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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賽博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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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賽博做法

扶應這話一出,直說得李雨升一怔,條件反射地脫口道:“你說啥?”

“——你是為數不多有能力殺掉鹿明燭的人,你也感覺到了吧?自從和他再遇之後,你身邊危及性命的事情接連不斷,倘若不殺了他,日後恐怕對你有種種不利。”

李雨升震驚地看著扶應的眼睛,扶應卻不躲也不閃,好似自己說得是多麽正直、多麽合理的一句話一樣,旁邊的駱歟非竟然也是同樣的神色看著李雨升,仿佛只等李雨升一個點頭,就立即掏出太上老君的煉丹爐來,要將鹿明燭活生生地煉化當場。

“當然我也明白,可能你需要考慮……”

“再不利又能不利到哪兒去?讓我死?”李雨升咧咧嘴,皮笑肉不笑地打斷了扶應的話,偏頭看向玻璃門外。

鹿明燭背對著光站在夜色裏,站在風裏,李雨升沒再理會互相傳遞眼神、好似還要再勸撫自己什麽的扶應和駱歟非,轉頭走出大門,對著鹿明燭一笑一擡手,跟在他的身後,走出了別墅的院子。

外間比剛才黑了許多,風好像也大了許多,吹起的聲調聽在李雨升的耳力,總像是孤魂野鬼的悲哭哀嚎,刺得他身後發毛,又有大男人的自尊心在,梗著不想拽鹿明燭的胳膊露怯,就稍微邁大了步子跟得緊緊的。

路燈並不算亮,鹿明燭也不打出些光,李雨升只能自己掏出手機來用手電筒照明,兩人沿著落了葉子無人打掃的水泥板路往前走,繞到小區的邊緣,將近二十分鐘無事發生。

李雨升的膽子稍微大起來些,筋肉慢慢松弛,終於有了“閑散步”的心思,剛想和鹿明燭聊幾句,就見前面路燈下面圍著幾個老頭,正在下象棋。

這年頭聚堆下象棋的老頭是不少,但多是上午或者晌午光線充足的時候,還能曬曬太陽,大半夜還在外面受凍就癮太大了,李雨升看著覺得好笑,見鹿明燭好似也有些在意地向那邊走,索性跟上前去。

幾位老漢咋咋呼呼地下著棋,看鹿明燭和李雨升過來沒多大反應,七嘴八舌伸著手指指揮著,直到一盤棋有了輸贏,輸家把自己當籌碼的撲克牌摔過去幾張,大家一邊收拾,一邊才有人樂呵呵地同鹿明燭與李雨升搭話。

路人閑嘮嗑左不過是咧著笑臉問問從哪來到哪去是不是也懂棋這樣的話題,李雨升知道鹿明燭不怎麽愛說話,為了表示對和自己父母同齡的老人的親善,他笑著指了一下自己過來的方向——也就是扶應和駱歟非的別墅,答道:“我們是住那邊兒的,遛彎兒過來。”

“哎喲,住那邊哦,你們來之前怎麽不好好打聽打聽,那邊可邪氣的很,能不去千萬不要去,這兩天凈鬧道士。”

“是唄,我也覺得邪氣。”

老人一面比劃著一面對李雨升說話,說完後徑自又看起對局來,李雨升腦子沒多轉,下意識搭了個腔,而後咂摸了一下,眉頭一皺,覺得有些不對。

他趕忙瞪大了眼,小幅度地側頭去看地面。

——被燈光照成微弱的、仿佛糊著冰霜的水泥地面上,沒有任何一道影子。

李雨升瞳孔驟縮,猛一轉頭去看鹿明燭,也不顧什麽面子不面子,擡手握住了鹿明燭的手腕,看得鹿明燭朝自己轉過臉來,這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鹿明燭的雙眼又變成了蒙著一層霧一樣灰灰的樣子,雙眼間的兩枚痣如妖似冶,駭的李雨升手上一抖。

鹿明燭眨了下眼,輕聲對李雨升安撫道:“沒事。”

李雨升心想怎麽可能沒事,然而此時此刻自己簡直身處鬼窟之中,再害怕也曉得不能夠打草驚蛇的道理,無比焦躁地站在鹿明燭身邊,感覺腳底板下都開始生釘子,無論如何忍受不下去,扯了扯鹿明燭的胳膊,壓低了聲音到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大小,咕噥道:“我們走吧。”

鹿明燭又站了幾秒鐘,才點點頭,李雨升見他同意,不由分說拉住了鹿明燭,恨不得跑起來一樣大跨步的離開燈下,從始至終都沒敢回頭,一直到聽不見後面老“鬼”頭們吵吵嚷嚷的聲音了之後,才稍微放松了一點。

“哇靠,我現在看見鬼紮堆兒都特麽不會叫了。”李雨升一邊順著自己的心口一邊說著話,側頭瞥了鹿明燭一眼,有些埋怨:“你早看出來是鬼,也不提醒我一聲,好歹讓我有個心理準備啊!”

