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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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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可劉仁軌, 並沒有立刻接下這把劍。

就算是前來長安任職不久的狄仁傑都能看得出來,這對師徒之間的氣氛,著實稱得上有些微妙。

如果說, 方才安定公主策馬疾馳而來,右相緊急喊停馬車之時,這景象還讓人覺得有些動容, 此刻又不免有些微妙了。

劉仁軌緩緩呼出了一口氣。

十月飛雪,呼氣成霧, 確是個寒凍之時。

“先上車來說吧。”

“懷英,”劉仁軌登上了馬車, 朝著乖覺站在原地的狄仁傑頷首致歉, “勞駕你在外稍待片刻,我與公主有幾句話想說。”

這位原本還在車中指點後輩的右相,現在得跟另一個更不省心的後輩這裏問出個情況來。

見李清月在他面前坐定, 劉仁軌問道:“我以右相身份巡查鎮撫,既有天皇天後指令, 便用不上你非要再多送我一個先斬後奏的權柄。官員之中如有陽奉陰違之人,我既曾統領邊軍, 也不怵於以雷霆手段辦事。”

他語氣凝重了起來,發出了質疑:“安定,你何故必行此舉?”

李清月對於劉仁軌問話同時的打量不退不避,“為兩件事。一為自己,二為黎民。”

劉仁軌:“你且說來吧。”

“我先說第二條吧。”李清月沈聲答道, “為英國公送葬之前, 我已與母親就受災嚴重的四十州與其餘各州之事有過一番局勢探究, 覺得方今救災規則之中的有一條極不合理——”

“各地出現險情後,官員不得擅自做出越軌之舉, 必須上報中央予以討論,等候中央裁決,下達救災旨意,遵照旨意決定能否開倉放糧、減免租賦、修建水硙等民生物事。”

李清月眉心微蹙:“若這災情只是間發伏旱也便罷了,大多時候能察覺征兆,也來得及等候一月,靜候朝廷旨意,可若是沿海水患、徒生山洪、流民大批入境的時候,難道也要遵照這樣的規矩嗎?”

她顯然不這樣覺得:“不錯,對官員的條規律令增多,能防止官民勾結,以靈活變動為由隨意開放糧倉,行叛逆之事,卻也讓家底不豐、背景不深的官員並無私財能用於救濟百姓,阻遏災情,更不敢冒險悖逆鐵律。可惜……”

“自唐律奉行至今已有數十年,不便直接將其提出,故而我想請老師持我之劍,巡查河南、江淮之地,如遇百姓食不果腹、糧倉倉儲不足的情況,先斬後奏,開山舍禁!”

她一字一頓:“奏報抵達朝堂,此事全權由我與天後擔責,啟議地方救災事宜。”

舍禁?

在李清月話音落定的那一刻,劉仁軌的面上閃過了一縷深思。

安定的意思他聽明白了。

現今的規則確實對於突發性災害後的地方救災限制良多,就算是狄仁傑、婁師德這樣卓有賢才的官員,在應變災情上也難免處在束手束腳的狀態。

正因為如此,天後與安定商議,想要將中央嚴格把控各州災後補救措施,改作必要的情況下由地方先行裁定。

只是此次旱災發作之時,尚未有人膽敢冒大不韙突破規則,贏得足夠的地方調度好處,讓此議題若是頒布於朝堂之上,勢必還會引發不少反駁聲音,故而需要有人先去做成此事。

而這個重任,便被交托到了他劉仁軌的手中!

何為開山舍禁?

唐律有明文規定,對於天下的大部分山川陂澤,每逢正月、五月、九月嚴禁進行屠殺采捕,而對於類似兩京這樣的皇朝重地,周邊三百裏內不得行弋獵、采捕之舉。

就算是貴族子弟的田獵,也大多是在劃定的獵場範圍內,或者是在三百裏外逐獵的。

可對於災情當頭的地方來說,若真已到府庫告急,周邊糧食調度不及的地步,捕獵於山川之間,顯然是讓更多人活命的必行之策。

當他巡視到江淮地界時,應當正值次年正月,倘若局勢失控,或許當真需要違背律令辦事,以防上奏朝堂回覆不及。

他都已是七十多歲的人了,也坐到過宰相的位置上,根本無懼於因此遭到問責丟官,可安定給出的這把劍,卻顯然是要為他徹底打消這個後顧之憂。

不必劉仁軌擔心其中的麻煩,就由她來擔這個責任!

