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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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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在這份大概還能算是“安全感”的心態下, 金法敏徐徐展開了手中的那封信。

信中當先便寫道,因去歲戰功的緣故,李清月這位熊津大都督受封於遼東泊汋之地, 在近日裏已於此地完成了封地邊界的測量,也將所封之地的千戶百姓盡數納入治下。

雖說她本人不在熊津大都督府,但她近來身在泊汋, 距離熊津不遠,隨時可以前來此地, 那麽算起來,她和金法敏也算是更加名副其實的鄰居。

正因為如此, 她決定在各方事務走上正軌的時候, 讓劉仁軌前來新羅,代表她表達一番問候。也順便問候一下彼時領兵北上的金庾信,感謝這位老將軍對於大唐覆滅高麗的幫助。

金法敏:“……”

也不知道是怎麽了, 明明這開頭從理由到措辭都沒有任何一點問題,偏偏就是讓他有點後背發毛的感覺。

恐怕還是因為那位熊津大都督在金庾信的口中被描述得過於厲害了些, 讓他哪怕明知對方年幼,也不得不對其有些發怵。

更讓他覺得有些古怪的是, 慣例以來,大唐安排的大都督均為遙領,少有正式上崗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為了防止親王在邊地聚集起一股威懾中央的勢力。

金法敏自己的新羅不會存在類似的問題,但他一度在長安滯留求學、做官, 對於李唐的情況知道的不少。

這位安定公主或許是因為確實本事了得, 加上在家中備受寵愛的緣故, 在戰時能被委派到此地來,可戰後她還在這裏, 就讓金法敏覺得有點頭疼了。

這可是一位在金庾信描述之中尤其可怕的主帥!

他以眼角的餘光,從手中的信紙挪到了下方劉仁軌的臉上,見此人一如上次到訪之時所表現出的巋然不動。

再想到傳聞中高麗海軍為火所焚與他的指揮調度有關,金法敏就更覺得,他果然還是不能對這個消息掉以輕心。

他狀似無意地問道:“熊津大都督在遼東泊汋可還好?”

劉仁軌從容作答:“遼東正處寒冬之時,大都督也能在攻伐高麗得手後,北上討伐靺鞨部,足可見她雖是年幼,在身體上卻已康健到少有人能與之相比。眼下遼東已然入春,便更不必說了。不過還是有勞新羅王記掛。”

誰記掛這個了?

金法敏在心中暗罵了一聲。

他到底是想知道李清月在遼東封地上幹的其他事情,還是想知道她在此地的身體情況,他不相信以劉仁軌的本事看不出來。

歸根到底還是這個老滑頭不想回答,所以給出了個也能糊弄過去的答案。

他也只能繼續順著那封信看了下去。

只見李清月旋即寫道,因她已自陛下處得到千戶封賞,她也忽然想起了之前新羅王借出的那座北漢山城,覺得該當對其有所處置。

雖然北漢山城乃是熊津大都督府與安東都護府的中轉之地,但這畢竟是大唐的盟友新羅的地盤,總是放在她的手裏其實也有些不妥。

還是該當歸還給金法敏的。

金法敏眼皮一跳。

李唐目前還將安東都護府叫做都護府而非大都督府,無非就是因為其下轄地界上還有其他並不全然由李唐把控的都督府,不像是熊津一般完全因滅國而聽從李唐號令。有此等名號,能讓高麗在被統治同化期間,民眾的接受程度高一些。

可高麗國主高寶藏都已經身在長安了,本就和大唐境內的都督府沒有區別。

這麽一看,作為兩方“都督府”之間的北漢山城,在地位上確實很是敏感。

可李清月又在信中旁敲側擊地提及,她只是個公主而已,並非李唐天子,金法敏千萬不能說什麽此城往後就由她來掌握。

這話說出來,是有逾越之嫌的,無疑是在給她惹麻煩。

大家往後都是好鄰居,金法敏可千萬不要做這麽愚蠢的事情。

“……”李清月到底有沒有這麽好心,金法敏不太確定。

但他總覺得這一番話若是無利可圖,那真是跟金庾信告知於他的安定公主形象大不相符。

以至於在看到這句的時候,他又下意識地握住了一旁的座椅把手,將心給提了起來。

好在,他已緊接著看到了下頭的幾行字。

李清月也不全是來將城送還給金法敏,以示兩方維系邦交之好的。

她說,因為自從掌管北漢山城到如今,也有半年多的時間了,劉仁軌身在熊津大都督府,統籌今年的農事民生安排,也將北漢山城給納入了考慮之中,應該也已習慣了大唐這邊的律令管制。

