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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Episode 22 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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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Episode 22 攤牌

橫濱時間, 18:23分

隨著第一輛警車拉響了警鈴,前一秒還處於下班高峰期的街道,瞬間行人退讓, 車輛回避。

在前方騎警的開路下,霧島羽香和中原中也搭乘的警車一路暢通無阻,二十分鐘的車程,硬生生地被縮減到了十分鐘。

而此時, Yamashita Park酒店的攝影周年慶典, 已然開幕。

這間酒店為攝影師二階堂優次,提供了最高級別的待遇。

攝影展設立在頂層的半露天廣場。

參加展覽的賓客不僅能俯瞰整個橫濱21港, 相對的, 當那幅曾獲得‘普利策’獎項的照片展出時, 整座城市, 也將註視這位天才攝影師的榮譽。

……多麽波瀾壯闊、激動人心的發言啊。

盡管在霧島羽香聽來, 它除了花裏胡哨之外, 只剩下激怒罪犯, 讓那位攝影師死得更慘一點的作用了。

嘭——

酒店門口, 裝甲車的車門被用力拉開,全副武裝的特警魚貫而出。

“霧島小姐,剩下的交給我們就好, 這裏太危險, 請您立即撤離。”

霧島羽香才剛一下車, 一個陌生的特警隊長就攔在了她的面前。

對方的神情嚴厲肅穆, 說什麽也不讓黑發少女靠近。

不過很可惜,這位特警隊長的警告, 並沒有被霧島羽香放在心上。

但黑發少女也不打算硬闖,她反而腳下一頓, 像是察覺到了什麽一般,擡起頭‘望’向了樓頂的方向,眉頭微微蹙起。

“……晚了。”

傍晚吹拂的海風中,霧島羽香突然輕聲說道。

“什麽——?”

特警隊長一楞,還不等他反應過來這話是什麽意思。

下一秒,仿佛是印證少女的預言,一聲尖銳的火警鈴驟然響起,急促的鈴聲瞬間充斥了酒店上空!

“怎麽回事?!誰按的火警鈴!”

為首的特警隊長頓時臉色驟變,神情難看得嚇人。

“是嫌疑人野澤明。”

霧島羽香神情平靜,對這樣的結果一點也不意外,

“所以說晚了,他不會給你們阻攔的機會。”

“隊長先生,酒店驚慌的客人馬上要下來了,先做好疏散工作吧。”

嘖,現在是考慮疏散的時候嗎?

狙.擊手都已經……!

特警隊長面色冷硬。

他用力轉過頭,剛想讓某個大小姐哪兒來回哪裏去,別在現場添亂,瞎指揮制造麻煩。

結果他定睛一看,身邊空落落的,哪兒還有霧島羽香的影子。

“人呢?!”

特警隊長瞪大了眼睛,然後一扭臉,對上了下屬仿佛見鬼一樣的表情。

“頭兒,如果您找霧島小姐的話——”

只見下屬豎起手指,一臉天外神游地指了指樓頂,語氣恍惚,

“就在剛剛,霧島小姐被一個赭發小哥抱著……飛上去了。”

還是像超人一樣,‘咻’地一下——

特警隊長:“……”

艹!【橫濱粗口】,竟然是異能力者,那早說啊!

特警隊長臭著臉,用力一扯通訊耳麥,

“作戰計劃變更,狙.擊手就位,掩護人……掩護飛上去的那兩個!”

****

與此同時

酒店樓頂,半露天廣場

“誰?!你是誰……救命啊!”

一身紫色西裝的中年男人,驚恐地看著眼前的陌生人。

他在對方槍口的威脅下一步步後退,心中的疑惑和恐慌幾乎堆積到了極點。

怎麽回事?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明明今天該是他的盛大開幕,借著過去的榮譽,重新站在臺前的時刻。

卻偏偏,偏偏冒出一個不知從哪裏來的……!

毀了,一切都毀了。

男人憤怒又驚慌地掃視周圍。

原本熱鬧的宴會早已被打斷,賓客盡散,只剩下桌椅歪歪扭扭地橫倒在地上,場面顯得淩亂而狼狽。

不對,不該是這樣的!這不是他期待的……期待的……

“結果,死到臨頭了,你還在惦記著你的展覽宴會嗎,二階堂優次。”

持槍人冰冷的聲音傳來。

當他準確地說出二階堂優次的名字時,這位攝影師明顯一震,本就蒼白的臉色愈加驚恐,連最後一絲血色都褪去了。

“……你到底是誰?我不認識你!你找錯人!”

“找錯人?”

