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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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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客房內,暖色光線昏昧,略顯寂靜,一股無形的拉扯徘徊於二人間。

霍辭臉色比平時更蒼白幾分,眉目深邃,仿佛是用濃墨勾勒出的。或許是生病的緣故,他的神態不像平日裏松散,薄唇淺淺地抿著,目光透著異樣的倔強。

寧姿伸手貼住他的額頭,“你發燒了。”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霍辭從她手裏奪過睡衣,展開,難得舉止帶些孩子氣,“和你舅舅的身形不符。”

寧姿緩緩收回手,輕道:“爸爸。”

“什麽?”

“睡衣是我爸爸的,之前收起來了。”

他看著一臉平靜的女孩,指尖一顫,低頭看向睡衣上抓出的褶皺,眼底劃過一抹愧色,忙攤開手掌輕柔地撫平,“對你來說是特別珍貴的東西,真舍得給我穿?”

寧姿低下頭,指腹壓住他的手背,“不行。”

“反悔了?”霍辭溫柔地看著她問。

寧姿的目光清明,認真說:“你發燒了,剛才吃的那些藥不算對癥,必須得去醫院。”

二人穿戴整齊出門,天幕被雨水沖刷過後露出幾顆不染塵埃的明徹寒星。花園四周靜悄悄的,地面上的水窪倒映著路燈橘色的光亮,被風撩撥起漾開的紋路,變形成不規則的樣子。

寧姿扶著霍辭走,將他一邊胳膊搭在自己肩上。他並不重,明明身型那樣高大,她猜到是他刻意維持姿勢,沒將體重壓在她肩上。

兩人的影子重疊在一起,走得比較慢,到了路邊,攔下一輛出租車去市醫院掛急診。好在只是淋雨後的低燒,輸完液就能回家,醫生開了些藥需要接著吃。

門診輸液室內,消毒水氣味充斥鼻腔,有些悶,霍辭依然沒有精神,靠在椅背上,顯出幾分憔悴。

“感覺好些了嗎?”寧姿問。

他輸液的手擱在腿上,另一只手捏了下山根,“不難受了,但有點困。”

她將長發撥到一邊,說:“靠在我肩上睡一會兒吧。”

霍辭看向她,眸光閃爍,從善如流斜過身,頭輕靠在她肩上。

她側臉清麗,宛如初生的雛鹿般靈動單純,肩膀像看上去一樣瘦削單薄。一股清致的淡香流入他的鼻尖,令他不自覺愜意地閉上眼,“用的是什麽香水?”

“沒用香水,應該是洗衣粉的味道。”她誠實作答。

輸液室內人很少,只有遠處角落坐了個正在打點滴的中年男人,已經睡熟了,一動不動。寧姿聽見耳畔傳來均勻的呼吸聲,以為霍辭也睡著了,他卻忽然開口道:“你的暑假還有很長時間,陪我去度假吧。”

寧姿微側了下頭,問他,“想去哪裏?”

“燈南竹海。”

·

一周後,霍辭再出現在寧姿家門口時已病容全消,他偏愛穿著一身黑,站在那兒,姿態松散,算不上朝氣蓬勃,卻也毫不沾染素日的郁沈。

寧姿傻了眼,“我以為你是說笑的。”

他左手負背,“需要我幫忙收拾東西嗎?”

“不用,你坐在客廳裏等一會兒吧。”她認命道。實在沒想到那天晚上他燒得頭腦昏沈,隨口說出的一句話,竟真要兌現,只好匆匆忙忙整理帶走的衣服用品,該考慮的全都考慮到了,不出一小時就整理出一個大行李箱和背包。

寧姿掃了眼。只去一周,她卻搞得像要搬家一樣,是不是有點太誇張了?

