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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顯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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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顯靈(一)

一路北上,雪花簌簌落下,光禿禿的樹枝被摧折得毫無生機,只盼來年開春時,依舊綠葉如新。

江懷雪和謝辭騎馬從平江出發,一路往旭陽而去。

踏雲門有韓末坐鎮,暫時不會出什麽大事。

謝辭雖然得韓末三成內力,但百殤蠖依然難以壓制,若尋不到金蟲參,那不知道又還熬得過幾次毒發。

這一路江懷雪都不敢走得太快,唯恐一路顛簸叫謝辭吃不消。

不過好在韓末給予的內力的確起了作用,謝辭的臉色看起來終於是好了些,一連大半月也都沒有毒發。

他們出發的時候,平江一連晴了好幾日,路上早已沒有多少積雪了。

可往北走了半月之後,連路過的湖泊都已經結冰,路旁的樹林裏都有好些沒有化的冰。

“越往北走就越冷了,我們帶的幹糧被褥應當足夠。”江懷雪看到前面有一處荒廢的小院,便在這裏停了下來,“趕到下一個鎮子可能得半夜了,就在這裏將就住一晚上吧。”

離旭陽已經不遠了,他們沒必要這麽急著趕路。

兩人將馬牽進院子裏,這小院裏荒草叢生,但那些草正好割了可以鋪在地上,晚上休息的時候也好舒服些。

院子裏還有一口井,這麽冷的天卻也還沒有結冰,晚上正好可以打些水來燒。

謝辭想把馬背上的被褥都卸下來,卻被江懷雪拉到了一旁:“趕了一天的路,別再累著了,那邊我已經鋪好幹草了,去坐著休息會兒。”

謝辭無奈的笑笑:“懷雪,我倒也沒有這麽肩不能提手不能扛,我咳咳——”

謝辭話還沒說完,卻喉中一癢又咳了起來。

江懷雪把他推到屋子裏坐下,又拿來銀狐裘給他披上,最後拾來夠燒一整夜的柴火,並點燃了一堆。

這小院雖然荒蕪,但倒也不算破敗,屋子的門窗尚且都完好,關上之後寒風灌不進來,屋子裏倒也算是暖和。

他們剛收拾好,有一個風塵仆仆的少年就敲響了門。

“這裏離前面的鎮子太遠,今晚天黑恐怕都趕不到,不知我能否也在此借宿一宿,住隔壁屋子?”那少年人一雙眼幹凈透徹,笑起來很甜。

江懷雪打量他片刻點了點頭:“我們也不過借宿在此,你若願意住下,倒也有個照應。”

少年笑著謝過,抱拳行禮時江懷雪註意到他的手都被凍得有些發白。

“先來烤烤火吧,晚點兒再把隔壁屋子收拾出來。”

少年便在篝火旁坐下,他也是個活絡的性子,說自己叫何時夕,來自旭陽的靈山村,冬日裏便靠著挖附近才有的一種野參換點兒銀錢,這次出來采藥卻一不小心走遠了些,所以才不得不夜宿此地。

江懷雪分給他些幹糧和柴火,他道謝後去旁邊的屋子收拾好準備睡下。

“我們應當明日就能到旭陽,秋子蕭說他安排了人來成門外接我們,那邊住處和藥材都已經準備好了,你就算毒發也有照應。”江懷雪拿了些幹糧放到篝火邊上,然後在謝辭身旁坐下來。

謝辭點點頭,縮在銀狐裘裏的面頰被篝火烤得暖融融的,泛起好久都沒有過的淺紅氣色。

江懷雪歪頭,目不轉睛的看著近在咫尺的謝辭。

江懷雪在出發前已經從秋子蕭口中得知謝辭這些年是中了蠱毒,而非所謂的舊疾。

至於具體是什麽蠱,秋子蕭卻沒有提。

江懷雪也不多問,她只是在等謝辭什麽時候願意說了,再同她講。

但現在謝辭卻還是不願多說的,他將被篝火烤得焦香的餅遞到江懷雪手裏:“看我作甚,再好看也總歸是不能當飯吃的。”

“噢……啊?”江懷雪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他調侃都還不忘誇自己兩句。

謝辭看著江懷雪發楞的模樣輕笑起來,如沐春風的笑意比那篝火更暖了人心。

江懷雪終於意識到,謝辭在逗她。

就像小時候一樣,總是喜歡把她逗得不知所措。

江懷雪想到這裏,撕下一小塊餅放進嘴裏,狠狠咬了一口。

算了,逗就逗吧。

這八年過去,江懷雪原本都不敢再抱什麽期望了,現在謝辭還活著,對她來說就已經是從前想也不敢想的奢求。

是夜,屋外的已經漆黑一片,不見一點兒光亮。

但屋子裏的篝火就沒有斷過,暖融融的讓人容易困倦,江懷雪裹著被子坐在篝火旁,沒一會兒就迷迷糊糊閉上了眼。

半睡半醒間失去重心,江懷雪便時不時往前傾倒。

謝辭見狀便將她往自己這邊拉了拉,讓她枕著自己肩頭睡下。

江懷雪的臉頰挨著那毛茸茸的銀狐裘,她不自知的蹭了蹭,找了個更舒服些的角度靠著謝辭,打個哈欠睡得更沈了。

謝辭垂頭,便能看見江懷雪的睡顏。

八年的時間,她跟記憶中的模樣已經判若兩人,也再不是從前那個柔柔弱弱需要人保護的小孩子了。

若是將來她獨自一人闖蕩江湖,想來也是不會吃虧的了。

謝辭在一旁坐著,卻一點兒困意都沒有,他突然覺得這夜裏還是有些太冷,於是將手伸出狐裘靠近篝火。

可他都快要接觸到那火光了,也沒有感覺到多少暖意。

不對,屋子裏算得上暖和才對,他怎麽會覺得這麽冷?

