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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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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長安城的暮鼓敲響在百姓歸家之時。

但在這些移動的人流之中, 還有一行自宮中行出的侍從正在疾奔。

契苾何力剛在家中坐定,就聽到了有人到訪的通傳。

那上門報信的士卒來得匆忙,還因已抵達的暑熱之氣滿頭是汗, 卻絲毫沒有停息地說道:“涼國公,陛下急召。”

“怎麽回事?”契苾何力忽然心中一緊。

“我等也不知,”報信士卒老實答道, “只知道監門衛都被派出來通傳了。”

今日軍報抵達長安的消息,以他在軍中的地位自然知曉。

若這是一出太子大勝的好消息, 未免來得早了一些,也絕不會需要他在這個時候入宮。

若這是一個壞消息……

這就不能不讓人想到當年西域萬騎折損於天山以北的時候, 也是陛下忽然急切地將軍中的頂梁柱都給召喚到了面前。

只怕太子的這次出兵, 是出了大問題了!

但當契苾何力自府中快步跟出的時候,他卻發覺,不對, 並不僅僅是他得到了上門的傳召。

周遭的官邸之中,急忙套上了官服便已出門來的, 並不在少數。

抵達蓬萊宮外時,契苾何力也更加可以確信, 今日的這一出,簡直像是一場直接被提前到傍晚的朝會!

甚至還有在友人家中被一並找來的,只能先穿著其他官員的衣服應急,或者幹脆就先穿著便服。

打眼望去,真是從沒見過這麽混亂的場景出現在含元殿上。

他和同樣抵達此地的劉仁軌交換了一個眼神, 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一種局勢有變的肅然。

緊急提前的朝會, 對於運轉有度的朝堂來說, 完全就是一個對規則的破壞。只有到了迫不得己的地步,才會搞出這樣的一幕來。

北方的戰事……

到底怎麽了?

聚集在此地的朝臣就算還有對局勢沒那麽敏感的, 在眼見帶頭的數名官員都相繼做出了這等嚴陣以待表現後,也個個都端正著神情靜默而立,直到二位陛下終於會同安定公主一並抵達了此地。

可當有人以小心的姿態朝著上首看去,試圖先一步從陛下的神態中看出急召群臣議會的緣故之時,卻險些因自己看到的一幕而驚呼出聲。

這位李唐天子臉上所呈現出來的頹廢失神之色,當真是太重了。

如果說往日他還能以疾病的緣故,讓人覺得這種日漸疲弱的表現,是因頭風導致的,可到了今日,卻以一種絕不容忽視的方式展現在眾人面前——

那就是他自己,在以一派有失儀態的方式登上了朝堂。

在他的神情和姿態中展現出的大受打擊模樣,竟讓人險些忘記了,他今年也不過才四十五歲。

四十五歲,對於一個皇帝來說,其實還正處在鼎盛的年紀。

但對於李治來說,卻已至暮年了。

他好像……突然老了幾歲,與他決定了由太子北討鐵勒、出征送行之時的模樣,簡直是有著天壤之別。

這樣的變化讓人險些不曾留意到,在他的一只手上還裹纏著紗布,像是剛剛受了點什麽傷。

可對於幾乎是被人推著來到此地的李治來說,他又如何還能拿出一個帝王應有的體面呢?

那盞摔碎在他面前的茶杯,迫使著他繼續往下聽著那戰報,然而念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武器對著他一刀刀地往下割肉。

被他親自選定為主將的太子,在狄仁傑的分析之中,應當是中了突厥的捧殺之策,和高侃分兵而走,卻直接變成了蠻夷的囚徒。

被他指派為太子副手的高侃,確實如同英國公在臨死之前所說的那樣,只可為將不可為帥,現在也被困在了漠北草原之上,還不知道能不能夠堅持等到狄仁傑和婁師德的救援。

而被他選作太子後援、押送軍糧的郭待封,根本對不起他名字裏的“待封”二字,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敵軍的手裏,讓大軍失去了後備的軍糧。

若非並州都督府還有狄仁傑在進行有條不紊的指揮,又若非婁師德快速決定出兵支援,順道聯絡安東都護府配合作戰,只怕等到朝廷在關中收到了消息才做些什麽,早都已經晚了。

方才下達召集百官詔令之前,天後劈頭蓋臉的那句痛罵猶在耳邊。

“我沒勸過你嗎?朝臣沒勸過你嗎?阿菟也勸過你!誰都在說,賢兒根本就不是統兵指揮的材料,可你非要覺得,這些勸阻都是在跟你爭奪權柄,那麽現在你為何不能自己上陣殺敵,將兒子給救回來!”

