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諜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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諜報

這是一則意料之外而又情理之中的消息。

令人在感到突兀的同時, 又發自內心地覺得,它仿佛早就該到來了。

看到消息的一瞬間,郗歸不由心中一沈, 但隨即便升起了一種“靴子終於落地”的感慨。

她快速讀完這封急信, 面色沈靜而肅穆。

“姑母,發生了什麽?江北究竟如何了?”郗如擔憂地問道, 語氣中帶著焦急。

郗歸舒出一口氣, 竟是先看向了司馬恒,開了一個與這氛圍格格不入的玩笑:“看來, 剛才的問題,眼下是沒有探討的必要了。”

“哦?”司馬恒心中一動,心下快速地思索著,猜度著可能會發生的變故,以及其間蘊含的機遇。

她不動聲色地思量著,餘光瞥見郗歸轉向郗如, 沈聲說道:“謝瑾今晨收到北秦的諜報, 秦王苻石召見宗親重臣,商議南侵之事。朝臣大都反對,可苻石卻一意孤行,執意發兵南下。丞相王寬聽聞此事, 重病之下, 一口氣上不來,竟是吐血而亡。”

無論是郗如還是喜鵲,抑或是潘忠, 此時都駭詫地看向郗歸。

只聽她徐徐說道:“梁、益二州早已落入氐人之手, 北秦軍隊在兩州磨刀霍霍、趕制大船,已經足足做了兩年。眼下, 北秦再也無人攔得住苻石了。”

一陣風吹過,卷著九月的落葉,帶起幾分蕭索的涼意。

馬場上空蕩蕩著,在馬兒的嘶鳴中顯得尤為安靜空曠,只有郗歸一人的聲音分外清晰。

她說:“南北之間這場無可避免的大戰,終於要開始了。”

這個緊迫的消息,挾帶著眾人強烈的擔憂與隱秘的渴望,在北府軍中快速地傳播著。

徐州的地理位置,天然地規定了這片土地所面臨的危險,卻也匯聚起了一群難得的健勇之民。

更何況,此地還有北府軍這樣一個宛如明日一般的存在,朝朝暮暮地吸引著無數有志報國者前來投奔。

因此,當消息隱秘地傳播開來時,將士們心中洶湧奔騰的一腔熱血,與保家衛國、建功立業的強烈渴望,竟是遠遠壓過了對於人的恐懼。

無論是男兵還是女兵,都磨刀霍霍,想要在即將到來的戰事中大展身手。

三個時辰過去了,臺城遲遲未有消息。

然而,不必等到臺城的詔書,北府軍中的每個人都明白,這一戰,是他們的榮耀,也是他們的使命。

每位將士心中都回蕩著這樣的一句話:“保家衛國,我北府將士,當仁不讓。”

這一日,校場邊那幾座出征將士名錄旁,多了不少流連佇立的人。

請戰書一封又一封地寫著,很快就成為了軍中最為時髦的風潮。

沒有人大肆宣揚,但所有人都在暗暗鼓勁。

與軍中緊張而熱烈的氣氛相比,由於即將出戰的消息還未正式公布,民間至此仍是一片平靜。

普通百姓還不知道本州即將面臨怎樣的風險,只有少數人或許會在茶餘飯後,因自己身在行伍的親友的反常行為而感到奇怪。

無論如何,緊鑼密鼓的準備已經展開,當百姓們以為北府軍即將開始一場新的演練時,成堆的糧米與藥材,正有條不紊地向著京口與前線匯聚。

靠近戰場的盱眙、淮陰、山陽、三阿等地,百姓們已然像此前無數次演練的那樣,撤向了後方的安全地帶。

劉堅帶著麾下將士,正在幫百姓們收割田中的水稻。

部下許方笑著湊趣:“將軍,這水稻可不是氐人的腦袋,犯不上使這麽大的勁。”

“呵!”劉堅爽朗地笑了一聲,整個人都透露出一種狂放的自信,像是等待了數年的獵手,終於等到了拉弓射箭的那一天。

他說:“區區氐人首級,安能如百姓的莊稼一般,值得我折腰去砍?我將橫戈躍馬,執長槍沖殺敵陣,直著脊梁奪胡兒馬,取驕虜命!”

一番話說得將士們熱血沸騰,一個個不由都暢想著對戰胡人、救萬民於水火的榮耀場面。

原野之中,不知誰當先唱起了軍歌,雄厚的聲音越來越多,漸漸匯成了一股洪流,伴著紅彤彤的夕陽,唱進了在場軍民的夢中。

京口,郗歸打開劉堅請為前鋒的奏折,毫不意外地笑了笑。

郗如至今仍覺不可思議:“我以為,王寬會攔住苻石的。他終究是漢人,一定不忍心漢人的正朔就此毀於異族之手,怎麽能就這麽死了呢?”

“不,他雖是漢人,可卻更是苻石的臣子,是氐人朝廷中的得利者。”郗歸平靜地反駁,希望郗如能夠明白其中的道理,“他之所以一直勸誡苻石,是因為對於北秦而言,這場戰爭,很可能並非一場苻石預想中的簡單戰事,甚至稍有不慎,便會毀了北秦的所有基業。”

“啊?這是為何?”

