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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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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晦氣

毛鐵匠驚叫一聲癱倒在地,再仔細看,原來神像不是睜了眼睛,而是兩團冷白光斑浮在那裏。

“你是誰……”

“你叫我給你一個說法,如今卻又問我是誰?”

廟內帷幔飄飛,嚇得毛鐵匠雙手抱頭:“你是百花娘娘?”

“正是。”

“參見娘娘!”毛鐵匠趕緊端正跪好,仍舊不敢擡頭,“小人是您的信徒,時時將您記在心中,不敢有一絲不敬,方才只是一時情急,還望娘娘明察。”

“我自然知曉,否則也不會悄悄下凡見你。”

毛鐵匠聽了,終於喘過一口氣,“娘娘英明。”

“你本是我在天上的侍從,因為沖撞別路神仙被貶下凡,經受塵世之苦。我念在往日恩情,賞你一錠銀子,只要將它帶在身邊,錢財自會往你身邊匯聚,誰料你竟將它輸了。”

“什麽?”毛鐵匠大驚失色,“我這就去賭坊把銀子要回來。”

“且住,銀子既然易主,法術便失效了。”

毛鐵匠悔得腸子發青:“那怎麽辦?娘娘能不能再賜小人一錠銀子?”

百花娘娘沈默不語,只盯著毛鐵匠,許久才道:“不對。”

“什麽……不對?”

“你身上的晦氣為何如此濃郁?難怪得了我的銀子還會輸錢。”

毛鐵匠摸摸自己:“晦氣?”

“人有運氣,也有晦氣。古往今來成大事者無不有運氣在身,而那些窮困潦倒之人,則日日被晦氣籠罩。你是我的侍從,曾有仙骨,斷不該有晦氣在身,定是別人傳染了你。”

竟有此事,怪不得他那麽倒黴!毛鐵匠攥緊拳頭,“是誰?我要跟他拼了!”

“本座掐指算算,此人離你很近,出身不好,且是一位女子,你好生想想可有對得上的。”

女的?毛鐵匠茅塞頓開:“我知道了,一定是越家狗賊的老婆,那個姓虞的女人,從她來了我就災禍不斷,她還給我下毒,求娘娘嚴懲她!”

百花娘娘:“......”

百花娘娘冷道:“她與你可有關系?”

毛鐵匠想了半天,好像沒有,可不是虞雁書還能是誰?

“這般深重的晦氣,連我的法力都壓不住,可見你與此人必定有經年累月之相處。”

“難道、難道是......扈二娘?”

毛鐵匠心裏清楚,村裏的人看不起他,對他並不親近,所以常年在他身邊的只有扈二娘。哼,那群愚民哪裏知道,他是天上仙人,不過暫時下凡歷劫來了。

“沒錯,是她把晦氣傳給了我。”毛鐵匠回想起來,扈二娘打小喪父喪母,在街上流浪時被撿回他家,當作童養媳養大。

從她來後,家裏的鐵匠生意便一天不如一天,後來爺娘死了,鋪子沒了,毛鐵匠頭天與扈二娘成親,第二天就因為喝醉摔斷了腿,從此落下跛腳的毛病。他的一切不幸,都是從扈二娘才開始的!

“這個喪門星,真叫我說對了。”毛鐵匠氣得渾身發抖,就在今天扈二娘還在咒他下獄,“她克死了自己的爺娘不夠,又來禍害我家,當初就應該把她餓死。”

百花娘娘聲音渺遠,仿佛從天外而來:“如此說來便沒錯了,你的命格與她不合,原本不該相交,不想卻被一紙婚書綁在一起,你的運氣自然大受影響。”

“那怎麽辦,總不能叫她白白連累了我?”

“罷了,你既要受塵世之苦,又與她做了夫妻,想來這份罪也是你該受的。”

廟內平地起了一陣旋風,吹得毛鐵匠睜不開眼,好不容易等風停了,神像眼中已經沒有光芒——百花娘娘回了天上。

毛鐵匠癱坐許久,胸口堵氣,無論如何也咽不下。他又沒錯,憑什麽要他受著?莫說是夫妻,便是爺娘他也舍得,為今之計,只有休妻!