面前這個正當風華的少年人眉目之間一片果決之色,分明不將這等制度改革之中所需要面對的質疑視為麻煩。

甚至,作為皇室公主,對她而言最為穩妥的辦法,本就是遵循前例,將權力牢牢地把控在中央。

這份先以災情為重的態度,讓人很難不覺得,她所說的“為黎民”絕非一句虛言。

劉仁軌的面色和緩了許多:“你另一半為自己的理由又是什麽?”

聽到他沒對先前的解釋提出質疑,而是直接將這個希望得到進一步解釋的問題問了出來,李清月對於說服劉仁軌接劍已越發有了底氣,就連語氣也輕快了不少。

雖然,這句被她說出的話並不會讓人覺得有多輕松:“我怕我今日不將此劍交給老師,讓您試試以管轄軍隊的方式搶險救災,往後就沒這個機會了。”

劉仁軌驚問:“你這話又是怎麽說的?”

李清月嘆氣:“我阿耶有想要將我手中軍權瓜分出去的想法,雖然被英國公臨死前勸住了,但恐怕兩三年內還有舊事重提的可能。太子年已十九,再有一年就能行冠禮,屆時太子東宮勢力必然再增。您應該是知道的,早年間我與太子的關系尚可,但打從我戰勝吐蕃凱旋,由天皇天後親自出城相迎後,他跟我之間就生疏了,難保不會趁此機會舉薦將領取代我的位置。”

劉仁軌幾乎是想都不想地回:“可誰能取代得了你的位置?何況陛下也……”

有李唐前任帝王的先例在,陛下應當也不會讓太子掌兵到這個地步。除非陛下的風疾發作已到了徹底無可轉圜的地步,做好了在一兩年內就讓太子接位的打算。

“我阿耶是怎麽想的不要緊,太子有沒有這個機會讓舉薦之人上位也不重要,要緊的是我能否還能保住這個對陣外敵的主動權。”

“老師,讚悉若把持吐蕃內政七年了!只怕是到他們卷土重來的時候了,我如何能在這個時候失權!”

李清月目光如電,凜然開口:“就算不為邊境要務,只為我自己,我也不想做個相夫教子的公主!”

這句比起委屈更像是給出定論的話,讓劉仁軌不由恍惚想起了當年在大雁塔上俯瞰長安時候的師徒對話。

彼時的安定公主告訴他,她只是因太子仁善,才想要做個掌握實權的從旁規勸之人,但在今日的話中,這個目標好像已經出現了一點偏移。

然而無論是當年就在瞎扯的安定公主本人,還是今日驟然聽聞這樣一番話的劉仁軌,都並未覺得,這樣的偏移是不應當的。

馬車之內只有師徒二人,李清月咬緊牙關的一番陳詞,清楚地傳入了劉仁軌的耳中,“今日雖是我贈老師寶劍,實則卻是我想請老師為我作劍,博出一個民心擁躉的美名來,阻止有人想將我從現在這個位置上拽下去。”

“但……”她頓了頓,說道,“老師今日已不是我這位熊津大都督的屬官,做與不做,我都不會怪您。”

她重新將那把先前解下的劍遞到了劉仁軌的面前,“請您——做個決定吧。”

這真是一句分量好重的話。

劉仁軌覺得自己也很難形容,在聽到有人希望安定退居幕後的那一刻,他心中生出的勃然怒火到底是因為公心還是私心。

這把就在他面前不遠處的劍,乃是安定在數年前出征西域後天子所贈,因彼時吐火羅重獲與大唐之間的駐兵聯絡,派遣使者前往大唐朝見,送來的禮物中有一枚最是絢爛的紅寶石,故而被鑲嵌在了劍柄之上。

即便是在馬車暗室之內,其上的血色流光也依然灼目生光。

當劉仁軌伸手將劍接過的時候,只覺寶石所在之處有種熱意燒灼著掌心,仿佛仍在叩問,當他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是否也意味著,他與陛下之間已出現了意見相左之處,在選擇幫助安定公主進一步站穩於朝堂的時候,也是與“純臣”二字有所悖逆。

