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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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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沈夷光短短半個時辰內,先後經歷痛失所愛又失而覆得,情緒大起大落,使得向來沈穩的他此刻幾乎可以用“狂喜”來形容當下心境、。

可惜終究時機不合,雖然還有很多話想跟喬溪訴說,但眼下他手頭還有很多事必須去做。大軍剛入城,趙昱被暫時關押起來,城內無人主持大局,他只能自己扛著。

明明是久別重逢,沈夷光卻不能陪在喬溪身邊,心中萬般愧疚。不過等過了這一關,從今往後他會有很多很多的時間贖罪。

田副將再三催促,沈夷光在喬溪前額輕輕落下一吻,低聲道歉:“再等等我。”

說罷,他松開抱著喬溪腰身的手,再三叮囑讓喬溪等他,而後帶著田副將離開。

忠勇侯府被抄家後一直無人打理,府內不宜住人,因此沈夷光只能暫時把喬溪放在客棧,叮囑掌櫃務必好生照顧。

然後一去就是整整五天。

秦潛身上的傷好了大半,他本就是體質異於常人的天乾,又常年習武內力深厚,那點傷對他來說不痛不癢。眼見大局已定,喬溪徹底安全,他便提出了告辭。

“我那破屋子雖說沒什麽可惦記的,但到底是個窩。”他調侃著笑道,“出來這麽久,還挺想家的。”

喬溪完全理解,沒有挽留:“你說得對,是該回去了。”

於是第二天秦大叔剛從客棧下樓,老遠就看到喬溪肩上背著個小小的包裹,看樣子已經等了很久。

見他出來,喬溪一臉理所當然打招呼:“秦大哥,早上好。”

秦潛站在遠處有發懵,搞不懂這又是鬧得哪出,半晌才道:“……你不要三郎了?”

“他不是讓你留下等他?”

喬溪冷笑:“憑什麽他叫我等,我就必須老老實實的等?”

之前也是。說什麽要去做生意,哄騙他在家等他著,結果等來驚天大禍,差點害得全村人丟了性命。

喬溪理解沈夷光的苦楚和無奈,但他不代表心裏沒有怨氣。現在事情過了,該到了秋後算總賬的時刻。

看他要走,掌櫃急忙追出來,滿臉緊張道:“夫人!將軍大人特意吩咐小的看顧好您……您可不能走啊!”

喬溪翻了個白眼:“腿長在我身上,我願意去哪就去哪!你家將軍要是不滿,叫他自己去找我!”

說完他在林大夫的攙扶下爬上馬車,打定主意不回頭。

秦大叔看熱鬧不嫌事大,笑瞇瞇的牽過馬繩,幹脆利落的說:“好!咱們回家!”

馬車滾滾而去,只餘一臉焦急的掌櫃原地跺腳,滿臉愁容。

夫人就這麽跟人跑了,等下他該怎麽和將軍交代啊!

——————

此時的沈夷光還根本不知道喬溪跑路的事。

他的確不是故意把喬溪一個人晾在客棧幹等,只是實在太忙了,幾乎整整五天幾乎沒有合過眼。

眼下朝中無人,可那些政務卻並不因為皇權鬥爭而不存在,沈夷光不得不緊急學著處理,連飯都顧不上吃一口,更別提洗漱更衣。縱然他心裏再惦念喬溪和孩子,也只能暫且往後放放。

除此之外,還有個更棘手的問題等著他——

趙昱成了階下囚,可畢竟身份尊貴,其餘人只敢暫時將他看押,卻無人敢對他不敬。細數他所犯下的罪孽,當真算得罄竹難書,五頁紙都寫不完他。

沈夷光熬著黑眼圈對著昏黃的燭火犯難。他生平最討厭跟這些文字打交道,但是現下身邊無人幫忙料理,畢竟能主事的文官幾乎被趙昱殺了幹凈。他一個武將硬著頭皮頂上,只得一邊重新張羅組建新內閣,一邊對著山高的折子愁白頭發。

喬溪一個人留在客棧,也不知有沒有生他的氣。

就在他兩眼發昏的時候,岑兒來了。他探頭探腦,小聲喚道:“舅舅。”

沈夷光聽到聲音,連忙起身恭敬行禮:“殿下。”

因為還沒有正式登基加冕,岑兒如今還是太子的身份。他見舅舅如此生疏的,眼中光芒立刻黯淡,垂著頭很是傷心。

沈夷光將身邊所有人撤下,這才重新換了語氣,柔聲問:“岑兒可是生氣了?”

“……沒有。”岑兒搖頭。

沈夷光嘆氣。他拉住岑兒的手,讓他坐在自己身邊,低聲道:“方才有外人在,若我還像桃葉村時那樣,說不準就會被人傳作狂妄犯上,意圖謀逆。”

“管他們怎麽說呢!”岑兒嘀嘀咕咕。

沈夷光輕笑,擡首溫柔地揉了揉他的頭:“宮裏人多口雜,朝堂更是是非之地。咱們既然回來,往後就不能再像從前那樣隨心所欲。”

岑兒自小在宮裏長大,哪裏不懂這些。過去他在桃葉村可以肆無忌憚自由自在,可是現在不同了。

他即將要做皇帝,從今往後一言一行都有人盯著,再不可能隨性而活。

想到此處,岑兒眼中失落。

沈夷光見狀,又道:“以後若有外人在,你我便以君臣相稱。”

“但是私下裏,你仍舊喚我舅舅,我也還叫你岑兒——好不好?”

