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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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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自顯慶年間洛陽被確立為東都開始, 此地與長安之間的往來愈發頻頻,甚至先後迎來天子的數次擺駕,以及洛陽獻俘。

蓬萊宮興建、天子搬遷入內後, 洛陽的地位或多或少受到了一些影響,但這並不妨礙,洛陽依然是並立的兩京之一, 也陸續以水陸轉運樞紐的重要作用為長安輸送糧草。

更因皇後對洛陽多有優待政策的提出,讓這座東都以極快的速度恢覆了往日擁有的輝煌。

但大概此前的種種變化, 也比不上天子巡幸泰山途經洛陽之時的陣仗。

自長安往洛陽的陸路沿途已耗費了一月有餘,可上有天子出巡, 又有諸多外邦使者在側, 這些護持儀仗的甲士又哪有人膽敢有半分懈怠,依然在以一派威風赫赫的姿態朝著洛陽宮方向行進。

當他們抵達洛陽的時候,真有一番神兵開道的氣場, 讓整座東都都陷入了沸騰。

哪怕這支龐大的隊伍只會在此地休整數日,而後繼續東行, 走完剩下的一半路程。

武媚娘擡手掀開了車簾,就見七月依然有些耀眼的日光之中, 洛陽百姓正在洛水河橋沿岸張望著這支行將跨橋入宮的隊伍,竟是讓人依稀想到了當年河前舉辦水陸法會時候的場面。

只是今日的洛陽,與當年百廢待興的洛陽儼然已有了極大的不同。

一想到此地的變化大半是因她當年的種種倡議而來,她在前來洛陽路上因教育太子而生出的郁悶心情,就已在頃刻間煙消雲散。

太子如何姑且不談, 她在做好自己的事情, 便已足夠感到驕傲。

也或許還因為, 恰在此時,一個她最想見到的人, 已出現在了視線之中。

早一步抵達洛陽的李清月正率隊等待在宮門之前,在這緩緩前進的隊伍行將抵達的時候,她已當先一步來到了帝後的車駕面前,朝著往外看來的母親回以一笑。

武媚娘也不由多添了幾分喜色。

有女如此,何必多求!

……

“沿途暑熱猶盛,雖有簾蓋遮陰,也必定不太好受。”李清月隨同李治和武媚娘步入洛陽宮,說道,“但沿途所帶冰桶既然不多,抵達洛陽後也不能貪涼,所以我沒讓人將淩陰內的冰塊取出太多,以防這忽冷忽熱之下,又有不少人要生病。”

“好在有孫神醫隨行,行路速度也不算太快,中暑之人不算太多。要不然還得自洛陽補充人手。不過,從洛陽到奉高沿途都已預備好了各處歇腳驛站,與崤函道上的情況不同。”

“說起來,阿耶往後推遲了出行的時間倒也有好處,自七月往後天時沒這般酷烈,泰山封禪之時正值山東秋收,與敬告天地相應。”

“還有還有……”

李治笑著打斷了她的話:“阿菟,你是不是之前這半年裏在兗州一帶號令府兵慣了,怎麽現在也將我與你阿娘安排上了?”

她這一番話是真能說。

李清月卻振振有詞:“還不是都怪金法敏。要不是他非要來洛陽提前參拜大唐陛下,我也不必跟著往洛陽折返一趟,大可以等在泰山腳下。反正……隨行人手眾多,百官也都各司其職,總不會出什麽問題,我還能偷個懶呢。”

“結果他可倒好,在阿耶抵達洛陽的時候差點跑得比我都快,還說什麽恭祝天皇天後聖安。”

李清月眉頭一挑,告狀道:“阿耶,他太諂媚了,誰知道是不是在降低您的戒備之心,想要趁機謀求些什麽。那我只能表現得比他更好了。”

李治掩唇輕咳了一聲:“你這說的是什麽話!有你這個熊津大都督在側,他就算是真想做些什麽我看也沒這個機會。至於他這個表現有無表演過重……我看得出來。”

無論金法敏是因被大唐近年間的戰績所驚嚇,還是真想要做到臥薪嘗膽,故而在這泰山封禪的當口有今日表現,對李治來說都不是個壞事。

在這樣一個被李清月稱為“諂媚”的表現面前,倘若說李治此前還對那封國書有些疑慮,現在都已盡數拋在了腦後。

他有此等親赴洛陽相迎的表現,無異於是在進一步自降身價,也給其餘參與封禪的他國使者以一番參考的標準!

