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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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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陛下都這麽說了, 他們就算再怎麽好奇李治的裝束,思索著自己在回去後需不需要效仿一二,還是該當先將註意力轉移到眼前。

在看到李治面前的這份遼東新米之時, 那司庾郎中的目光頓時亮了起來。

“一方水土養一方作物,確實沒錯。這遼東土地若是當真多年不曾開發,只偶爾用於放牧, 還滿足了水澤灌溉條件,確實要比關中更適合於種植稻米。不過恕我多問一句, 安定公主當真沒怎麽接觸過農事?”

這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啊。

但他轉念又想,其實這完全能解釋得通。

北地到了九月末, 就很有可能因飛雪天氣凍壞莊稼, 若是稻米再成熟得晚一些,很可能就會面臨顆粒無收的結局,所以, 原本身居遼東的那些人並不敢做出這樣的一番冒險。

在已經習慣了漁獵為主的生活模式後,他們也很難做出改變。

反而是安定公主初來封地, 想要在此地大展拳腳幹出一番事業,還敢於去做這樣的嘗試。

李清月答道:“確實沒有。”

——上輩子看過的一點又不適配於此地, 遠程指導唐璿幹的,也當然不算是她自己在做。那麽遼東土地上的水稻種植嘗試,就是她自己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行動。

“但我請來了不少老農,在區田、插秧、漚肥之事上遵循往年經驗,也令長於器械制作的繕工監官員分配好了田間水道, 確保稻米都能得到足夠的灌溉。臨近江水結冰之時, 還讓江邊水車保持田中水流, 防止結冰之後損毀稻田。這樣一來,要想將田種好也不難。”

司庾郎中讚許地點了點頭。

若如安定公主這麽說, 她其實沒幹出什麽胡亂指揮的事情,反而將專業人士都用得恰到好處,能成功將稻米種植出來是應得的。

他便以篤定的語氣接道:“我看這日曬時間和土地水文都促成了稻米長出的狀態,讓其優於關中,說不定再多經過幾年的篩選良種,還能發展成更加優越的品類,公主不妨一試。”

“這幾年間的天象表現得很明顯,比起二十年前,冬日要更為溫暖,太史局也有類似的判斷。若是今年遼東那邊能讓水稻安全生長到收獲之時,明年應該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我就是這麽想的,”李清月回道:“畢竟,我還盤算著將其再多種植優選幾年,將它培養成貢米的,是吧阿耶?”

“……啊?”李治原本還饒有興致地聽著李清月和倉部官員的交流,忽然被喊到還微微一楞。

貢米?

他轉頭就對上了女兒認真的目光。

那雙眼睛裏的神色仿佛是在說,她都親自負責耕作了,種出來的稻米從品相到口味也都已經讓李治體驗過了,給她個在遼東種地的體面名目,對他來說應該不難吧?

“哦,貢米啊……”李治心中快速思索,答道:“此事確有可行之處,過幾日再具體商議吧,到時候我讓外府寺的人來找你。”

以李治看來,安定估計是想要這個貢米的名號,給遼東多個對外可說的物產,也用來吸引當地的百姓參與到耕作之中。

這個名目,對她掌握封地頗有好處。

再便是,當這品相確實卓越的貢米出現在關中時,也能身價翻上幾倍,讓她將封地的進項往上提一提,不枉費她親自參與的謀劃。

反正李治自己也不太在意這小小一筆收獲,給她無妨。

何況,如今的大唐財政雖不需要依靠土貢制度來從旁補缺,但歲貢的存在,其實也代表了當地被劃歸在大唐境內,對於嶺南、西域等地就有宣誓所有權的意思。那麽,安東都護府也確實是需要有一樣拿得出手的“貢品”的。

