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瀏覽完宋鏡歌告別信的夜晚, 許野望下樓去了書店,但是店鋪和住房都轉粗於旁人。

他根本聯系不上她,從街坊鄰居的口中得知了寫信者的部分信息, 是對方在北都縣城的家, 小區住戶們知道是北都市下的哪個縣城, 不清楚具體的家庭住址。

宋鏡歌的家鄉是一個半小時便能逛完的小縣城, 許野望向路人打聽告別者的下落,卻未能找到她。

偶然路過了家花店,進門的許野望驀地想買束白色山茶花。

“你們花店有沒有白山茶花?”許野望問。

該店面的鮮花品種並不豐富,除去熱門的花種,其餘的上架的商品多為應季的花朵。

“我們店目前沒有山茶花。”店員說,“山茶花的花期是12月到次年的3月份, 現在是盛夏, 你早錯過山茶花的花期了。”

宋鏡歌宛然神明在曦光破曉時分,遺落於人間的白山茶花。

她淡雅蘇純, 有破碎得幾欲飄零。

山茶花的花期為年尾的凜冬至次年的暖春, 許野望遇見宋鏡歌時,是在北都的初雪,正逢山茶花的花期。

原來,她早就盛放在了他從未察覺的春天。

而有些事情註定是要錯過的,就像許野望無法知道, 被他隨意丟進垃圾桶的,宋鏡歌寫的情書的內容。

也永久無法得知,宋鏡歌與他分手後,蘇珺儀撕得粉碎的, 上半封告別信書寫的文字。

-

高考結束到大學報道的高三假期,宋鏡歌都躺在病床上。

炎熱的夏季裏, 她必須忍受打石膏後的悶熱,且腿部容易發炎,骨折者只能吊著營養液度日。

骨折致使宋鏡歌小腿的經脈斷裂,她的左腿動過了手術,留下了數道刀口。

醫生在傷者的手肘上取了肌腱,為斷開的脈絡重新搭建新的韌帶,然後用螺絲固定在骨頭上。

取過肌腱的胳膊帶有留置針,宋鏡歌變得腫起的手臂難以屈伸。

後期的康覆訓練更為痛苦,她骨折處的傷口邊流血,邊配合治療,每天也需要鍛煉重建的韌帶。

高考成績公布的天,坐在輪椅上的宋鏡歌查詢分數。

她的成績不僅超過了舞蹈藝考生的一本線,也超過了文化生的一本線。

藝考生的高考志願填報有提前批的途徑,宋鏡歌可以填報三個院校。

她依次填報了南朔舞蹈學院,東川與臨安的舞院,並最終順利被第一志願錄取。

住院期間,宋鏡歌藝考時的舞蹈老師吳夢倩,以及在校結識的李茵怡,有時會來小鎮的醫院看她。

吳夢倩憐惜她的傷情,說後續能通過勤學苦練,克服骨折的挫傷,但總歸會殘餘副作用。

李茵怡不會談及許野望的事件,存而不論地避開關於他的一切。

她告訴宋鏡歌,自己和陳哲清都考上了北都醫科大學,但是為不同的醫學專業。

唐婉婷與宋鏡歌雖是血緣上的母女,卻待女兒早同棄子。

唐婉婷沒有來醫院看望過她,女兒高考的查分與大學志願的報名,未曾提過半個標點符號。

包括宋鏡歌辦完出院手續,離開鎮上的醫院,去北都市區的養老院找奶奶趙蕙蘭。

小鎮醫院的基礎設施與醫療水平有限,宋鏡歌骨折的小腿恢覆較慢。

加之未獲得充分的照料,腿部康覆後留下了間歇性覆發的後遺癥,小腿會因為長時間的勞累而疼痛。

可即使這樣,宋鏡歌在出院的第一時間,仍選擇去趙蕙蘭的養老院。

腿腳走路不太利索,她站在養老院門口給護工打電話。

“你要看望的是趙蕙蘭嗎?”護工確認道。

“是的,我是她的孫女。”宋鏡歌介紹她的身份,“我奶奶她現在不太方便嗎?”