野澤明冷笑了一聲,黑洞的槍口沒有一絲顫抖,筆直地瞄準了男人的心臟,

“怎麽會?有誰能不認識,當年一舉拿下普利策獎的大攝影師?”

【當年……】

二階堂優次驚慌的神色一僵,下一刻,一份陳舊的報紙折疊著,被丟在了他的眼底。

上方占據最大版面的,赫然就是他曾親手拍下的一張照片——

相片上,一個滿頭鮮血的醉漢倒在地上,他的旁邊蹲著一個年輕的少年人。

少年人右手的彈.簧刀高高揚起,在公園路燈的照明下,刀刃鮮血四濺,刀光映在年輕人幹凈的側臉上,顯得那張溫和的面容猙獰而可怕。

“記得嗎?你的大作。”

“記得嗎?你們當初,活生生害死的人。”

【你們】

野澤明的這一句仿佛一個無聲的信號,這一刻,二階堂優次的眼神變了。

“等等,你冷靜一點,我可以解釋!這個我可以解釋的!”

男人一邊說著,一邊慌不擇路地往後退,結果一不小心踩到地面滾落的酒瓶,一屁股重重地跌坐在地上。

剎那間,劇烈的疼痛從尾椎竄起。

但此刻,二階堂優次已經沒時間在意這些了,漆黑的槍口已經抵在了他的額頭,散發著硝煙的高溫。

“我沒有殺他!真的,都是那小子幹的!”

“照片你也看到了……是!是!我是拍了下來,但我沒有殺那個男人,我拍照的時候,那個男人已經死了,沒氣了!我沒騙你!”

“……你說什麽?”

二階堂優次慌不擇口的發言,讓野澤明扣動扳機的手指一頓,停了下來。

這位父親像是聽到了什麽極度荒謬的笑話般,臉上浮現出透骨的哀慟。

男人見了卻內心一喜,以為自己找到了生路,忙不疊地繼續說道,

“我,我對那個男人……丸傳次郎,丸傳次郎是吧?”

“這位先生,我對他的死真的很抱歉!我明白你的心情,這樣吧,我可以補償你。你要什麽?錢嗎?多少錢都可以了!”

面對槍口,二階堂優次努力擠出笑容。

他伸手想要去掏支票簿,下一秒,卻見眼前的男人瘋了一般勃然大笑。

“錢?哈哈哈哈哈!你竟然說錢?錢!”

野澤明用力喘了一口氣,他惡狠狠地瞪著地上的男人,眼眶紅得幾乎能滴出血,

“你們毀了他,毀了我的兒子,結果到頭來,竟然沒有一個人記得他!”

“錢?我的兒子那時候才19歲!他剛剛通過了考試,會有最優秀的、最好的未來,結果都被你們毀了!“

“你們害死了他,結果竟然……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人——!!”

他的兒子。

他優秀、乖巧的兒子,在這群人渣眼裏,竟然比不過一疊廢紙!

甚至……不值一提!

野澤明咬牙切齒,目光如淬了毒一般,死死地盯住地上的仇人。

男人彎曲起手指,就在他即將扣下扳機時,一個不屬於此處的幹凈嗓音突然響起——

“要開槍嗎?”

“野澤先生,如果你現在開槍的話,野澤翔太就永遠是個‘殺人犯’了。”

【……什麽?】

少女的話讓野澤明沸騰的思緒一滯,竟然真的停下了射殺。

對於全天下的父母來說,大抵都是如此。

再也沒有比孩子的名字,更能吸引他們註意的東西了。

無論身處何地,在聽到的時候,總不自覺地停下動作,聽一聽他人對自家孩子的評價。

“什麽?你說什麽?你是誰!”

野澤明猛地扭過頭,但手上的槍口依舊死死地抵在人質的太陽穴上,沒有一絲松懈。

反倒是被挾持的二階堂。

在他看清來救場的人,竟然是一個小姑娘和一個瘦弱的少年時,臉上劫後餘生的狂喜頓時滑稽地一僵,但不妨礙他大聲呼救。

“救救我!救命!快救我——!”

可惜,這一聲呼救並沒有發揮作用,反而還得到了一句毫不留情的挖苦。

“可以麻煩你閉嘴嗎,二階堂先生。”

霧島羽香握著手杖,在地上輕輕一點,仿佛在驅趕討人厭的噪音,

“不要在別人說話的時候插嘴,你的普利策獎沒教過你禮儀嗎?”