所以——

城可以還給金法敏,人,她就不打算還了。

反正她如今確實也挺缺人的。

相比於關中,無論是熊津大都督府還是安東都護府,都堪稱人口稀缺。

熊津大都督府要進行今年的耕種,繼續消弭兩年前的戰亂影響,也需要繼續募兵戍守。

安東都護府那邊就更麻煩了,不僅要種地,供給此地的百姓和駐紮士卒所需,還要開采當地的各種煤礦、鐵礦等軍備物資。

那原本隸屬於高麗的安東都護府,在資源上真可謂是充裕。

奈何早前那淵蓋蘇文手握寶山而不能盡取,坐擁數十萬戶人口卻在交戰中折損數萬精銳,以至於要讓大唐來慢慢興覆此地的情況。

好在,現在等到人口充實之後,應該就沒那麽多麻煩可言了。

北漢山城原本的人口不算多,但能有多少是多少!

……

“大將軍你說,她這是來向我炫耀的,還是來同我等結盟的?”

在結束了和劉仁軌的會面後,金法敏便即刻讓人將金庾信給宣入了宮中,希望能和他一起,對於這封突如其來的信件做出些討論。

別看李清月年幼,他一點也不敢小覷於這封信的分量,生怕在解讀中出現了一點錯漏,讓他再被人抓到錯處。

“北漢山城這地方,別說只是將人口送給她了,我就算是將整座城都送給她也無妨。”金法敏一邊說,一邊面沈如水地看著面前的輿圖,“甚至她若是不提的話,我都可以權當自己沒有這個地方。”

這個位置確實是有點敏感。

漢江自此城的南面流過,阻斷了熊津大都督府北上高麗之路。

偏偏又是新羅先從高麗的手中將此城給奪取了下來。

李清月忽然提到這裏要幹什麽?為了顯示自己“要人不要城”的大國風範嗎?

不好意思,金法敏是一點都沒看出她在信中有什麽謙虛的意思,只覺得自己看出了對他的無聲威脅。

金庾信倒是因為見識過李清月是什麽說話習慣,在將這封信從頭看到尾後,臉上的表情還算沈穩,“我看她提及此事是出於職權,大王不必過分憂慮,充其量李唐不願因此而落人話柄罷了。”

金法敏擡頭,就聽金庾信繼續說道:“但她提醒的也沒錯,要如何處理這座城池,確是您該當做的事情。我想問大王一句話,當時兵力推過漢江,我方士卒駐紮入北漢山城的時候,我們所遭到的損失其實不小,大王舍不舍得這個地方?”

他想都不想地答道:“我留著那座城做什麽!”

不錯,彼時為了北上侵占高麗之地,在搶奪北漢山城上,他這邊付出了不少代價。

但早在他遭到了大唐的水師打擊,願意將此地讓出給那位熊津大都督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出了取舍。

所以,這裏當然是可要可不要的。

“那就將其獻給大唐!”金庾信篤定開口。

“可……”金法敏指了指那封信。

在李清月的措辭中分明是說,她不想要,也不能要盟友的東西。

“我沒有說是將其交給熊津大都督,而是將其獻給大唐。直接送給長安的那位陛下。”金庾信解釋道。“您難道真的覺得安定公主是什麽慷慨的人嗎?”

別看她在新羅士卒返程的時候又拿出了一筆軍糧,那也不過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新羅兵馬隨同她作戰,她也很清楚要如何使用這一批人,才能讓他們既做出貢獻,又不會搶占到她的軍功。

這家夥小小年紀,在利益權衡上就已有一番獨到本事了。

金法敏顯然也知道這一點,在聽到這句問話的時候搖了搖頭。

他也很快做出了個決定——

既然要送出這座城,那就要在動作上快一點,盡快讓人將這消息送到長安去,以防大唐天子當真以為他要憑借著這一座城池的歸屬權幹出點什麽事情來。

也算是他順著李清月那番威脅和友好商量的話,給出一個再正確不過的反饋。

但事情還沒結束。

金法敏朝著金庾信繼續問道:“那你覺得,她的後半段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在這封送到他面前的信上,除掉關於李清月在遼東的封地,以及關於北漢山城的安排之外,她還提到了一件事。

她說,新羅自兩位女王執政時期便開始與大唐締結盟好,到如今也有十年有餘了。

時間是最能考驗邦交的東西,在這方面新羅顯然做得很好。

多餘的誇獎以她的身份不適合多說,但她可以為新羅指示一條明路。

看到那個隔海相對的倭國了嗎?請新羅一定要多留神於對方的動向。

百濟被大唐所攻滅的時候,倭國與其說是因為和百濟之間的姻親關系才悍然發兵,倒不如說,他們是出於日漸膨脹的野心才想要借機擴張。

只不過是因為彼時他們的女大君病逝於途中,又有唐軍快速攻破高麗給他們帶來了震懾效果,才讓他們被迫屈服,放棄了這個計劃。

可唐軍是不會被其蒙蔽過去的。

一旦倭國在行事上有所不妥,讓唐軍找到瓦解對方軍事勢力的機會,必定會毫不留情地出手。

只是,此地並不與中原大地相連,不便管理,說不定就是新羅能從中牟利的機會了。

這話說得不是一般的體面而威嚴。

但對於已經在雙方往來中吃了個大虧的金法敏看來,那與其說是個給新羅勾勒的美好願景,還不如說,這是在給他畫一個不可能得到的大餅。

果然,他也聽到金庾信反問:“您信她的話嗎?”

