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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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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

郗歸輕嘆一聲, 聲音很是欷歔。

“好孩子,你口中的胡人子民,也分為許多種。譬如那些被異族統治的漢人, 便並不是自願成為胡族子民的。”

“永嘉亂後, 司馬氏重建於江左,可卻放棄了北方的故土和百姓。你和你的家人, 不遠萬裏, 南渡求生。可這條路實在太難,其間充滿了鮮血與死亡, 並不是人人都有勇氣走的。”

“那些留在北方的人,受了胡族多年的欺辱,我們又如何能再施以白眼,將他們看作胡人的子民?”

伴姊點了點頭,接著說道:“可是,我聽說, 有很多漢人大族, 都在胡人的朝廷裏做官。”

郗歸輕輕頷首,為她解惑:“對於這些人,只要不曾淩虐欺壓漢人百姓,那便不必追究, 可卻也不會有胡人在位時那般的高官厚祿了。”

伴姊抿了抿唇, 問出了下一個問題:“那胡人呢?城中的胡人百姓,我們又要如何處置呢?”

遠在高平的郗如也寫信回來,問了這個問題。

永嘉末年, 五胡亂華, 然其五胡,卻並t非自塞外而來, 而是本就居住於塞內。

這些人散處民間,雖亦從事耕織之事,可卻仍存獷悍之氣。

一旦有野心勃勃的故族首領出現,聯合這些散處之人恢覆故業,那麽,這些人的危害,便要比自塞外入侵的尋常異族嚴重得多。

中朝創立之初,便有大臣敏銳地察覺了這個問題。

那時關中、隴西屢屢苦於胡族侵染,江應元深慮四夷威逼,做《徙戎論》以呈惠帝,建言將氐、羌等族遷出關心,並州匈奴發還本域。

然而惠帝並未采納此論,當時因循守舊的一眾君臣,誰都未曾想到,短短不足十年的時間,那些曾被放任的胡族,便借著八王之亂的東風,徹底顛覆了這中朝江山,占據了中原大地,也成就了江應元的遠見之名。

雖說如此,可而今回過頭去,細細琢磨,卻不難發現,當初江應元之《徙戎論》,也不過只是一時措置之策,並非上上之選。

因為胡族一旦徙於塞外,便如同縱虎歸山,若是散處倒還好,可一旦在此漢人鞭長莫及之處,出了個並兼的英雄,形成一個強大的部落,便會釀成嚴重的邊患。

中朝的失敗讓江應元被目為難得的深識遠見之人,可來自後世的郗歸卻知道,遼金元清之發跡,無不與被置於塞外的胡族有關。

縱容胡族雜處中原,固然有其危險,可貿然遷至塞外,也絕非良策。

真正要做的,應當是一面保證自家政治清明,兵力強盛,一面扶綏胡族,使之同化。

不過,這就並非一時之功了。

而眼下的郗歸,需要考慮的不止是胡族的威脅,還有漢人的想法。

無論如何,北府軍收覆的,畢竟是漢人的江山。

墨家崇尚兼愛之說,可儒家卻講親親之愛。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即便沒有胡漢的差別,也有親疏遠近之分,更何況還隔著曾被欺壓的仇恨呢?

然而,數十年的異族統治,不止帶來了仇恨,還有無數的胡漢通婚、血脈融合。

如今的胡漢之間,早已並非涇渭分明。

有漢人因鮮卑人分得田地而不滿,就會有漢人因自家鮮卑姻親得到田地而高興,這原本就不是能夠一刀切的事情。

高平已然成為了胡漢雜糅的高平,北方的任何一個城市都是如此。

這就是現實。

除了正在混戰的羌人、氐人、羯人、鮮卑慕容部、鮮卑乞活部外,更北的地方,尚有一個不容忽視的存在——鮮卑拓跋部。

拓跋部雖未染指中原,可卻已拿下了北方大片的土地。

如此情勢之下,郗歸是絕不會把慕容燕境內的胡人逼到境外,讓他們為拓跋部出力的。

於是她說道:“無論胡人漢人,只要能為我所用,便是我的子民。”

她已經如此回覆了郗如,如今又再次講給伴姊聽:“高平的分田入籍之事,並未因此中斷。主動歸附的胡人,可以和漢人一樣分得土地,只是有兩個條件:一、必須與漢人通婚;二、家主必須是漢人。”

“拿到戶籍的胡人,可以在三代之後自立門戶,只是仍舊不能聚居,不能來往過密。”

“土地和減稅可以保證他們的生計,三長和守衛的監督則會防範他們作亂。有安穩的日子過,這些人又何必非要打打殺殺?若真有那般不識好歹的,那便殺雞儆猴,以示效尤。”

伴姊眨了眨眼睛:“您的意思是,馴化他們?”

