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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裏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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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裏草

濟世堂是靈州最有名的醫館,東家醫術高超,心地善良,行醫時身邊總跟著位清秀的小藥童,才十二三歲的年紀,人卻伶俐得很。有時東家忙不過來,小藥童竟然也能幫著診治病人,開的方子有模有樣。

無論富人窮人,生了病總是第一個想到濟世堂。富人相信它的醫術,窮人則是沒有辦法,只有濟世堂願意免費為他們看病。

過了幾年,東家身體越來越差,身邊反而沒了藥童侍立。所謂醫者難自醫,他總勸慰病人放寬心胸,自己卻時時掛念天下受苦之人,夙興夜寐,勞心勞力,如何能不病體纏綿。

有人註意到藥童不在,問起來東家也只笑著含糊過去,時間久了,眾人也就漸漸忘了。

景和十五年,越含英敗給牙族,投降獻出彎月五塞,靈州驟然籠罩在愁雲慘霧之下,夜夜挽歌縹緲,淒淒慘慘,直至天明。

濟世堂東家一面開館治病,一面竭力收留無家可歸之人。堂中夥計思慮再三,勸他也為自己想想,就算濟世堂之前攢了些許銀子,也不可能填上連朝廷都填不上的戰亂窟窿。如今這情景,保全自己才是正道。

“至德行本,善醫濟世。”  東家何嘗不明白明哲保身的道理,可是要他視而不見,他做不到。

“我開這濟世堂,不正是為了‘濟世’二字嗎?”

一切果然如那夥計所說,銀子流水般的花了,濟世堂卻隨著東家的身體一起衰敗下去,直到最後徹底關門大吉。

三個月後,濟世堂重新開張。東家卻不再是那位東家。

滿庭芳端坐廊下,一簾雨幕將她與站在院中的虞雁書隔開。

“虞娘子請回吧,如今滿仁義才是濟世堂東家,藥價幾何他說了算,虞娘子找我是找錯人了。”

虞雁書撐傘獨立雨中,她好不容易才找到滿庭芳的住處。滿庭芳不想與她過多接觸,更不準越重霄踏進她的的院子。

聽見逐客令,虞雁書並沒有走,只是問:“滿大夫真的能對這一切袖手旁觀?”

滿庭芳聽了冷笑。

“我能不能與你何幹?這天下不平之事、無恥之徒何其多,我管不得,還躲不得?”

虞雁書握緊傘柄,良久才道:“滿大夫知道我的身份,你也不屑與我為伍。”

“我對你沒有意見。”

“那是因為什麽?”

“因為我覺得惡心。”滿庭芳霍然起身,忍耐已達極限。

“你犧牲自己的幸福嫁越重霄,成全的卻是虞連山的美名;我研究藥方拿給滿仁義,轉頭就成了他一人的功勞;我阿耶開辦醫館免費收徒,苦心培養徒弟成才,可他們倒好,只因阿耶收留難民妨了他們掙錢,父親一去他們就轉而投靠滿仁義!”

“簡直令我作嘔。”滿庭芳眼裏跳動著兩團火焰,極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我對你沒有意見,我只是不想再與這些人有一絲一毫的接觸。”

虞雁書能感受到滿庭芳的怒火,因為這火,也燒在她的胸中。

“滿大夫覺得這樣不公平?”

“當然不公平!”

“那你覺得你阿耶做錯了嗎?”

滿庭芳沈默。虞雁書替她回答了這個問題:“滿大夫沒有做錯。”

“既然沒錯,為何退讓的是我們?”

這句話,虞雁書對滿庭芳說,也對自己說。

滿庭芳的怒火漸漸退了下去。

虞雁書執傘走向她,兩人之間只隔著一道臺階的距離。

“德不孤,必有鄰。”

“我不知道你住在哪裏,來的路上,我向百姓打聽,每一個人聽到你阿耶的名字,都會發自內心地對他表示尊敬。”

“滿大夫,雖然那些學徒忘了你阿耶的恩情,但有更多的人記得。”

虞雁書說完想說的話,轉身走向院外。越重霄從始至終候在門口等她。

見虞雁書出來,越重霄微微勾唇。細雨濛濛,落在郎君的黑衣之上不顯一絲痕跡,只是鬢發濕意明顯,臉上也沾了水汽。

“等等。”

滿庭芳跨過臺階,走進細雨之中,這次是她叫虞雁書,“虞娘子,請等一等。”

*

“滿仁義是我二叔,少時與我阿耶一起學醫,但他吃不了苦,很快棄醫從商轉做藥材生意,後來因為靈州戰亂斷了財路。父親去後,滿仁義聯合堂中坐診大夫霸占了濟世堂,可惜他不仁不義,當了東家行事不正,濟世堂很快就被別的醫館比了下去。”

滿庭芳請虞雁書進堂屋,斟了兩杯清茶,繼續說道:“我能寫出治療疫病的方子,但卻無法湊齊全部藥材,不得已去找滿仁義。他嘴上答應與我合作,轉頭就拿著方子去見了王知州,把事情全說成自己一人做的。”

虞雁書聽她說完,道:“總歸方子是你寫的,若是由你出面聯合其他醫館能不能解決藥材問題?”

