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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恩寺的某處院落。

院內房門緊閉, 房內光線昏暗,屋內供桌上擺著一頂青白釉蓮花紋香爐,吐出的是淡淡的檀香, 香爐上裊裊升起一道碧煙,又霎時化作萬千絲縷那般輕柔飄散,為屋子內增添了一份濃厚安靜悠遠的氣氛。

朝南的幾面窗機明凈,青磚地面纖塵不染,顯然是剛剛灑掃過, 且灑掃得很是用心。

窗外有修竹數竿, 雨點打在竹葉上簌簌作響, 獨有的翠綠色變得更加深邃, 竹子在雨中搖曳生姿, 看著倒有幾分意趣。

屋室裏床榻、衣櫃、桌椅俱全,房裏陳設雖然瞧著簡單質樸,但這已經是大恩寺裏最好的房間。

林淮書此時半躺在臥榻的床頭,手裏拿著張紙籖正百無聊賴地看著。

身上的大部分傷口已經被處理過, 腹部的刀傷還有後腦勺的撞擊傷最為嚴重,一時半會兒好不了, 只能慢慢將養著。

手裏的紙籖已經看完,他瞧了瞧對面那人,獨自坐在桌前,擡手輕輕晃動茶杯, 水汽氤氳繚繞, 那人面龐在彌漫的水汽裏忽隱忽現, 只聽他悠悠說道:

“大恩寺與塵世隔絕, 環境清幽,這茶雖普通, 但喝著有股清幽靜遠之感,在這兒品茗聽雨,又有幽竹為伴,偷得浮生半日閑,很是自在啊。”

林淮書將手裏的紙一折,側過頭瞧著他說:“太子殿下,您出動了東宮府兵的大半人數已經是興師動眾,又何必如此親自從臨安城再趕過來?”

崔承宇聽他這話,將茶杯放下,搖搖頭,語氣頗為受傷。

“懷簡,孤聽你家仆來我府上報信就知道此事不簡單,很可能兇險至極,立馬派了右衛率火速趕過來,又聽聞你受了重傷,這又親自帶著太醫趕過來為你醫治,怎麽剛坐下就開始嫌我了?”

“你也是命大,慧明住持跟太醫都說要是這刀傷再往下偏一分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來了。”

又擺擺手,“罷了罷了,你現在已經有了能為她豁出性命的女子,這才讓人抓了把柄下了套,我們這些從小長大的情誼又算得了什麽呢?自然是要被慢待嫌棄的。”

林淮書知道崔承宇在那邊憋著壞揶揄自己,就閉嘴沒搭理他。

崔承宇提起了那個“能豁出性命的女子”,見他也不接茬,又自顧自說道:“也不知是什麽樣的女子,聽說她也在這寺內養傷,既然這裏不歡迎孤,那孤去瞧瞧她吧。”

說完就作勢要起身。

林淮書聽了這話,深吸一口氣,而後開口道:“太子尊駕,她只是一介庶民,您可別嚇壞了她。”

崔承宇得逞,也坐下不動了,輕笑一聲,“懷簡果然心疼這女子心疼得緊,倒不像平日裏的你了,倒是愈發讓人好奇這女子。”

林淮書半靠著床頭想再坐起點身子,剛挪動了一下腹部的傷口就因為摩擦而產生了一股鈍痛,他都忍不住皺了眉。

崔承宇見他這樣立馬從桌前走了過來,彎腰將床上的枕頭墊在他身後,擔憂道:“你可別亂動了,太醫跟住持都說你要靜養了。”

又把他手中的紙籖抽了過來,“這東西就不該讓你看,還是等你養好傷再說吧。”

那張紙籖上寫著的是以兵馬司指揮使馬承良為首的那些人的供詞,供詞裏他招認了是因為自己早前就嫉恨林淮書,才既買通了綁架之人,又帶著兵馬司的一隊人假借搜救的名義,實則做的是暗殺林淮書的事。

綁架的那批人跟馬承良的手下都招認了,而且幾方供詞都是一樣,顯然他們是早就串通好了。

崔承宇說道:“右衛率的統領剛拿下馬承良就第一時間審訊了,不過這人嘴倒是硬,怎麽都不松口,自己把這罪責全擔了。”

林淮書看著崔承宇,眸光微冷,“這件事我直覺跟瑞王有關。”