這是……百殤蠖又蠱毒發作了!

心頭一陣強過一陣的痛意排山倒海般的襲來,謝辭垂眸看到靠在自己肩頭的江懷雪,拼盡全力的穩住身形不想驚醒了方才睡著沒一會兒的人兒。

可毒發的痛實在是難捱,謝辭的手無意識的抓緊了狐裘,似乎是手上用力些,心頭的痛楚便能被分散些。

但這樣劇烈的疼痛又哪裏是可以忽視的,心脈之中的痛如同烈焰灼燒般的尖銳,身體卻又冷得不像話,仿佛不是身處於暖融融的篝火旁,而是站在冰天雪地的寒風之中。

這樣冷熱交織的痛的確是不好過。

謝辭深吸一口氣咬緊牙關,拼命想用內力將這痛楚壓制住,然而卻收效甚微。

明明心頭火燎般的痛,四肢軀幹又當真冷得厲害,透骨刺痛。

江懷雪感覺到謝辭肩頭微微的顫動,緩緩睜開眼來。

她睜眼便看到謝辭滿目的痛楚,身子抖得厲害。

“謝辭……”江懷雪慌忙清醒過來,拿出沈渡舟之前給她的藥給謝辭餵下,然後又運轉內力試圖幫上他些許,只可惜都用處不大。

在旁邊屋子還沒有睡下的何時夕被驚動,他推門看到謝辭的面色如此難看,被嚇得不輕。

“他這……這是怎麽了?”何時夕緊張道,“這荒郊野嶺現在也找不到大夫!”

江懷雪持續將內力渡給謝辭,擡頭對何時夕道:“舊疾發作罷了,不必太過憂心,你先去休息吧。”

她知道何時夕是好意,但現在旁人也幫不上他什麽,只能靠他自己扛過蠱毒發作。

何時夕走出屋子,卻怎麽想怎麽放不下心,他在自己的背簍裏翻了翻,找到些草藥根莖,然後冒著寒風走到外面的井邊打水清洗幹凈。

屋子裏沒風的地方並不算冷,但屋外寒風刺骨,他站了一會兒就覺得臉頰都被凍得發痛,更別說觸碰了冷水的手指,都已經被凍得有些沒了知覺。

何時夕將草藥洗幹凈後又找來一個陶罐洗凈,然後將藥熬上。

他不懂什麽醫術,但常年采些草藥換錢,就也記住了部分藥性,他不知道謝辭到底是什麽舊疾,但這幾樣草藥左右都沒有什麽禁忌,多少也能減緩痛楚,讓人好受些。

何時夕將藥給謝辭端了去謝辭倚在江懷雪身側,已然有些神志不清。

“這幾種草藥都是止痛的,你餵他喝點兒,應該能好受些。”何時夕將藥放下,“其他我好像也幫不上什麽忙,我就在旁邊,你們有事的話盡管叫我。”

何時夕走後,江懷雪看過藥渣,只是幾種常見的草藥,沒有什麽問題,她便餵謝辭喝了些。

溫熱的藥湯喝下去,周身似乎暖和了些,但胸膛中火燒般的痛又更甚了。

劇痛吞噬著謝辭的神智,他縮在狐裘中不住的顫抖,微微睜開的眼眸渙散沒有神采。

分明痛得額頭上滿是冷汗,但謝辭手腳冰涼,將狐裘裹得尤為的緊。

江懷雪想了想,用被褥將自己和謝辭一起圍住,然後隔著銀狐裘將謝辭抱在懷中,希望這他能暖和些。

江懷雪一手抱緊謝辭腰側,一手將被褥拉緊了些,寒風再透不進來分毫。

“我抱著你,會暖和些……”江懷雪說著,聲音帶著無措的仿徨。

可謝辭並沒能回答。

她低頭,見謝辭緊閉雙眼,掩蓋住眸中痛苦之色,小幅度的喘息中帶著壓抑不住的痛苦呻吟。

曾經那麽桀驁不可一世的江湖第一,如今又還剩幾分從前的肆意輕狂……

他在江懷雪懷中輕顫著肩膀,如風中殘燭一般隨時都會熄滅了生命的火光。

明明毒發的是謝辭,江懷雪的心頭卻痛得厲害,她從來沒有想過,原來找到他之後還會比沒找到時更痛。

“懷雪……”他在半夢半醒中不自知的輕聲喚著。

江懷雪在狐裘中握住謝辭微涼的手,將懷中人抱得更緊了些。

“八年的時間,每一次蠱毒發作,都是這麽痛麽……”江懷雪帶這些泣聲,淚水滑落下來,沾濕了謝辭披風的銀狐裘,“你又……還能撐得了多長時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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