明明是人質,卻被諷刺沒媽,還拿獎項當爹的二階堂:“……”

被震住的野澤明:“……”

一時間,現場的空氣一片死寂。

連刮過樓頂的風聲,似乎都安靜了一秒。

唯獨某個赭發重力使嘴角抽搐了一下,忍不住扶額,無奈地嘆了口氣。

可以的,大小姐。

在挾持現場諷刺被害人,這很霧島羽香。

“現在,讓我們說回正題吧,野澤先生。”

黑發少女的手杖在地上點了點。

她像是一點也不在乎面前站的,是一個手持槍支的連環罪犯一樣,徑直朝著野澤明的方向靠近。

作為‘助手’的中原中也沒有動。

赭發重力使單手抄兜,全程安靜地靠在護欄邊,一雙鈷藍色的眼瞳靜靜地註視著霧島羽香的背影。

中原中也的眼神很專註。

唯獨當不遠處,一個紅色的光亮圓點射來,在樓頂隱蔽地一晃而過——

中原中也的眸光才微微一動,略微分出了一分心神,準確地找到了狙.擊手的位置。

那是警方安排的狙.擊手,他想趁著犯人走神的空擋完成擊殺,救下人質。

但在瞄準以前,霧島羽香的腳下卻輕輕一錯,狀似無意地往旁邊挪了一步,恰好擋住了狙.擊的視野。

挾持人質的野澤明沒有註意到這些。

他戒備的目光落在霧島羽香的身上,在看清少女手中的導盲杖時,男人臉上的肌肉跳了一下。

他似乎想說什麽,但終究沒有開口,要求對方後退。

“我是什麽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

“野澤先生,你想知道自己兒子真正的死因嗎?”

“……你什麽意思?”

黑發少女的這話一出,直接讓野澤明的面色一緊,眼神變得冷肅,

“你別想騙我!我都查過了,翔太他、翔太他就是被這群人害死的!”

“真的是這樣嗎?”

霧島羽香輕聲反問,她在距離男人一米遠的位置停下。

“2017年9月7日,晚上22點12分,我和客戶結束飯局,在公園的停車場休息,從車前的擋風玻璃看到,野澤翔太滿身是血地跑過,手裏拿著一個蛇紋的錢包。”

“同年,9月7日晚上21點40分,我在公園散心,聽到一陣爭吵聲,看到野澤翔太在電話亭邊,和受害者發生口角,並揚言要‘殺了你’。”

“同年,9月7日晚上22點03分,我從酒吧出來,路過公園時聽到了奇怪的聲音,在遠處發現是一個年輕人在行兇,出於市民的義務,我立刻拍下了照片,並打電話報警。”

……

…………

一連串證詞從霧島羽香的口中道出,引得對面的兩人同時一楞。

“耳熟嗎?”

“耳熟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這些就是戶屋英子他們,五年前指認野澤翔太的證詞。”

霧島羽香沒有理會兩人的楞神,繼續說道,

“野澤先生,你確實調查過了。你比當時負責的警察都更加細心、廢寢忘食,所以理所當然的,你也很快發現了他們證詞中的漏洞。”

五個目擊證人,所有人都在說謊。

戶屋英子自稱透過車前的擋風玻璃,看到野澤翔太渾身是血地跑過。

但實際上,以戶田英子的身高,和她車頂擋板間的落差阻隔,真的坐上駕駛位後,想要同時看到跑過人影的全身和相貌,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更何況,還要準確地指出,對方手上錢包的款式。

安西守男自稱聽到了野澤翔太和受害人發生口角。

但事實卻是,受害人是深夜離開街心酒吧的,而電話亭距離他的位置,至少隔了一條公園的行道距離。

試問,一個手腳發軟的醉鬼,究竟是出於什麽理由,才會放著附近的攔車點不去,非要舍近求遠,選擇去對面的公園行道?

還和一個素未謀面的年輕人發生口角?

答案很簡單。

那個遇害的晚上,丸傳次郎在獲知自己中了彩票大獎,於酒吧大肆慶祝時,他就已經被幾雙眼睛盯上了。

他離開酒吧後,自然也沒去成公園。

他是被人【移動】過去的,而那個時候,安西守男確實在公園的電話亭旁,看見了野澤翔太。

只不過,他聽到的不是爭吵,而是其他的東西。

也就是這個,促使安西守男誕生了說謊的動機,跟著加入行動,甚至提出了完善計劃的最佳人選。

“……動機?”

“他聽到了什麽?那個混蛋聽到了什麽?”

野澤明忍不住追問。

絲毫沒有發現,在不知不覺中,他逐漸被牽動了思緒,成為了被‘牽住鼻子’的那一個。

霧島羽香輕笑了一聲,話中透著諷刺,

“野澤先生,在‘審訊’的時候,安西守男沒有告訴你這個,對嗎?”