“百花娘娘,求您作主,我今天就要休了那個喪門星。”

毛鐵匠拉開廟門,急匆匆回到家裏:“扈二娘,滾出來!”

扈二娘與月牙早已休息,突然被罵聲吵醒,月牙嚇得縮進阿娘懷裏。

扈二娘拍拍女兒的背,安慰她不要害怕,又給她掖好被子才披衣下床。

“你做什麽?嚇到孩子了。”

毛鐵匠冷哼一聲,得到百花娘娘點撥,如今他越看扈二娘越不順眼,眉頭緊皺一臉苦相,晦氣簡直撲面而來。這樣的人在自己身邊,他怎麽可能不倒黴?

“拿紙筆來,我要休妻。”

“什麽?”扈二娘頭腦發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幅樣子落在毛鐵匠眼裏又成了蠢笨的鐵證。

“老子要休了你,今天就算天王老子過來也沒用。”毛鐵匠翻出紙筆,奈何他大字不識幾個,竟不知道從哪兒下手。

“跟我走。”毛鐵匠抓住扈二娘,直奔張先生家。他不會寫,就找個會寫的人。

路上兩人推推搡搡,驚動沿路人家,鄰居一見是毛鐵匠,忍不住探頭笑他:“毛鐵匠,你又犯病啦?”

“滾遠點兒,老子的事輪不到你管。”

“咦,誰稀得管你!”

張先生住在村子中間,毛鐵匠這麽一鬧,幾乎半個村子的人都被吵醒了。

“你要我給你寫休書?”張先生醉眼朦朧,毛鐵匠過來之前,他正醉倒在桌子下面,這會兒仍是不大清醒。

“對,我要休了這個婆娘。”

“是何緣由?”

“她是個喪門星,影響老子的運氣。”

張先生沈下臉:“不可胡說,數盡三從四德、七出之罪,哪有你說的這一條?”

毛鐵匠急了:“你照著寫就是,要不是看你曾經當過教書先生,會寫幾個大字,我才不來找你。”

張先生也是個有脾氣的,當即撂下毛筆:“既然如此,請你另尋高就去吧。”

“你!”

毛鐵匠吹胡子瞪眼,被吵醒的百姓湊過來看熱鬧,其中一人諷道:“你怎麽有臉說別人晦氣,就你那好吃懶做的樣子,要不是扈二娘忙裏忙外,你早餓死了。”

這人的聲音、語調以及說出來的話都格外熟悉,虞雁書站在人群最外,踮起腳尖一望,果不其然又是那個與毛鐵匠不對付的郎君。

“閉嘴陸人甲,別以為老子不敢打你。”

至此,虞雁書終於知道了他的名字。

雖然毛鐵匠嗓門兒大,扈二娘不作聲,但眾人其實都認可陸人甲這番話。大家同住一個村子,根本沒有秘密,毛鐵匠是什麽樣的人、扈二娘是什麽樣的人,大家心裏門兒清。

“他居然要休了扈二娘,腦子被驢踢了不成?”

“我今天在賭坊看見他了,輸的那叫一個慘哦,莫不是為了躲避賭債?”

“二娘沒病沒錯,毛鐵匠憑什麽休妻?”

“要是扈二娘都能被休,我家那婆娘也該……”

“滾你爹的,老娘先把你休了!”