霍辭把背包單肩挎在背上,右手順便拖起行李箱,“車停在門口。”

“等一下,或許用不著那麽多東西。”寧姿糾結道。

“先帶著,度假區離市裏遠,買東西不方便。寧願帶了用不上,也好過有缺的。”

寧姿被說服了。

二人出大門上車,霍辭把她的行李放到後座,她註意到他只帶了一個背包。

上了副駕駛座,寧姿邊系安全帶邊說:“我還是覺得東西帶太多,尤其是跟你的行李比起來。”

霍辭伸過手,幫她把扭曲的安全帶理順,“女孩子需要的東西總會多些。”

開車上路時,剛過十點。昨晚又落了一夜的雨,此時天空清碧如洗,乳白色雲層後現出金烏,四散溫煦光芒。寧姿把車窗開了一小截,仰頭看向上方,浮動的風撩起她紛亂飛舞的發絲,她索性取下套在腕間的項圈將頭發束在肩側。濃密卷翹的睫毛被暖光染作淡金色,心情像風一樣雀躍。

霍辭微側過眼看她,出門前,她換了一條淡黃色連衣長裙,明凈素雅,很襯她白皙如玉的膚色。

“午飯在哪裏吃?”她忽然扭頭問。

霍辭唇一抿,移開視線,目光端正地直視前方,沒聽清她的話,問:“你說什麽?”

“我問,午飯在哪裏吃?”寧姿重覆一遍。

他後背筆直,“鎮子裏,上山後就沒有店了。”

山下的小鎮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千疊鎮,當地的特色美食是烤米線。二人找了家招牌看上去陳舊的小店,下車點了兩份烤米線,端上來時才發現面上撒了藿香。

“不喜歡?要不點些別的?”霍辭問。

寧姿搖頭,“不用了。”

她在桌面上鋪了張餐巾紙,拿起雙筷子細心地往外挑出藿香葉片。

霍辭看著她,“對藿香過敏?”

“不,只是單純不喜歡那個味道。看菜單不知道會加,沒提前跟店家打招呼。”她有些懊惱。

霍辭自覺把他的碗推到寧姿面前,她停下動作,茫然看向他。

幾個意思?

他與她目光相接,帶著從容不迫的氣度說:“你挑得很細致,其實我也不喜歡藿香的味道。”

果然沒猜錯,他是想讓她把他碗裏的藿香葉也挑出去,真是一如既往的理所應當。

這回她偏裝不懂,做作地眨巴兩下眼,“那你也把藿香葉挑出去吧。”

寧姿把碗推回他面前,狀似好心從筒裏拿了雙筷子塞到他手中。霍辭沒不高興,乖乖轉回身去,埋頭認真挑起藿香葉。

吃完飯後,二人上車繼續趕路。

胃裏溫暖滿足,困意就自然而然襲來了。寧姿黑色長發搭在肩頭,倦得像只吃飽的小貓崽,斜靠在副駕駛座,一雙大眼睛眨動的速度都變緩了,快要完全瞇起來。

“要翻幾匹山,路程還遠,我盡量開平穩些,你睡吧。”霍辭說。

寧姿伸手拍拍自己的臉頰,“不行,我得陪你說話,免得你犯困。”

霍辭見她這樣子,忍了忍笑,“你說,我聽著。”

話雖如此,不出十分鐘,她還是睡著了,呼吸清淺,瀲灩的雙眼閉著,粉嫩唇瓣微張。睡姿不好,身子斜向一邊,纖白的頸項擰著,時間久了一定會酸疼。

霍辭留心,把車停在山路延展出的一塊平地,細心調整空調出風口的位置,又扶住她的肩,幫她換個舒適些的姿勢。熟睡的寧姿對此一無所知,腦袋向右一偏,眼看快要撞上玻璃窗,霍辭忙伸手阻隔。她光潔的額頭靠在他溫暖幹燥的掌心,嘖了下嘴,繼續沈浸於夢鄉。

他輕柔緩慢地支撐起她的頭,幫她矯正姿勢。誰知她不老實地轉了下脖子,借著慣性直接偏向他。霍辭感到鼻尖濡熱,身上仿佛電流過境,敏感地向後縮了下身子,深吸一口氣,看向她,目光深暗鎖定她的粉唇,呼吸變得緊促。