還有那“天皇天後”之稱,今日為不少洛陽百姓以及隨行官員聽到,或許——

真能在封禪歸來後促成這個稱呼。

他的父親當年為諸蕃君長請為“天可汗”,他不便冒犯這個名號,倒是這“天皇”之稱,當真是氣勢雄渾,包攬四海,也合該落在李唐的君主身上。

至於這與天皇並稱的“天後”……

皇後既已擔負起泰山封禪亞獻的重任,也理應有此盛名傳世。

更讓他倍覺欣慰的是,雖然太子在近日間的表現並不盡如人意,安定卻當真對得起她身上的高官厚爵、食邑兩千戶的待遇。

她在洛陽宮中做出的種種安排還在其次,更要緊的是,隨後自洛陽再度啟程後沿途經行之地,所見的官道平順與百姓夾道,都有別於前一半路程上的山中道路坎坷。

耳聞歡慶之聲,眼見繁盛之景,頭頂則已是漸入秋季的開闊明朗,李治甚至覺得自己身上的風疾癥狀都被緩解了不少。

當他在一個多月後抵達泰山腳下,邁步朝著奉高縣旁的行宮驛館走去之時,竟覺自有一番沈屙散去的精神抖擻。

這樣的好征兆在前,他便不必顧及其他了。

倒是隨同他一並往前走去的武媚娘,留意到了有些人異常的表現。

比如說,此前負責查驗兗州籌備情況的李敬玄。

他在上書查驗結果的時候,隱約還能從語氣裏察覺出些對安定的控訴,可惜事實擺在眼前,也不容他昧著良心說瞎話。

安定親自前往洛陽迎駕,又在隨後一月有著諸般用心表現,比起李敬玄這等並未真正為封禪助力之人,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不知高出多少。

只要李敬玄不是個蠢貨,他就應該知道,現在他絕不能再對自己此前的想法舊事重提,除非他想做陛下敬告天地之前的祭品。

在一眾為翹首以盼封禪到來的面容裏,他便怎麽看都有些面色難看。

但那又如何?

武媚娘心中暗忖,這些人阻攔不住她以“太後配享祭地,不當由臣子來辦”的理由奪下封禪亞獻的位置,也攔不住她與安定在這朝堂上繼續坐穩大權在握的位置!

他們能做的,也不過是在人群之中目睹著這一幕罷了。

那又何懼於此等跳梁小醜。

不,何止是她這個皇後將會出任亞獻的位置。

她的姨表姐、太宗皇帝的燕德妃、現越國太妃燕氏還會出任終獻,為這封禪之禮畫上一個終結。

昭示著這個此前並無女子操持的封禪典禮,如今卻在她的手中迎來了無人能予以駁斥的轉變。

另有一些表情奇異的,便是在隨駕的奉宸衛之外,圍觀的百姓之前站著的一批“精兵”。

說他們是“精兵”,是因他們乍一眼看去,和這些身高體壯的奉宸衛相差無幾,甚至在五官面貌上還猶有過之,怎麽看都不是尋常的侍衛。

但若再仔細看去,又會發覺這些人在手持兵刃的表現中並不像是真正的士卒,更像是家世優渥之人前來體驗生活的,實在是缺了幾分氣勢。

隨著陛下朝著行宮落腳處而去,這些人個個挺直著胸膛,仿佛想將自己表現最為出眾的一面呈現在陛下的面前。

可惜……這份賣弄似乎並未能夠迎來看客的賞識就是了。

陛下已回行宮中休息去了。

武媚娘低聲朝著一旁的桑寧交代:“你幫我去問問安定這是怎麽回事?”