……

眾人七嘴八舌,議論紛紛,都認為毛鐵匠不該休妻。扈二娘被眾人盯著,只覺得眼前人影漸漸模糊起來。

她三歲喪父,五歲喪母,流落街頭時被老毛鐵匠用半塊胡麻餅騙回家裏,嘴上說著收她作養女,實際上從此以後洗衣做飯、餵雞劈柴都成了她的事情,挨打、挨罵、挨餓填滿了扈二娘的生活。

老毛鐵匠為人不誠,別人找他訂做鐵器,他卻想方設法偷工減料,省出銀子吃喝嫖賭,所以毛家鐵鋪才漸漸敗了。

毛鐵匠的毛病跟他老子一脈相承,十裏八村,但凡了解一點毛家情況,都不會同意女兒嫁來受苦。眼看著兒子老大不小還是光棍一個,老毛鐵匠沒有辦法,強逼扈二娘嫁給兒子。

有孕期間扈二娘仍要洗衣做飯,伺候全家,好不容易生下孩子,毛家一見是個女兒,直接站在床前大罵扈二娘沒用,第二天就讓她下地幹活了,女兒的名字還是扈二娘自己取的。

她乞求過,想讓毛鐵匠休了她,換來的卻是一頓打罵。她抗爭過,鼓起勇氣前往州衙請求和離,最終以失敗告終。

扈二娘知道自己命苦,只是一想到女兒生在這個家裏,以後或許要走她的老路,扈二娘便覺得心如刀絞。

可是現在,老天好像忽然開了眼。毛鐵匠要休了她,她苦苦忍受的日子,真的要結束了嗎?

“我答應。”扈二娘收回思緒,她從前哭過很多次,此時此刻她一點也不想哭,聲音清晰無比。“休了我吧,不管什麽理由都好,休了我吧。”

眾人還是第一次見求著被休棄的,今天晚上這兩口子都不正常。不過人家兩口子都沒意見,村民也不好再多嘴。

張先生撿起毛筆:“有錯才能叫休妻,無錯只能叫和離。你就算逼我,我也只能寫一封和離書給你。”

和離便和離,毛鐵匠不在乎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

“既是和離,家中產田如何處置?”

毛鐵匠皺起眉頭,家裏沒錢,只有一間破屋、幾畝薄田,外加一個養不熟的小白眼狼,等他發了大財,這些東西留著也是拖累。

“我什麽都不要,只要跟她一刀兩斷。”

張先生攤平紙張,一筆一劃落於紙上。毛鐵匠只看見字在變多,不懂具體寫了什麽,直到最後張先生寫下他與扈二娘的名字,毛鐵匠明白,該按手印了。

鮮紅的印泥粘到手上,扈二娘毫不猶豫按了下去,毛鐵匠反倒有些遲疑。按了這個手印,從此他就與扈二娘再無關系……本就不該有關系,扈二娘的命格根本配不上他,以後他想要什麽嬌妻美妾沒有!

毛鐵匠狠狠按下手印,和離書成。

事已至此,村民已無熱鬧可看,陸續散開。扈二娘捧著和離書回到家中,關門的那一刻,終於忍不住失聲痛哭。

月牙跑過來抱她:“阿娘,你怎麽了?”

扈二娘摟住女兒。

月牙,阿娘自由了,我們自由了。

院外,虞雁書望著那扇緊閉的門,她知道,以後再去敲門,這扇門會為她打開。

越重霄望著虞雁書:“祝賀娘子。”

“賀我什麽?”

“祝賀娘子做成了想做的事。”

總算不枉兩人這幾天花的心血,又是跟蹤毛鐵匠,又是買通賭坊莊家,又是假扮百花娘娘。

虞雁書擡腳往回走。這個計劃並不完美,但凡毛鐵匠少一點貪婪、自私、無情,計劃也許就不會成功。可偏偏,毛鐵匠就是一個貪婪、自私、無情的人。

“還有一事我想提醒娘子,毛鐵匠早晚會意識到自己被騙了,倘若知道百花娘娘是娘子假扮,只為誆騙他與扈二娘和離,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那又如何,我不怕他。”虞雁書心情大好,尾音也不自覺上揚起來。

“倒是郎君,你答應我的事情還沒做呢。”

女郎的聲音清如山泉,婉轉悅耳,帶著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親昵。

越重霄的心口仿佛被貓尾拂過,下意識問:“什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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