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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4章 新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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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4章 新首(一)

清晨,陽光正好,羊圈罩著的厚布營帳透著黃色光暈。

飼婦捧著盆飼料進來,沖一眼就看到了抱著奴隸睡覺的阿古勒。

籠門敞開著,兩人在稻草裏隨意打了個地鋪,同蓋一塊狐裘,抱得很緊。

飼婦站在門口沒敢動,一時間不知道是該進還是不該進。

阿古勒動了動眼皮醒來,看了眼抱著的沈常安。臉上血色不錯,不吃藥也沒出什麽事。

隨即擡頭,對站在門口的飼婦道:“管好你的嘴。”

飼婦連忙別過臉蓋上門簾,阿古勒的事還是裝聾裝瞎的好。

營帳外巡邏的士兵踏著積雪,吭哧吭哧地整齊經過。沒有送信的鷹,也沒有來報消息的小兵。看來今日,那二首攻陷的邊境並不會有異動。

二首沒有異動,那他阿古勒就得吃些苦頭。

好在雖被撤職四首令,可那三萬騎兵和賞賜的物資倒是沒被收回。

“……咳咳……”

沈常安喉嚨難受,不想剛睜眼,就看到仍在羊圈裏坐著的阿古勒。

這人也不知什麽毛病,好好的氈包不住,竟是把兵書帶來了羊圈。坐姿隨意散漫,一副要在這兒住下的模樣。

他攏著狐裘坐起身,籠子邊上居然還擺了張矮桌,上面的食物、水、湯藥一應俱全。

沈常安笑著搖頭,說是要他唱苦肉計演給將士們看,可哪有這麽唱的?

“醒了?”阿古勒放下兵書,順手撫了撫從狼圈抱來的小狼。

一灰一白,奶都還沒斷幹凈就被戴上了脖套。

小狼崽打了個哈欠,抖了抖脖子,把脖套上的銀鈴抖得叮當響。

沈常安拿過杯盞洗漱,而後再將一碗苦藥喝下。

“不去議事,在我這兒做什麽?”

阿古勒把爬出去的狼崽提起來扔到沈常安懷裏:“過來看看你死了沒。這兩只狼崽需要喝羊奶,你幫我照顧兩天。”

狼崽的叫聲很輕,剛剛睜眼連路都走不穩。奶聲奶氣,渾身都散發著溫熱。抱在懷裏,比抱著湯婆子還舒服。

“我沒養過狼。”沈常安捏著狼崽後頸把小狼拿開。

這東西可是阿古勒的寶貝,要是養死了,他只會比阿繆更慘。

阿古勒拿著書站起來:“在我們這兒沒有吃白飯的人,要麽打仗要麽飼養畜牧。你吃了巫醫這麽多名貴藥材,總得付出點勞力。”

沈常安靠著籠門:“謀劃不算勞力?”

阿古勒嗤了聲:“你那是為己謀生,算什麽勞力。”

言閉,掀開門簾離開羊圈。

沈常安吃完藥渾身無力,側頭看,那滿地爬的小狼嗷嗷地往他身上鉆。

那灰色狼崽還沒長開,生得實在醜陋,於是道:“阿古勒,叫兩聲來聽聽。”

狼崽聽到動靜,當真仰起頭叫了兩聲。奶音掐著喉嚨,鼻子前還掛著沒擦幹凈的水。

“呵呵……”

他看著好笑,伸手把狼崽攏進懷裏捂著。

入夜,營帳外腳步聲變得紛亂。

沈常安被驚醒,懷裏的兩只狼崽情緒亢奮,操著口奶音啊嗚啊嗚地瞎叫。

他扶著拐杖站起來,撩開門簾向外看去。

大雪還在下,晚風夾著雪花吹得人通體發寒。

士兵們整裝待發,齊整的腳步聲在草原的練兵場上震耳欲聾。

阿古勒騎著戰馬領兵,看樣子是要去邊境支援。

沈常安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途經議事區,正好撞見拿兵器出來的阿珂。

沈常安扔了拐杖,踉蹌著抓住阿珂胳膊:“怎麽回事?你們要去支援?”

