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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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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就在這時二房的小丫頭秋花怯生生過來,“阿奶,我剛剛去雞窩撿雞蛋,發現雞蛋少了兩個。”

張婆子正窩了一肚子火,聽了這話罵罵咧咧,“你阿爺病成那樣,吃兩個雞蛋怎麽了?你不想你阿爺病好?”

秋花被罵,縮了縮脖子,“不是!阿奶,我不是這個意思。”

張婆子心裏有氣,瞪了秋花一眼,語氣更加不善,“一個個全是賠錢貨!養在家裏也是浪費糧食,趁早一個個全嫁出去。”

秋花一頭霧水,可憐兮兮看著大伯娘。

大伯娘朝張希瑤的房間努了努嘴,安撫道,“放心吧,你阿奶罵的不是你。”

這意思是張婆子在指桑罵槐。賠錢貨罵的是誰,張希瑤不用開門也知道。

這個家總共有四個姑娘,大伯家有兩個女兒,老大名叫春花,已經嫁人,老四名叫夏花,今年12歲,二伯家一個女兒,名叫秋花,年紀比她小三歲,就是剛剛的小丫頭。

門傳來響動,張希瑤立刻坐到床頭,繼續吃飯。張婆子推門而入,手裏還端著碗,碗裏的吃食跟她一模一樣。但讓張希瑤詫異的是,她的筷子在碗裏撥弄幾下,居然有顆剝了殼的雞蛋。

張婆子眼神覆雜看了張希瑤一眼,將雞蛋撥到她碗裏,嘆了口氣,什麽都沒說,又罵罵咧咧出去了。

張希瑤心裏頓時升起一股暖意。

張婆子是她在這個家最親的人。

張婆子是二婚。頭婚嫁的男人,成婚兩年,沒能生個孩子,男方就將她休了,她改嫁給了張老頭。張老頭那時是帶著兩個兒子一個女兒的鰥夫,沒了婆娘,家裏無人照應。

張婆子不能生,他不缺兒子,也無所謂。

但張婆子嫁過來的第二年就生了原身父親。

而原身父親娶了原身母親十四年,只生她一個女兒。

張希瑤當然不能現在就嫁出去,她現在只有十三歲,就這樣被家人當垃圾一樣甩出去,到夫家的處境只會更差。

而能夠改變她困境的人只有張婆子。

她吃完飯,將碗筷放到木桶裏,家裏的農活都是分配好的。她重新拿起背簍,走到張婆子面前,細聲細氣喊了一聲,“阿奶,我打豬草時,看到好多村民去撿蘑菇了,咱們也去撿點吧?!”

蘑菇算是山珍,一斤幹蘑菇能賣十來文。算是農家為數不多的來錢路子。

張婆子憂心老頭子的病,但是家裏銅錢眼瞅著要見底,再不想著賺錢,老頭子肯定就沒了。

老頭子一走,她這個後娘說的話還有人重視嗎?她的結果一眼望到頭。

她點點頭,拿著比張希瑤還大的背簍沈默走在前面。

家裏其他人吃完飯都要下地幹活。張家已經沒有田,家裏種的十畝地是賃村裏王地主家的,每年除了要交朝廷五成的稅,再分五成給地主。這時候小麥畝產是150斤,交完所有稅,他們家只剩下37斤半。也就難怪張老頭對全家淪為佃戶是那麽的絕望。

話題扯遠了。張家沒有閑人,每一個人都比張希瑤能幹。老三的死,打得全家一個措手不及。但除了老爺子,沒有誰有閑心生病。他們得為了生存繼續埋頭苦幹。

兩人出了村子,沒走幾步就到了後山。

張希瑤懷疑這本書的作者是雲南人。據她所知開封是一馬平川的平原,就算有山,可那山與小土坡也沒什麽區別。可眼前是什麽情景?