岑兒臉上總算有了笑臉,緊接著又問:“那我什麽時候能見小溪哥哥?”

“我好想他!”

被帶回皇宮後,岑兒就沒有了自由,身邊每天至少跟著幾十個宮女太監,不僅見不到舅舅,也見不到小溪哥哥,心裏悶得很。

“就快了。”沈夷光向他保證:“我將他安置得很妥當。”

他沒有把喬溪放在宮裏,就是防止落人口舌。況且現在宮裏情況覆雜,他不確定那些宮女太監中還有沒有趙昱的人,害怕傷到喬溪,幹脆把他放到外面安心。

想到喬溪,沈夷光心裏就湧出無限柔軟。他期盼著這陣子趕緊忙完回家,再接上止玉和少簡,他們一家子從此安安生生的過日子,再不分開。

舅甥倆對坐片刻,岑兒想起了什麽,小心翼翼問道:“三哥會怎麽樣?”

“……非死不可嗎?”

提起趙昱,沈夷光臉上笑意淺了許多:“他犯下弒君謀逆的大罪,萬死不足惜。”

這一年死在趙昱手下的人不計其數。他們中有忠心耿耿一心為民的老臣,也有滿腔抱負的年輕英才,還有許許多多無辜的平民百姓。

岑兒安靜聽他數著趙昱一樁樁一件件的罪孽,頭垂得更低。

他其實什麽都知道。

但他也只不過是個才十歲的孩童,內心深處對死亡有著天然的恐懼,何況趙昱是與他血脈關聯的親兄長。

“三哥不喜歡我。”岑兒緩緩地說,“可是很久以前,他對我也是很好的。”

在他們還沒有決裂的過去,趙昱抱過他,耐心牽著他學會走路,手把手教他寫下自己的名字,還笑盈盈的笑話他是短舌頭的小啞巴。

如果不是生在皇家,他們也曾是一對感情深厚的兄弟。

即使這麽多年過去,岑兒早就記憶模糊,他依舊能回憶起當初和三哥一起度過的快樂時光。

沈夷光聞言嘆氣:“你記著他的好,趙昱卻未必那麽想。”

當初他們幾次三番遇到殺手,那些人一路圍追堵截將他們置於死地,幾乎招招斃命。趙昱鐵了心要岑兒死,他又何曾念過一絲舊情?

岑兒低頭不語。

縱然三哥對他如此絕情,他卻並不恨他。

正如趙夫子所說,岑兒骨子裏有著不適合在皇家生存的仁慈善良。然而命運偏偏開了個玩笑,將他推上了那個至高無上的位子。

和趙昱一樣,他同樣別無選擇。

賜死趙昱的詔書是岑兒親自草擬。他心裏清楚,這件事只能由他來做。

第二日,沈夷光獨自帶著那份詔書,來到幽禁趙昱的芳羽殿。

據說這裏曾是冷宮關押歷代廢妃的地方。因先帝後宮嬪妃人數不多,也沒有出過犯錯被廢的先例,所以芳羽殿被荒廢棄置了很多年。

一踏足此地,饒是沙場見慣生死的沈夷光也不由覺得處處陰寒,仿佛裏面有什麽可怖的東西藏匿著。

他手中端著托盤,腳下踩過半人高的雜草,擡袖拂去四處擋路的蛛網,一路“披荊斬棘”,才順利抵達最深處的內殿。

外面艷陽高照,屋裏卻一片昏暗陰冷,只餘墻角一個小窗透進來一絲光亮,好像被人為割裂成兩個世界。

沈夷光默默地想,難怪那些宮女太監聽聞“冷宮”二字便聞風喪膽。即便再如何健壯的人,在這樣暗無天日的地方恐怕也活不過幾年。

趙昱一襲白衣,安安靜靜地坐在屋內唯一一張破木桌旁,正仰頭若有所思的盯著那扇小窗。

他頭上的玉冠不知丟在何處,再加上被關進來後無人幫忙打理、已經好些天沒有洗漱更衣,披頭散發,面容憔悴,再沒有過去的美好的模樣。

不過就算落魄,趙昱依舊後背挺得筆直,優哉游哉盤腿席地而坐,氣定神閑,就好像還身處在他的正清殿。

沈夷光站在門口,高大的身形擋住了屋外唯一的光亮,趙昱擡頭與他對望,片刻後輕聲一笑,自然而然的招呼:

“平昭來了?快些坐下。”

他面上不慌不忙,仍然維持著優雅的姿態,無奈輕嘆:

“可惜……我這裏再沒有好茶能招待你了。”

趙昱神情從容淡然,言辭間的親昵雀躍與多年前別無二致,一時竟叫沈夷光錯覺時光倒流。

好像今日他不是來為叛賊送行,而是在一個初冬靜謐的午後,赴一場舊友的茶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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