君臣兩個旋即沈默地對視了一陣。

信她這種鬼話,還不如相信倭國會安分守己,甚至主動將一部分領土割讓給新羅,請求締結兩方的盟好。

金法敏揉了揉眉心,“大將軍說說自己的看法吧。”

“我是這樣想的,”金庾信沈吟了一番,答道:“大唐先後吞掉了百濟和高麗,正如熊津大都督在信中所寫的那樣,已經是他們所能占據的東北邊境極限了。最多就是再將松漠都督府等地往北擴張,將更多的契丹、奚族、靺鞨部落納入掌控之中。”

“此外……”他遲疑著說道:“恕我說一句難聽的話,新羅的資源,他們可能也看不上眼。”

金法敏唇角緊繃。

哪怕他明知道金庾信說的這句話其實是個事實,但當這樣的話直接傳入他耳中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在心中好一陣憋悶。

這話誰也不樂意聽到!更別說他還是新羅的國主。

但他又聽到金庾信說道:“但這對您來說是個好消息。就像她在信中隱晦表達出來的那樣,當下新羅必然是大唐的盟友,或許還能從中獲取到一些來自友方的饋贈……”

“可只有切實拿到手裏的利益,才是有可能被新羅真正掌握的!”金法敏沈聲,打斷了金庾信的話。

這也向來是他行事的宗旨。

“您先別著急,我方才不是已經說了嗎,不必相信大唐會將倭國之地賜予新羅的說法。”金庾信和金法敏配合多年,在此刻的對視中並不難猜到對方所想。“我的意思還是,既然要爭饋贈,自然要落到實處。”

他們有機會趁著大唐這番表態和隨後收拾安東與熊津的行動中獲利,但這個獲利,必須是他們能謹慎爭取到手的。

當然只能是這樣!

金法敏的腦子飛快地轉動了起來。

他現在可以不必非要從大唐這裏索求到什麽顯著的利益,甚至可以在本已虧損的情況下再多付出一點東西,但他必須要找到一個能讓他發展起來,等待時機的保障。

讓他借著這個縫隙一點點拓寬前路。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到了信上,有一瞬停留在了那就差沒有直言的“缺人”二字上。

他朝著金庾信指了指此處,“你覺得,我們能利用這一點嗎?”

他手底下沒有多餘的糧,也沒有多餘的資源,但他並非一無所有,比如說,他還有一批能投入到交戰之中的人手。

而在沒有戰事可參與的情況下,這些人與其空耗軍糧,還不如給他爭取點發展己方的資源回來。

安東都護府不是缺人嗎?有些工作,完全可以交給他們新羅來做!

他都已將態度擺得這麽低了,大唐應該……不會拒絕的吧。

但金法敏想了想,還是覺得自己該當在行事上更為謹慎一些,便讓金庾信前去和劉仁軌交流交流,看看還能不能從他這裏得到些其他的有用消息。

該說不說,劉仁軌除了脾氣耿直,態度強硬之外,倒沒真擺出個臭臉來,展現什麽上國來使的傲慢。

就是在這樣的交談中,金庾信獲知了一個對金法敏來說好生重要的消息。

劉仁軌提到,若說近日在大唐有什麽好事的話,長安的大明宮修繕完成,將更名為蓬萊宮,成為天子居所,便算是一個了。

這好像正是他們送上北漢山城,也“送”上人手的最好機會!

“大明宮,蓬萊宮……天子喬遷之喜……”

金法敏喃喃自語,目光越來越明亮。

帝王宮殿的修繕,必定是一件大事,更何況,那大明宮還就建在唐京正宮以東的貼鄰之地,在那龍首原龍頭之地!

他又不知道,這完全是李治為了減少潮熱之氣對他的影響而幹出來的操作。

他只覺得——

這恐怕正是李治為彰顯自己麾下將領南征北戰勝果所為!

大明宮修繕落成之時,若能有外邦趁機朝見送地送城,甚至表示自己願意為大唐送來人手,也必定能讓李唐天子被新羅的忠心所打動。

在這樣的盛況之中,他又怎能不準允小小一個新羅提出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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