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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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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

王貽之的自毀之舉, 並不能真正妨礙登基大典的舉辦。

建康城中多的是擅長書法的世家子,縱使比不上他的名聲,卻也不至於上不得臺面。

他這般賭氣, 不過給瑯琊王氏平添一則笑話罷了。

當年赫赫有名的瑯琊王氏, 時至今日,只剩下王定之兄弟與王旬兄弟這兩脈。

自從王定之死在會稽, 本就衰弱的這一脈越發沒落;王旬兄弟更是因為與謝瑾的舊怨, 依附先帝,為難北府, 以至於在先帝崩逝後一蹶不振。

事到如今,烏衣巷中的瑯琊王氏,竟是除了先祖的令名之外,什麽都不剩了。

王貽之不想要這個機會,郗歸又不會像謝瑾那般顧念舊情,從今往後, 只怕瑯琊王氏還有的是艱難的日子。

不過, 這與郗歸又有何關系呢?

後宅本不能束縛住她的靈魂,只是她那時甘心如此。

可從她立志北伐的那一刻起,烏衣巷中的是是非非,就再也與她無關了。

登基大典定在了三月三上巳節, 這個夏歷祛災求福的節日, 正合了郗歸革舊鼎新的心思。

不過,郗歸三月初二晨起時,卻看到侍人大都面有憂色。

這幾日, 已經嫁人的南星特意回來, 貼身照料郗歸。

梳頭的時候,她擔憂地問道:“女郎, 昨夜下了一整晚的雨,雖說不大,可究竟不是晴天。若是明日也這般,那該如何是好?會不會有人拿這個說事,說新朝不受上天庇佑?”

“怕什麽?”郗歸拿起一枚瑩潤的玉簪,在手中把玩著,“春雨貴如油,明日若天降甘霖,自然該是好兆頭才對。只要權力在我們手裏,那如何詮釋,便是我們說了算。昔日趙高指鹿為馬,群臣還不是只有言馬阿順的份。”

南星被這話逗笑了:“趙高那樣的人,怎配與您相提並論。”

她了了心事,三下五除二便為郗歸梳好了髻。

郗歸瞧了瞧,將玉簪插好,吩咐道:“祭祀的時間還沒到,陪我出去走走吧。”

三月的雨很輕,夾雜著草木的清香,郗歸自廊下向外望去,無端想起了前世背過的一首古詩:“小樓一夜聽風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太昌三年,北府軍將士唱著《出車》北征。

那歌辭說:“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執訊獲醜,薄言還歸。赫赫南仲,玁狁於夷。”1

時至今日,他們終於等來了“玁狁於夷”的這一天,擁有了屬於北府軍的威名赫赫,以至於這個春天,看起來也分外動人。

郗歸走在街巷上,看著往來百姓和樂的面容,心底愈發柔軟起來。

自從分田之制試點推行,各地糧食產量均有提高,糧價也回落到了較為平穩的數值。

農人不必再負擔過高的田稅,能夠在豐衣足食的同時,稍稍攢些積蓄。

手工業者和小商小販也能買得起糧食,再不必動輒便賣妻鬻子,骨肉離散。

孩童無憂無慮地跑著,不似從前那般枯瘦。

郗歸微笑著看著這一切,接過南星從路邊買來的一支杏花,繼續往前走去。

街上有不少操著北地口音的人,衣飾明顯與建康的風尚不同。

這些人有貧有富,老少相雜,甚至還有幾個胡人,與建康原本的居民一道出現,顯得很是熱鬧。

南星頗為感慨地說道:“諸州郡慶賀您登基的代表,如今都已到了,驛館如今熱鬧極了。還有不少學子背著書箱過來,國子學旁邊的客棧民居,如今都住滿了人。如今閭巷間議論紛紛,都好奇這博學鴻詞科究竟怎麽考。”