“不奇怪,他當然不敢說實話。”

因為一旦說了,可就不是兩發子彈那麽輕松的死法了。

“答案是,安西守男聽到了喜訊。”

“……什麽?”野澤明足足楞了一秒。

霧島羽香‘望’了一眼野澤明,她沒有立即拋出解釋,而是放慢了語速,近乎引導地問道,

“野澤先生,你從出獄後,曾花費了數月調查這五個目擊證人,而安西守男,就是其中之一。”

“現在,由你來告訴我,安西守男是什麽樣的人?”

【什麽樣……】

野澤明怔楞了片刻,幾乎是下意識地喃喃開口,

“一個……他就是一個眼高手低的混蛋!”

“自以為懷才不遇,卻連續幾次司法考試失敗,靠著啃父母的退休金生活,沒有一份正經工作……”

“是啊,一個憤世嫉俗、自以為能力出眾的混蛋。”

霧島羽香讚同地點了點頭,

“然而,就是這樣連續數年,都沒有通過司法考試的混蛋,卻從別人的口中,聽到了一則他夢寐以求的喜訊——”

“野澤先生,您的兒子通過司法考試的時候,是幾歲?”

“他打電話向野澤夫人報喜的時候,想必是意氣風發,欣喜驕傲的吧?”

而恰恰就是這份驕傲,引來了一個陌生人的嫉妒。

然後嫉妒變成了憎恨,最終誕生了惡意,成為了偽證的動機。

“……”

“就因為這種東西——”

他的兒子,就因為這種東西……

強烈情感沖擊,讓野澤明渾身止不住地發抖,手中的槍被他握得咯吱直響。

然而,霧島羽香像是沒有發現,這位父親正在經受怎樣的折磨一般,繼續說道,

“現在,回答我第二個問題。”

“野澤先生,正如你所調查的,無論是安西守男、戶屋英子還是旗本夫婦,他們都不過是偽善又不值一提的小人物。這樣的人,即便是想要作惡,也只敢如同溝渠裏的蛆蟲,不敢見光。”

“即使是作偽證,也是瞻前顧後,滿紙漏洞。”

而有趣的是,恰恰又是這樣的人,最容易收買,也最容易成為幫兇。

“現在回答我,在這一整樁案件中,誰,最有可能教他們說謊,統一口徑?”

“又是誰,能在期間得到巨大的利益,甚至寧可付出巨額的封口費,也要讓您的兒子,成為這個替罪羔羊?”

“而又是誰,有能力、有‘鐵證’,一定能讓你的兒子,成為替罪羔羊?”

誰?

會是誰?

黑發少女接連不斷的提問,如同一根看不見的絲線,一點一點幫野澤明理清了思路,串聯起線索。

那些作偽的證詞、數個月以來跟蹤的成果,還是照片——

仿佛冥冥中的某種提示般。

一陣風從頂樓刮過,將那份丟棄的陳舊報紙又吹起,落到了野澤明的腳邊。

男人下意識低下頭。

這一刻,報紙頭條上刊登照片,又一次映入他的眼中。

從未如此清晰,從未如此分明。

野澤明的雙眼一眨不眨,定定地註視著那份報紙。

仿佛一個世紀那麽長的沈默後,他緩緩擡起頭,看向了正被自己挾持的男人——

明明是夏季炎熱的氣溫,卻面色發冷,抖擻如篩糠的人質,二階堂優次。

“……是你。”

野澤明輕聲開口。

“不不不不,我沒有,不是我!”

“人不止是我……不是我殺的!不是——”

這一秒,二階堂優次的恐懼到達了極點。

他還想要辯駁,但在對上野澤明那雙極度平靜的、卻又極度憤怒的雙眼時,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腿軟地跪在地上,不斷顫抖。

“是你。”

野澤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仇人。

“你說過,在拍下那張照片的時候,丸傳次郎已經死了,沒氣了,為什麽你能這麽肯定?”

“你不是遠遠站著,在拍照報警嗎?你怎麽知道他死了?”

“我殺過人了,所以我知道,刀在刺下去和拔出來的時候,血濺起來的高度和血量是不一樣的。可是這張照片裏,我兒子的臉是幹凈的,從頭到尾,都是幹凈的。”

“為什麽?你做了什麽,才讓翔太去碰那把刀?”

野澤明仿佛夢游般,一字一句地問道。

明明是疑問的語氣,然而他看上去卻異常平靜。

看上去,一點也不在乎什麽答案了。

他手中黑洞的槍口擡起,對準了男人的心臟。

此刻,仿佛全世界的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手中扳機一點點扣下的響動,異常清脆。

以及——

一道幹凈如清泉的少女嗓音。

“要開槍了嗎?”

霧島羽香掌心搭在手杖上,平靜地問道。

野澤明沒有回答。

他甚至沒有轉過頭,只是無動於衷地盯著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二階堂優次,

“你要阻止我嗎?”

