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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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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散開!趕緊散開!”

淵男建倉皇下令。

可他也不想想, 就算是陸上行軍,要想將消息盡快通知到所有人,都是一件格外艱難的事情, 更何況是此刻。

為了確保唐軍水師能被他給一舉殲滅,淵男建一次性調撥的三城水師足足有萬人。

不,應該說, 是登船的士卒有萬人,而非都是正經的水師。

若是真如淵男建所設想的那樣, 他們能夠將唐軍的船只給圍堵在中央,那麽這些士卒說不定還真能發揮出以多欺少的本事, 可在這突然臨頭的危機面前, 他們又怎麽可能和正經的水師抗衡。

淵男建的指令並未能夠傳遞到這些船上,只見得船只為了躲避火油與火箭極力閃躲。

但隨著唐軍的海船已盡數開赴此地,有序地形成了三道“圍墻”, 這些所謂的躲避動作,也僅僅是讓它們在內部相互碰撞而已!

淵男建的那句“散開”命令的下一刻, 就有一艘盲目逃亡的己方戰船,以根本來不及阻擋的架勢, 朝著他所在的這一艘撞了上來。

“該死……”

船只相撞的推力直接將他推了出去。

也不知道該不該說幸運,就是在他翻倒出去的同時,一支滿載著油的罐子砸在了他的不遠處,木桶在船上頓時四分五裂。

淵男建面色青白地看著流了滿地的火油,哪裏還能顧得上什麽形象, 連忙手腳並用地往邊上爬了出去, 努力抓緊了一旁的欄桿, 讓自己支撐著站了起來。

也總算還有幾個忠心且反應夠快的士卒,在同時手提盾牌守衛到了淵男建的身邊。

但只是靠著盾牌, 或許能擋得住流矢,難道能夠擋得住火焰嗎?又擋得住船只之間的碰撞嗎?

這些唐軍滿心只想用最快的速度解決掉南路的一部分有生力量,又怎麽可能在乎海船火燒的損傷。

於是此刻在淵男建的視線中看到的,就是他永生難忘的一幕。

早先就已經起火的船只在火油和後續襲來的火箭助力下,遠遠過了還能被潑水滅火的階段。

船上的人早已亂成了一團。

要麽跳入了海中,希望能夠躲避到其他船只上去避難,要麽就是希望得到鄰船的幫助來滅火。

可這等錯誤的操作,除了讓這些船只試圖散開的動作變得越發舉步維艱,讓唐軍的箭矢能籠罩到更多的船只之外,好像沒有任何的用處。

何況,此時著火的,又哪裏只是四條船呢。

數十艘,甚至過百的海船在組成追擊隊伍的時候還顯得尤其壯觀,說是勝券在握也並不為過,可當它們之中有了一處處著火點的情況下,便像是在……

“你說這像不像是在火燒赤壁呢?”

孫仁師此前的緊張情緒,都在唐軍一步步將高麗海船困縛在中央的時候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鯨吞全軍的豪情。

他一邊飛快地將船只列隊堵住缺口的命令傳達下去,一邊朝著一旁的劉仁軌感慨道。

卻見這位老者依然面色沈靜地望著眼前的海上火起。

“攔截他們的小船。用拍竿。”

孫仁師問:“不用讓人走脫去報信?”

劉仁軌毫不猶豫地答道:“不用,人少了,自然能拿下城池。”

比起留下活口去報信,他們現如今更需要的,是拿下一場足以震撼這片海域的戰績。

高麗的反反覆覆,也必須要以一場鐵血手腕的戰事,來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而當公主年幼的時候,也更需要一場不那麽仁慈的戰爭,添加在她的履歷上。

唯有如此,才不會讓人對這位軍事天賦絕佳的主將有所小覷。

“好,我即刻下令。”

