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鰻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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鰻魚飯

辛娘子今日來到沈記除了是來見沈昭昭外, 還有個原因是她在沈記約了人見面。

沈記店面小,沒法設置廂房,大堂裏擺上桌子一擡頭眼神好的能將每個人的臉都瞧一遍, 到底是沒啥隱私。

但有些女郎婦人不太喜歡在大庭廣眾之下拋頭露面,沈昭昭還見過有些女郎帶著帷帽來店裏,吃東西的時候也不摘下來,看著就麻煩得很。

為了滿足這些食客的需要,沈昭昭想了個辦法, 將角落的幾張桌子用可折疊的屏風擋上, 正好跟墻角的兩面墻壁形成一個半封閉的空間, 跟四周隔絕開來。

不用的時候屏風就收納堆疊在一起, 操作方便得很。

辛娘子此時正跟一清俊男子坐在沈記的東北一角面對面飲茶。

她來得早, 現在店內幾乎沒有什麽客人在。

“明微,十年前一得到你家被查抄,族人或流放或被沒入教坊司的消息,我就讓父親母親派人去尋你, 當時得到的消息是說你死在了去雲南的路上。”

周玉安慢慢說著,回憶起當年之事表情亦是沈痛。

坐在對面喝著茶的辛娘子聽了倒沒甚反應, 只不過在聽他說到“死在去雲南的路上”時輕蔑地笑了。

“沒成想你還活著!”周玉安神色有些激動,眼睛亮閃閃的,一改剛才的沈痛之色,

“雖然得到了你去世的消息, 但畢竟活要見人t死要見屍, 我這十年一直有在找你, 要是那消息是弄錯了呢?”

“只是現在才知你改了名也換了姓, 莫不是那日我在蔣太傅的筵席上見到你,覺得甚為眼熟, 這才去查你的來歷,沒想到你真的就是明微!”

短短一番話,就道盡了他和她的十年,也是唏噓得很。

只不過跟神情激動感慨萬千的的周玉安相比,面前的辛娘子看著實在是平靜無比。

她慢慢放下茶杯,臉上端著平日裏的笑,跟周玉安那日見到她在筵席上跳舞時的笑容一模一樣,“是麽?費心你找我了。”

又擡手展了展衣袖,“不過你也看到了,我現在過得不是很好麽?”

衣服是由稀有的雲錦織成,細膩而華麗,衣袖上綴滿了精美的金絲刺繡,細密花紋交織閃爍著微微金光,甚至連領口處都鑲著泛熒光的珍珠,襯得整個人既貴氣又雅致。

她越這樣周玉安的內心就越痛。

周玉安深吸一口氣,像是做出什麽承諾般,“明微,你放心,我自會尋門道幫你脫籍的。”

辛娘子聽完這話笑得前仰後合,肆無忌憚。

等她笑聲停了下來,她笑顏一收,冷冷說道:“脫籍?別說笑話了。”

“天下女子,誰的日子有我風光?”

“多少男人,豪擲千兩銀子,擠破頭皮也只是為了見我一面。”

“我穿的、用的,哪一樣不是最好?”

周玉安搖頭,沈聲道:“明微,你不必這樣。”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你是想說我身在樂籍身份低賤,不是麽?”辛娘子面帶淺淺嘲諷的笑意,而後又厲聲說道:

“世人鄙薄我又追逐我,真正卑劣的人是他們!”

“明微......”悶悶地疼痛感傳來,周玉安只覺得這些話在淩遲他的心臟。

辛娘子深吸一口氣,緩緩道:“你考中進士也才剛被授官,應該知曉朝廷中人要是被牽扯進教坊司的事情對仕途有什麽影響,你也不想被別人說與一個樂籍女子糾纏不清吧。”

她話說得直白又刺人,“你走吧,你不欠我什麽,以後不要再來找我,我也不會再見你了。”

*

沈昭昭進去的時候見墻角的屏風擺了出來,從她這個角度看過去,辛娘子一個人坐在那兒,雲香正在後院跟三娘說話。

她繞過屏風走了過去,揚聲笑問:“今日怎麽這般早來找我?”

沈昭昭笑著瞧她,但見到人的那一刻楞住了。

辛娘子這個時候一雙眼睛哭得紅腫,淚還在流著,雙唇緊閉,肩背卻挺得筆直,好似自己給自己蓋了層保護膜,但只要輕輕一碰,這層保護膜就碎了。

看到辛娘子哭得這般傷心,她從未見過她這般樣子,歷來她都是從容自如言笑晏晏的,今日是怎麽了?

沈昭昭立馬蹲下身子,輕聲問道:“怎麽哭了?”

辛娘子搖搖頭也不說話,就這樣坐那兒無聲默默流淚。

沈昭昭見她這樣也不繼續追問了,只是在邊上默默陪她,還將手帕遞給她。

就這樣陪了她一會兒後,辛娘子淚也幹了,心情也平覆了,再開口嗓音沙啞:

“我本姓嚴,名明微,十二歲的時候因獲罪舉家被判流放,女眷或沒入教坊司或成為官奴。”

“十年了,我以為我都快忘記了,但今日他找到了我,他說......他一直在找我......”