“我不會阻止你。”

霧島羽香語氣平淡,表情沒有任何起伏,

“事實上,阻止一個決意自毀的人,是一件很殘忍的事。但是野澤明,作為告知真相的回報,在開槍以前,最後回答我一個問題吧。”

“我不會阻止你,無論是覆仇還是冤情,你都有這個權利,但是——”

“野澤明,這樣的話,你就滿足了嗎?”

“殺了他,帶著這群人的屍體一起下地獄,送他們去見你的兒子,你就滿足了嗎?”

黑發少女一動未動地站在原地,牢牢擋住了狙擊手的視線,輕聲說道,

“從出獄的那一刻開始,你花費了數個月的時間調查這樁案件,徹夜研究死者、目擊證人、以及你的兒子。”

“現在,回答我,你的兒子野澤翔太,他真正要的是什麽?”

“直到法庭的最後一刻,他都大聲喊出來的,究竟是什麽?”

【……是什麽?】

【翔太他真正的,最後一刻也在喊的東西——】

“我沒有殺人!我沒有——!”

一個熟悉的、讓人懷念得幾乎要落下眼淚的聲音,驟然在頂樓響起。

野澤明一怔。

身為父親的本能,讓他呆呆地轉過了頭,看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

是霧島羽香。

她的手中,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部手機。

屏幕已經解鎖打開,裏頭播放的,正是野澤翔太在警局中審訊的一段錄像。

【“我不認識那個男人,我發現他倒在地上……身上插.著一把刀,我想要幫他止血——!”】

【“我是無辜的,無辜的啊!你們為什麽不相信我,我是無罪的!”】

少年無助的嘶喊從屏幕內傳出。

一聲又一聲,近乎破音的哭泣,不斷刺激著野澤明的神經。

……

…………

“無罪……”

他的孩子,他的孩子最後所求的,直到最後一刻都還在堅持地——

野澤明久久地盯著屏幕,直到視頻的進度條走到盡頭,畫面自動暗下……

男人舉著槍的右手終於開始顫抖。

他死寂的雙眼浮現起痛苦,眼淚相繼湧出,

“是無罪,我的兒子沒有殺人,他是無罪的,無罪的!”

“可是這種事情……真的會有、真的還能實現嗎?還有人會相信——”

“當然會有。”霧島羽香肯定地說道。

直到現在,少女的聲音依舊平淡毫無波瀾。

其中沒有同情,沒有善意的欺騙,只有平靜的事實陳述。

“不妨告訴你一件有趣的事吧,野澤先生。”

“日本刑事訴訟的有罪判決率達99.9%,一旦被起訴,基本等同於有罪判決,但野澤翔太的案件不同,真相已經擺在了這裏。”(①)

“野澤先生,我從不說謊。雖然晚了一點,但我以偵探之名向你起誓,你的兒子會得到應有的公道,而這些人、這宗案子的兇手,一個也跑不了。”

即使一部分,已經去往了地獄。

還有一部分,正在橫濱警局的二科,享受著每年五人的‘上供’紅利,自以為高枕無憂,不知災難將近。

但清算永遠不晚。

“現在,你要開槍嗎,野澤先生。”

霧島羽香詢問出聲。

而這一次,回答黑發少女的,是男人止不住地哀慟抽泣。

野澤明松動了。

最終,他移開了抵在仇人太陽穴的槍口,準備束手就擒。

就在這時,一直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二階堂優次,突然擡起了頭。

他的面容扭曲,手中不知什麽時候,緊緊握住了一把餐刀,目露兇光地撲向了野澤明!

“我不要坐牢!去死!全都去死!”

二階堂優次撲上前,一刀紮進了野澤明的腹部。

他趁著對方劇痛的瞬間,一把奪走了野澤明手裏的槍,同時手上用力一推,把人狠狠地撞出了露臺邊緣。

隨後,他轉過頭,槍口擡起,對準了霧島羽香,

“多管閑事,你也去死!”

幾乎是扳機扣下的瞬間,兩聲槍聲同時響起。

一個,是二階堂優次。

一個,是遠處待命的狙.擊手。

霧島羽香沒有理會近在咫尺的子彈。

她直接松開了手杖,朝著露臺的邊緣猛地撲去,驚險地抓住野澤明的手臂,卻因為強大拉扯力,一起被拖曳著,跌出了樓頂!

與此同時——

“中原中也——!”