可安定的這一番話,就如同她彼時提出了要將金礦據為己有一般,讓人很難說出什麽駁斥她的話。

當這架馬車重新朝東啟程的時候,登車坐定的狄仁傑便看到,右相望著這把長劍仍有幾分恍神,仿佛還在面臨著一番內心的抉擇。

直到當他們打開車窗時已不見安定公主的身影,諸多難以形容的不平靜才慢慢從劉仁軌的臉上消退了下去,變成了方才還在指點後輩時候的樣子。

狄仁傑下意識地覺得,劉仁軌做出的這個決定,可能會產生相當重要而深遠的影響。

只是對方今的他來說,最要緊的不是向右相問明白這其中的情況,而是多聽多看多學,以及……做好這個巡撫賑給使應盡的責任。

反正,從劉仁軌隨後將劍收起,又將文書放在臺面上的舉動看,他是已經將問題想通了。

而另一頭的李清月也僅僅是在原地目送著老師的馬車走出了一段,便並未讓自己因這份並不尋常的舉動糾結多久,已撥馬朝著長安城中回返。

為公為私的理由她都已告訴了劉仁軌,這也正是阿娘在聽聞了李治的決定後給她提出的建議。

以劉仁軌的脾氣,他既已將劍接了下來,便勢必不會讓她失望。

她眼下還有些其他的事情要處理呢。

何止是劉仁軌要參與進救災之中,她也得行動起來了。總不能在這天災當頭的時候,她提供的只是一把代表身份的長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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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中的四海行會便在半個時辰後迎來了此地的所屬者。

自安定公主抵達中心小樓的消息傳遍行會,大約是因此地的年輕姑娘不少,又因地處宮外,並無這樣多的規矩,手頭事情並不太忙的,便都各自將事放了下來,朝著那頭張望。

同在此地的顏真定就被韋淳給拽到了窗口。

“你也不必如此激動吧?拿出點為人師表的樣子行不行。”顏真定朝著後頭那批才因天災緣故被收容到此地的學生看去,見她們並未因兩位教課老師的表現而有何異樣的表現,微微松了口氣。

更應當慶幸,安定公主為自己留的辦公之所距離文教樓並不太遠,讓她不必被拉得跑過半座行會。——這種事情,韋淳必定幹得出來。

“你不懂我的執念。”韋淳答道。

自當年安定公主說她不必告知家世,只需告知姓名開始,她就很想重新在公主面前做個自我介紹,以另一種方式讓公主認識她,而不只是個撿風箏的小姑娘。

“哎,你看,是她!”她忽然擡高了音調驚呼出聲。

顏真定循著她伸手指去的方向看去,便見一個裘衣穿得尤其厚重的身影正在朝著那座小樓走去。

似是察覺到了有人的註視,她側過頭來朝著韋淳所在的方向走出,露出一張裘襖兜帽之下略顯張揚明艷的面容,卻並未將目光在這頭停駐多久,就已收回了視線,加快了腳步。

韋淳輕嘖了一聲:“南方來的,難怪如此怕冷。”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澄心在頭一次前往廣東時候有過往來的許夫人許穆言。

在四海行會中她的地位最是特殊,也難怪安定公主會頭一個要見她。

“非要說的話,我其實挺佩服她的……”韋淳不情不願地嘀咕道,“若說今日在行會中的人裏誰最有見識,想必也只能是她了。”

這等在外辦事的經驗,可不是隨便看幾本書就能取代的。

自許穆言因四海行會和廣州一帶的往來有所走動後,便沒少接到澄心的邀請前來長安。正是因她在與四海行會的往來中日益展露出的經商手腕深受公主所重。

故而韋淳與顏真定在這四海行會內教授女學生,偶爾也會見到這位許夫人。

大約是因韋淳在術算上的天賦明顯高於鉆研經傳史書,加上又有一番活絡的頭腦,許穆言時常會和她交談兩句。

韋淳趴在窗口,用只有她和顏真定能聽到的聲音說道:“你知道嗎,她曾經還跟我提及了個很是大膽的想法,說是方今天下運貨,有兩個最大的毛病,若是她再次見到公主的時候必定要跟她陳說。”

“一個是曠年長運法讓相當一部分押送船貨的船夫行船水平不高,而且運貨沒有保證,不如讓船隊龍頭帶各地的小斛底船,而後將公主早年在兩京之間運輸上提出的轉運法,波及更大的區域。”