“你說三弟?”崔承宇有些驚詫,聽他這樣說了後想了想,覺得他的確是嫌疑很大。

三弟是已逝淑妃之子,父皇見他從小就沒了母親自小對他就很是疼惜,加上父皇又對自己嚴苛到甚至到了嚴酷的地步,他就看三弟很是不順眼。

他倆關系也就自小很是冷淡。

這段日子三弟他動作又多得很,這馬承良的兵馬司指揮使的位置就是他保薦上去的,近些日子底下還不時傳過來他籠絡跟結交朝中大臣的消息。

一幅蠢蠢欲動的樣子。

他設計了這個局,成功了到時推到綁架的人身上,失敗了就拿馬承良這個小官出來頂罪,這招棄車保帥怕是他一開始就算計好了的。

“太子殿下,馬承良此人雖然奸猾狡詐得很,但我聽聞他平日裏素有孝名,他能這樣豁出去拿自己頂罪恐怕是瑞王允諾了保他家人生命無憂的這類的條件。”林淮書緩緩說道。

“只要找到馬承良的家人,自然能破了瑞王的允諾,馬承良自然會說實話。”

“此事可交給蕭鳴去辦,他也應該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他找人在行。”

“還有王振那案子,到時候可以一起再查一遍,兇手大概率就在他們之間。”

崔承宇聽他說了這些話,連讓誰查案都想好了,這才剛清醒過來就想了這麽多事,忙勸慰道:“好了,這些事孤自會去辦,你也別操心這些了。”

他見林淮書深謀遠慮了這麽多,仿佛這些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這時他又想起了一份今早收到的看著很荒唐的供詞,是那位砍了林淮書一刀的小兵招供的,他一直聲稱是林淮書自己撞到他刀上的,被用刑後又說林淮書是自己不躲才被刺傷的。

太子狐疑地打量著他,挑眉說道:“我看過審訊的卷宗裏的一份供詞特別奇怪,刺你一刀的人說你當時根本沒躲。”

林淮書不置可否,沒有反駁只是輕描淡寫地說:“是嗎?當時我後腦撞了下實在頭暈,可能是一時反應不過來罷了。”

崔承宇見他這樣子哪還有不明白的,林淮書的身手他也是知道的,兵馬司的人又不是跟軍營裏出來的一樣日日操練,訓練有素,左不過平日裏做些巡城、抓捕盜賊的事情罷了,能有什麽高手混在裏面?

他怎麽可能被這幾個普通的小兵傷得如此之重!

“你......你......” 崔承宇驗證了自己的猜想後又驚又怒,低喝道:“哪有人拿自己生命做賭註的?”

林淮書原本也沒想瞞他,見他猜到了就緩緩說道:

“殿下,瑞王這次想要置我於死地,若此次沒有扳倒他,那必然還會有下次,但下次我不敢保證會有這般幸運。”

“我是大理寺的刑官,深谙法律條例,若我什麽事都沒有,瑞王屆時也只是個欲行未遂之罪,可能稍加懲戒此事就過去了,只有見了血做實了他刺殺官員危害朝廷的罪名,陛下才能意識到他的野心,真的能狠得下心懲治他。”

說了這麽一大段話,加上心緒波動,林淮書自覺有些累了,他靠在那邊緩了緩閉了閉眼。

崔承宇自然知道他說的有理,他做的也可能是當下權衡利弊應對危機的最優解。

三弟是皇子,做了錯事自然不可能與庶民同罪,只有讓父皇意識到三弟此人的危險......

林淮書下這麽大賭註也是為了一舉扳倒他。

但瞧他傷成現在這樣,不由感嘆,這人是對自己真狠啊!

“好了,這些日子就在這裏好好養傷,臨安城你也過段時日再回,孤會留近衛在這裏,這件事孤會給你一個交代的。”崔秉德嘆了口氣,t鄭重說道。

林淮書往後仰了仰,搖搖頭說道:“我剛剛不同意您過來還有個原因就是我怕瑞王擔心事情敗露之後做一些釜底抽薪的事兒,比如說刺殺您......您還是盡早回去吧。”

“這裏到底不安全。”

崔承宇笑了笑,“孤跟孤的近衛也不是吃素的,你也別擔心這麽多了,憂思過重對身子也不好。”