去啊!

他父親能做到的事情,為什麽他不能做呢?

在這句震得人頭腦一陣發疼的質問中,李治甚至沒能留意到,在天後開口的話中,一改此前的稱呼,對他都未再以“您”字相稱。

他只知道自己必須做點什麽來改變今日的局面,否則,作為此次戰事的始作俑者,他必將被釘死在這一手釀成了國恥的昏君位置上。

可他該做什麽呢?

不知不覺之間,他已經失去自己當年下令進攻西突厥,指揮群臣誅殺阿史那賀魯,驅逐褚遂良長孫無忌親自掌權,成為大唐真正天子的心氣了。

正如天後所說,他這數年之間的制衡之道,終於在天子式微之時失去了用途,變得像是剛剛掌權的孩童才會拿出來的把戲。

真是何其荒唐可笑。

然而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眼前的東西都是模糊的,他的思緒也被一陣陣的頭疼困在孤島之中,便讓他無法確定,他做出的下一個決定到底是在改變敗局,還是在將局勢往更壞的方向推動。

就連當他坐在現在這個位置上的時候,聽到那道由他簽署的詔令被人念出來的時候,還覺得那聲音有幾分不太真實,像是在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

“朕躬承天命,嗣守先業,不敢失墜,將裕後昆。所以擇元良,策奇器,為國之本。”①

“……”

他甚至看不到,在聽到這封匆匆下達的詔令之時,群臣百官朝著他看來的目光之中,到底有多少震驚。

這一句開篇,和他彼時讓第一位太子李忠和第二位太子李弘被廢太子之位的時候,也並沒有什麽區別。

所以這依然是一道廢黜太子的詔書!

身在病中都被緊急拽上朝的許敬宗忽然覺得,他被召到朝會上來做個見證,可能還得是天後陛下對他的特許恩賜,要不然他怎麽能見到這麽離奇的場面。

接連廢了三位太子了啊……

許敬宗心中幽幽一嘆。試圖從前朝的皇帝之中找到個能予以參考的典範,卻發覺好像根本找不到。

但當這道詔令之中隨後的話落入耳中的時候,他卻忽然明白了,天皇陛下為何會是今日這樣的表現,又為何會下達這道廢太子詔書了。

因為,太子被敵軍俘虜了。

就連許敬宗這等生在隋朝的老臣,尚且在聽到其中緣由的時候被嚇了好一跳,只覺自己平生就沒見過這等稀罕事,更何況是其他人。

契苾何力的指尖抖了一抖,甚至困惑地朝著殿中逡巡了一圈。

在發覺這疑惑而震驚的表情並不僅僅是他專屬後,他完全可以確定,自己真的沒有聽錯話。

但他依然不能理解,征調府兵萬人隨同出征的情況下,太子他到底是怎麽讓自己被鐵勒人所俘虜的!

天下從無哪位太子會讓自己落到這樣的地步。

前有安定公主屢戰屢勝的戰功對比,也就更讓人難以理解,同為天皇天後所出,為何太子的本事會如此之低。

這聽起來未免太過荒唐了。

作為太子屬官的韋思謙甚至過了好半晌才意識到這個可怕的事實,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面色到底是紅了又白,還是白了又綠。

但當他的目光看到此刻空缺的那個宰相位置,想到此刻與太子同行的李敬玄很可能已出了事,他又忽然生出了幾分莫名的慶幸。

若是太子能夠順利登上皇位,他這個被選出的輔佐之人自然能夠平步青雲,可現在……

現在他因並未隨軍而能活著,又何嘗不是一件幸運之事。

只是可惜了太子了。

畢竟,在場的其他眾人又哪裏敢像是天後一般,如此敢說敢做得將這兵敗的責任推到天皇身上,只敢說這要歸因於太子罷了。

那也……難怪陛下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下達這廢太子的決定。

可若讓李治自己說來的話,他的這出抉擇做得何其痛苦。

被迫聽完的戰報已經讓他的頭腦混亂成了一團,偏偏天後和鎮國公主都沒有直接放過他的意思。

彼時信使尚未退去,安定就已經站在了他的面前,義正辭嚴地說道,雖然婁師德和狄仁傑已經以盡可能快的速度做出了應對之舉,但太子兵敗有損國體,不是只將高將軍救回就算了事的。