就在剛才,她飽滿溫潤的唇竟不小心擦過他的鼻尖。

始作俑者依舊睡得酣然,無知無覺。霍辭生生縮回視線,按捺不住心頭的潮汐。偏在此時,寧姿似乎夢見了什麽,秀眉蹙了下,旋即從唇間溢出一絲惑人的嚶嚀。模樣又純又欲,像往人心上戳了一把細致有餘、鋒利不足的鉤子,引得人遐思非非,想對她做些壞事。

他朝她靠近,壓低。身形籠下的暗影將她纖細的身軀包裹住。女孩輕抿了下唇,唇形小巧精致,線條分明,狀似心形,唇角微微上翹。

霍辭停在與她間隔咫尺的距離,時常透著生人勿近冷淡感的面容此時柔下許多,動作極輕地將她額角垂落的一縷發絲撩至頰邊,隨後伸臂撈起放在後座的沖鋒衣外套,覆在她身上。

再度啟程,黑色轎車穿梭於曲折蜿蜒的山道上,日光傾城,叢林掩映。

寧姿再睜眼時,一縷陽光正巧從雲層間隙漏了下來,落在眼皮上。她神色迷蒙地打量四周,率先映入眼簾的是窗外的晴空雲海,遠處蒼山環抱,身後是一片翠竹連綿而成的碧色,中間露出條幽靜步道,看來是到度假村了。

她脫下身上披著的沖鋒衣外套,問:“到了嗎?怎麽不叫醒我?”

“叫了,你睡得像只小豬一樣沈,怎麽喊都不醒。”霍辭忍俊不禁,輕笑道。

寧姿不信,“真的假的?”

“喝口水吧。”霍辭遞給她一瓶礦泉水,特意擰松了瓶蓋,然後下車搬行李。

度假村建在山頂,四周蒼竹環繞,頗有遠離城市喧囂,覆得返自然的寧靜致遠。建築外形輪廓大致模仿唐風中式古建築,漫步其間,仿佛穿越到了長安。又結合了新派建築特點,設施與陳列完善華麗。

雕梁畫棟,飛檐翹角,寧姿走在石板路上,好奇地朝四周打望。

“喜歡這裏?”霍辭安靜地觀察她許久,感受到她情緒高漲。

寧姿點頭,視線流連於廊腰縵回,檐牙高啄,“嗯,雖然只是形似,但應該是花了很大一筆資金打造的。請的設計師對唐代建築研究頗深,才能把古今建築特色結合得這樣緊密完美,可惜融入太多現代商業元素,過於奢華的裝飾破壞了建築原有的雅致。可說到底開度假村是為了營業,倒是可以理解。”

“你提起建築就眉飛色舞的。”霍辭說。

“我一直覺得建築是偉大而神奇的,它可以傳達很多東西。”寧姿如數家珍,“比如精神和理念,帶給人的感受和能量。最重要的一點,建築像一個堅固的容器,它的使命是承載人在裏面度過的每一日、每時、每分、每秒,留下特別的痕跡,封存珍貴的回憶。或許記憶會隨著時間流逝而逐漸變得模糊,但建築始終屹立在原處。不經意間目光掠過某處細節,能讓人重溫舊夢。它既是堅固的實物,也是溫暖的載體,是藝術,是心靈的寄托。”

“聽你這樣說,我也感受到了建築的意義,期待在這裏留下屬於我們的回憶。”

寧姿看向霍辭,他說話時神色誠摯又專註。她隱隱出神,腳下被石子一絆,好在他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胳膊。

“就算醉心建築,也要走好腳下的路。我不希望把你好端端地帶出來,回去時卻令你負傷。”霍辭反手握住她手腕,牽著她朝前走。二人的影子與經竹枝裁剪後投在地面的斑駁光斑融在一起。