*

沈昭昭用過飯後,自己是覺得好了很多,但身子到底還是虛得很,清醒的時候沒撐多久就昏睡了過去。

再次從床榻醒過來的時候她睜眼瞧了瞧窗外,外面的雨已經停了。

她把自己整理好,然後先是去了大恩寺前院的大雄寶殿。

剛下過雨的青石板地面濕滑得很,不遠處的那條小徑可能少有人走,看過去青石板上都布滿了青苔。

她自己的衣服早就又是血又是泥汙的,毀壞得不成樣子了,蘇大娘說瞧著晦氣不能留就做主全扔了。

現在她穿著的還是蘇大娘自己的衣服,褐紅色的粗布外衫,土褐色的裙裝,腳下的布鞋底很不防滑,她只能一步一步看著路小心翼翼地走。

羊腸小道間,草木幽深,清謐靜幽,雨後空氣裏彌漫著清新的氣息,枝繁葉茂,萬物都顯得生機勃勃。

然而到了前院的大雄寶殿又是另一幅景象,碧瓦紅墻,香火繚繞,來此地燒香拜佛的善男信女跪在殿中,往來絡繹不絕。

佛殿裏巨大的金身佛像矗立殿中,低垂眉眼,一片悲憫地俯視蕓蕓眾生,它座下的僧人弟子誦經聲陣陣,梵音悠揚,餘音裊裊。

沈昭昭這時也閉目跪在佛前,自己平日裏自然是不信什麽神.佛.鬼.怪之說,但自己是就是穿越而來的,這等奇異之事都發生了,也由不得她不信。

此刻她求的願是為了別人。

她虔誠平和地小聲喃喃:“自我來到這個世界後,此人幫我助我良多,甚至是豁出了自己的性命,我欠他實在太多,已然是不知道怎麽還,甚至還不起,我願意用己身替他滅除災障,惟願他平安順遂。”

說完她手心朝上,叩首跪在蒲團上。

此刻頂上的金身大佛投下的陰影將她籠罩在其中,金身佛像垂著眼,如同似笑非笑般看著她一般。

佛像邊上的慧明住持轉著佛珠,看著沈昭昭,悠悠念道:“阿彌陀佛,竟然是異世之人。”

拜完佛後沈昭昭又回了後院,大恩寺的院落不多,她沿著小道沒走多久就找到一間被重兵把守的院子。

她猜林淮書應該就在這兒。

在院門口她還碰到了一個熟人,公主崔尋陽。

此時她正站在院門前,一臉盛氣淩人地說道:“讓我進去,你們知道我是誰嗎就敢攔我?”

院門前守衛著的侍衛好似沒聽到般,目視前方,姿勢一動不動。

“你們!放肆!”崔尋陽單手叉腰,一臉怒容。

崔尋陽顯然是經過了喬裝打扮,脫去了之前她在公主府裏的華麗裝飾,一身素色的絲綢衣裙,頭上的繁覆裝飾也僅剩了一只簡潔造型的金釵。

身後也只跟了一個丫鬟,是之前沈昭昭見過的玉秀。

崔尋陽聽見腳步聲回頭看了過來,見是沈昭昭很是詫異,詫異過後臉色又是無比難看,厲聲質問她:“你怎麽會在這裏?”

崔尋陽聽到林淮書出事受傷的消息立即就趕了過來,根本就沒耽誤時間,她怎麽會也這麽快也到了?

臨安城裏林淮書出事的消息傳得到處都是,甚至越傳越離譜,越傳越誇張說林淮書直接被歹人給害死了。

崔尋陽當然不信,她還是求了太子妃很久甚至保證自己確認淮書哥哥沒事看一眼就走才知道太子哥哥來了這大恩寺,她立時坐著馬車緊趕慢趕才在這時候追到了這兒。

這個女人是怎麽知道的?崔尋陽狐疑地看著沈昭昭。

她上下打量著沈昭昭,見這個女人這個時候穿的一身粗布衣衫,顏色更是老氣得很,土裏土氣,瞧著是上了年紀的人穿的,她之前見沈昭昭還不是這樣穿衣服的。

又見她臉上多了幾道劃傷的紅痕,但又看上去不是很嚴重的樣子。

腦筋轉了幾轉終於明白了。

崔尋陽冷笑道:“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甩的這些把戲,你扮成這慘兮兮的樣子給誰看呢?”

“想博得淮書哥哥的憐惜跟同情?一路奔波地跑過來還受了傷?靠這樣打動他?”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讓你死了這條心?”

“你們倆是雲泥之別!雲泥之別!”

崔尋陽現在只覺得沈昭昭這女人心機深沈,甩這些不入流的小手段,於是越說越生氣,越想越惱火,胸口極速起伏,最後的話幾乎半是吼了出來。

邊上的玉秀拉了拉崔尋陽,小聲奉勸道:“公主喜怒,這裏到底是寺廟,清凈之地還是不要喧嘩得好。”

沈昭昭皺著眉看著這主仆倆,一臉莫名其妙,甚至有點不可思議,她倒是第一次知道這尋陽公主想象力如此豐富。

她只覺好笑,談定從容地說道:“公主這說書的本事真是厲害,民女是自愧不如。”

崔尋陽見沈昭昭還敢出聲諷刺她,氣得臉愈發得紅了,怒氣沖沖地朝著玉秀吩咐,嗓音都忍不住拔高了音量:

“玉秀,區區一介庶民,竟然敢出言諷刺本宮,給我掌嘴!”

玉秀皺眉,對著她小聲貼耳勸道:“公主,這裏是佛門之地,而且太子也在這兒,要是鬧大了不好吧。”

崔尋陽這個時候根本聽不進去,冷聲道:“怕什麽,區區一個庶民而已,打就打了,能奈我何?”