可惜這安東都護府長史李謹行卻光顧著為他戍邊,忘記了此事,反而是阿菟在這上頭更有幾分敏銳,提前將其說了出來。

李清月可不知道,李治這會兒還無聲地對李謹行做出了一番埋怨,在收到了那句答覆後當即笑逐顏開:“那我就先多謝阿耶了。”

李治好生無奈:“你這算是個什麽表現?我看你在聽到能賺錢的差事時,比見到我和你阿娘還高興得多。”

“您這話就說得沒道理了,”李清月據理力爭,“您貴為天子,富有四海,我都已選了這麽一片貧瘠的封地了,只是想帶領此地百姓發家致富而已,哪裏有什麽問題。我那分明是在為民生有望而笑。”

“再說了,他們吃飽了才能讓更多高麗出身的百姓歸心,真將自己當個大唐人啊。”

李治擡手,“行了行了,算你說得對,但你要將其充作遼東貢品,外府寺那邊的質量、重量標準都先得商定出來,要是有濫竽充數的行為,別怪我讓他們給你退回去。”

“當然不會,”李清月答應得很是果斷。“您剛才不是聽到司庾郎中說了嘛,這東西說不定還能一年比一年好呢。”

只要有了這個名頭,她能操作的餘地就大得多了。何況,別看這大唐境內有這樣多的貢品,由公主送上來的貢品,和為了湊夠當地份額的貢品可大不相同。

這遼東新米,她也自有一番仰仗水運的兜售方式!

而且,退回去又不是她吃虧。

李治發誓,他還沒有耳聾到這個程度。他聽到安定在此時還小聲嘀咕了一句,“到時候不要我這米當貢品,我還正好昧下來呢。”

他連忙掩唇咳嗽了一聲,也順勢轉移開了話題,“行了,說說那農肥吧。”

別提這遼東新米了,他都有點擔心再說下去,這米可能就不止是當貢品這麽簡單了。

李治話音剛落,那頭就有人出聲順著他的話說了下去。

早在司庾郎中在和安定公主討論那一碗已經煮熟的遼東稻米時,司庾部門下頭的員外郎和同來此地的太醫署官員就已經將註意力放在了肥料上。

現在聽到談論到了這裏,那位司庾員外郎當即說道:“若只從糧種的表現來看,這份用了農肥的,確實要比已經煮熟的這一份更為飽滿,想來公主也不會拿糧食產量開玩笑。但我有一個問題,陛下同我們說,此物是從礦石之中提煉出來的?”

李清月答道,“更為確切的說,是一種在當地的礦石經過煆燒,和綠礬油混合在一處,經過一系列處理後變成了這個樣子。”

聽到此地,那司庾員外郎的眉頭已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石頭如何能用來當肥料?”

這聽起來未免過於兒戲了一些。何況還是在安定公主口中所說的增產兩成。

若說這是因為當地的氣候與地理條件特殊才有了這樣的飛躍,或許還能解釋得通,可現在用的是石頭……

李清月卻沒因為這一句質疑露出一點異樣的神色,反而向那司庾員外郎問道:“敢問你一句,莊稼種植在何處?”

“自然是土中。”

李清月追問,“土下有什麽?”

“自然是巖石。”

“那麽你怎麽知道土不是從巖石演變過來的,或者你怎麽知道,當莊稼種植於土中的時候沒有從巖石之中汲取到養分?”

司庾員外郎卡殼了一瞬,發覺這個問題他還當真回答不上來。

今時之人對於土壤的認知還只停留在鄭註版本的《周禮》裏那一句萬物自生為土,人耕樹藝為壤。安定公主所說的土壤會不會由巖石演變而來,他還真不知道。

更別說是莊稼到底能不能從巖石中汲取養分了。

他至多就是知道,山石縫隙中還真能長出草木。

要這麽說的話……

李清月已信誓旦旦地說了下去,“所以你又怎麽知道,這兩種特殊的巖石產物混合在一起,不是作物生長所必需的東西,只是恰好在遼東土壤上沒有呢?現在,不過是通過人力的手段將其補全了而已。”

“人尚且會覺得,山泉水比起尋常的河水更為清冽甘甜,作物又怎麽不能覺得這種石頭更好吃呢?”