顏真定沈吟須臾,答道:“這話站在她的立場上來說是有利的,若真要以此法改革漕運,後半句姑且不論,前半句的船隊龍頭,她必定能拿下一個。就算因這等方法推廣,船隊龍頭在運貨不及的時候會遭到處罰,對她來說也是利大於弊。”

“對,還有一項應當也是從她的角度來說的。”韋淳想到彼時的交談,仍有幾分心有餘悸,“她說,第二個問題便是漕運經費按照戶口等級繳納,依照各地的漕運難度不同各有標準,還不如對輸丁統一收費,作為一筆國庫資金。”

“我便問她,若如此的話,有些並不住在漕運陸運費用高昂地帶的百姓,豈不是就要多繳納些稅賦了?”

顏真定頷首:“這確實是個問題。”

韋淳扯了扯嘴角:“可她說我蠢!說是這種情況下,就應當取個各地都能接受的數額,至於其中不足的部分,便將這筆運腳費進行官方放貸獲取利錢。便像如今,天下輸丁若是人人繳納百錢,合計一年能有三十萬貫錢,按照六分生利的規則,能獲得二十一萬六千貫的利錢,和此前的各地運腳費用合計相仿。”

“至於如何處理這部分財政的放貸與同時兼具的運貨支出,只要選個能算數算明白,又明白如何與船隊龍頭打交道的官員不就好了。”

說白了,那不就是許穆言自己想幹這個位置?

文有升任繕工少監的馬長曦,武有出任行軍大總管的阿史那卓雲,也不怪許穆言想做個官。

按照她的說法,她爹許敬宗致仕退休了,總得有個人上來支撐臺面的吧。

唉,家門不幸。

她長兄許昂因為和父親的小妾私通,被許敬宗一怒之下上報皇帝流放嶺南,只能由她這個女兒來扛起家業了。

不過話是這麽個道理不錯,韋淳因為許穆言的本事對她欽佩有加不錯,但她就是郁悶,眼見許夫人已消失在了兩人的視線之中,又忍不住嘀咕道:“可惡,為什麽她能先正式見到安定公主,得到諫言的機會啊!”

年僅十四的韋淳小姑娘正當少年人銳意進取的年紀,一點也沒帶猶豫地就將這句話給說出了口。

顏真定狐疑:“不是你自己說自己的能力不足,怕在安定公主面前丟臉嗎?”

韋淳把頭一埋,“話是這麽說沒錯,但是……”

“行了,”顏真定好笑地看著韋淳的這個表現,“其實我覺得,就算她今日將這個大膽的想法在公主面前提出,應當也不會被采納的。”

明明方才還在抱怨的韋淳頓時又擡起了腦袋:“為什麽?我覺得這個想法挺好的。”

顏真定目光中閃過了一縷思量:“因為……”

……

“步子邁得太大了。”

李清月聽完了許穆言的陳說後徐徐開口。“我今日確實是向你問策,若是從商人角度能如何解決災情,但不適合在這樣的當口,僅僅是出於對救災糧食的轉運,便做出這樣大的漕運改動。”

“尤其是被你提及的運腳生利,減少災民對運腳費用的支出一說,需要在前頭多做的準備實在太多了,不是三言兩語間便能敲定的。”

這樣一筆能用來生利的官錢,就算是對她這個有三千戶實封食邑的人來說,都儼然是一筆巨款,對於各個漕運節點的官府來說,自然也是。

要設立何種督轄機構才能讓這些錢不會被人給隨意貪墨,將其合理地分配在各個漕運階段,又要如何選拔各地的船隊龍頭,以便形成完整的漕運把控體系,都不該在本就有其餘要務忙碌的時候去做。

“我知道,但這話總是要先和您交代一二的。”許穆言漫不經心地回道,仿佛並未因為得到了安定公主的否定答案便有所氣餒。“您沒上來便斥責我異想天開,盡做沒規矩的事情,已比我那個告老休養的父親強上太多了。這家夥當年自己給我選的南蠻夫婿,現在倒是覺得我在嶺南沾染上了一堆壞毛病。”