少女的話音響起的霎那,始終安靜地靠在護欄邊的中原中也動了。

【異能力,重力】

紅色的微光乍起。

原本射向霧島羽香的子彈,仿佛被一個看不見的力量截斷,驟然停在了距離少女腦後發間的位置,而後‘當啷’一聲,掉在了地上,在金屬清脆的滾動聲中被重力碾成齏粉。

至於另外一枚。

本該瞄準野澤明的子彈,則在空中離奇地轉了個彎,瞬間回旋,擊穿了二階堂優次拿槍的右手。

“啊!手,我的手!”

殺人未遂的兇犯痛呼出聲。

中原中也沒有理會耳邊的哀嚎。

他直接單手在護欄處一撐,利落地一躍而下。

呼嘯的風聲中,中原中也隔著高速下墜的阻力與重力,輕輕扣住了少女的手腕,五指收緊。

仿佛是過往的情景再現般,霧島羽香被護著,如一片羽毛般,落入了重力使的懷中。

而這一次,中原中也確實聽到了,黑發少女因為驟然墜落,而劇烈加速的心跳。

可惜,即使是這樣,偵探也永不露怯,永遠嘴硬。

“野澤明呢?”

“放心,他好好地在救生墊上躺著呢,摔不死。”

中原中也掃了眼下方,已然安全落地,被擡進救護車的男人,目光落回少女蒼白的臉上,

“倒是你——”

“真是的,你是和樓頂有仇嗎?大小姐。說好的只動嘴皮呢,別亂來啊。”

霧島羽香抿緊了嘴唇。

她拒絕承認自己超出計劃魯莽的行為,並說出了一句經典的臺詞——

“……哼,啰嗦。”

中原中也:“……”

很好,果然還是把這個大小姐丟出去吧。

高空上,中原中也面無表情地想道,手上卻很誠實地把人護得更緊了。

****

三天後

隨著野澤明落網,橫濱警局二科遭遇了長達數周的大洗牌,至於那些二次失竊的炸.彈原料,也全數回收。

一切似乎都重新回到了正軌,只除了一點——

霧島羽香。

由於某個黑發少女在天臺時,撲上去妄圖抓住野澤明的行徑,人高馬大的連環兇手沒事,反倒是霧島羽香,因為拖曳的力道導致右手臂脫臼骨折,順利把自己折騰進了醫院內。

對此,偵探社的眾人一臉無奈。

明明有一個武力值天花板在那,還能把自己搞得這麽狼狽……

國木田獨步氣得想罵人。

可靠的姜發青年眉頭緊皺,簡直可以夾死路過的蒼蠅。

他瞪了霧島羽香半天,嘴巴張開又合上。

教訓的話都到嘴邊了,最後,青年還是縱容地長嘆了一聲氣,默默回去研究‘骨頭湯的二十種熬法’。

反倒是另一位大家長——

與謝野晶子全程笑容溫和。

醫生小姐一句話也沒說,只是翻了翻霧島羽香的病例,而後摸了下少女的頭發後離開了。

看似不予計較。

結果第二天,霧島羽香收到了來自醫生小姐的愛心午餐。

還是那個同款的大眼蛙兒童餐盒。

只是打開之後,裏面擺滿了新鮮的苦瓜炒西葫蘆,豌豆燴飯。

連飯後甜點,都是用胡蘿蔔和青瓜榨的蔬菜汁。

中原中也發誓,那一刻,某個氣人大小姐的表情相當精彩。

像極了被揪住後脖頸,一路逆毛摸,想反抗又不能的兇巴巴幼貓。

【……怪可愛的。】

單間病房內

負責送飯投餵的中原中也,看了一眼左手握著筷子,仿佛在被蔬菜謀殺靈魂的霧島羽香,心中無聲地想道。

這個念頭冒出得太快,以至於中原中也自己都還沒有察覺到,哪裏不對勁,坐在病床上的霧島羽香就‘咻’地扭過頭,一雙黯淡的紅瞳筆直地‘望’了過來。

霧島大小姐面無表情,但嘴角很不愉快地下撇了0.01個像素。

“你在嘲笑我嗎?”

“什麽東西?”

中原中也側過頭,話中疑惑的語氣恰到好處,沒有一絲絲破綻。

霧島羽香沒有說話。

“比起其他,這個,你打算怎麽處理?”