郗如想不明白,當秦王苻石發動八十餘萬大軍攻打江左,而北府軍只有區區十五萬人的時候,郗歸為何還能保持如此的冷靜?為何還能自信地說出諸如此戰會損毀苻石基業之類的話?

郗歸審視地看著郗如:“阿如,距離你最初發願成為一名將軍,已經過去了四年。為將者,需謹記‘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攻’的道理。你不該僅僅將眼光放在北府軍中,更要看到人與人之間、集團與集團之間的分合往來,需要看到戰事勝負背後覆雜的本質因素,而絕非僅僅簡單地相信,一切事物都只指向一個原因。”

“我——”郗如欲言又止,終是羞愧地低下了頭。

“中朝滅吳之戰,是一場無可置疑的偉大勝利。苻石只看到了‘梁益之兵水陸俱下,荊楚之眾進臨江陵,平南、豫州直指夏口,徐揚青兗並向秣陵’的計劃,便以為自己也能像羊公所說的那般,達到“鼓旆以疑之,多方以誤之”“巴漢奇兵出其空虛,一處傾壞則上下震蕩”的效果。1可滅吳之戰,是經過十數年周密準備的,北秦又做了什麽呢?”

郗如熟讀戰報,不假思索地答道:“梁、益二州,甚至襄陽都已落入北秦手中,桓氏收縮防線,退守江南,移駐上明,連襄陽都未奪回。”

她越想越覺得擔心:“一旦水軍順流而下,後果豈非不堪設想?”

“可是,王濬當初籌備了七年,才能一戰而勝,但前秦的水師,卻是一年前才組建的。”郗歸平靜地說道,“更何況,胡人本就不擅水戰,即便占據上游之利,也未必能占據優勢。”

她擡首看向壁間的輿圖,緩緩說道:“再說了,苻石的數十萬軍隊,包含數個胡族,蘊含著難以消弭的深刻矛盾。這矛盾一旦被戰場上的失敗激t化,恐怕會爆發出難以預計的破壞力。”

“您的意思是,此番北秦來攻,竟是無足為懼嗎?”郗如聽完這一番話,心漸漸放了下來。

“不。”郗歸直視郗如,嚴肅地說道,“這些話,我從未對旁人提起。之所以告訴你,是想讓你在真實的戰事中,鍛煉自己的思維。與即將到來的這場戰役相比,北府軍在江北禦敵的這三年,都不過是小打小鬧。將士們從未真正對戰過敵人的精兵強將,卻已在心裏生起了輕視之心,這是很危險的。”

郗如的一顆心,隨著郗歸的話語而七上八下,不知所措。

郗歸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手臂:“沒事,你也是關心則亂,回去好好想想吧,總會想明白的。”

郗如離開之後,郗歸展開了手邊的另一份折子——這是郗途請戰的表文。

在這篇文章裏,他懇切地陳說自己出征的願望,懇請郗歸給他一個機會,讓他能夠作為前鋒,率軍出征,以驍勇善戰的姿態,在江北重現幾十年前高平郗氏江北抗胡的風采。

郗歸讀著這表文,眼前仿佛重新浮現出兩年多前的建康,郗途當面向她請戰的情景。

與之不同的是,這一次,郗途在信中說,他要為萬民而戰,為自己心中的正義而戰,而不僅僅是作為高平郗氏的子孫。

在他心中,於家族榮耀之外,似乎已然生長起了別的與郗歸更加相似的東西。

不過,一個軍隊,是不會有兩支先鋒的,劉堅與郗途同時請戰,郗歸倒是要好好思量一下。

她再度站起身來,凝視著壁間的輿圖,念出了那句曾無數次說過的話:“畫江而守,要害便在於首尾相應。”

“桓氏,桓氏啊。”郗歸沈吟著,回身吩咐道,“伺候筆墨,我要給桓元寫信。”

壁間懸掛著的,是一副已然泛黃的輿圖,其上包含著郗歸這幾年間曾做過的種種預設。

桓氏早就做出了“全重江南、輕戍江北”的打算,放棄了漢沔之地,可北府軍的兵將卻多是北人,與北秦軍隊一樣不擅長水戰,更何況,徐州江北的土地,絕不能輕易丟失,否則,北府軍將同時失去廣闊的物質基礎與民心支持。

因此,北府軍必須以江淮為戰場,絕對不能退守江南。

如此一來,一旦北秦在上游的攻勢失利,恐怕會集中兵力,攻打位於下游的北府軍。

南北之間的戰事,將如兩年多前孫志之亂剛爆發時、郗歸與桓元提起的那般,以下游為主。

這也就意味著,北府軍所在之處,將會成為南北大戰的主戰場。

北秦數十萬大軍,誠如苻石所言,足以投鞭斷流。

因此,無論是為了大局,還是僅僅為了多一個牽制北秦的盟友,桓氏都必須與北府軍合作,東西策應,互相聲援,以分北秦軍鋒。

最好能在苻石大軍到來之前,率先在上下游同時展開攻勢,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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