登基大典的消息公布後,郗歸發了一道聖旨,言稱將於大典三日之後,在建康舉辦博學鴻詞科考試。

這考試不限戶籍、不別貴賤、不分男女、不限年齡,人人皆可報考,分為筆試、殿試兩場,最終將選出百位秀才,為之授予官職。

除此之外,若有不擅文詞、經史卻別有專長者,也可參加特科登記,等候聖人接見。

也正因此,這兩個月多的時間裏,建康城中多了不少學子,目前已有一萬多人報名。

國子學附近的商戶平民,一個個笑得合不攏嘴,恨不得每年多考幾次。

當日盛名在外的徐州府學,在郗歸決定登基之後,便調整了一番,成了如今的國子學。

其外張貼著從前徐州府學歷次考試的試題和高分答案,以及各個科目的參考書目,每日都有學子來此觀摩、抄寫,抑或是與其餘學子研討。

郗歸避開眾人,從側門走了進去。

一日之計在於晨,此時正是晨讀的時候。

江左學人,自來推崇洛下書生詠,只是少有人學得精妙,這兩月來建康的北人中,不乏名師宿儒,國子學也邀了人來講學,今日晨讀,學子們便是在學洛陽夫子作洛下書生詠。

郗歸聽了會,對著前來迎的祭酒擺了擺手,帶著南星和護衛離開了國子學。

博學鴻詞科的八個考場,均在國子學附近。

考場征用了從前瑯琊王等王侯的宅院,修整布置了一番,此時正由禁軍把守著,外面還張貼著“不拘一格納人才”的刺繡條幅,引得不少人圍觀。

再往東走就到了市集。

來自北方的商人租了商鋪,正在兜售帶來的新奇貨物。

郗歸走進一個店面,小童見她衣飾華貴、氣度不凡,立刻笑吟吟地介紹,除了北地的特產外,竟還有來自西域的貨物。

郗歸買了些香料,心裏卻忖度著西域市馬一事的進展,想必要不了多久,國商的鋪子便也能夠售賣西域商品了。

北府軍名下為數眾多的商團,如今已然更名“國商”,每年所產生的利益,除維持自身運營外,按比例上繳州郡與國家,用於行政、教化、國防等各項支出。

市集來往的人太多,郗歸逛了一會,便估摸著時間,坐上了護衛準備好的牛車,去與太常寺的官員匯合,祭祀祖先、天地。

這一夜清風徐徐,子時左右,飄了些許細雨,但很快便停了。

日出時分,天邊泛起的金光,明明白白地昭示著一個難得的好天氣。

郗歸t身著數十名繡娘、巧匠用兩個月時間趕制出的紅色禮服,按照太常寺研究了許久才最終確定下來的女帝裝束裝扮,於燦爛的日光之下,走向太極殿。

禁衛軍身著盔甲,手執矛戈,面容嚴肅地站在廣場兩側。

百官身著朝服,按品級次第而立,恭敬地等待郗歸的登極。

一支帶著北府軍標志的鳴鏑,箭頭被紅布包成餅狀。

吉時既到,郗途引弓射箭,用這鳴鏑擊中了廣場東側的大鼓。

剎那之間,廣場上鐘鼓齊鳴,八音作響,營造出一種前所未有的神聖氛圍。

郗歸在百官的註視之下,和著雅樂的鐘鼓節奏,一步步走向那通往最高處的臺階。

由太常寺精心挑選出的樂人,在經歷過數日的齋戒之後,終於在這莊嚴肅穆的時刻,以雄厚的歌聲,唱出了被滿朝文人字斟句酌、改過數次的頌歌。

這頌歌以四言的形式,回顧了郗歸創立北府軍、平定孫志叛亂、開展分田入籍、擊退苻秦入侵、翦滅後燕桓楚的種種功績。

郗歸一面拾階而上,一面在腦海中回憶這一路走來的經歷,還有那無數曾經同行卻不幸犧牲的同道者。

她的一顆心,仿佛被分作了兩層,上層平靜肅穆,波瀾不驚,可其下卻波濤洶湧,久久不能平息。

她壓抑著澎湃的情緒,沈穩地抵達最高處,就像從前無數自稱為天子的男人一樣,在這巍峨的高□□自屹立,而後,平靜而堅定地轉過身來,迎接文武百官的三跪九叩、俯首稱臣。

新歷元年的新紀年,正式在這一刻展開。

近十年的時光,完成了一個女性的蛻變,也為這神州大地,開啟了一個新的時代。

從今往後,一個女主天下的新時代,一個不以士庶、性別論人的新時代,一個拼死捍衛國土的新時代,一個耕者有其田、人人皆可飽食、皆能求上進的新時代,到來了!

謝瑾高聲吟誦著早已準備好的頌詞,盛讚郗歸的功績,稱美新朝的未來。

郗歸看著階下的文武百官,廣場旁的一個個將士,前方的一座座宮殿,以及更遠處的一戶戶人家,甚至是連綿的青山與澄澈的遠天,心中生起了前所未有的雄心壯志。

這就是江山,是她願意為之奮鬥一生的萬裏江山,是將士們誓死守護的浩浩山河,是屬於每一位百姓的故裏和家園。

這江山是如此美麗,如此壯觀,更是難以想象的沈重。

郗歸今日穿著層層疊疊的禮服,戴著沈甸甸的朝冠,可所有這一切,都比不上這萬裏江山沈重。

從今日起,她將名正言順地擔負起這片江山賦予她的責任,她將對這神州大地上的萬千百姓負責。

《書》雲:“其爾萬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無以爾萬方。”2

這固然是帝王罪己的客套之辭,可卻也昭示著一個淺顯的真理。

從今以後,郗歸將手握前所未有的權力,她將徹底收回被世家分享了數十年的皇權,以一種雷厲風行的姿態,讓這江山舊貌換新顏。

與此同時,她也將承擔前所未有的責任,以一種“萬方有罪,罪在朕躬”的審慎,為這浩浩江山負責。

當謝瑾誦完最後一字,文武百官再次稽首,郗歸擡手示意,吐出一個“起”字,平靜地註視群臣因為自己的一個無比簡單的動作與命令,而齊齊起身,垂手侍立。

莊嚴的雅樂增加了這一動作的儀式感,郗歸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一呼百應之感,微微露出一個笑容。

她平靜地註視著這一切,直到最後一聲鐘鼓聲落下之時,才將目光停留在遠處站立著的鮮卑二王子身上——拓跋部,新朝需要驅逐的第一個外族勢力,郗如即將接過的、第一個來自戰場的挑戰,他們終於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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