“趙蕙蘭在兩個月前,已經去世了,當時我們養老院聯系了唐女士處理後事,你不知道嗎?”

手機那端的護工傳來了趙蕙蘭的噩耗,對方驚訝地說。

“去世前告訴我,如果你來找她,記得回一趟縣城的老家。”

與宋鏡歌的手臂共同垂落的,是滴在馬路上的連綿決堤的淚珠。

她的情緒失控,恢覆初期的小腿尚未全部康健,導致左腿又開始隱隱作痛。

掛斷護工的通話,宋鏡歌給唐婉婷打去了電話。

電話接聽的瞬間,來電者崩潰地詰責對面的女人:“奶奶去世的消息,你憑什麽不給我說!”

唐婉婷預計到了宋鏡歌會打電話,她無關痛癢道:“醫生說情緒大幅度波動影響康覆,建議我不要把奶奶去世的消息告訴你,你果然情緒失控了。”

來電的女生沒應答,唐婉婷接著道:“估摸著你該出院了,來鄭世傑家裏吃頓飯。”

“今天過去嗎?”宋鏡歌問。

“沒錯,今天叫你過來吃飯,不是來讓你住進鄭家,我和鄭世傑談好了,不再要求你搬過來住。”

唐婉婷把話挑明,她要斷開與宋鏡歌的母女關系,不管不顧女兒的日常生計。

“你很快要上大學,是個成年人了,除了生死的大事,都不要找我了。”

宋鏡歌知道唐婉婷沒安好心,她平覆崩塌的情感,也不想與自己所謂的母親再有往來:“好,我答應你。”

他們見面的菜品結識美味佳肴,可宋鏡歌沒胃口吃飯,她淺嘗輒止。

絲毫不避諱飯桌旁的唐婉婷,鄭世傑包藏良久的色心暴露。

大腹便便的鄭世傑笑容油膩,色瞇瞇地朝著宋鏡歌轉頭,猥瑣的眼神盯著身邊的女生。

“宋鏡歌,我前段時間忙著出差,沒來醫院看你,你骨折的腿恢覆得咋樣了?”

少女穿著過膝的黑色百褶裙,鄭世傑打著關心宋鏡歌的幌子,說罷就伸出他齷齪的大手,要摸她的腿。

合並雙腿向外偏移,宋鏡歌躲開中年男子揩油的手,她連忙站起身,放下了筷子。

“鄭叔叔,我感覺我的腿還是疼,打算再去醫院覆查。”宋鏡歌找到了逃脫的借口,“你們繼續吃,我想起來有重要的東西落在醫院了,得再回去一趟。”

與鄭家有段距離後,宋鏡歌回想起鄭世傑剛才的眼神。

生理上的厭惡感,令她忍不住地犯惡心。

坐在前往縣城的汽車上,宋鏡歌清理起手機的相冊。

翻到了北大附中校運會,她和李茵怡的合照。

宋鏡歌與許野望沒有留下嚴格意義上的合照,甚至北大附中高考生們的集體畢業大合照,她未能去學校合影留念。

校運會和李茵怡合拍的照片中,臉上有淚痣的女生眉眼含笑,她茶咖的瞳孔裏,倒映著許野望的身影。

那是她與他唯一的合照。

在北都市區上高中的三年,每年的年底,趙蕙蘭會帶著宋鏡歌回縣城的家過年,她們大部分歲月,在市區裏流逝。

但後來回到縣城的,只有宋鏡歌孑然一身。

房屋的陳設照舊,客廳的桌上多了箱落滿薄塵的紙盒,它在此等待了宋鏡歌兩個月。

北都入夜,返家者開了燈,接著打開了紙箱,內裏為趙蕙蘭的遺書,一個矩形信封,以及盒子快裝不下的葡萄味軟糖與各種零食。

宋鏡歌空茫茫地站在客廳,如同被掏空靈魂的精致玩偶。

她拿起趙蕙蘭留下的遺書,眼淚緩緩地模糊染濃紙墨。

“自從得了老年癡呆後,我總是一會清醒一會糊塗,同時在迷迷糊糊的時間裏,也慢慢感受到了,與自己越來越近的死亡。”