這若不是安定折騰出來的好事,那才奇怪了。

大約是她自恃不會鬧出什麽亂子,竟然幹脆連母親也沒說。

當然,也不排除是因為沿途之間,安定忙於和太平培養姐妹感情,和照看隨行的百官家眷,才幹脆將這等“小事”給拋在了腦後。

一想到這其中恐怕又有一堆被算計的受害者,武媚娘便覺有點想笑。但怎麽說呢,還是得讓她交代個明白的。

但當她以視線的餘光掃到李清月此刻所在之處的時候,又攔住了桑寧的動作,“算了,讓她晚上再來交代吧。你幫我去過問一下燕太妃的身體。”

桑寧應了聲“是”。

她轉頭往越王李貞的隊伍行去的時候,便見到安定公主此刻正同英國公走在一處,兩人明顯有話在談,也難怪皇後會做出讓她晚點再來交代的吩咐。

以桑寧看來,在眾多正入住驛館或是隨同軍隊一並紮營於山下的人群中,英國公與安定公主這一老一少正從容緩步而行,倒是顯得有些醒目,頗有幾分忘年交的模樣。

但這場景其實本應當換個人的。

封禪途中,皇後與皇帝陛下商議,因太子東宮之中有人搬弄口舌是非,恐生禍患,不如令英國公領太子太師位置,為李弘校正方向,也已得到了李治的批準。

換句話說,英國公李勣現在得算是太子的半個老師。

只是比起太子,大概還是李清月這個小將軍更得英國公的喜歡一點,或許比起探討禮法,他也更樂意跟人探討兵法一點。

這份親近也表現在了他此刻說出的話裏。

李清月看得出來,別看他此刻的腳步從容,他望向遠處泰山的目光裏卻分明有幾分唏噓感慨,就連語氣裏也因情緒動蕩而帶上了幾分顫抖,很有一番與親近之人交談的情難自已。

她也可以確定,這絕不是因為英國公已然年邁的緣故。

“唉,可惜先帝沒能看到今日的這一幕,五經通義之中說,這封禪之事,其一的用意便在易姓而王,因高而告。我大唐結束了隋末動亂,以李氏稱王,合該因循古禮定位正統。只可惜先帝被困在了第二條緣由之上,被以天下未能盡數太平,不到功成之時給勸了回去。”

李勣頓住了腳步,朝著正在朝泰山方向行去的一列道士看去,眼看著他們很快消失在了自己的視線中,這才繼續說道:“好在,陛下終究是達成了這個心願。”

“我倒是覺得英國公不必為先帝覺得可惜。”李清月也隨著李勣的目光看去,瞧見那群先往泰山而去的道士領頭之人劉道合,乃是被李治派遣上山祈福的,算是今日先走的一個流程,並無什麽大事,也隨之將註意力放在了眼前。

“既是登高而告,蒼天自知,何處之山不是山呢?與其說是非要泰山神名以成全君主的威望,進而能在史書上記載一筆泰山封禪得成,接續秦皇漢武之功,我卻覺得,還不如說,是泰山因能得一賢明君主到訪而接續前朝福祉,在五岳之中地位最為特殊。”

李清月說得格外信誓旦旦,加上她也本就為這封禪之事能成做出了不少助力,有此資格做出評點,讓李勣聽著這個朝氣蓬勃的聲音,也覺心情輕松了不少。

他便調侃一般問道:“那要按你這麽說的話,為何陛下的封禪不選在中岳嵩山呢?算起來還距離長安、洛陽更近,豈不是更能省事?”

李清月一本正經答道:“大概是因為,這樣一來,沿途經行的州郡更多,能得到免除一年賦稅待遇的百姓更多,更能彰顯聖人恩德吧,又或者……”

“是想把這個做出創舉的機會留給旁人來呢?”