中原中也說著,面不改色地拿出了一封信件,放在了霧島羽香的手邊。

精致的羊皮材質,邀請函的外封,中央寫著‘霧島羽香小姐親啟’,背後的右下角,則標著一處律師事務所的落款,尾端附帶了漂亮印章。

好看。

相當之好看的來信。

但這都改變不了,它是一封賬單的事實。

至於賬單的來源——

【“……古美門律師,這次您的對手是整個檢察組和裁判庭,關於野澤翔太的搶劫殺人案,也早已經下達了定論,請問您是出於什麽原因,才代理野澤明重新提起訴訟?”】

一段新聞實況的轉播聲,從病房的走廊外傳來。

這大概是最近最熱門的話題事件了——

一度被審判‘有罪’的案件,在時隔五年之後,竟然重新提起了訴訟。

而且據稱,訴訟案件的當事人野澤明,不久才連續犯下驚人的殺人案件,理由竟然是為數年前,慘死於監獄中的兒子覆仇。

這裏頭,無論哪一條單拎出來,都是天大的頭等頭版新聞!

一時間,民眾沸騰,各方新聞媒體激動得堪比過年。

於是理所當然的,接下案件的辯護律師,也成了采訪中的焦點。

此刻,醫院走廊上轉播的實況,就是即將開庭前的一幕。

不少病人跟著在大廳坐下,好奇地看向了屏幕。

電視屏幕內

裁判所的門口擠滿了民眾。

有拉著橫幅,寫著‘正義宣判,洗刷冤屈’的支持者,也有一系列連續殺人案件家屬的痛哭聲討。

一名身著西裝的小個子律師帶著搭檔,面無表情地快速通過,背後跟著一連串的記者和話筒。

【“古美門律師,請問您對案件怎麽看?”】

【“古美門律師,這其中是有什麽隱情嗎?果然,是當初裁判庭制造了冤案嗎?”】

【“古美門律師——請透露兩句,古美門律師——”】

現場,媒體記者們一路擁堵跟隨。

一個又一個尖銳的問題拋出,恨不得把話筒塞進這位大律師的嘴巴裏,套出一點內幕消息。

只可惜,律師始終不為所動。

眼見采訪對方即將踏入裁判所,一個聲音突然冒了出來,挑釁地拔高了語調,

【“古美門律師,這種案子你也敢接,你——就不怕輸嗎?!”】

【“輸?”】

這句挑釁,成功讓律師停下了腳步。

仿佛是聽到了什麽拙劣的笑話般,這位名叫‘古美門’的小個子律師冷笑了一聲。

他轉過身,背對著裁判所的大門,居高臨下地看向了提問的人。

律師開口,即使是隔著屏幕和一道門,都能聽出他話中的自信與充滿感染力的感情,

【“諸位,在這宗案件內,沒有敵人,也沒有所謂的暗幕與隱情,有的只是一個年輕人,曾在黑暗的角落裏無聲無息的消失,未曾得到一句辯訴的機會。”】

【“法律賦予每一個人公正的權利,如今發現了新的線索,那麽對過去的定案重新核準、判斷,是毋庸置疑的事。”】

【“我相信關於這一點,我國學識淵博的法官,會秉持他們作為司法頂尖人士的信念,給出真正的判斷。”】(②)

在留下這一段話後,這位名叫‘古美門’的律師,就帶著搭檔踏入了裁判所,只剩下一眾的沈默和震撼。

古美門律師,全名,古美門研介。

據說是真正享譽業界的不敗律師。

即使是數年前,被稱為‘世紀魔女,安藤貴和’的案子,也被他生生扭轉了死刑的局面,在東京最高裁判庭得到了‘打回重審’的判決,足見其實力。

因此,由他來代理野澤明提起訴訟,結果已然不言而喻。

只除了一點——

這位律師的辯護費,很貴、很貴、很貴,非常貴。

足足超過八位數的辯護費,身為罪犯的野澤明當然付不起。

於是,這個承擔費用的人——

病房內

中原中也垂下眼睛,掃了眼背面的印戳。

嗯,果然是【古美門律師事務所】

中原中也擡起頭,看向霧島羽香的眼神了然,沒有說話。

霧島羽香沈默了片刻,面色如常地開口,

“從十年前開始,日本銀行的年利率逐年走高,但這並不意味著金融市場覆蘇,恰恰是衰弱開始的標志。妄圖單靠緊縮的政策對抗通貨膨脹,再愚蠢不過的決定。”

“因此,任何一個理智的人都知道,與其等待貨幣貶值,不如進行合理有利的投資……你笑什麽?”

“不,你聽錯了,我沒笑。”

中原中也眨了下眼睛,無論是表情還是語氣,依舊完美得無懈可擊。

中原中也點頭,“嗯,替嫌疑人支付高額的律師費,確實是‘合理’‘有利’的投資,你說得都對。”

霧島羽香:“……”

霧島羽香抿緊了嘴唇,嘴角的弧度又又下降了0.02個像素點,看上去更不愉快了。

她一動不動地‘盯’著中原中也。

明明無法看見,視線卻如同解剖的刀光般,在中原中也的臉上一寸寸滑過。

數秒後,她像是沒有發現破綻,又似乎寬宏大量(?),暫時不和對方計較……

總之,本該說一點什麽的霧島羽香,什麽也沒說。

她只是哼了一聲。

隨後,少女在中原中也驚訝地註視下轉回了頭,繼續跟吃毒藥似的,一顆一顆數餐盤裏的愛心午餐。

嗯?竟然就這麽放過了?

