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事

林懷走出病房，神情平淡淺薄，像天邊的一抹淡雲。

眼睛裏不會有任何人的影子，永遠永遠，是天上的可遇不可求。

她的裙擺翻飛，就是平常人的樣子。

誰也不會想到，這樣看上去對什麽都不在意的人，在九個小時前會放棄自己的生命。

林懷步子輕快，身後跟著世人看不見的神明。

他們說醫院的墻比寺院聽過更多誠心的祈禱，你說神會聽到嗎？一起為家人、朋友、所愛的人們祈禱的我們，會如願吧？

會吧。

易安神色厭倦，她不喜歡來醫院，這裏的聲音多的嚇人，她聽到也沒辦法，神界有規定，她無權插手，再想幫助別人也沒辦法。

生老病死是世界的自然規律，就算是神，也只能看著，自己有些中意的人類在一次又一次的輪回磨滅了靈魂的光芒。

易安看著前面背影單薄的林懷，她不要她失去屬於她的光。

世界破爛，她要熠熠生輝。

林懷沒想那麽多，她只是想再看看，人間的事物。

不管美好或腐爛，再看一看。

看一看這個世界。畢竟下一次見面的時候，大家，就愛來不來。

她有她的烏托邦，高塔，世界匆忙，少了她一個也沒關系。

林懷垂下眼睛，把不讓人輕易察覺的悲傷藏在兩顆剔透的眼珠裏，世界很簡單的在她眼睛裏轉了一圈。

她的東西不多，遺囑也簡單。

父母早早離婚各自成家，她和丈夫的離婚證也快下來了。林懷唯一擔心的就只有林喬。

這個妹妹年紀還小，又難養，對自己的親生父母也不太親近，從小就是喜歡她這個沒什麽關系，一年到頭見不了幾面的姐姐。

林喬其實朋友不少，但是關於親情方面，她就是賴著林懷。她父母生了二胎，沒空管她。

只有林懷把她當小孩，一直陪伴她長大。

所以對待林喬，林懷總是笑瞇瞇的，作為一個貼心的大人，引領她成長。

“林懷？”

林懷循聲望去，那是一個幹癟的女子：面色蠟黃，皮膚粗糙，手上有常年幹粗活留下的繭子，穿的簡單，看見她望過來，渾濁的眼球裏閃過欣喜和自卑。

林懷在記憶裏翻了翻，只找到一個模糊的影子，她不太確定的開口：“陸仟晚？”

陸仟晚見林懷認出她，臉上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依稀可見曾經動人心魄的美，她有些驚喜，“對，是我。沒想到你還記得我！”

“當然記得，你可是我們班最上鏡的陸仟晚大明星。”

陸仟晚不好意思的摸摸頭，神情窘迫，臉上的笑容帶了幾分尷尬，“我已經不是明星很多年了，倒是你，最近過得怎麽樣？在國外還習慣嗎？”

“還好了，談不上習不習慣的，在這邊這麽多年，不習慣也得習慣。”林懷也掛上笑臉，眼中閃過一抹驚訝。

她其實沒想到這是陸仟晚，只是在女人相似的五官上看出一點影子。

畢竟她認識的那個陸仟晚是閃閃發光的大明星，童星出道，面容甜美，笑容燦爛，有段時間被譽為“國民女兒”，可謂是大紅大紫的一線明星。

因為事業忙，陸仟晚常常不在學校，她們的接觸不多，林懷記得，她是一個性格有些嬌蠻，但還是挺可愛的女生。

林懷當時轉學，陸仟晚還給送了禮物，是一條品質很好的珍珠項鏈。

只是現在，事業沒了，人也憔悴了不少，看來是這些年過得不太順心。

“你呢？不當明星了，又怎麽跑到國外來了？”

陸仟晚眉眼間凈是哀愁，“我前些年結了婚，我丈夫不太喜歡我的工作，正巧我懷孕了，想著孩子嘛，我就退圈了。”她眼角微紅，滿臉是對孩子的擔心，“只是以前工作太忙了，忙壞了身體，孩子一生下來就體弱，兩個孩子一個先天性心臟病，一個先天性視網膜發育不全……”

陸仟晚這樣說著，幾乎要落下淚來，“我家孩子是雙胞胎，男孩愛動，可是有心臟病，女孩倒是文靜些，就是愛看書，可是……可是她眼睛又發育不全。”她捂著眼睛，痛苦的說道，“兩個孩子老是跟我講，媽媽，為什麽我看不見，為什麽我不可以和朋友們一起玩？我每次聽到這樣的話，或是看見孩子孤零零的身影，我就……我就……”

林懷輕拍陸仟晚的肩膀，語氣溫柔，“沒事的，孩子還小，總會有辦法的。”這種時候，也只能說些蒼白無力的場面話。

其中的艱辛和痛苦，只有當事人才清楚。

就像……就像她。

模糊記憶裏那個單薄的身影，是樓下的妹妹，年紀小，又粘人，在好多年前的夏天就去世了。

她趕到的時候，沒能見到她最後一面。

“不知不覺聊了這麽久了，孩子們還在等我，那再見了，林懷同學。”

“再見，大明星。”

林懷在食堂窗口跟阿姨要了一份海鮮粥，站在那裏等阿姨給她打包。

這些年她像是沒變過，面容依舊年輕，溫柔，在每個人的少年記憶裏，熠熠生輝。

“姐姐你為什麽跟她講那麽久的話！你都沒有跟我講過！我生氣了。”少女氣鼓鼓的，“我生氣，你吃你的吧。對了，忘了你聽不到我嗚嗚。”

林懷看向她的方向，差點忘了自己身邊還有一個年紀小的“妹妹”，她提起打包好的粥，向阿姨道了聲謝，就走回自己的病房。

是該哄哄小孩，林懷一路上這樣想。

只是她好久不哄人，要提前熟悉熟悉業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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