山影綽綽,一座疊著—座,像戰場上的士兵,無窮無盡地延伸到遙遠的天際,隱沒在雲霧之中。

這種山一般只出現在山區,開封根本就沒有。

兩人不知不覺到了山腳下。能吃的蘑菇都在深山裏,他們這座山經過百姓多年砍伐,老虎早已滅絕,也從來沒聽說過狼,倒是偶爾會有野豬跑到山腳破壞地裏的莊稼。

兩人沿著小道一直往前走,偶爾也會碰到村裏人背著背簍從山上下來。背簍冒尖處能看到成捆的野菜。

古代糧食產量低,許多百姓為了填飽肚子,盡可能地挖野菜,采蘑菇。蘑菇可以賣錢,野菜曬幹之後會儲存起來,留著冬天物資匱乏的時候填肚子。

張婆子停下來跟大家打聲招呼,問他們有沒有撿到蘑菇。

有些人實在,會停下來,把背簍解開讓她看。

張婆子低頭看了一眼,“哎喲,怎麽才摘這麽點兒?”

村民們嘆息,現在蘑菇太難找了。他還是去深山裏找的,天不亮就出發,找了兩個多時辰,就找這麽點兒。

等進了山,沒再遇到村民,張希瑤確定周圍沒人就叫住張婆子,“阿奶?”

張婆子回頭看了她一眼。

張希瑤抿唇,“阿奶,我想去祭拜阿爹。今天是他的頭七。”

頭七是古人很重要的儀式,但張老爺子病重在床,家裏人都忙著種地,哪還顧得上死人。

張婆子不是不惦記兒子的,可她連自己的未來都迷茫著呢。

她沈默在前面走著,算是答應了孫女的要求。

張明禮是死在外面,他不能入祖墳,他的墓被修在兩座山的夾縫中,不遠處還有一條小河,也算是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張希瑤的母親跟他一起合葬,算是生同衾,死同穴的最佳寫照。

新墳剛剛定型,一陣雨後,青草冒出了頭。墳的四周卻是密密麻麻的紅蘑菇,顏色有深有淺,像一把把小傘。

張希瑤走過去,看著漫山遍野的紅蘑菇,采了一顆,放在鼻端聞了聞,一股清香味兒。

張婆子一回頭就看到孫女手裏的蘑菇,以前老三兩口子在的時候,阿瑤從來沒上過山,不認得蘑菇也很正常,她蹙了蹙眉,“這種蘑菇不能吃,有毒的。”

張希瑤點點頭,沒說什麽,將蘑菇放到地上。

張婆子從背簍裏掏出一沓紙錢,又從懷裏掏出火折子,將紙錢點燃。家裏錢不多,她只能用最簡陋的黃紙。

張希瑤看到這一幕,原來阿奶早已想過來燒紙。怪不得她沒費什麽口舌,阿奶就同意了。

張希瑤跪下來給張明禮夫妻磕了四個頭。

她沒有起身,而是開始自顧自講話,“爹娘,女兒不孝,自你們走後,我一直渾渾噩噩到現在t才有時間陪你們說話。我這幾天過得很不好。前幾天有個道士來家裏胡言亂語,說我克父克母,大伯娘想把我嫁出去,你們一定要為我主持公道。”

站在邊上的張婆子蹙眉打斷她,“阿瑤,你別胡說。這事還沒有定下來呢。”

張希瑤沒有看她,自顧自說道,“爹娘,沒有你們,我到哪都過不好,我自己倒是無所謂。可是自打你們走後,阿爺就病了,你們地下有知一定要保佑阿爺,讓他快快好起來,一定要長命百歲。我嫁出去,阿爺要是沒了,那道士肯定會冤枉我阿奶克子克媳還克夫,到那時阿奶怎麽辦?!”

張婆子瞳孔驟縮,心臟劇烈跳動著,臉色慘白,一動不動楞在原地。孫女都能想到這些,她能想不到嗎?可是老頭子是心病,她又有何辦法!