她冷笑了一聲,像是遠程表達了一番父親不如女兒有膽魄的嘲諷,又一邊摩挲著手上的南海寶珠,一邊繼續說道:“公主說的是當下不能做,而不是永遠不能做,可見對我的想法還是認可的。那有些話也好說了。”

“不錯,今日是為救災獻策,確實不能做上面的舉動,直接在麻煩事已然很多的時候再多個需要人力物力周轉的要務,但這其中有一件事,倒是與我真正想提出的建議有關。”

李清月彎了彎唇角:“請許夫人說來聽聽吧。”

許穆言自有一番說話的爽快與精明,當即笑答:“都說奸商才更理解奸商,我自認自己有那麽點市儈的毛病,也權且提個朝堂官員不容易提及的事情。”

“公主可知道,大災之後,往往是有些人借機發財的時候?”她說話間打量了一番周遭,像是想起了什麽,“若我不曾記錯的話,公主手底下的那個回紇商人,就是其中的好手。”

念及許穆言方才在話中提及的運腳生利之事,李清月問道:“你說放貸?”

“正是。”許穆言回道,“民間放貸何故盛行?不過是因官方貸款獲取不易,一旦遭逢大變,若想圖存,也只能抵押家中財貨,尋求民間路子。此次天下數十州有變,不乏正經營生的商賈資產不繼,又因隨後的解聘雇員,造成了更多人流離失所。那麽敢問公主,方今救災之法裏,可曾有一條,是降低官貸利率,節制民間放貸?”

李清月搖了搖頭:“並未,只有提及,由義倉在年初出借給百姓的米糧可以延期歸還。”

這是一種大唐官方的借貸關系,而許穆言所提及的,應當算是另外一種在金錢上的。

李清月也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朝堂之上精通經濟學的官員太少,讓人確實容易忽略掉這個問題。

澄心對經濟頗為敏感,也主持著四海行會的絕大多數貿易,但她學得有些駁雜,更長於管理而非這等調控,葛薩倒是應當知道此事,但這家夥早因自己乃是其中的利益獲得者賺了個盆滿缽滿,覺得乃是天經地義之事,又哪裏會想到提醒於她。

倒是眼前這位許夫人,正意在給自己尋求一個旁人無可替代的位置,為隨後更重要的謀劃蓄力,這才將這些話說了出來。

許穆言道:“那麽我建議兩件事……”

……

“其一,是將官方借貸的獲取難度降低,不再只局限在營建工程上,並將利率從原本的一月六分利息,降低到五分。”

“其二,是將民間借貸的利息限制在六分以內,並且需要對放貸商人進行資格審核。”

武媚娘停下了手中的筆,扣著筆桿沈吟。

隨後問道:“你覺得她說的這兩條該當如何執行?”

這兩條從經濟角度提出的建議自然有理,但不是那麽好落實的。

首先就是官方降低災後貸款獲取,用國庫積存協助百姓渡過難關。

以方今天下流民常有、隱戶不少的情況,大有可能出現在領取了官方貸款後直接躲避了事的情況。

這才是為何此前獲取難度居高不下。

“她給了我一個建議,便是效仿遼東泊汋引導高麗人種地,以及用四海行會統轄宮女的形式,要求資產不足以完成抵押之人,必須接受農事指導或者商貿指導,在特定的監管之下辦事。”

“我看後者好說,但前者必須有一個明確的集散之地。”

武媚娘擡頭便見女兒臉上的篤定神色,心知安定已有了一番籌劃。

她也果然隨即走上前來,將袖中的地圖展開在了她的面前。

“阿娘你看,眼下關中田地已不足以負擔如此之多的戶口,一旦遭逢天災,在關中各州表現得尤為明顯,所以這個指導耕作不適合放在關中。”

武媚娘垂眸望去:“但我想,你應該也不打算放在你那遼東。”

極端氣候影響下的遼東土地擴張速度同樣有限,何況,再如何遭災,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也不願意到此等苦寒之地去。

何況真要以這等方式收容災民,李治第一個不同意。

“當然不是,我說的是大河中下游。”李清月伸手指向了此前泰山封禪的經行之地,“王莽亂政之時,大河曾在臨漳一帶決口,變更了路線,又被王景治理築堤,穩固了河道,但若要引黃河水進王莽河故道,在這條沿線開辟河水灌溉的良田,依然可以做到。何況,若逢天災,其餘河流或許會面臨缺水的情況,唯獨黃河不會,畢竟旱災之前還出現過洪澇災害。”

武媚娘若有所思:“若能借此分流,還能消弭日後水患的影響。此外,開鑿河道本身就能以工代賑收容河南河北難民,再以官方借貸救濟,指導此地新開的稻田耕作,你是這個意思?”

