘆練練:“嫂嫂心靈手巧,竟然會做這種美味,我等有口福了。”

隨即是其他人的各種恭維。

不知是誰,呀了一聲,小聲道:“這位夫人怎麽沒有?”

不大不小的聲音,惹得大家註意,尋聲望去,再順著說話那人的視線看去,都註意到是剛才說雍王府只有兩座冰鑒的人。

眾人心知肚明,這怕是得罪了雍王妃,故意被晾著。

鄭泠漠然的看了一眼,遂低頭默默吃了葡萄。

對於能猜到的結果,她並不好奇。

她也是後知後覺才知道,夏昭從來都是個趨利避害,睚眥必報的人。

對任何人,都是這樣。

*

果然,下一刻,她就聽見夏昭嘆氣的聲音:“雍王府的兩座冰鑒,都被本王妃用來做今日之蘇山了,本想與眾同樂,不想還是少了一個。實在是我之過錯,這位夫人,如若不嫌棄,便吃我這一盞吧。”

那位夫人連忙起身叩拜:“多謝王妃盛情,臣婦不敢、不敢奪人所愛……不,臣婦自小畏寒,即便是三伏天,也不敢貪涼,故而王妃不必自責。”

夏昭放下手中銀勺,勺子碰撞碗壁,叮咚脆響。

一樣清脆的,還有雍王妃親和含笑的聲音:“既然畏寒,想必是陽虛之體,那就去外面站著,多曬曬太陽,對身體是極好的。”

“是……”

眾人莫不敢言,這端午的太陽,煞是毒辣。

一個身嬌體貴的婦人,被罰在太陽底下站著,還不定會中暑或是如何。

夏昭無視那些目光,只掃了眼席間,安靜低頭用食的鄭泠,見她食案前完完整整的蘇山,熱絡含笑地開口:“阿泠怎麽不吃?我記得你向來很喜歡蘇山的,這蘇山,還是從前你教我做的。”

被點名的鄭泠,款款起身,朝著含笑的夏昭一禮:“臣婦吃不得桃子,蘇山之中有蜜桃,故而未食。”

這樣的回話,令其他人不由捏了把汗,紛紛暗道:這丞相夫人好歹也迂回委婉些罷,哪能這樣直來直去沖撞貴人的,沒看到剛才那位的下場嗎?

眾人都覺得她也要倒大黴,然而,只聽到雍王妃慵懶的開口:“是嗎?我忘記了。”

“王妃貴人事多,這等小事,您不記得也是情理之中。”

夏昭長著一副招人喜歡的柔婉端妍樣貌,臉上又時時含笑,更顯平易近人。

她依舊含笑,命人端了一盤水蜜桃放在鄭泠桌上,道:“這樣吧,既然你說你吃不得桃子,那不如今日吃上一口,讓我看看到底是怎麽個不能吃?看過之後,也就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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