東。突厥有蠢蠢欲動叛亂之心,也必須盡快出兵,以鎮壓他們的氣焰,絕不能讓他們有在邊境壯大的機會。

軍報已寫得如此明白,也是以這等緊急的速度送到他的面前,長安這邊就不能報以僥幸的想法,覺得依靠於婁師德領兵馳援和安東都護府的那一路援軍便能掃清北地,合該絕無猶豫地出兵。

甚至不能等到次日早朝議會,必須是在收到這軍報的下一刻!

對於這發兵的時間,安定給出了擲地有聲的四個字。

“兵貴神速。”

這就是為何今日的朝會召開得如此之急,甚至等不到過夜。

但這個盡快達成的發兵甚至還不夠,這個早已羽翼豐滿的女兒就站在距離他數步的位置,“建議”他再下達兩道指令。

一道,是讓她出兵之時得以調度北地各州府兵,以便隨時調整單於都護府周遭各州的戍防。在對鐵勒、突厥各部的手段上,是殺是放也有更大的主動權。

這一點,李治必須要給,也不得不給。

李賢的戰敗真正給了李治以一記清醒的耳光,讓他明白戰爭這種事情根本就不像是處理政務一般,可以讓他用那等分析強弱的方式來評判勝負。

他再如何不希望安定的權勢進一步攀升,不想看到就連單於都護府一帶的軍權也落入她的手裏,也只能接受這樣的事實。

為了防止北方混亂的局勢波及大唐境內,只有安定能有這個資格,統籌各方隊伍,以快刀斬亂麻的手段清除禍患。

他甚至都無心去管,安定到底是為何能提前給狄仁傑那把劍,讓他去調度安東都護府的人。

他沒有辦法去問了。

而安定需要的另一道指令,正是廢太子。

在詔令宣讀出來,將太子李賢統兵無方,為敵人所趁的罪狀宣讀在朝堂上的時候,方才的畫面仿佛還在他的腦海中不斷回蕩。

他見過安定數次的請戰。

遼東之戰,是她從他這裏聽到了大唐的弱項,直接帶著滿腔的抱負沖上了戰場。

藏原的第一戰,也是她希冀於能為大唐挽回遭到祿東讚父子算計,而主動身赴險境。

再回藏原應戰欽陵讚卓,是在朝堂之上將她在這數年間累積的優勢一條條地說出在他的面前。

誰為君誰為臣的區別都再清楚不過。

唯獨這一次大為不同。她就算沒有直接說出那樣的話來,也自有一句潛臺詞在說,他能依靠的將領只有她了。

所以,哪怕是廢太子這樣的話,也可以如此從容而理直氣壯地從她的嘴裏說出來。

李清月當然知道,在李賢還有那個太子的身份作為保護的時候,他在鐵勒人的手裏起碼能夠保住性命,但在連太子都不是了之後,很有可能會直接被殺了洩憤。

但那又如何呢?

按照彼時她和李治所說的話:“陛下必須要給那些還被困在漠北的府兵給出一個交代,也要讓這些即將跟隨我出征的士卒安心。陛下也必須對邊境的百姓做出一個交代,否則萬一鐵勒人帶著太子南下,讓他成為一個令人投鼠忌器的籌碼,誰知道是不是人人都能做高將軍,願意為了百姓士卒的生死早做決斷!”

“再有猶豫不決,只會讓今日已有的損兵折將局面更為糟糕罷了。還是說——”

“陛下是希望我在對外出征的同時對外宣稱,大唐的太子並沒有被鐵勒所俘虜,還好好地端坐在並州都督府或者單於都護府境內,沒有出現在漠北呢?”

這種話,在戰報必然已經遍及北地的情況下,就不必用來自欺欺人了,說出去都是個笑話!