孫仁師擡手,豎起了殺敵的令旗。

樓船之上的號角頓時響了起來。

淵男建驚懼地朝著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

就見那些被他派遣出去嘗試從縫隙中出逃的小型海船,正撞上了調整位置後揚起拍竿的樓船。

大型拍竿非樓船不可承載,起碼高麗的水師船只中就並沒有配備,甚至在他們所經歷過的戰事之中也從未見過這樣的武器。

所以他們大概不能理解這種盛行於南北朝的水師利器,在大唐的樓船之上精簡成了六座,又被加強了一輪威力。

拍竿的撐桿支座與輪軸在尾端巨石的轉動之中發出一陣聲響,可最響的大概還是巨石呼嘯砸下的那一刻所帶來的巨大打擊聲。

那是一種何其驚人的破壞力。

這艘海船體量雖小,卻也是能承載起遠航風險的,可在這接連的拍竿面前,就像是紙殼一般被砸了個四分五裂,被徹底斷絕了繼續逃亡的機會。

而當淵男建的目光落回到近前的時候,他就發覺,他已經被下屬強行拉拽到了船尾,因為在船頭和船身處,已經不知道在何時燃起了大火。

四周的火光讓他將最外圍的那層銅墻鐵壁看得不太分明,只能看到火燒戰船的濃煙正在海上升騰。

唐軍的箭矢飛縱其間,透著驚人的殺氣。

在這一刻,他聽到了戰船被砸碎之時垮塌入海中發出的聲響,聽到了將士掙紮著想要游出去發出的鳧水之聲,聽到了重型箭矢劈開木板所發出的斷折聲響。

但更多的,還是在火燒聲中的士卒哀嚎。

所以他只能極力讓自己當做什麽都沒有聽到。

再有多少想要爭功的想法,在這樣一通慘烈的打擊面前,都不可能存在了。

在他忽然找回了幾分腿上力氣的時候,他忽然做出了什麽大決定一般咬了咬牙,而後費力地解下了身上的錦半臂,努力朝著他聽到號角聲的方向揮舞。

那是一件紅色的錦半臂,在顏色上足夠醒目。

他確信在號角發出的方向,必定有唐軍的指揮,說不定就能看到他這個意圖投降的信號。

以他看來,那些被他勒令來此的士卒能不能活命並不重要,起碼——他不能死在此地。

但也不知道是因為火焰的遮擋還是濃煙的掩蓋,又或者是唐軍之中的將領眼神不太好,居然並未發現他發出的這個信號。

反而是一艘著火的戰船在失控之下,朝著他所在的船尾撞擊了過來。

就像是一團烈火,朝著他迎面撞來。

……

孫仁師慢吞吞地放下了手中的望遠鏡。

嘀咕了一句,“那件錦半臂看著還挺名貴的,要是在大唐街頭,那是可以露出來穿顯擺一下的,可惜……”

“可惜沒跟對一個好主人。”

他在感慨的或許只是那件錦半臂,也可能是隨同著淵男建一並出海的士卒。

但到底是在感慨什麽,已經不重要了。

那些無法突圍的海船已經徹底交織成了一片火海,甚至讓他們的船只都不得不稍稍往後退出去一段距離,以防遭到波及。

而在戰場的中心,各種聲音都已隨著戰事終結,而漸漸地變弱了下去。

還剩下的只有火焰繼續燒灼、直到桅桿也倒塌下去的聲音,以及將士們將最後的弩箭裝填上去,做出最後一輪齊射的聲音。

最後只剩下了一片愈發壯大的火海,在冬日將至的高麗海灣處靜靜燃燒。

他一邊轉身跟上了劉仁軌的腳步,一邊說道:“我現在越發覺得,自大不是一個好習慣。”

見劉仁軌一副不太相信的樣子看過來,他又補充了一句,“但在乘勝追擊的時候可以有。說起來,等火燒完之後,我們是不是該當去下一個地點了?”