張希瑤依舊沒有回頭,“爹娘,我不想嫁人。我嫁了人,逢年過節,誰給你們燒紙,誰給你們擺供果。你們在地下不得被人欺負死?一想到這些,我恨不得立刻去下面陪你們。”

張婆子眼圈通紅,側過身體,偷偷擦了擦眼淚。這孩子是有孝心的,不枉老三兩口子如珠如寶寵著她。

“阿奶,我不想嫁人。我將來要招個男人入贅,給我爹娘承繼香火。不讓您孤苦無依。”張希瑤不知何時站起來,一只手緊緊握住張婆子的胳膊。

張婆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好像天降橫財降在她面前,腦海一陣眩暈,她雙眼放光,緊緊握住孫女的胳膊,“當真?”

“當真!”張希瑤上輩子學的是金融。在她眼裏,這世上任何東西都可以用錢來衡量。

張婆子之所以會叫姑娘賠錢貨,其實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因為這年頭只有兒子才能給張家傳宗接代。女兒總歸要嫁出去的。她想要留在這個家,就得為這個家族延續香火。男人娶媳,女子招贅,都是渠道之一。

張婆子高興過後,緊接著眉頭緊鎖,“不行不行!咱家現在沒錢又沒地!你大伯二伯不是娘親生的,一旦你阿爺……奶就壓不住他們了。他們可不會給你招贅。”

現在他們聽話,那是因為有老爺子鎮著,孝字大過天。可一旦老爺子沒了,她這個繼母就得看繼子臉色過活。

張希瑤點點頭,隊友腦子清醒,對她來說可喜可賀,她嘆了口氣,“阿奶,當然不指望他們,咱們可以自己做吃食到東京賣。我聽爹說那邊特別熱鬧,人很多。那些小販賣的吃食還不如娘做得好吃。我娘會做的菜,我全會。”

張婆子面露遲疑,“你娘做菜很一般啊。”

原身母親是秀才之女,嫁進王家前七年就一直負責竈房。全家人都知道她的廚藝。後來張明禮到縣城讀書,帶著媳婦和女兒一起去了,但原身母親的廚藝大家還是知曉的。

張希瑤拿她當筏子也是有原因的,因為原身母親識文斷字,陪嫁就有一本食譜,這在全村是獨一份。她嘆了口氣,“阿奶,其實我娘會很多菜,做得很好吃。你們覺得一般,是因為想把菜做得好吃,就得舍得放調料。咱們家為了供爹讀書,我娘把嫁妝都填進去了,哪有錢買調料。但是我娘做的菜是不是比你們做得都好吃?”

“這倒是真的。”張婆子都承認這點。可這麽大的事,她一個婦道人家也沒法做決定,“我得跟你阿爺說。”

張希瑤當然不能答應,“阿奶,阿爺除了我爹還有兩個兒子,他不怕死後無人承繼香火,可你和我爹不行。既然你一時半會兒下不了決定,不如就問我爹吧。”

張婆子下意識看了眼兒子的墳頭,“怎麽問?”

死人還能說話?!

張希瑤走到剛剛采蘑菇的地方,撿起地上的紅蘑菇,“阿奶,要是我把這個蘑菇吃了,死不掉,你就答應我的要求。要是我死了……你就將我跟我爹娘合葬吧。我們一家人死也要死在一起。”

說完,她不等張婆子反應直接將紅蘑菇塞進嘴裏,這可把張婆子嚇了一跳,這可是毒蘑菇。

他們這兒有個民謠是這麽唱的:紅傘傘,白桿桿,吃完一起躺板板。躺板板,睡棺棺,然後一起埋山山。埋山山哭喊喊,全村都來吃飯飯。吃飯飯有傘傘,全村一起躺板板。躺板板,埋山山,大家一起風幹幹。風幹幹,白桿桿,身上一起長傘傘。(1)

前些年鬧饑荒,整個開封顆粒無收。窮苦的百姓全跑進山裏找吃食。野草樹根都被百姓挖走了,只有漫山遍野沒人要的紅蘑菇。他們家前面的良子他爹太餓了,哪怕那些蘑菇有毒,他還是吃了,然後就死了。

從此這民謠深入人心,十裏八鄉沒人敢碰這種毒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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