客舍沿用唐風設計,院門招牌上用正楷書寫了三個字——“煙波裏”。

白墻墨瓦,紅檐碧欄。室內經暖光一映,頗具燈火闌珊的意境。

寧姿與霍辭的房間相鄰,放好行李,她細致觀摩房內裝飾一番,隨後到陽臺上透氣。兩個房間的陽臺挨得很近,霍辭正在他那邊打電話,單手扶住榫卯結構的木制欄桿。

“一個小小的采購經理,不做也無所謂。我本來就沒這個意思。”他略停頓下,聽電話對面的人講話,唇角譏誚地擡起,“失望……呵,我不怕讓任何人失望,反正我在你們眼裏不過是這種貨色。您的職責已經盡了,我現在要好好享受假期。”

他掛斷電話,手機仍捏在手中,低低地哼笑一聲。

寧姿猶豫著不知是否該退回屋裏去,就在她悄然往後挪步時,他突然轉身,二人的目光正對上,空氣有一瞬間的凝滯。

“我放好了行李,出來透氣。”寧姿解釋。

霍辭站在清風中,額角的碎發微微拂動,神色恢覆平淡,問:“房間還滿意嗎?”

寧姿點頭,“很別致,裝飾也華麗。”

“周邊有幾處自然景點,不算太有名氣,我們住在這裏倒可以去看一看,你說呢?”霍辭提議。

“反正時間還早,我不想悶在房間裏。”她眼神清澈地看著他。

·

丹梯千級,曲徑通幽,山道比預想的要長。

“就這一截樓梯,爬上去就到了。”霍辭安慰道。

寧姿停下來,手插著腰,顧不得什麽形象,感嘆道:“你看起來那麽瘦,沒想到體力那麽好。”

“沒想到?”霍辭饒有興致地擡了下眉梢。

寧姿後知後覺,說一個男人體力不行簡直是極大的侮辱和挑釁,趕緊反口,“我有口無心,只是誠心感慨你耐力好。”

霍辭站在上兩級臺階,問:“要我牽你上去嗎?”

“不用,我自己可以。”為了證明自己,寧姿加快步伐又往上邁了七八級。

她一路走一路氣喘,走走停停,倒也真的爬上去了。

山頂躺著一汪清澈的潭水,美輪美奐,由遠及近呈現出多彩碧綠。四周灌木枝繁葉茂,顯得格外幽靜。

見此美景,她覺得之前的疲累都值了,興沖沖蹲在潭邊,伸手撥弄清可見底的潭水,指尖融於一片清涼,“這潭叫什麽名字?”

“沒有官方命名,當地人稱它冬雪潭。”

“那就是說冬天下雪時,這裏的景色更美,好想親眼看到。”寧姿心馳神往。

“有什麽難的,冬天再來一趟就是了。”霍辭側身站在她背後,低頭看著女孩玩水的靈動姿態。

寧姿心滿意足一笑,縮回手,擡起臉,眺望遠處林海,“你怎麽會突發奇想帶我來這裏?”

“這座度假村還沒正式營業,我收到了兩張體驗券,是祝賀我們訂婚的禮物。”

“你朋友送的?”

霍辭目光掃過潭水,“你見過,上次在酒店遇見的關先生。”

“關元明?”寧姿皺眉。

“你知道他是誰?”

面對他的詢問,她淡淡頷首,“你提過一次,忘了?”

“他為什麽突然送你體驗券?”寧姿追問。

“這座度假村是他朋友開的。”

她故意說:“看來他很關心你?”

霍辭將手插進休閑褲口袋裏,漫不經心道:“相反,母親在公司替我安插了個職務,卻找不到我人影,就在剛才氣憤之極地取消了,助理給我打來電話告知。”

寧姿驚覺不妙,趕緊站起,回身面向他,“我們現在趕回去。”

“不用,不過是施舍罷了,沒什麽好的。還不如遂了某些人的意,破罐破摔。”霍辭語氣平淡。

寧姿聽了他的話,想明白了。他是覺得這樣做反倒令盯著他的人松懈,不受關註才有更大空間做自己的事。她的心放下來,表面佯作懵懂,“不明白。”

“不,你明白。”霍辭直勾勾盯著她,目光極具穿透力,唇角的弧度若有似無,語氣很輕,卻極為篤定。

寧姿心一緊,不自覺朝後小退了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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