一提起“他”辛娘子鼻子一酸,眼睛裏又蓄滿了淚水。

“那個......他是誰啊?”沈昭昭問。

“他叫周玉安,家在金陵,十年前他跟我有過婚約。”

聽完這話沈昭昭大概懂了,原來是她年少時的戀人,現在大概是尋來了。

辛娘子抽著鼻子,聲音有點縹緲,“為什麽他要找過來?既然來了又為什麽來得這麽晚?現在一切都來不及了。”

樂籍,世世不得為良者,除非辛娘子遭到上面特赦,否則就要一輩子呆在教坊司了。

她自己有時候也怨,怨父親,拖累了一整個家族,又怨自己,為什麽當時不一死了之,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了,時移世異,現在她已經不知道該怨誰了。

沈昭昭對於她的境況也感到無能為力,只好在邊上默默地陪著她。

兩相默了一會兒後,沈昭昭揭開自己手裏提著的竹簍子的蓋子,裏面銀灰色的鰻魚扭著身子以極慢的速度正繞著竹簍壁正試圖往上攀爬。

她微微一笑,說道:“今日要不要吃鰻魚飯?這鰻魚就兩條,回來的時候在門口碰見一人挨家挨戶地問,我看鰻魚品相不錯,就都買下了。”

這人賣的鰻魚應該是他自己在河裏抓到的,就零星幾條,沈昭昭還跟他說以後再抓到了可以直接賣給他。

那人自然高興地很,沈昭昭是按大概市場價給的價錢,公道得很,以前賣給其他店家看他就賣個一兩條都要壓價呢。

辛娘子聞言不怎麽地就笑了,說話聲音悶悶地,“你當哄小孩呢。”

“你沒聽說過美食能治愈一切嗎?”她自己以前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吃很多很多好吃的東西來填滿自己的胃,正所謂,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

說著就站起身準備去後院做飯了,走前還讓辛娘子瞧了眼竹簍子裏。

“啊啊啊啊有蛇!”辛娘子之前只吃過但沒見過鰻魚,低頭瞧的時候就見一形狀跟蛇一模一樣全身光溜溜滑膩膩的東西扭動著正要爬出來。

她瞪大眼緊繃著身子立刻站起身,後退了一大步,也顧不上傷不傷心了,擡腿就往後院逃了。

“哎?你沒見過鰻魚嗎?這不是蛇,只是長得像,它不咬人。”沈昭昭見辛娘子不認識,提著簍子追著她要給她看看清楚。

“你別過來啊啊啊啊!”

鰻魚做起來簡單但是是真難殺啊,活鰻魚靈活又滑膩得很,大概是知道有人要殺它,捉在手裏馬上就能給它溜了,沈昭昭拍了好幾刀都溜了,抓回來好幾次才將它拍暈。

鰻魚去頭去尾,把內臟給刮掉後去骨,讓魚肉身平整攤開後切成幾小塊,然後就是進行烤制了。

在炭爐上面搭了張鐵網搞了個簡易烤盤,用竹簽將鰻魚肉串起來放在烤盤上面,一邊翻面一邊轉動竹簽,直到鰻魚肉烤得皮面開始略微焦黃滋滋冒油即可。

剔下來的鰻魚骨頭不要扔,用來熬醬汁正好,裏面加上生抽料酒清酒白糖蜂蜜,隨著水分的蒸發,醬汁也越來越濃稠變成琥珀色,飄散著濃郁的香味。

將烤完一遍的鰻魚肉完全浸潤到醬汁裏,然後繼續去翻烤,邊刷醬汁邊翻面,保證醬汁充分包裹住鰻魚肉,慢慢烘烤使其完全吸收入味,這個步驟極其需要耐心。

辛娘子也站在邊上專註得看著,看著沈昭昭切洗煎烤,她一做上飯就極其專註動作有條不紊,看著確實治愈得很。

最後盛上一碗米飯打底,先澆上一勺醬汁,再將烤好的鰻魚一整片一整片地擺放在熱騰騰的米飯上,攤好的蛋皮卷起來切絲,又燙了幾根菠菜作點綴,最後撒上芝麻增香。

紅的黃的綠的,一眼瞧上去就極其有食欲。

兩條鰻魚都做了,盤子裏還剩不少,沈昭昭也嘗了下,醬汁調味恰到好處,鹹度和甜度都剛剛好,既沒有遮蓋住鰻魚肉原有的鮮味,又做到了不腥不膩。

琥珀色的醬汁包裹甜香鰻魚,香軟滑嫩的魚肉入口即化,鰻魚因為肉質肥厚飽滿吃多了確實會有點膩,但是真的好好吃啊!

給辛娘子盛了一碗後,見還有多又給雲香盛了一碗,雲香捧著噴香四溢的鰻魚飯感覺口水也要流出來了,驚喜道:“我也有嗎?”

沈昭昭點點頭,笑道:“吃!你家小姐買單!”

辛娘子聽了斜了沈昭昭一眼,“好啊你,拿我的錢借花獻佛呢。”

兩人也不去前面堂間了,就直接坐在後廚吃起了飯。

辛娘子用勺子挖了一口飯,再蓋上一層鰻魚肉送入口中,鰻魚的鮮、醬汁的香完全浸潤到飯粒之中,鰻魚肥厚、香糯、細膩,跟魚皮之間更是油脂噴香,香氣在唇齒之間迸發,真是令人驚嘆的好滋味。

嘗下第一口的那一刻,她能感覺到所有的不快樂好像離她越來越遠了,她只想慢慢感受這種美味直擊心靈的感覺。

而一邊的雲香則是大口大口地扒飯,天啊,沈娘子做得這是什麽神仙飯啊,肉一t咬就化開,肥美爆汁,配上裹著醬汁的米飯更是香得直沖腦門,她都感覺好吃得要上天了。

跟小姐來沈記也太幸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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