“當然。”劉仁軌答道,“不過在此之前,先往沿岸繞上一圈吧。”

眾多船只一起燒起所造成的黑煙,在波平如鏡的海面上,就算是間隔十幾二十裏也能看到。就連徹底燒毀,也還需要一段時間。

可惜,距離岸邊還是稍微遠了一點。

只能由他們多麻煩些了。

畢竟,這批水軍的規模也該當在人前做出個展示了。

駐紮在長池的淵男建是已經沒了性命,這不是還有另外兩座城的把守將領嗎?

他們是時候該知道一下,唐軍對於南部戰線的重視程度了。

------

“你確定你沒看錯?!”

駐紮在七重城的惱音信驚得直接跳了起來。

若要他的下屬來說,他在此刻的聲音都有些變調。

可這若要說起來也實在不能怪他。

誰若是聽到了這樣的消息,恐怕都難免有這樣的表現。

在下屬的匯報之中,唐軍數十艘戰艦在沿岸逡巡經過,其中還有大型樓船這樣的重量級存在,明擺著就是來炫耀戰力的。

那麽問題來了,唐軍水師身在此地,他們派遣出去的戰船都怎麽樣了?

唐軍不該有這樣的閑暇時光才對!

惱音信顫抖著嘴唇問道:“若是唐軍避開了我軍的方向,來擾亂我方的軍心,是否有這個可能呢?”

但他話剛問出來,便覺得自己在下屬面前照鏡子。

對方臉上的驚疑、猶豫與恐懼,恐怕在他自己的臉上也能找到對應的跡象。

如此數量的海船,在這一片與其說是海域還不如說是海灣的地方出現,除非是昏了頭地追擊,否則又怎麽可能會錯過。

當唐軍的戰艦規模和他此前探查所得相差甚遠的時候,他也越發確定,已經發兵的水師恐怕兇多吉少。

他該怎麽辦?

這樣的一支隊伍開赴海州長池之地,在淵男建領兵傾巢而出的時候,要想奪城絕非難事。

他就算還固守在七重城之地,也已不能改變一個事實——

唐軍可以深入後方了。

等到那些人在海州站穩了腳跟,還能和這頭的唐軍來個兩面包抄。

但讓惱音信沒想到的是,變故來得比他所猜測的,還要快得多!

還沒等唐軍的那批戰艦過境多久,他便收到了士卒匆匆來報的消息。

疾奔而來的士卒一口氣都還沒喘得上來,就已焦急開口:“不好了,唐軍在東面意欲渡河了。”

“什麽?”

怎麽會來得這麽快?

可他又立刻反應過來,這真是一點也不奇怪。

他都能收到海邊有航船經過的消息,唐軍的另一路又如何不行!

但偏偏就是這出渡河啊,它趕在了這位七重城守將最為心緒不寧的時候,讓他有一瞬的頭腦空白,不知道自己該當做出什麽反應。

若是沒有發生海上的意外,他很清楚自己的決定,那就是攔。

但現在,淵男建生死未蔔,水師極有可能全軍覆沒,而那一路囂張的水師則已經跳過了他所在的七重城,繼續朝著平壤進發。

唐軍若要圖個穩妥,完全可以讓水師多走幾趟,可他們偏偏沒有那樣做,反而是在水師挺進的同時陸路繼續進發,這其中的信心,讓惱音信只覺不寒而栗。

“將軍,我們怎麽辦?”下屬出聲,打斷了他的思索。

“我們……出兵。”

這對他來說是個異常艱難的決定。

可他既為南路的鎮守之人,他就不能缺席戰事。

只不過,當一個將領都不能確定己方還有沒有必要全力作戰的時候,他手底下的兵卒是很難拿出決然出擊姿態的。

在這調兵遣將之中的任何一點猶豫,也都會變成敵軍所能找到的破綻。

更不用說,他的對手,還是在山林之中休整了數日,只等著在此時給予城中的守軍以致命一擊。

他甚至沒能留意到,在河流兩岸分布的恰恰是唐軍之中最為精銳的兩隊士卒,所以無論城中守軍從哪一方發起進攻,這都絕不會是一出半渡而擊!

