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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有神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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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有神明(一)

此事對煙歸的沖擊太大, 她原以為自己只是一個活了九十多年的掃把星,後來憶起這一千多年的舊事,才知那一世不過是滄海一粟。

可如今, 他們告訴她, 她既不是柳煙歸,也不是明華, 只是一個為這天地浩劫而生的犧牲品,只是一個生來便沒有自己的意義,要為他人而活的傀儡。

煙歸無力地垂下雙手, 搖著頭步步退後,眼前一切都變得陌生起來。

她抵抗那麽多年的天道居然只是一人的意志, 而創造她的沈淵要她去死。

“煙歸, 你不想做我們就不做。”雪盡見煙歸神色不對, 忙上前一把抱住她, 安撫地拍著她瘦削的脊背,他不願眼看著她再次赴死, 也不願她痛苦, 若煙歸不願做這件事,他不介意與沈淵為敵。

“沒有人能逼你, 沒有人。”

煙歸有些茫然地看著眼前的雪盡,又轉頭看向沈淵, 終於不確定地開口:“除了我, 沒有旁人了嗎?”

她知道消除天地浩劫定不是易事, 連天君都不想插手,怎麽可能會輕易解決呢?

天君聞言, 臉上露出嘲諷的笑,他在嘲笑沈淵的自以為是, 天底下難道會有第二個像他那樣的傻瓜嗎?

果然,她怕了。

他苦心孤詣多年,一面想著讓她身上的神性泯滅,另一面也是想滅了這個和沈淵這個老古董一樣執著的小古董。

沈淵眼底閃過一絲黯然:“煙歸,上一次離恨海異動我化了一魄做定海珠將海固定下來,我的身體已不能支撐我再次為定海珠灌輸神力,而世上只有承載我另一魄的你,能做這件事。”

“我不會強迫你,因為這是一條必死的路。”

他將利弊說得通透,是希望她不是被哄騙著去做這件事,而是發自內心的想要力挽狂瀾。

煙歸的聲音有些顫,眼底是模糊的畏懼和深深的無措,“重新為定海珠灌輸神力嗎?可是我的神力被縛神咒封印住了,我做不了……”

雪盡聽出她的意思,她說做不了,是不能做,而非不想做。

他下了死志,緊緊扣著煙歸的肩膀,目光炯炯地盯著她,“回到滅世之劫那一刻,消除前因,便可以擺脫縛神咒。”

煙歸恍惚地看著雪盡,他的容顏忽遠又忽近,月光在他身後將他的影子拖得長長,長到他走了一千三百年,有人懷揣著深切思念為她跋涉一千多年,只為這短暫的相遇,相知,相戀。

可命運在逼她做一個抉擇:在雪盡和蒼生之間做選擇。

若她執意要去挽救離恨海之禍,雪盡一定會為了她作出犧牲,可是過去是真的能被改變嗎?可是如果沒有改變,她身上的縛神咒被削弱又是怎麽回事?

如果真的能改變,那她當初沒有被放逐人世,還能遇見他嗎?

煙歸腦中一片混沌,喃喃:“過去是可以被改變的嗎?過去真的可以被改變嗎?”

“可以的,只要你想,就一定可以。”

雪盡不忍欺她瞞她,可他還是這樣做了。他這麽些年回到過去無數次,想看看往昔是否被改變自然有無數法子,那些怨鬼仍在,難道縛神咒真的無解嗎?

他不信命,一次次地燃燒心火回到過去,做著徒勞之事。

事情的轉機發生在——攬月城建成那年。

祭天那日,他從煙歸身側拾起的兩顆玉珠化形了,而這絕對不是受他的影響。是煙歸身上的縛神咒被削弱了,才使得靈物生了靈智。

既如此,便說明縛神咒並非無解。而這個法子也是行得通的。

況且,五百多年前發生的事,槐序是有記憶的。這意味著什麽

天道也會有疏忽。

天君見濯羽執迷不悟,怒上心頭,當年他閉關修煉,才讓濯羽趁機跳入了那百世輪回中,輪回境開,再無轉圜餘地,他悔恨不已卻又惴惴不安,那是他唯一的兒子,他如何不疼不愛他如何能看著他沈淪