滿庭芳嘆了口氣:“恐怕不能。總共十二味藥材,其中十一味都不算難得,唯有一味江裏草只生在江南水鄉,且要以新鮮植株入藥,這就意味著三天之內必須把江裏草從江南運到靈州。”

滿仁義本就是做藥材生意發家的,自然有貨運門路,況且他已經與王得全勾搭在一起,算準了別人都沒辦法,所以才敢把藥賣到十兩一副。

虞雁書的思緒轉了一輪,破局關鍵就是這味江裏草。

此物生在水中,長速極快,每到春暖花開之際便會一片一片蔓延出去,甚至能把水面鋪滿,單論起來根本算不得名貴之物。

偏偏治療怪病必須要用新鮮的江裏草,而它一旦沒了根莖就會迅速失水枯萎,若是連帶根莖一起采摘,將其放在水箱中運輸,那麽整條貨船也裝不了多少東西。

細細想來,確實費時費力。

滿庭芳咬了咬牙,提議道:“不如我們去找虎威將軍姜同光,聽聞他為人正直,若他能夠出手,事情或許還有轉機。”

“沒有用的。”越重霄忽然開口,因為虞雁書的關系,他被準許站在廊下,好歹不用再淋雨了。

滿庭芳瞪他一眼:“你什麽意思?”

“虎威將軍確實鐵面無私,只是他掌軍事,王得全掌政務,這是聖上賦予的權利。不在其位,難謀其職,他便是想管,也沒法輕易越過王得全。”

“如果他就是願意管呢?並非人人都像你越家一樣,棄百姓於不顧。”

越重霄沒再開口說話。

虞雁書將飲盡的茶水蓄上,遞給滿庭芳:“江南多水,但卻不是每片水裏都會長江裏草。”

“什麽意思?”

“既然貨運這路走不通,那就不走——我要讓江裏草長在靈州。”

*

濟世堂門前人頭攢動,自打滿仁義接手醫館,還是第一次如此熱鬧。畢竟藥材雖貴,性命更是千金難買。

至於百姓罵他斂財,滿仁義一點也不在乎。看看他那大哥,名聲再好有什麽用?早早去地下躺著了。

“新鮮到館的靈藥,十兩一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先到先得!”

夥計站在櫃臺後面,無論給藥的還是收錢的都忙得腳不沾地,偶爾喊一嗓子,都能惹得百姓爭先恐後往裏面擠。

然而今天卻是例外,夥計打眼一看,覺得排隊的人沒有往日多。又過半個時辰,濟世堂裏居然不擠了。往外一瞅,他們去別處排起了長龍,真是奇了怪了。

滿庭芳仍作男兒打扮,同虞雁書站在一起,兩人面前堆起小山高的藥材,旁邊豎了個招子,上書“百文正氣湯”幾個大字。

濟世堂的夥計一打聽,這才知道兩人原來在賣治療疫病的藥,藥名正氣湯,只要一百文。

這怎麽可能?可是看那綿延不絕的隊伍,百姓明顯是信了,夥計慌忙回去稟報。

滿仁義匆匆趕來,一眼瞧出青衣郎君是滿庭芳,氣得額角跳動,分開人群沖上前去:“你在胡鬧什麽?”

滿庭芳撩起眼皮,神色不急不徐:“原來是二叔啊,你來這裏有什麽事?”

“你哪來的藥材賣藥?”

“方子都有了,藥材為何不能有?二叔這話真是奇怪。”

滿仁義壓低聲音,“江裏草只有我能運到靈州,你無門無路,如何湊齊藥材?”

“不勞二叔費心,我自有辦法。二叔若是沒事就請回吧。”

滿仁義瞇起眼睛,滿庭芳絕不可能從江南運藥,難道是她醫術高明,寫了新的方子,撇去了江裏草這味藥材?

不行,不能讓她擋了自己發財的路。

滿仁義主意已定,一把奪過藥包舉起:“諸位別被騙了,這藥是假的,你們花一百文買副假藥有什麽用?”

“二叔怎麽知道是假的?”

“哼,我寫的方子我能不知道?你這裏面的藥材絕對有假!”

滿仁義說的冠冕堂皇,滿庭芳提高聲音:“既然二叔說我的方子是假,那不如我當眾把方子念出來,二叔聽聽哪味藥材不對,也好給我指出來。”

說罷,滿庭芳真的念了起來,滿仁義越聽臉色越難看,這不跟他騙來方子的一模一樣?

“夠了,住口!”滿仁義打斷滿庭芳,雖然不知道她在搞什麽鬼,但是若讓她把方子公之於眾,被別的醫館聽去,難免多生事端。

“這人偷了我的方子,我要報官!”滿仁義惡人先告狀,喊來堂中夥計,要把滿庭芳扭送至州衙。

滿庭芳自然不依:“二叔,說話要講證據,明明是你偷了我的方子,還要坐地起價,踩著百姓的命斂財。”

“放屁,你少在這裏顛倒黑白。”滿仁義目露兇光,滿庭芳執意與他作對,那就別怪他不念叔侄舊情。“跟我走,見了知州大人一切自有分曉,到時候有你好果子吃。”

圍觀百姓一頭霧水,也不知誰在說謊,只見滿仁義帶頭推搡,賣藥鋪子都快被他掀翻。

這時,人群忽然呼啦啦分向兩邊,王得全挺著肚子走過來:“吵什麽吵?”

滿仁義眼前一亮,王得全怎麽來了?不過來得正好,簡直就是天助他也。

“知州大人,”滿仁義老淚縱橫,巴巴地湊到王得全面前,“請大人為草民做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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