雖說漢武帝也曾在元封六年封禪於嵩山,但那也是在先行封禪泰山之後才做出的舉動,而非當真已將嵩山與泰山相提並論。

想到真正意義上以天子身份直接在嵩山封禪的不是別人,正是她的阿娘,李清月的眸光裏便不免多出了幾分微妙。

只是這等只有她知道的未來,甚至是顛覆李唐的未來,又顯然不可能在此時說出。

李清月繼續說道:“這一次就實在不必改了,您想啊,早在貞觀十一年的時候太宗皇帝就已讓秘書監顏師古擬定《封禪儀註書》,在數年後又對封禪禮重新修訂,到了我阿耶議訂封禪的時候,司禮官員更是為此忙碌了半年,若是貿然更改地址,又要有多少麻煩呢?若在這封禪之事上有所猶豫,焉知不會屢屢推遲,甚至將其擱置下去。”

李勣聽得到,李清月在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忽然提高了一點聲音,頓時失笑。

他眼神好得很,分明清楚地看到,在安定將話說到這裏的時候,之前同封禪唱反調的劉祥道正好途經他們二人的前頭,在聽到這話的時候臉色頗為好看。

一聽這話,劉祥道連忙腳步匆匆地離開了此地,走得那叫一個著急,顯然是被這話給刺激了個正著。

不過,也多虧安定彼時的一番“童言無忌”。

事實證明,太史局做出的預測並沒有錯。今年的關中固然少雨,但還不到旱災的地步,沿途經過曹州的時候,關東還落了一場夏秋之交的雨水,讓這封禪隊伍被迫在原地停留了兩日,卻也為沿途的麥田豐收做出了最後一手助力,讓陛下徹底打消了封禪的最後一點猶豫。

“雖說這天下未來終究還是要看你們這些年輕人的,但你這麽刺激劉相,是不是也太不給他面子了?”

李勣話是這樣說沒錯,李清月卻分明聽得出來,他話中並無多少責怪的意思。

“您就當是我這個年輕人在整頓官場好了。”李清月忽然嚴肅了幾分語氣答道,“光是一場泰山之行,便能引發這樣多的閑言碎語,可見這大唐官場之上拋出一個目標的時候,到底能有多少方勢力在這裏彼此拉鋸,但我起碼希望,當這個目標是對外征戰的時候,誰也別想在後面拖我的後腿。”

那就從這場泰山封禪開始,一步步表明她們母女絕不讓步的態度吧。

“且看明日吧。”

英國公忽然覺得,被她說出的這句“且看明日”,或許是在指代這明日開始的封禪典禮,又或許是在指代著——

大唐的明日?

……

在這抵達泰山的頭一日,除卻登山祈福的道士之外,同文寺以及司禮官員都已快速地進入了工作的狀態。

就算是郝處俊這等起先還為皇後不應亞獻而廢話實多的家夥,也必須打起精神,將明日先要用到的山下祭壇、祭禮配享,分發於官員和使者的玉牒,陛下所用玉策,還有那些金匱、方石都給一一查驗完畢。

他甚至應該感謝,皇後手底下的六局二十四司女官已對隨行眾人的禮服形制都重新做過了一番校對,省了他們大半的工夫,而以閻立本為首的將作官員,則對石碑石闕、告至壇、土封、距石等物完成了查漏補缺。

如此各司其職之下,哪怕這出封禪大典乃是自李唐開國以來的頭一遭,冗長的隊伍也已給後勤帶來了莫大的壓力,當晨光自泰山之上躍出,投照在這條封禪之路上的時候,在場眾人所感覺到的,也不是好一番手忙腳亂,而是一種,即將迎來塵埃落定的放松。