“趁現在頭腦還算清醒,我寫下了這封遺書,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奶奶已經不在人世了。”

“2006年12月3日,我們的宋鏡歌出生了,就像雪花一樣純潔可愛。”

“我們小鏡十五歲,就經歷了失去父親的痛苦。”

“你的同學說,曾經見過你下課時,在教室裏偷偷抹眼淚,奶奶雖然沒親眼看到,但是我想,那時候的你,一定很痛苦很痛苦吧。”

“唐婉婷改嫁那天,你問我,為什麽你的媽媽不要你了,是因為你做錯了事情嗎,你沒做錯任何事情,奶奶不會不要你。”

“我這輩子最開心的日子有兩天,一次是你出生的那天,另一次是我們小鏡學會叫“奶奶”那天。”

“你說你以後工作了,要帶我去北都以外的地方看看,帶我住南朔的大房子,我不想要這些。”“奶奶不期盼你大富大貴,在未來能取得多大的成就,你的健康,快樂,平安是送給我最好的禮物。”

“小鏡,你要背負的東西太多了,我會隨著你的長大,慢慢變成你的累贅,你需要事事關心我,但我的小鏡終於不用承擔這些了,終於自由了。”

“我把養老院辦活動的零食攢了下來,留給你吃,轉賣了書店和小區的房子,換了筆存款,你拿著花,這是奶奶臨終前,最後能為你做的事情。”

“堅持你熱愛的舞蹈,保持你擁有的自律。”

“別拘泥於北都,小鏡,去欣賞外面的風景,去勇闖外面的世界,去感受毫無負擔的人生。”

“那原本就該是你要體驗的,也應該是屬於你的。”

“我們小鏡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值得被更多人喜歡。”

“有一天你會明白,孤獨是人生的常態。”

“人生是段長途旅行,在這趟旅途中,你會遇見很多人與物,但是奶奶要提前下車了。”

“乖孫女不怕,奶奶死去時沒有痛苦。”

“宋鏡歌,奶奶永遠愛你。”

遺書的手寫體由端正逐漸扭曲為歪斜的漢字,手寫體的大小也隨之變化,折射出趙蕙蘭寫遺書時,變化的心境與意識。

字裏行間有錯字的塗改劃線,筆墨的身前不一,是寫信人前後反覆書寫的遺跡。

矩形的信封裏裝的是紅色紙幣,堆累的小零食即將溢出盒子。

宋鏡歌拿起了其中的一顆葡萄軟糖,那是她最愛的口味,發現糖果過了保質期。

其實不是糖果過期了,而是她回來得太晚了。

夜色籠罩北都的縣城,步履蹣跚的歸家者萬念俱灰,放聲痛哭。

十五歲的宋鏡歌失去了父親宋昌恒,同年母親唐婉婷改嫁。

十八歲的宋鏡歌因森林火災而骨折,同年奶奶趙蕙蘭去世。

天災人禍,禍不單行,愛護宋鏡歌的兩位親人相繼離世。

至此,她在世間無牽無掛。

上大學後,宋鏡歌刻苦學習,她在南朔舞蹈學院讀了本科,並成功保送研究生。

宋鏡歌勤學檢工,放長假也留在了南朔,還清了她住醫院治療骨折,趙蕙蘭住養老院時,唐婉婷支付的金額。

從宋鏡歌的十八歲開始,一直延續到如今的二十七歲,骨折的後遺癥斷斷續續地,折磨了她九年。

她未對他人訴說過往的悲慘經歷,也無人明知她是如何熬過來的。

寒來暑往,二十七歲的宋鏡歌在藏城,與同齡的許野望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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