司庾員外郎:“……”

這,這聽起來很有道理啊!

在安定公主那一串連珠炮一般的問題面前,他甚至覺得自己問出那句肥料為何能來自於巖石之中,過於迂腐愚蠢了。

但也就是在此時,他又聽見李清月和緩了幾分語氣,像是退讓一步說道:“不過說句實話,在我剛得知孫神醫弟子將其用在了種植之道上的時候,我也覺得很是驚訝。要不是看到了實際的效果,我也不敢做出這個猜測。”

李清月將目光轉向了李治。

意識到李清月先將司庾官吏先後說服,已是給他下達指令節省了不少事情,當即接了下去,“諸位存有疑問也是應當的,朕也對公主所說的肥料效果格外好奇,更想知道此物的催生到底有無害處、能否用在其他作物之上。”

“遼東乃是苦寒之地,更苦於人手不足,既然東西是在那頭研究出來的,我想派遣諸位往那邊走上一趟,將此事給探尋個明白。不知道諸位還有什麽想法可說?”

還有什麽想法?

眾人彼此看了看,都從對方臉上大略看出了態度。

那司庾郎中對於公主在遼東的田地規劃有些興趣,更好奇她已確定了計劃的連年選種,最後會種出什麽樣的貢品來。

司庾員外郎則被公主這番土從巖石中來的說法給說懵了,在既覺其有理的情況下還覺得此事有些荒誕,打定了主意非要去實地看看。

至於那些前來的太醫署醫官就不必說了。

聽到此物居然是由孫思邈弟子折騰出來的,他們是真想去看看,對方到底是怎麽想的,竟然能從救人往救植物上完成了一出匪夷所思的飛躍。這新肥料,或者說是新藥水到底是否對人有害,他們也想參與一測。

司庾郎中當先一步朝著李治行禮答道:“我等願往。只是不知道要在什麽時候啟程?”

“聽安定公主的安排吧。”李治遲疑了一瞬,最後還是給出了這個答案。

倒不是他真對這農肥之事不夠上心,實在是他有點怕,萬一說什麽明年二月出發,當場就要聽到女兒給媚娘控訴,說他這個當爹的又嫌棄女兒在宮中。

這話吧,在私底下說說也就算了,放在朝臣面前說——

成何體統啊!

看看有些人蹬鼻子上臉的技術,李治就覺得自己可以預計到,這話她是真的敢說出來的。

只聽李清月緊接著便問道:“那阿耶打算調撥給我多少人?”

今日被傳召來到禦前的,可只有司庾和太醫署的代表,但只帶著這六七人前往遼東,那也未免太過磕磣了一點,李清月更要覺得自己的禮物送得不大值得。

在人數上,她可得多索要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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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你阿耶今日頭風病都要被你給重新氣出來。”

武媚娘眼看著女兒將她拽著留在此地,聲稱今晚要和她睡,又將陛下給推了出去,著實沒忍住,在殿門一關後便笑了出來。

“怎麽會呢!”李清月無辜地說道,“他身上還穿著我親自給他狩獵的熊皮大氅,腳上還穿著我那遼東四寶之中的草絮長靴,必定能時時刻刻感受到我對他的孝心。那人參酒也是我親自安排泡上的,正是為他的病癥考慮才采用了這等和緩進補的方式。等到新農肥被驗證可行,我還要送他一份政績上的大禮呢。”

她只是想要一點醫學人才、農業人才、挖礦人才來盡快完成那出驗證而已,那李治說需要調撥統籌考慮,她就讓他去安靜考慮唄。真是再貼心不過了。

天下哪有她這麽孝順的女兒!