李清月重重地點了點頭。“而且,我想去爭取督辦此事的機會。”

當年她能協辦泰山封禪的開道,如今這份差事,也合該順理成章地落在她的頭上!

大約是因有了這個開頭,對於許穆言提出的第二條建議,要如何監管民間放貸施行,武媚娘心中也大略有了個想法。

“阿菟,在爭取這個治河開田的要務之前,先隨我一起去見你阿耶,辦一件事。”

第二日的長安城門口便多出了個怪東西。

“那是什麽東西?”途經城門口的人駐足,朝著這個大匣子看去,露出了好奇之色。

這銅制的匣子顯然與尋常的匣子有些不同,乃是由四枚銅匣合並為一處,組成了一尊大匣子。

但奇怪的是,目前只有兩尊匣子上寫有文字。

有通曉文字之人當即將其念出了聲。

“這尊叫做招諫匭,若是有對朝政的建議可以投入其中,尤其是此次應變災情的策略。若有采納,又確能於民生有益,即可加官進爵?”

讀到這裏的人當即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好像是在科舉、門蔭入仕之外,另外的一條為官之法,但其中要求諫言確實於民生有益,又分明不是那麽容易辦到的。

“你先別楞著啊,另一個呢?”

那人被身旁的人推了推,連忙念道:“另一個名為伸冤匭,乃是用於自覺懷有冤屈之人控訴所用。在災情期間,可用於檢舉民間超過新規的放貸之人,一旦核準,檢舉者可得賞錢百文。”

“此銅匭設於長安、洛陽以及各州州府,設置知匭使與匭使院,主持其中檢舉信件文書……”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意識到了為何此物要放在城門口。

此地人多,便是真有檢舉投入其中,也很難被人留意到究竟是誰做出的行動。

這顯然是對檢舉人的保護,也是對災情之中不法分子的監督。

當然,對於大部分長安百姓來說,更為要緊的還是第一個匣子。

歷年科舉便如同魚躍龍門、廝殺激烈,若能憑借著另一種別出心裁的辦法混出頭來,說不定也是一條出路。

至於這應災之法到底能否奏效,先寫出來總是沒問題的。

這四尊合一的銅匭剛因天後的指令被放置在了長安城門口,到了次日便有相當多的書信被送入了宮城之內,經由專人篩選剔除後,將剩下的送去給了天後。

隨後幾日更是陸續增多,經由專人往覆搬運,才能盡數送到宮中。

大約也因天後多出了不少待看之物,就連天皇風疾稍有覆發跡象,都沒能讓她挪個窩。

……

“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太平托著下巴看著前頭走動頻頻的宮人。

在她身邊還坐著個身形稍顯單薄的小姑娘,雖還年少,但自秀美的五官中卻已有一番書卷文氣。

聽太平出聲,上官婉兒接話問道:“什麽感覺?”

李長儀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仿佛已先對自己的判斷有了認可,這才說道:“我覺得我阿娘最近對我阿耶……不太關心了。”

從來沒享受過有父親是個什麽感覺的上官婉兒,覺得自己很難探討這種問題,便問:“這很要緊嗎?”

李長儀一噎:“……好像也沒那麽要緊。”

畢竟打從她有記事能力開始,阿耶就一直是病懨懨的狀態,平日裏她所見的就是阿娘多行過問朝政之舉,還要管著下頭幾個年少的孩子。

少關心幾句都已經是個大人的阿耶,應該也沒什麽問題對吧。

太平越想越覺得這其中的輕重緩急都說得通。

何況如今正值天災,各項舉措都是勞心費力之事,哪裏能談什麽家事私情呢?

比起關心阿娘對阿耶的態度,打小就好動的太平公主更關心另一件事。

“聽說今日朝會之上,阿姊得了個九河使的委任,即將前往濮陽賑災開道,婉兒——”

太平目光發亮:“阿姊打仗不能帶我一並去,你說,這個治水撫民,能不能帶我一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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