這是唐軍有備而來的陷阱。

……

黑齒常之舉起了手中的長刀。

自從他投降唐軍以來,這還是他第一次有這樣的機會,以殺敵的方式作戰。

這應該並不是因為他已闊別這樣的戰場,才讓他在策馬提刀直奔惱音信而去的時候,只覺部從與他之間有著非比尋常的默契。

而是因為,當令行禁止以另外一種方式變成所有人的習慣之時,好處便在未曾察覺的時候到來了。

這是安定公主帶來的改變。

他也由衷相信,公主還會給百濟帶來更多的變化。

不,不對,應該說,是大唐的熊津大都督府。

他心中種種思緒翻湧,並沒有影響他率領著精兵已與敵軍正式交手,那把鋒利的長刀也已直指惱音信而去。

但比刀更快的還有一支羽箭,搶在他的前面,用異常刁鉆的技法直撲敵將面門而去。

在交戰的混亂之中,一箭將人給射下了馬。

“戰場之中也是能分心的地方嗎?”阿史那卓雲擡了擡手中的弓箭,挑了一下眉頭。“當心著點,你們是大唐子民,也是大都督的部將。”

“我知道了。”黑齒常之反手揮出了一刀,憑借著自身的蠻力將惱音信的副將給直接斬落馬下。

而這顯然只是一個開始。

群龍無首的高麗兵馬對上戰意正盛的唐軍,簡直是一場一面倒的作戰。

他們唯獨需要做的,只是將這些逃兵徹底擊潰,掃平這七重河以南的地界而已。

李清月身在河岸另一頭,朝著這邊畏縮不前的高麗兵卒看了一眼,對一旁的金庾信調侃道:“看來是我判斷錯了,我原本以為,這份戰功應該可以讓你們新羅士卒來拿的。”

金庾信沒有立刻作答。

李清月到底是在高麗兵馬攔截過河的細枝末節處做出了錯誤的判斷,還是出於熊津大都督身份的考慮必須要讓百濟立功,金庾信覺得自己自有一番判斷。

更讓他覺得這位公主有些可怕的,是她能耐得住性子等到這個合適的時機,先以水師誘敵,擊潰敵方的心理防線,而後將七重城攔截渡河的守兵給擊潰。

這種方法,遠比直接渡河蒙受的損失要小得多。

或許損失最大的階段,還是之前的佯裝進攻七重城。

這麽一看,新羅在遭到了敲打之後選擇緩和與唐軍之間的關系,其實並沒有做錯。否則,誰知道今日的高麗,會不會就是明日的新羅。

不過他怎麽說也是個久經沙場的老將,快速收拾好了情緒,朝著李清月回道:“大都督的目標是攻破平壤,難道還缺我們這一份戰功嗎?”

李清月這次沒出言打擊於他,只道:“那便繼續前進吧,盡快前往海州與水師會合。”

光靠著水師的人馬,要想攻破平壤城還有些麻煩,還是得集齊人手。

好在,當七重城和長池城都已在她手中的時候,堵截在南路上的障礙,已經只剩下了一個兩城之間的冬比忽城。

若真有必要的話,還可以通過兩方夾擊的方式將其拿下。

能攔截住她徹底突破南路防線的東西已經不多了!

但當她行到那冬比忽城下的時候,她卻在城外見到了個負荊請罪之人。

此人有著一頭光禿禿的頭頂,是何種身份好像已經不需要多說了。

正是那守城將領信誠。

從七重城俘虜的口中,她也得到了個確定的答案,那確實不是什麽人在喬裝他的身份。

“你倒是很明白什麽叫做識時務啊?”李清月饒有興致地朝著此人看去。“把你投降的原因說來聽聽吧。”

信誠苦著個臉答道:“小僧難道還有什麽其他選擇嗎?”