阿珂一改往日的厭惡態度,恭敬地朝沈常安拱手:“先生神機妙算,二首攻占的城池出事了。伽蘭在城中埋了大量火藥,半個時辰前剛炸,西麟軍全軍覆沒。”

沈常安瞳孔聚縮,寒風吹得他起了身雞皮疙瘩。

“火藥……”他拽緊阿珂衣袖:“死了多少?”

阿珂鐵青著臉:“六萬將士,一個不留。阿古勒恐怕敵軍會乘勝追擊,現召集眾將準備死守西境。”

沈常安聲音發顫:“好,好……”

三日,三日竟是算多了。

他笑得肩膀抖動。

伽蘭居然舍得用炸藥……

他們一定沒算到,西麟居然能沈得住氣藏著一支軍隊,還是阿古勒這樣的精銳!

伽蘭用火藥攻敵,還舍了一座邊境城池。此一戰耗費的軍姿驚人,若是還不能將西麟拿下,那之後的戰役,只會比以往更為艱難。

“沈武啊沈武,這一戰,是我贏了。”

他松開阿珂:“去告訴阿古勒,不可戀戰。只要不殊死一搏,敵軍就不知道草原裏還藏著多少兵,打得差不多了就撤軍,他們絕不會輕易追進來。”

一連折了西麟兩支軍隊,從內部看幾乎損了一半,可從外部看草原三十部不過少了兩部而已。

經過城池一算,阿珂對沈常安再沒有質疑,連忙領命上馬,往阿古勒而去。

四首大將沒了兩首,如今只剩下阿古勒、領主和貪狼。

貪狼和領主是兄弟,可現下二首虎部因聽命領主而死在了邊境,那三首貪狼自今日起斷不會再輕易聽信領主這位哥哥。

領主沒了羽翼,三首沒了靠山,阿古勒自是能與他們平起平坐。而接下來的日子,三位首領要做的就是拉攏更多部落強壯勢力。

沈常安撿起拐杖,轉身往阿古勒居住的氈包走去。

一夜未眠,邊境傳來的戰火聲直達草原。

兵器搏鬥,戰狼撕咬,就連那送信的鷹在黑夜中也成了殺人利器。

領主的軍隊姍姍來遲,喜好邀功又不敢沖鋒,這樣的人從來都只會當馬後炮。阿古勒這一戰,怕是整個草原都傳遍了。

沈常安換了身幹凈衣服,坐在火盆邊取暖。

直到天蒙蒙亮,才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氣。

他吃力地爬起來,踉蹌著險些摔倒。

有腳步聲急促地向氈包靠近,他擡手將門簾掀開,阿古勒一身戾氣地站在門口。

甲胄上全是飛濺血跡,那是伽蘭軍的血,被寒風吹得幹涸,卻仍帶著一股刺鼻的血腥氣。

阿古勒的胳膊上有刀傷,一把長刀別在腰間,刀鞘的地方還滲著血珠。

一雙紫瞳像月光一樣透亮,他喘著熱氣,幾步上前抓過沈常安肩膀。

“贏了,沈常安,我贏了!”

阿古勒心顫地把沈常安抱進懷裏,順勢低頭,往沈常安的唇上親了一下。

“往後這草原,都是我阿古勒說了算!”

沈常安來不及提醒,就被阿古勒單手抱起扛在肩上,轉身踏步走到士氣高漲的將士營。

沈常安:“你做什麽!阿古勒!放我下來!”

阿古勒托著沈常安的腰把人舉高了,炫耀似的向眾將道:“從今往後,我阿古勒便是這草原上的領主,有我一口肉吃就絕不會讓兄弟們挨餓!”

他擡起頭,嘴角洋溢:“沈常安,那狗屁伽蘭護不住你,是他們無能。我阿古勒不同,從今往後,西麟就是你的家!”