當然,其實她也看出來了,阿耶那純粹就是想將具體安排人手之事交付有司來清點計算一番,以防被李清月將人帶走太多,影響到關中這邊的事務運轉。

但這並不妨礙她趁機將人給推出去,來達成自己和阿娘的二人世界。

武媚娘剛想開口,就見女兒已直接沖到了她的懷中。

雖然阿菟沒有如同去年凱旋之時一般,問及有沒有想她,但在她的這個動作中,武媚娘並不難看出她的意思。這裏應當有一句和去年一樣的問題。

“又長高了。”她伸手摸了摸女兒的後腦,有些欣慰地想,這孩子在外頭顯然只會委屈別人,不會委屈自己。這一點,在她的身量、面色上就表現得很是明顯。

而且,她連在陛下面前都能給自己爭取足夠的權力,在封地應當更是如此。

“那是當然,”李清月仰頭答道,“遲早能長得比阿娘高,然後為您排憂解難的。”

“你現在就已在為我排憂解難了。”武媚娘認真地回道。

起碼在如今,當朝堂上的官員權衡她這位皇後殿下的勢力時,絕不會將安定公主給忽略過去。

這份尊重,阿菟她身在邊地的時候或許感受不到,武媚娘卻看得明白,更能借此再分辨出一批可用之人。

若有人覺得,這實打實的戰功也不過是巧合,那這人真應該去看看眼睛,而不是在朝堂上大放厥詞!

“還不夠呢……”李清月在心中嘀咕道。

當她想做之事還遭到著重重限制,當她想要更多人活在盛世之中的夙願,也還有著那樣漫長的路要走的時候,她就比任何人都希望,阿娘能繼續往前走一點。

再往前走一點吧。

在方今的時局之下,只有她們兩人都再多往前走一點,才有可能將自己的聲音訴諸天下,帶來更大的改變。

所以今日的這一點排憂解難,又怎麽足夠呢!

不過現在是好不容易的母女相處,就不要提這種“還差太遠”的喪氣話啦!

李清月拽了拽武媚娘的衣袖,目光發亮,“阿娘來看看我給您帶的禮物。”

武媚娘跟上了她的腳步:“我還以為你光顧著給你阿耶準備禮物,沒顧得上我呢?”

“才不會!”李清月一邊答道,一邊從一旁抽出了一個箱子,將其推到了武媚娘的面前。

她伸手將其打開,就見其中金光奪目,赫然壘著一層層的金條。

武媚娘扶額,“阿菟,你這禮物……好實在啊。”

原諒她只能用實在兩個字來形容。

李治收到的禮物,看似將他從頭武裝到腳,可與其說是在為他分憂,不如說是阿菟在拿他當個展示架子。這金條送禮就不同了,那更像是在說,她想要買什麽東西那就自己去買,合乎心意最是要緊。

武媚娘覺得自己也可以確定,比起送給李治的那些,若是讓阿菟自己選的話,她肯定不要什麽熊皮大氅,更願意要這一箱金子。

能將自己都喜歡的東西送人,那是真能看出對誰更為用心了。

她神情柔和地聽著女兒繼續絮絮叨叨:“今年從那邊金礦裏開采冶煉出來的金條,有一半都在此地了。雖然阿娘貴為皇後,需要什麽都有人來添置,但錢這種東西,還是不走國庫記錄的錢,總是多多益善的!。”

武媚娘佯裝嚴肅地問道:“那這樣一來,就全都偷偷地用嗎?”

李清月仰頭,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所以……就得勞煩阿娘費點心,順便想個銷贓的門路了?”

聽聽這話說的!武媚娘聞言失笑,伸手就往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兒額頭上彈了一下,“你啊!”

這孩子哪裏是來給她送禮的,根本就是來賄賂她的。

但怎麽說呢,有本事的人做出這舉動或許也不能叫賄賂,而叫雙贏。

她也偏偏就吃這一套!

“行,我幫你想這個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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