他所戍守的位置,原本是三方隊伍中最安全的。

可在大勢所趨之中,所謂鎮守之地的安全,便沒有了用處。

和身在七重城的惱音信一樣,他也看到了唐軍水師過境,朝著海州繼續行去。

然而無論是他派遣出去的水師,還是淵男建和其部從,都沒有一點消息。

這讓他當即意識到,出大問題了!

於是他連忙派人快馬前往七重城,可這哨探卻在半路上遇見了李清月所率的北上大軍,將七重城陷沒的消息帶到了他的面前。

他當然可以繼續守著冬比忽城不放,成為對方前進路上的一枚釘子,可在前方有人接應的情況下,敵方不會介意於先繞過他。

若是他們這頭能勝,他這表現還能叫做威武不能屈。

若是他們不能呢?

到時候,唐軍以南北合擊之法攻破平壤,擒獲高麗王在手,宣告高麗滅亡,他這個冬比忽城的守將難道還能活命嗎?

與其如此,還不如知情識趣一點,直接將這條前路給讓出來!

他朝著李清月將這一番權衡利弊都給老老實實地說了個明白,然後就被丟給道琛和尚一並安排了。

“我的小命是保住了嗎?”他朝著道琛問道,目光裏透著幾分殷切。

他朝著道琛等人最近因為夥食充裕而養胖了一點的臉上看去,完全不知道這些和尚在公主手底下經歷了什麽,只覺自己起碼是找到了組織,還很可能找到了一個好前途。

所以他也理所當然地忽略掉了道琛那個有點微妙的神情。

當然,在繼續的戰線推進之中,他可能只能算是個識相的小插曲。

李清月率人抵達長池城下的時候,劉仁軌和孫仁師的兵馬已經將這座空虛的城池給拿下了。

“淵男建還留了點人手,尤其是那個守城將領挺有本事,可惜他將人帶走的太多了,留給這個小將的發揮餘地太少。”孫仁師一邊迎著李清月入城,一邊炫耀一般地說道:“水師嘛,上下攀爬的本事都不錯,何況是個區區小城。”

“你說的那個將領呢?”

聽到李清月發問,孫仁師原本還興致很高的聲音又低沈了下去,“他聽到我們說淵男建喪命火海,唐軍大軍也即將抵達後,便自殺了。”

李清月也隨即嘆了一口氣。

高麗,或者說是這個用後世更加標準叫法應該叫做高句麗的國家,在存亡關頭,總是不免有想要攬功而越權之人,但也有恪盡職守之人,有開城投降之人,也有為國死難之人。

這些做法到底誰對誰錯,當她是站在大唐的利益立場上,也為她本人的求生目標奮鬥的時候,其實沒有資格做出一個評判。

但無論這其中有多少被迫參戰又無辜枉死之人,這場覆滅高麗的戰事也必須盡快結束。

或許她唯一能做的,是讓此地在被納入大唐領土之後,得到妥善的治理。

她轉頭朝著後方的將領吩咐道:“休整一夜,即刻出兵!”

但當將士們入城休息的時候,李清月卻還在城中的議事處點著燈火。

淵男建不是個好將軍,卻有個好身份。

她從劉仁軌的手中接過了從城中找出的那份布防圖紙之時,很難不做此感慨。

所以現在擺在她面前的,是一份平壤城周遭的防守。

李清月端詳了其上的信息許久,在那片被淵男建加重了筆畫的部分看了許久。

“先將平壤王都的羽翼給盡數剪除吧,老師覺得如何?”