在身著禮服的官員簇擁之中,李治這位天子袞冕加身,朝著泰山腳下的“封祀壇”而去,進行今日的祀天之舉。

隨同禦駕移動的儀仗鼓樂,在漸近泰山之時,便成了一種混合著山中回響的聲音,仿佛真能以這等綿長大氣的禮樂,將天子到來的訊息報於泰山之上的天神。

但無論山中、山上,以及頭頂的天穹之中,是否真有神靈已響應了他的召喚,對於此時的李治來說,他顯然正在走向自己身為天子所能達到的權力頂峰,將自己的功績宣揚於天下。

被袞冕十二旒半遮的面容上,正是一番自病容中徹底跳脫而出的意氣風發。

昨日登山祈福的劉道士並未在祈福的結果上潑冷水,而是極力宣揚著陛下的天命所歸,今日的晴空朗日,更無疑是封禪大典拉開序幕的福音之一。

此為封禪之始。

今日的行程也該算是為了讓遠道而來的天子百官有休息的時間,並不需登山。

當簡短的祭祀禮儀結束後,便已各自重新回到了歇腳之地。

而自第二日開始,便沒有這般簡單了。

第二日,乃是由天子親自登臨泰山之巔,封玉策於“登封壇”上。

當然,這個登臨泰山,天子不必以自己的雙腳去親自丈量這七千多級的階梯,到底需要多少體力才能攀援而上,自有乘輿將他,還有一些年邁的官員給擡上山去。

不過饒是如此,當他們抵達臨近山頂的營地之時,也已是日頭近午了,後方則還有不少官員因隊伍太長而未能到此。

直到旭日已徹底淩駕於正中,李治這才手握玉策踏上了登封壇。

緊隨在他身後,乃是當朝三公以及手捧禮器的太子。

不知是不是李素筠的錯覺,當她朝著身在壇下列陣的隊列中望去、看見安定側臉的時候,竟恍惚覺得,那頭頂的烈日恰被投在了她的眼睛裏,變成了一團望向祭壇之上玉策的熾焰。

可,誰又能沒有這樣的一種感覺呢?比起同樣需要由人擡上山去的太子,此前還領著一隊奉宸衛護持在上山道路上的安定,顯然要更像是一輪朝陽。

只是可惜了,在這登封壇上,就連皇後都無法參與到禮敬天神的典儀之中,更何況是公主。

她剛想到這裏,便聽見在祭壇之下的太和鼓樂頓時齊鳴,正接續在天子的敬告之辭後頭。

這一次的鼓樂聲音,遠比昨日在山下封祀壇處還要響亮得多,它們忽然一股腦地灌入耳中,讓人再無餘暇去思考多餘的東西。

好在,置身於山峰最高處,周遭望去的群山、深谷與遠處的齊魯大地,都很快吞噬掉了這些震耳的鼓樂,一時之間大盛的,反而成了旌旗為山風所吹起的鼓噪之聲。

當李素筠將目光自遠處挪回近前的時候,天子已在禮官的護送之下往營地回返,只等明日的祭地活動。倒是安定還站在祭壇的附近,像是還在遠眺之中。

“該回去了,就算是秋高氣爽,也得註意著點日頭吧。”李素筠上前拍了拍李清月的肩膀。

李清月並沒有立刻挪動腳步,而是喃喃出聲:“我現在知道,為何當身在泰山之中的時候,會有人發出這樣的感慨。”

“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啊……”

這後半句被吹散在了秋日的長風之中,就連李素筠都沒能徹底聽個清楚,只隱約聽到了“淩絕”二字。

還不等她發問,李清月已臉色如常地最後朝著此地的祭壇看了一眼,回身說道:“行了,回去吧,明日才是我最應當打起精神的時候。”