郗歸“嗯”了一聲:“民力是重要的資源,若是驅逐這些人,不啻於為拓跋部作嫁衣裳。可若是誅殺,則會引發更為嚴重的反抗。因此,扶綏與同化,才是最適宜的法子。”

“伴姊,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不可能徹底抹殺痕跡。過去數十年的動亂,註定了北方已經不是從前的北方。我們必須接受這個現實。”

太昌九年正月十四日夜,元宵還未至,襄城郡便爆發了叛亂。

饑餓的軍民合力擊殺了守將及其親信,對著北府軍打開了城門。

朱庠命北府軍將士帶好口罩防具,在城外施粥,同時登記人口信息。

城中的兩萬多人,暫時都被安置在了城門外喝粥服藥。

火堆點燃了一座又一座,形容枯瘦的襄城軍民,一個個麻木地圍在火堆跟前,等候著北府軍的吩咐。

他們也想一擁而上,搶奪糧食,可最終還是被北府軍手中凜凜的刀槍逼退。

領受任務的百夫長冷哼一聲,將大刀收起,沈聲說道:“老弱婦孺出列排隊,其餘人都好好等著。若是守規矩,那就每個人都有吃的。誰要是想亂來,那就別想活了!”

於是大多數人都囁嚅著後退,他們已然在城中忍了這麽久,自然能夠再等幾個時辰,先前之所以不聽管控,不過是循著本能試探一二罷了。

百夫長看著他們的動作,露出了滿意的神色,教將士們送了熱水過去,以免這些人等得太久,凍壞了身體。

軍醫帶著將士們進城,挨家挨戶進行消殺,以防疫病傳播。

幾個時辰之後,何沖率領掩住口鼻的將士,進城查探有無頑固守軍負隅頑抗。

元夕,北府軍定下了以工代賑的規矩,除了染疾隔離之人外,城中原本的壯年男子,都在將士們的帶領下,進城收拾屍體,再次消殺。

正月十七,北府軍入襄城。

襄城的事跡和進城消殺的經驗被寫成報告,分別送給了建康的郗歸和潁川的女軍。

女軍命人在潁川各城門下大肆宣揚襄城歸降之事,又以食物和醫藥誘惑。

不消兩日的工夫,潁川亦是開門投降。

當此二郡轟轟烈烈地分田入籍,熱火朝天地準備繼續北伐之時,桓元似是因此受了刺激,竟在一月底重兵拿下潼關之後,一路朝著洛陽打了過去。

“他瘋了吧。”郗歸收到這個消息後,冷漠地翻了個白眼,“二月的時節,雪都未化,他竟要通過崤函古道,穿行崤山深谷去洛陽?”

顧信輕笑一聲:“誰讓桓將軍沒能拿到傳國玉璽呢?荊州居地利之便,本以為玉璽是唾手可得之物,沒想到那苻秦國主,竟舍近求遠,將玉璽送到了建康。桓元沒了玉璽,可不得加緊征伐,在戰功上壓北府軍一頭嗎?”

“這麽說,倒是我低估了傳國玉璽的影響。”郗歸輕嘆一聲,依舊為桓元的糊塗感到可惜,“若我是他,便先趁機休整,穩定時局,以免關中豪族趁機作亂。縱是要征伐,也該在拿下潼關之後,先取馮翊、北地、新平等郡,如何要沖風冒雪、翻山越嶺地往洛陽去呢?”

“誰知道呢?可能是瘋了吧?他不是一直都是這個脾氣嗎?打起仗來就什麽都不顧。”顧信並不在意桓元的瘋狂,在他看來,桓元自取滅亡,落敗是遲早的事,根本不值一提,“桓氏去打洛陽,北府軍該如何應對?襄城、穎川既已拿下,是不是也該往滎陽去了?若真讓桓元取了洛陽,往後可就不好處置了。”

“哪兒能這麽簡單就拿下洛陽,他連陜縣都未拿下,如何真能到洛陽去?”郗歸看向輿圖,沈吟著說道,“襄城、潁川目標太大,恐怕自東南往洛陽、滎陽去的路上,早已布滿了埋伏。”

她緩緩移動輿圖上的磁石標志:“二郡各出一小支隊伍往滎陽趕,吸引胡人的目光。至於攻城的主力——讓李虎、高權盡快拿下陳留,沿雎水兩岸行軍,接收滎陽郡。”

太昌九年二月十七,陳留郡被圍困一年零四月之後,終於開門投降。

高權在陳留整頓隊伍,接收陳留軍民,行防疫消殺、分田入籍等事,李虎則率領一半將士西征,直奔滎陽而去,一路斬殺了不少游竄的小股胡人軍隊。

二月十八,桓元下陜縣,命部下秣馬厲兵,東征洛陽。

二月廿一,羌人姚昶襲長安,馮翊、北地、新平、長城四郡助之,長安告急。

廿四日,桓元回師救長安。

廿六日,長安困解,姚昶率軍奔扶風。

廿七日,滎陽郡守降於北府軍。

同日,姚秦國主姚昶戰死於陳倉,桓元取雍縣。

三月初十,桓元率軍西征。

四月廿五,桓元取略陽郡。

五月初七,桓元克天水。十八日,下隴西郡。

五月廿四,北府軍克洛陽,國主苻泓肉袒出降。

至此,二京收覆,舉國歡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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