劉仁軌思索了一陣,答道:“水師之前的強弩箭矢消耗有點大,在將長池城的物資充作儲備之後,還是無法支持正常的水師作戰。可能會蒙受一點損失。”

見李清月稍稍皺了一下眉頭,劉仁軌又接著說道:“但接連取勝已讓將士們有十足的信心覆滅高麗,達成大唐二十年間未盡之心願,這份戰意,足以彌補掉這部分武器的損失了。”

李清月大喜:“那麽老師的意思是——”

劉仁軌堅決地答道:“能打!只是大都督的出兵必須要快,水師和騎兵同時壓境,直接給那坐鎮平壤以西的淵男產以雷霆一擊,確保他絕不可能得到淵蓋蘇文的回師救援。”

李清月頷首:“我正打算這麽做。而且這一次,我也會隨隊而行。”

劉仁軌剛要拒絕,就見李清月擡手示意他不必多言,“老師若是真擔心我的安危,就將青海驄暫時還我一陣吧。若是遇到了什麽麻煩事,還能跑得更快一點。”

劉仁軌沈默:“……”

他不僅可以確定,他應該勸不住學生做出這個親臨戰場的決定,還忽然覺得,李清月這句話聽起來有點耳熟。

是了,這是他行將離開洛陽的時候,跟周道務說過的話。

但當時說出這句話的他其實沒有在遇到強敵之時退縮的想法,那麽安定公主,又真的會如她所說,是用這匹青海驄逃命嗎?

他們這些做人下屬的,也只能努力讓戰事結束得更快一點了。

不知道到底是安定公主親自上前線造成的影響,還是行將攻伐平壤讓士卒們熱血沸騰,哪怕入了十月之後的天氣一日冷過一日,也並沒有影響到這先頭挺進的隊伍以極快的速度逼近平壤。

沿途所遇的巡邏隊伍就像是濺落在海浪中的一滴水珠而已。

李清月攥緊了韁繩,夾緊了馬腹,在這行路途中,面頰上的冷風還在從鬥篷的縫隙中狂肆鉆入,但或許是因為勝利在望,加上那北漢山城的所屬權帶來的壽命增長,讓她絲毫也沒覺得有何疲累之處。

二百裏奔行的盡頭,正是那一處臨海大營的燈火!

她所喊出的那一個“殺”字,被淹沒在了不曾止歇的馬蹄聲中,但中軍的那座大旗卻被她交給了黑齒常之,由他在此時豎立而起——

那正是進攻的信號!

事實上,劉仁軌對她安全的擔憂實在沒有任何的必要。

如果說,此前的三處守城兵馬還能算是攔路虎的話,那麽這處臨海的守備,就該當稱作……虛張聲勢的貓?

比起他的兩個兄長,淵男產的帶兵實力還要差上不少,以至於當騎兵突然殺奔而來的時候,他甚至都沒來得及做出任何一點應變,就已經試圖放棄這處營地,盡快找到個更加安全的地方將自己給庇護起來。

李清月也當即留意到了那個潛逃的特殊身影。

剛剛降臨的夜幕,絲毫不影響她清楚地看到此人的行動軌跡。

或許是為這場沖殺之中的激昂情緒所感染,她毫不猶豫地彎弓搭箭,朝著那人的背影就射了出去。

箭光幽暗,卻透著鏗然決絕之意。

但凡這位淵氏的三公子真將自己當做個將軍,他就不該在此時連甲胄都沒穿在身上,以至於這一箭竟是悍然貫穿了他的後心,從他的前胸穿出,讓他在滾落下馬後當即就沒了氣息。

在意識到這一點的下一刻,李清月旋即高高地舉起了手中的長弓,揚聲喝道:“賊將已死,還不束手就擒。”

賊將已死——

這四個字的穿透力,足以讓這一塊混戰區域的人停下手中的動作。

而後是更多的人。

……

直到這場來得突然的交戰,也結束在了很短的時間裏。

但李清月顧不上欣賞她第一位正式擊殺的“將領”——如果淵男產這種人也能算的話。

誰讓這片戍守平壤的士卒願意投降之時,她便獲知了一個尤為重要的消息。

蘇定方的大軍壓境,帶給了高麗以莫大的壓力,淵蓋蘇文在情急之下,將平壤城的戍守士卒都給調撥到了前線,也就意味著,現如今的平壤正是一座可以快速攻下的空虛之城!

這是給她最好的機會!