一群剛剛血戰完的將士們很是亢奮,起哄地朝著阿古勒叫領主。

沈常安被舉得頭暈目眩,好不容易落地,險些沒站穩。

如此大逆不道的話,要是被伽蘭的人聽了去,他沈常安死一萬遍都不夠。

阿古勒拿過地上的羊奶酒喝了一口,興奮地摔了酒壇:“阿珂,讓剩餘躲在山裏的狼群帶著戰利品回來。我要讓領主知道,我阿古勒再也不必聽命於他。這該死的馬前卒,讓他自己去當!”*

次日,沈常安腿軟地從床上下來。

阿古勒打了勝仗,興致高昂又喝了酒,險些讓他折在床上。

他穿戴好衣服,還沒出氈包,就有年輕的飼婦端著銀盆進來。

飼婦低眉垂眼,在火盆旁放下銀盆行了個草原上的禮,隨後跪在銀盆旁將巾帕清洗幹凈,恭敬地遞到沈常安跟前。

“阿古勒說了,等先生醒了讓我來照顧洗漱。”

沈常安停滯片刻,伸手接過飼婦遞來的巾帕擦洗。

飼婦恭敬道:“阿古勒說了,若是先生醒來問他去做什麽,便讓我如實告知。他要把男姬們送回西麟主城,順道與幾個部落商談聯盟之事,得過幾日才能回來。”

沈常安把用完的巾帕放回銀盆:“還有嗎?”

“還有。”飼婦繼續說道:“若是近幾日領主命人過來說好話,迎與不迎全聽先生的。”

沈常安坐回軟墊:“他倒是信得過我?不怕我趁他不在,毀了這軍營?”

飼婦又道:“阿古勒說了,先生不會這麽做的。”

“為什麽?”沈常安奇了,他一個伽蘭人,怎麽就不會了?

這回飼婦的聲音倒是輕了許多:“阿古勒說,您是他的……人。”

聲音實在太輕,沈常安沒聽清:“什麽?”

飼婦見他洗漱完了,匆忙拿過銀盆,著急離開。

不一會兒,氈包裏又來人了。

這回是阿古勒的心腹子穹。

子穹手裏拿著三四個小竹筒,看樣子是剛從信鷹的腳上拆下來,竹筒上還粘著羽毛。

礙於之前的關押,子穹面對沈常安多少有點兒愧疚。

他恭敬地行了禮:“之前的事是我子穹有眼無珠,還望先生莫要放在心上。”

沈常安喝完苦藥,難受得咋舌:“你去籠子待上一晚,我就不放在心上。”

子穹把拿來的竹筒放到沈常安跟前:“行,只要能讓沈先生消氣,我怎麽樣都行。”

“怎麽樣都行?”沈常安看他。

子穹應聲點頭。

沈常安:“那好,你去幫我把阿珂的右腿打斷。”

子穹激動擡首:“那不行!”

沈常安冷笑:“做不到,就別胡亂許諾。”

他拿過小竹筒拆了塞蓋,裏面多是些領主送來的傳信,大致意思是要重新聯盟給予四首令。可惜了,如今這位置,有與沒有已經沒什麽區別。

他把紙條連帶著小竹筒一並扔進火盆。

子穹舔了舔嘴唇:“不回信嗎?”

沈常安眉目微垂:“不必理會。”

子穹:“……”

想到剛剛拒了沈常安的要求,怎麽也得搜腸刮肚地說些邀功的話。

於是道:“沈先生,有件事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也不等沈常安允許,他自顧自地說道:“阿古勒這次去西麟,不光是為了談聯盟的事。他是要去……挑兩個能幫他生孩子的女人回來。”

沈常安回得淡漠:“他不是不喜歡女人?”

子穹心大,擺擺手道:“那是從前,為了不讓領主起疑心才不要子嗣。如今都不受領主壓制了,這孩子當然是越多越好。要不然死在戰場上,豈不是後繼無人?”

沈常安面無表情,淡淡地應了聲“哦”。

子穹小心地觀察著沈常安,見人沒什麽反應便想他這告密是告在馬腳上。

“那……我先去練兵了?”

“等等。”沈常安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去籠子裏待一晚,明日再出來。”

子穹“嘖”了聲,可一想到阿古勒關照的,只好拱手聽令。

門簾開了又合,等人走遠,沈常安一反常態地將手裏的茶盞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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