如今為了眼前人,濯羽又要再一次孤註一擲,他嘴角抽搐:“濯羽!夠了!你還要胡鬧到什麽時候”

雪盡回頭,星光落入他眼眸,而他如天地間一捧最幹凈澄澈的雪,此行人間一趟,天真未改,精誠未改,癡心未改。

他朗聲回道,聲音如春雨澆落一樹純白流蘇花,霎時間花落如雨,漫天璀璨銀河就撒入她的心懷。

她想起來了阿夕對流蘇樹的評價:“花開時如霜似雪,滿樹的白花紛揚而下,恰似漫天飛雪,因此其又名四月雪。”

四月雪,究竟是代表著雪盡堅定的追隨,不死的信仰,還是只是單純的因為明華殿外有千株萬株這樣的樹呢?

她好想問問,可是一切愈發不能深究。今日發生了太多事,一波接一波的沖擊,如浪潮般推著她前進,容不得半點退閃。

只聽他道:“天君,難道你以為天地浩劫來臨,天界真能獨善其身嗎?你不願做的事,自有人為之!”

天君的怒氣又疊加了一層,連帶著手上的攻擊也驟然加強,“所以你是要告訴我,你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了蒼生赴死嗎?”

“是又如何?”

虛空中,竊藍與緗葉色交織,將此間映照如白晝,而本就不寧靜的滄海在一重接一重的攻擊之下,躍起巨浪,喧囂著湧向岸邊。

霎時間雪盡和煙歸的立足之地,地動山搖,那本是一塊浮在海上的浮冰,脆弱單薄,承受不起這樣猛烈的攻擊,只聽——轟的一聲聲,裂成一片片碎冰。

而深海終於攪起驚濤駭浪,離恨海的陷落提前到來了。

海天一色處,風雲變幻,浪潮攀天,生生掩映明月星辰,天地間黑暗降臨,只餘驚濤轟擊山巒之聲,如奪命之音,經久不絕。

與此同時,一柄長劍從海底直貫而出,帶著淋漓水珠,興奮地破風而來,在雪盡眼前打了個旋兒,而後迸發出更加耀眼的光芒,激起水花四濺,那驚起的水花眨眼間結成了堅硬的浮冰,方圓十裏之內,形成了一座難以摧毀的冰島。

沈淵一心二用,又騰出一手以抵禦離恨海的攻擊。

而此處震天動地的驚響也擾了九重天的清凈。

幾個巡邏的神官開了天眼往下界望去,見到的便是這樣一番景象——

天君面色沈重,正和一只形貌昳麗的鮫人對峙。而不遠處,兩道身影重合,那身影他們認得,一位是曾在天界呼風喚雨的明華,另一位則是早在千年前便墮魂的濯羽殿下。

這是在做什麽?

他們面面相覷,而後註意到了他們身側不安分的離恨海。

一位小神驚疑不定:“離恨海陷落提前到來了嗎?”

“怎麽會如此需要去稟報天君嗎?”

“天君不是在下面嗎?而且天君不是明令禁止插手離恨海之事嗎?”

“可是……”那被反駁的小神面露遲疑,沒有繼續說下去。

“笨蛋!你們沒看見天君也在離恨海之上嗎?他嘴上說著不插手,還不是去了我看天君有些吃力啊,你們還不趕緊去召集人幫他處理這事!”南華太君悄然踱步到他們身後,拿著酒壺重重敲了幾下他們的頭,恨鐵不成鋼地道。

小神們恍然大悟,原來天君是想要自己處理此事,真是心懷蒼生,仁義冠世啊!

他們懷著對天君的敬仰,登t時四散開來,奔走相告。

不多時,便集齊了尚在天界的神官。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乘著雲霧往下界趕去。

因著沈淵分身去抵禦那離恨海,天君漸漸占了上風,繼續騰出力氣勸解濯羽:“好啊!不愧是我的好兒子!可是這蒼生和你有什麽關系呢?人間覆滅了,千百年後依舊繁榮,而你,若隕滅了,可是再無來生!”

“那又如何!生死於我,不過浮雲,我不在乎!而你,枉為天界之主,滿口的仁義道德,卻只想明哲保身,你配當天君嗎?”