在這樣的一句句威逼面前,李治能做的,就是今日朝堂上官員看到的那樣,直接下達廢太子的詔書,讓安定的出征再無後顧之憂。

可就算接受了這個建議,在詔書宣讀完畢,堂上還一時之間寂靜無聲的場面裏,李治不知費了多少的力氣,才能將此刻的暈眩感壓下去。

從李賢被敕封為太子到如今,滿打滿算也只有半年的時間。是李治改變了他的命運,讓他走上了領兵出征的這條路。

也是李治,在這個對方落入災劫之中的時候,以一道廢太子的詔書將他繼續打落塵土之中。

這何嘗不是李治在自己打自己的臉,也讓他比任何一刻都要清楚地意識到,他掌握不住的,何止是這三任太子的命運,也是他自己的命運。

在他將軍國大事委任於天後和鎮國公主之時,這還僅僅是個模糊的預兆,甚至還被他自覺是緩沖矛盾的手段,但現在……

他已越發清晰地感覺到了何為時不我待,又命不由己。

天後的毫不阻攔甚至是支持舉動,也讓他忽然在想,太子的立而又廢,對於曾經提出以安定為太子的天後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麽呢?

“陛下,該宣讀另一條詔令了。”武媚娘的聲音打斷了李治的神思飛散。

李治緩緩開口:“……好。”

他逃避不了李賢戰敗所帶來的影響,逃避不了他很可能要既失天子威嚴又再失去一個兒子的事實,就讓他暫時逃避掉另外一個問題吧。

在場的官員看不到這其中的暗潮湧動,只能聽到陛下隨即下達的詔令。

李賢出征造成的邊境有變,勢必需要有人前去穩定局勢和民心。

“令鎮國安定公主領敕勒道行軍大總管,總領並州都督府、單於都護府、燕然都督府、金微都督府軍事。”

“令涼國公領敕勒道安撫大使,隨同出征。”

李清月和契苾何力先後領命。

這兩條詔令當然是有區別的。

安定公主總領軍權,出任敕勒道行軍大總管,身上擔負著的,是出兵征討的權柄。

而涼國公契苾何力身上背負的則更多是安撫的職權。

當劉仁軌隨同這些朝臣往外走去的時候,就聽到了不少這樣的分析。

“多濫葛部劫掠邊境還不知足,現在還敢圍困大唐兵馬,挾持太……挾持皇子,只怕安定公主此去,要為陛下找回顏面,勢必是要用重兵鎮壓了。多濫葛部之外的其他鐵勒分支,卻還有安撫的價值,確實是該涼國公走一趟。”

“就是不知道,前有皇子被俘,現在讓安定公主出兵打回去,到底能不能讓人知道,我大唐不是如此好冒犯的。”

“這有什麽不行的,不過是被他們鉆了一個空子罷了!”

李賢出征這種完全就是特殊的情況,並非常態啊……

可再一想,安定公主以公主的身份出任將領,也不是什麽正常的情形,這些朝臣又各自啞了聲響。

但這又有什麽辦法呢。當今的這位陛下,確實是差了先帝太多。

若非他一意孤行,不聽勸告,仿佛還和安定公主之間生出了齟齬,又哪裏會鬧到這樣的地步。

然而這樣的話,又絕不是他們該當講出來的。

只希望,在此次李賢鬧出來了禍事之後,陛下能收斂著一些,千萬別再折騰了。

可一想到陛下僅剩能被立為太子的那位,甚至比起李賢還不像是個太子人選,他們又各自在彼此相望中,後知後覺地感到了一種對於未來的憂慮。

安定公主在此等大唐顏面有損之時,乃是當之無愧的出征人選,也顯然更讓人有一種優勢在我的信心。

若是她的威望還要因為此次出征北地而有所攀升,只怕下一位太子,將再無機會擺脫天後和安定公主的掌控了。

今年還不滿二十歲的安定公主,以其武能征討四方的體魄,起碼也能執掌三十年軍權。

而今日愈加頹敗的天皇,在身體康健程度上,也顯然完全不能和天後相比。

莫非,他們終究要面對在天後和安定公主的聯手之下,女官日益鼎盛的情況嗎?