中原中也頗感到意外地挑了下眉。

還不等他的腦中形成一個完整的想法,下一刻,他就聽到霧島羽香開口,語氣平靜地冒出了一句。

“新人,你好像很喜歡激怒我。”

“……”

“……!”

沒頭沒尾的一句,但少女篤定的陳述,成功讓中原中也的心頭一跳,腦中閃過一連串連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麽的混亂情緒。

“剛才是這樣,兩次在橫濱警局的時候,也是這樣。”

霧島羽香不知道中原中也的腦內,正瘋狂大暴走。

不過,就算發現了,她大概也不會在意。

黑發少女一邊數著餐盤裏的‘謀殺午餐’,一邊隨口分析道,

“在我解決案件的時候,你在嘗試分析我的動機,並由衷地對此感興趣,覺得高興,為什麽?”

“你討厭我?”

霧島羽香嘗試性地拋出了一個假設。

中原中也的呼吸微不可見地一停,慢了一拍。

赭發重力使喉結滑動了一下,張開口。

然而,還不等他說出點什麽,霧島羽香就‘哦’了一聲,抓住了那一點細微的破綻,徑直得出了答案,

“看來不是。”

“你在試圖挑釁,證明自己的能力。”

“為什麽?”霧島羽香歪了歪頭,再一次問道,

“向我證明能力,展示強大,對你有什麽好處?”

“新人,你的心跳在加速,呼吸的頻率也變了,你在緊張?為什麽?你在緊張什麽?”

中原中也:“……”

這問題他沒法回答。

因為他【*港口粗話*】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麽!

這個大小姐,就沒有一點危機意識嗎?她難道不知道隨便側寫一個黑……其他人很危險嗎?!

中原中也用力深呼吸,只覺得有一種極其覆雜,又極其混亂的情緒在胸腔內亂撞。

就像徒然燃燒起來的星火,讓他有點無所適從。

“我說大小姐——”

中原中也擡起手,指腹在眉心用力摁了一下。

就在他考慮要不要一個手刀,暫時把某個偵探敲暈時,霧島羽香忽然又‘哦’了一聲,拋出了另一個猜想。

“你向我證明這些……所以,你知道了我是你的‘考官’?”

考官。

在教育制度的校園中,代表了年級考試制度的監察者。

而在武裝偵探社,所代表的,自然是每一個新人的入社測試。

……考官。

這個詞就像某種情緒的安定劑,出現的瞬間,中原中也的呼吸一滯。

他仿佛聽到了自己加速的心跳一點點慢下來,找到了答案一樣,重新恢覆冷靜的聲音。

至少在霧島羽香看來,她認為自己應當是找到了正確答案。

“不需要緊張。”

病床上,霧島羽香捏了捏手中的筷子,難得貼心地說道,

“新人,你在我這邊的評價,是出色的合格哦。”

“——體術精湛,思維敏捷,邏輯推理能力不錯,擁有超出常人的道德價值觀,對一般的弱小群體抱有合格的憐憫之心,反感無意義的折磨殘害。”

一大串讚美溢詞,毫不掩飾地從霧島羽香的口中脫出。

明明是好話,甚至是出色的評價,但不知為什麽,中原中也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少女每說出一個正面的形容,中原中也的心就多往下沈甸一分。

直覺告訴中原中也,這些讚美之後,一定還有一個麻煩的轉折在等著他。

麻煩。

相當的、麻煩。

果然,中原中也才剛這麽想,他就見到霧島羽香笑了一下。

容貌昳麗的少女轉過了頭。

她輕輕地撂下手中的餐具,對註視著自己的重力使彎起了唇角,露出了一個絕對漂亮而友好的笑容,如盛開的砂金繁華。

“嗯,一句話總結,你是一個比任何人類,都更像人類的優秀者呢。”

“新人,你很優秀哦。”

“在入社測試這一項上,同樣也是毋庸置疑的出色水平,唯獨一件事,你只需要回答我一個問題——”

霧島羽香說到這停頓了一秒,她‘註視’著中原中也,緩緩吐出了一句話,

“中原中也,你加入武裝偵探社的動機,是什麽?”

“又或者,讓我們再直白一點——”

“Port Mafia,你背後的那個人,他派你來的目的,是什麽?”

中原中也聽到霧島羽香,如此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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