對於朝臣百官來說,今日的登封泰頂,便已是這封禪之禮幾近於成,但對皇後和安定公主來說卻當然不是。只因明日才是皇後有走上前臺機會的儀式。

第二日的清晨,在山中營地小住一夜的群臣隨同天子儀仗下山,下到那泰山的附屬神山社首山上。在此地修建有第三處禮壇,正是用於祭奠土地之神的降禪壇。

當天子一如昨日獻頌祝禱完畢,便見身著袆衣禮服的皇後在手執禮器的安定公主陪同下登上了祭壇。

作為大唐的第三任皇後,武皇後作為亞獻主持祭祀土地之禮,以全對太穆皇後以及文德皇後的禮節,好像並沒有任何的問題。

但當這位皇後好像並不能簡單以“賢後”來形容的時候,在這社首神山上的祭禮便好像並沒有那麽簡單。

昨日眾人身處的泰山絕頂能夠俯瞰到此地,也正因如此,方有了這祭天祭地之分,然而誰都可以看到,在皇後領銜於命婦,安定公主執禮器而誦之時,周遭的巍巍青山分明不曾將她們覆壓在陰影當中。

或許也正應該感謝於這下山途中的一番耽擱,讓這地祀亞獻之時也正值日午,讓這尊“降禪壇”也正處於光華籠罩之間。

而此刻,李清月緊隨著母親的腳步,連帶著後方的眾命婦一並,都正站在了這個——此前還不曾有女子涉足的地方。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追隨著前方的這道背影,也眼看著這件皇後袆衣之上的圖紋被過於炫目的光影給映照得有些模糊,仿佛自有另外一件赤金色的衣衫被披在了母親的身上。

更不知是否正有那麽幾分巧合,周遭的禮樂頌唱著的封禪奏歌裏,恰是一句“宛宛黃龍,興德而升”。

這讓李清月格外想要知道,在這樣的一剎裏,身為皇後的母親想著的是什麽。

此時的她應當還不曾想到,她終有一天也能處在這封禪主獻的位置上,但當權力一步一步漸進,就連自泰山俯瞰的景象和置身祭壇之上的榮光都已盡數品嘗過的時候,她所想的應該不會是,她的皇後之路自此已經到了頂峰,而是……

“滋液滲漉,何生不育——嘉谷六穗,我穡曷蓄——”

在祈禱土地豐收的頌歌中,迎接著那些各有心思的目光,武媚娘沒有回頭,依然挺直著脊背,率領著內外命婦往前走下祭壇,每一步都走得格外穩當。

在她後方只有數步的位置,還有另外一道穩健的腳步聲,像是能夠輕易穿透那些禮樂齊鳴,一直清晰地傳遞到她的耳朵裏,宣告著對她的支持。

這個腳步聲的主人想要知道她在此刻所想,她自己又何嘗不想知道?

當她昨日還處在泰山頂上的時候,看著陛下率領太子告祭蒼天,她還不曾有所遐思,但當她親自站在這飾有五色的祭壇之上時,她卻忽然有種,很難在須臾間便以言語形容的心緒動蕩。

那種稍縱即逝的熱血沸騰和意圖攥取住什麽東西的欲望,在祭地酒水落地的時候,像是也隨同潑灑出酒杯的酒水一般被釋放了出來。

但她沒辦法說清那到底是什麽。

這種奇特的知覺,在她隨同陛下前往朝覲壇一並接受群臣和外邦使者朝賀的時候,像是隨同著秋日未散的熱氣一般,又被另外一只無形的手給往高處推了一把,直到更高的位置。

而後,她聽到了陛下隨後下達的一條條詔令。

這些或多或少經由過她手的詔令,正是為這場泰山封禪,最終蓋上了福澤於眾人的定論——

天子禦駕自長安到泰山沿途州縣百姓,免除賦稅一年。

立“登封”、“降禪”、“朝覲”三碑,改封祀壇為舞鶴臺、登封壇為萬歲臺、降禪壇為景雲臺,凡是與會文武官員,三品以上賜爵一等,四品以下各加一階。

改奉高縣為乾封縣,改麟德元年為乾封元年,大赦天下。

……

武媚娘覺得,當朝臣以及隨後的乾封縣百姓為此盛事歡呼之時,她好像還聽到了另外的一種聲音。

……

“阿娘你看——”

武媚娘聞聲朝著車窗外看去,就見女兒揚鞭指向了這前往曲阜路上沿道的農田。

“到秋收之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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