天君尖聲冷笑:“你說得對!我是不配,我偏要顛覆這天地,你當如何!”

此話一出,猶如平地驚雷,乍破在血性被激起的一眾神官耳邊,他們滿懷著雄心壯志,要下界助天君一臂之力,挽大廈之將傾,卻未曾想,他們敬仰的天君竟是要親手促成這天地浩劫。

南華太君看熱鬧不嫌事大地笑道:“哎呀!天君剛剛說什麽,我年紀大了,實在沒聽清。”

雖隔著千裏萬裏,神明們卻都耳聰目明,聽得一清二楚,況且又是三界中佼佼者,心思澄明,自然明白天君言下之意,然而他們怎麽也沒有料到,天君居然存了這樣的心思。

一小神哆哆嗦嗦,不敢擡眼看前方的激烈打鬥,“太君,天君他說,他……他說,他要顛覆天地……”

南華太君搖著頭佯裝沒有聽懂,繼續問道:“顛覆天地是什麽意思?天君怎麽會做這樣的事,我年紀大了聽不清,你難道也聽錯了休要冤枉天君啊!”

另一小神硬邦邦回道:“他沒聽錯,我也聽見了,天君說他要滅世。”

南華太君大驚小怪:“這這這……這可不興瞎說啊!你們這些小神,可別信口雌黃,血口噴人啊!”

他的話將眾人的情緒挑撥到頂點,一位英眉高鼻,威武不凡的武神站出身來,指著前方恨恨道:“我們血口噴人!太君你怕不是老糊塗了!我們一行五百多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我就說天君為何此次如此淡然,對於離恨海陷落這樣的災禍不聞不問,還明令禁止我們下界處理此事!原來他……”他再也說不下去,痛心疾首到了極點。

南華太君裝作吃驚的樣子,“可他,他是天君啊!天君怎麽會錯呢?他一定是有自己的苦衷……”

什麽苦衷能讓他毀天滅地

平常互相不對付的神明們在此刻同心並力,大是大非面前,他們如何分不清

眾神不以為然,紛紛反駁:“天君就一定是對的嗎?”

“是啊!我們受了凡人的供奉,怎麽可以坐視不理!”

“別說他是天君了,今日就是祖神再世,我們也不能容忍他做這樣為世所不容,天誅地滅的事!”

……

神明們群情激奮,吵著嚷著上前。

一道黑色身影倏然閃過,翩然降臨到眾神眼前。

眾神詫異地擡眼,眼前這人渾身金光繚繞,英氣逼人,竟是成功渡過天劫飛升成上神的夢師!

“夢師!你攔著我們,莫非是要與天君為伍”

執鈴擡眸望向眾人,淡道:“群龍無首可不行。你們這樣冒冒失失,以為真是天君的對手嗎?以為真的能阻止離恨海陷落嗎?”

她伸出一指,引導眾人望向那貝殼中的美麗鮫人,“那是沈淵,二十多萬年前曾消彌過離恨海之禍,也唯有他,能再次阻止浩劫現世。”

眾神半信半疑,但看那鮫人眉眼沈著,呈慈悲之態,莫名使人信服。

一神問道:“我們應該怎麽做?”

執鈴心中疑惑不比他們少,但她相信明華,也相信沈淵,遂道:“去幫沈淵抵禦天君即可,至於離恨海的事,你們幫不上忙。”

執鈴的話也莫名使人信服。

眾神得了指示,便朝著沈淵所在之處飛去。

沈淵剛剛覆蘇,神力不濟,又對上天君,漸漸不敵。

剎那間道道靈力朝自己湧來,他心頭一驚,但擔憂之事沒有出現。

一個個陌生面孔出現在眼前,祭出各式各樣的武器,居然幫助他加固了這層抵禦天君的結界。

人間朝堂變幻,代代交疊。天界又何嘗不是呢?

這些鐘靈毓秀的神明,年輕氣盛,卻也有自己的堅守和信仰。

沈淵心中感到寬慰。

然而洶湧而來的海水不由他松懈半分,難道這場浩劫真的無法避免嗎?

他眸中噙著憂傷,心底卻升起隱秘的期待,望向不遠處的煙歸,解釋了她的疑惑:“煙歸,過去不會被改變,能被改變的只有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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