“快去!”

玉秀見勸不了她,只能從命,不然公主生氣起來可能要打的是自己了,她上前擼起袖子揚手就要過來打沈昭昭。

沈昭昭見這場面下意識地想躲,腳下剛動了一下就被玉秀一把拉住了手臂,她又是受傷出愈,力氣比不過她一時間還掙脫不了。

“這是在幹嘛?成何體統?”一男子出聲怒喝。

沈昭昭轉頭朝著聲音方向瞧過去,玉秀更是聽見這道聲音的當下就送了手,很是懼怕的樣子,退到了崔尋陽的身後。

院門這邊這時走出了一波人。

為首的年輕男子自然是崔承宇,但沈昭昭不認識。

等他們這群人走近她才看清林府的管事林榮德也在,她瞪大了眼十分驚喜。

林榮德也朝沈昭昭打招呼,“沈姑娘。”

崔承宇背著手沈著臉,壓抑著怒氣地朝著崔尋陽質問道:“不呆在臨安城誰讓你到這裏來的?”

“佛門清凈之地你倒是好大的架子,對著人喊打喊殺的!”

崔尋陽剛剛也是氣昏了,這才不管不顧地朝著沈昭昭撒氣,完全把玉秀的勸誡丟在了腦後。

此刻她見太子哥哥如此生氣的樣子,身子瑟縮了下,有些戰戰兢兢,但又一想,自己是太子哥哥的妹妹,沈昭昭就是個外人,身份又是如此低微,毫無價值,太子哥哥怎麽會為了一個外人拿自己怎麽樣,最多就是這個時候嘴上訓斥一下罷了。

她定了定神,完全不想給沈昭昭在邊上看她笑話,剛準備認錯滑跪的話也咽了下去,昂著頭指著沈昭昭說:

“哥哥,是這個不知哪裏冒出來的庶民不知禮數,先對我出言不遜,我才讓玉秀教訓她的。”

說完她也沒看崔承宇,不知道是心虛還是什麽,低頭看地。

所以她也不知道等她說完這句話崔承宇臉色更差了,他唇線緊繃,眼中的怒意更盛,甚至眼神冰冷地瞧著崔尋陽。

剛剛他在院內已經聽到了崔尋陽的說的那句話,“區區一個庶民而已,打就打了,能奈我何?”

他不由想到了林淮書,他已經是堂堂三品大員,為了自保,還要拿自己做賭註、做誘餌,不惜傷成這樣,犧牲如此之多,只是因為瑞王是皇子,而皇子犯錯的代價自然是要小得多。

所以瑞王才能這樣肆無忌憚,隨隨便便就對他身邊的人下手。

當下他看著崔尋陽這妹妹正如瑞王那般面目可憎。

他冷聲開口,“左一個庶民,右一個庶民,孤看你是公主做久了,完全不知道愛民當如愛子這句話了。”

“來人,你們都給孤看著她,崔尋陽罰跪此地到天黑,另外崔尋陽私自出城,跪完後將她遣送回去,禁足公主府一個月,罰抄《禮記》一百遍,抄不完t別想出來!”

“再有下次,孤看你這公主以後也不要做了!”

崔尋陽瞪著眼不可置信,自己是幹了什麽殺人放火的事了麽?太子哥哥要這般眼中地罰自己?

她還想上去理論,但被玉秀死死拉住,“公主,太子正在氣頭上......”

崔承宇看也不看她一眼,“哼”了一聲拂袖走了。

走之前倒是打量了沈昭昭一下。

沈昭昭當然也意識到了,低頭對他福了福行了個禮,能這般教訓崔尋陽的,又是個年輕男子,看來也就只有當今太子了。

崔尋陽在侍衛的催促下不情不願地在院們邊上的一塊空地上跪了下來,眼裏還恨恨地瞪著沈昭昭。

沈昭昭也沒理會她。

太子一走,這院門口幾乎大半的人都走掉了。

林榮德走了過來,笑著說:“沈娘子,我家大人請您進去呢!”

沈昭昭點點頭,又向他打聽林淮書的傷勢,猶豫著問:“他的傷......還好嗎?”

林榮德還是笑,“沈娘子你去瞧了便是。”

沈昭昭跟著他進了院門,走到房門前林榮德幫她推開門,“請。”

她吸了一口氣,臉上帶著笑,擡腳走了進去。

林淮書半躺在床頭正閉目養神,他聽到外面吵吵嚷嚷的,又好像聽到了沈昭昭的聲音,這才撐著不睡在這兒等著她。

見她真的過了來,瞧著還是沒大礙的樣子,他眼眸一彎,彎唇一笑,輕聲懶懶道:“你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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