一想到這種步步緊逼直到面前的威脅,隨著又一位太子的倒臺,很可能會變成更加被推進落實的常態,這些步出宮門的官員臉上並不好看的神情,就實在很難分辨出來,到底是在為邊境的局勢擔憂,為那位被俘的皇子擔憂,還是在擔心他們自己。

但對於關中來說,頭等要事,顯然還是安定公主的連夜出兵。

朝會結束之後,李清月便已直奔距離長安城最近的折沖府而去。

李賢的廢太子詔書到手,由她出兵北地挽回局面的詔令也已經拿到,她現在要做的,就是盡快聚集出一支趁手的隊伍,而後以最快的速度開赴單於都護府。

幸好,這些關中的府兵中有相當一部分曾經在她的麾下一同征討吐蕃,現在無論是征調起來的速度還是對她的服膺聽令程度,都讓人很是滿意。

這出調兵也真如她和李治所說的那樣,本著兵貴神速的道理,能有多快便有多快,從接下出征號令到整軍備戰完畢,也僅僅過去了一夜和半個白天。

“這麽快?”太平驚訝地聽著出去打探消息的宮人來報。

“安定公主說,現在最要緊的是有一位足夠有分量的將領抵達北地,行軍的軍糧都可以在沿途行軍途中從河東調派。”

“還有,既然是要先打再招撫,那就可以勞煩涼國公在後方幫忙統籌軍糧,遲一步跟上隊伍。”

有契苾何力在後方坐鎮作為副手,李清月自己也覺安心得多。

太平連忙從矮榻上跳了下來,“那我去送送阿姊。”

明明自她出生到如今的這麽多年裏,因阿姊時常出征在外的緣故,她見到李賢的機會要遠比見到李清月多出不少,但奇怪的是,在聽到兄長被敵軍所俘虜的消息時,她並沒覺得自己有太多的傷感,只覺無所不能的阿姊必定能將那頭的亂象給解決。

但她既有早慧之才,便也隱約察覺得到,好像自幾個月前宮中就已有些奇怪的氣氛,隨著李賢的被俘,越發清楚地浮現在了水面之上。

她得在給阿姊送行的時候再看個清楚,總不能做個糊塗蛋!

但還沒等她出宮門,她就留意到了一個眼熟的身影,正在躡手躡腳地朝著一個方向走去,不像是在做什麽尋常的事情。

太平停住了腳步,朝著那個方向觀望了一陣,在發覺那人的手裏還揣著個包袱之時,終於沒忍住快步朝著那頭跟了過去。

然後一巴掌拍在了對方的後背之上。

李旭輪全部的心神都在張望著左右和前方,卻未曾料到還有個個子矮的跟在了後頭,好懸沒被這一拍給嚇出個好歹來。

他驚得跳了起來,一轉頭就對上了李長儀寫滿了疑惑的臉,這才松了一口氣。

“三哥,你在做什麽?”

他可是個皇子,就算只是個還沒成年的皇子,但既是天後所出,在宮中怎麽也都能橫著走了,哪裏有必要像是在做賊啊!

卻見李旭輪趕忙將她拉到了一邊,對著她比劃了個說話小聲一些的示意。

“你不懂,我這是在防患於未然。”

李旭輪努力對著妹妹露出了個笑容,但如果讓太平來說句實話的話,他還不如別笑呢。這也不知道是在掩飾還是討好的笑容,真是看起來比哭還難看。

“你直接說吧,賣什麽關子呢……”太平拽了拽他的袖子,“或者你在路上說也行,我還等著去給阿姊送行,萬一去得遲了就得起碼半年之後見了。”

李旭輪在原地紋絲不動,兩腳跟紮了根一樣,“我不去。”

他不僅不去,還正想趁著大家都要去給安定出征送行,以便幹點別的呢。

他蹲了下來,小聲說道:“太平啊,我跟你商量件事如何?”

李長儀狐疑地看著他:“我得先知道你到底想要幹什麽再說。”

李旭輪將聲音壓得更低:“你看啊,上次你離宮出走,去和阿姊一起在河北道開河辟田,是不是我幫了你一把,還幫你把這個擅自離宮的罪責都給擔了。”

太平是沒受到什麽處罰,他卻因為揭了姐姐的老底,和幫助妹妹逃出門挨了一頓重責,怎麽看都怪委屈的,好在現在也不妨用這來說事。

他試圖跟這個年紀最小的妹妹講講公平交易的道理:“所以……這次我想偷偷溜出門,你是不是也該給我打個掩護?”

太平:“……”

她努力地將李旭輪說的兩句話拼湊在一起,很想問問面前這個兄長是不是只有三歲,要不然怎麽能以親王的身份,說出想要離宮出走這樣的話。

“你想偷偷跟上阿姊的隊伍,一起去拯救二哥?”

“開什麽玩笑!”李旭輪像是只被人踩著了尾巴的貓,直接跳了起來。“我只是想找個地方避避風頭……避避風頭你明白嗎?”