而她要以何種方法入城,也並不難想了。

她伸手一指,“將此人扛上,就說他酒醉生疾,急於入城尋醫。一旦城門開啟,後面的軍隊盡數入城。”

在剩下的平壤守兵幾乎都是淵蓋蘇文部從的情況下,再沒有比他的兒子更合適的開城門理由。

平壤城中的人也絕不會想到,會有這樣一支突如其來的隊伍,徑直越過了七重河、虎飛嶺,越過了淵蓋蘇文布置下來的層層阻隔,在黎明將至的時候殺入了王城之中。

高麗王高寶藏被士卒拖拽出來的時候,滿臉的驚恐之色,而後他就看到了站在高麗朝堂正殿之中的那位小將軍。

接連的趕路,乃至於親自上戰場,讓她的臉上多出了幾分疲憊之色,但這分毫無損於對方挎劍朝他走來之時的意氣風發,讓人幾乎忘記了她還如此的年輕。

李清月端詳了一番他的神情,笑道:“您何必驚慌呢。高麗,或者說高句麗,早在漢朝的時候便是樂浪、玄菟郡所在,如今不過是將其重新歸入漢家領土,也讓你成為大唐子民,又不是要你的命?”

高寶藏的牙齒打了個哆嗦。

在李清月的那句話說出的時候,他便意識到了,來人是唐軍使者。

他也已被迫成為了亡國之人。

他此前還無比惱怒於淵蓋蘇文此人權勢滔天,讓高麗境內只知有他這個莫離支,卻不知有個高麗寶藏王。但在此刻,他卻無比希望於淵蓋蘇文能夠領兵折返,從天而降,將這些外敵給驅逐出去,重新還高麗以安定。

在他被暫時關押起來的時候,都還在這般不抱希望地想著。

可事到如今,真正能做到從天而降的,絕不是淵蓋蘇文,而是李清月所率領的這一路奇兵!

------

“你說,蘇將軍到底要做什麽?”周道務看著營地之中的氣勢從原先的哀兵必勝到如今的日漸低沈,僅僅用了幾日的時間,不覺在心中焦躁不已。

可他歸根到底也只是一名都尉,無法幹涉到行軍大總管的決定,也不像是契苾何力一般,能從蘇定方這裏提前獲知消息。

他也只能按部就班地參與戰鬥,而後在安頓好了士卒後,與同在此地的崔知溫交談一二心中的疑慮。

崔知溫搖了搖頭,顯然對於蘇定方的決定也有些不大明白。

只是還沒等他答話,二人就忽然聽到了一陣全軍召集的緊急號令。

顧不上多想這到底是什麽情況,他們連忙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將麾下的士卒給盡數調撥起來。

也就是在這個等待的極短時間裏,周道務敏銳地以餘光看到,在河對岸的淵蓋蘇文營地後方揚起了一陣雪塵。

這景象好生特殊,也顯然不是淵蓋蘇文的兵力又一次得到了補充。

在對面隱約傳來的喊殺聲中,周道務忽然有了一個大膽至極,卻又有些不敢相信的猜測。

而這個猜測,竟是很快在蘇定方的口中得到了證實。

接連失去兩位老友,又死死拖住了淵蓋蘇文在此地,讓這位老將在舉劍高呼之時,看起來越發衰老。

甚至當長風過境之時,便見那一縷縷白發飄蕩在風雪之中,幾乎變成了透明。

但當他一字一頓地說出隨後那幾個字的時候,一路上湧的氣血又讓他的臉上多出了幾分血色。也讓他的那一句話喊得好生中氣十足,清晰可聞。

“將士們!南路兵馬——不負眾望攻破平壤,奇襲淵蓋蘇文後軍。我等該當如何?”

他們該當如何?

事實就在眼前,不需要有人從中帶領,便有一個相同的答案在此時從所有人的口中湧出。

“我們渡河!”

發兵!渡河!擊敗淵蓋蘇文!而後覆滅高麗!

今日,正是南北會師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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