“他們覺得我們是同類,不會做什麽。不是厲鬼,沒必要處理。”鹿明燭回答著李雨升的話,幾下眨眼之後,眼珠恢覆了黑白分明的樣子。

這種轉變無論看幾次李雨升都覺得新奇,情不自禁擡起手來,用食指在鹿明燭的眼前虛虛地點了點,問道:“你這眼睛,是會變成那種陰陽眼嗎?”

“差不太多。”

“怎麽弄得,我聽說過牛眼淚,哎,能不能給我也來一個?……不對,我現在不就已經能看見鬼了,那我已經是陰陽眼了?”李雨升和鹿明燭說著話,自言自語起來,腳步慢下來,鹿明燭跟在他側後方很近的位置,似是強迫自己開口一樣,輕聲對李雨升解釋:“你是陰氣過重又趕上此時此處鬼氣重,迫不得已見鬼,清理身體或者離開桁市就能恢覆。陰陽眼很……很難得,各自的方式方法十分不同。”

李雨升轉頭看鹿明燭,鹿明燭卻將頭低下去了。盡管這幾日相處下來,鹿明燭回避李雨升的視線、低著頭的時候很多,但是這一次,李雨升異常敏銳地察覺出來,鹿明燭是不想繼續說這個話題。

這樣一來,李雨升的好奇心反倒被勾起來,可他更不想強人所難,只是隨意“嗯嗯哦哦”了幾聲,故意動作誇張地去看自己的影子,說著“我的影子好像也變淡了,是不是我魂淡了”這一類沒譜的冷笑話,將話題岔了開去。

鹿明燭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李雨升說話,看著神色平穩,路上沒有任何異樣,過於安全的感覺讓李雨升徹底放松下來,來回來去忍不住地看鹿明燭的臉、看著鹿明燭隨著每一次眨眼而緩慢上下的睫毛,只覺得從眉眼到口鼻,好似每一處都在勾著自己的心臟、勾著自己的身體一樣。

他恍恍惚惚地想起扶應問自己“要不要殺掉鹿明燭”,先是心裏感嘆現如今的世道敢殺豬殺雞的人都少,更別提殺鹿明燭這麽個——管他是不是大活人吧——的人,再一則來,退一萬步說,就算李雨升有那個膽子,他怎麽可能舍得,是萬萬下不去手的。

至於“對你不利”這樣的說法……李雨升自然是信,也自然做不到什麽像上輩子那樣心甘情願就被鹿明燭搞得一命嗚呼,可人都是不撞南墻心不死的,不真到半只腳進棺材那一步,李雨升總覺得,自己可以就這麽和鹿明燭……走著看看。

他這邊心裏亂七八糟想著有的沒的,漸漸不再說話,鹿明燭自然更少開口,一直走到能看到扶應的別墅的燈光了,鹿明燭忽而主動開了口,對李雨升道:“你見過‘鶴’的事,暫時不要對扶應和駱歟非講。”

“啥?”李雨升楞了楞,望了鹿明燭一會兒,總算想起來,他是在說自己那倒黴的死了一堆人的房子裏,鹿明燭施法召喚了仙鶴的事情。

“你不說我都忘了,我跟他們本來就沒什麽話說,講這個幹啥。”李雨升隨口答應,見鹿明燭輕輕點了點頭,禁不住笑道:“我還以為你們仨多要好,你也有事兒瞞著他們,挺好。多瞞他們點兒,少瞞著我,成吧?”

鹿明燭猶豫了一下,還是乖乖地點了頭,李雨升立即心情大好起來,幾乎忘卻了不到一個小時之前自己還因為差點和吊脖子的厲鬼嘴對嘴而要死要活,哼著小曲兒拉著鹿明燭走回別墅裏。

扶應和駱歟非不在一層,李雨升自然不敢自己去睡覺,隨著鹿明燭往地下一層走,隱約聽到些機器運轉的聲音,還有點奇怪的味道飄出來,等到鹿明燭推開一間門走進去,李雨升探頭探腦地一望,不由得感嘆了一聲:“我去……”

四四方方不大不小的房間裏,墻邊、地面滿滿當當,堆放的全是黃紙紅字的符箓,李雨升大睜著眼睛繞圈看了一遍,將視線落在屋子內側靠中的位置,只見一臺打印機像拉磨的老驢一樣勤勤懇懇地工作著、吐出一張又一張的紙,而扶應與駱歟非分別站在兩邊,一個人在往裏面塞黃色的符紙,另一人抱著一大桶朱砂墨,在向裏面填盒。

“……”如此宛若行腳騙子大型造假現場的畫面,讓從未見過新時代賽博道士做法的李雨升徹底沈默了,許久之後才舉起手來拍了拍,由衷卻幹巴巴地奉承:“真是道士會科技,小鬼擋不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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