他本來就沒多少膽子,這件事情阿姊和阿娘她們都是知道的,那也不能怪他在聽到二哥出事被廢黜的消息後,一面出於手足之情,對他的安危深表擔憂,一面又很為自己擔心,覺得有必要逃出宮去。

當然,在父皇病重、兄長被俘的關鍵時候,他是不應該有這等表現的,但誰讓他聽到了朝臣的話,說是陛下若還要再立一個太子的話,絕對會選擇他這個皇後所生的皇子。

但當別人的太子可能還好說,當父皇的太子那可太危險了啊!

兩個死了,還有一個生死未蔔。

他李旭輪平平安安地長到了十五歲,都還沒有娶上王妃,怎麽能就這麽掉進一個死亡的陷阱裏。

可惜……唉,這種事情太平肯定是不明白的。

面前的妹妹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仿佛還是有很多困惑沒有解開,但還是下定了決心一般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但是你這麽帶著個包袱出去,肯定是要被人問話的,正好宮中的內文學館有幾位老師要出宮去四海行會,我帶你去蹭這輛車。”

李旭輪連連點頭:“阿兄平日裏真是沒有白疼你。”

在這等要緊關頭,妹妹果然還是很靠得住的。

然而他剛剛跟著李長儀抵達此地,還沒等他躲上裝有書籍的那輛馬車,他就聽到了一聲高呼從他的身邊發出:“來人,替我拿下周王!”

李旭輪:“……”

他轉身就跑,卻還是在一番波折後,被人給擒拿按倒在了地上。

太平心滿意足地看著李旭輪被綁了起來,拍了拍手:“果然,阿姊說要讓宮人在參加內文學館的學習外還得練練身手,還是有點用處的。”

她一拍腦袋:“糟了,被你這麽一耽擱,還不知道趕不趕得上阿姊的出征。”

李長儀匆匆忙忙地坐上了馬車,朝著長安城外趕,總算是沒耽誤了時辰。

成功“擒拿”意圖逃跑的李旭輪,更是被她作為一份捷報先後匯報到了阿娘和阿姊的面前。

李清月欲言又止,一時之間不知道該當如何形容李旭輪的表現,但望著太平這個邀功的表情,她又忍不住笑了出來,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幹得不錯!等我自北地回來,再為你帶一份禮物!”

這份連李治都已察覺到的君臣變化,是站在她這十年間累積的功勳之上的。她也絕不能行差踏錯半步,帶著傲慢的態度踏足北地的戰場。

必須以一場絕對的大勝,將這越發分明的優勢,繼續往前推動下去!

“走!”

隨著安定公主的下令,被召集在此地的府兵各自扛起了行裝與武器,跟上了那一列當先行出的精兵。

當太平望著這列兵馬往前行進的身影之時,她可以清楚地感覺到,或許人還是關中的府兵,和之前離開的那一批並無不同,甚至還是被挑挑揀揀剩下的次一批,但當他們尾隨在阿姊後面的時候,和當日送別李賢出兵之時,有著截然不同的氣勢。

以太平的年紀還很難形容出這種不同來,但她看到明麗的日光正落在那面迎風招展的大旗之上,也和彼時李賢出征有著不同的顏色。

她幾乎難以遏制地去想,有人沒有能力坐那個位置,有人沒有膽量去坐那個位置,為什麽不能讓阿姊試試呢?

也便是在她剛想到這裏的時候,她看到了一道在空中掠過的一道疾影,正落在了那桿帥旗之上。

“阿娘你看,是天魁。”

“是啊,它也隨同你阿姊一起出征了。羽翼豐滿的鳥,總是要一個個被拉出來大展身手的。”

……

幾乎就是在鎮國安定公主統領的府兵自關中出發之時,在安東都護府,也有一支勁旅快速越過了山嶺,直沖遠處的漠北草原而去。

統領此路府兵的將領,在安定公主的麾下始終沒有太大的存在感,但她能坐上渤海都督的位置,顯然並不僅僅是因為跟隨安定公主已久。

當這列疾行的騎兵掠過長風吹拂的曠野之時,草原上的一雙雙眼睛便能看到,在她的部下,有一支打從當年招攬高麗人之時,便已漸成氣候的女兵,越發有了驍勇之姿!

隨同大軍豎起的旗幟上,正是一個“龐”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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