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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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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其實哪怕鬼室福信不這樣說, 黑齒常之也是必然要請戰的。

他能在百濟王室已被大半俘獲,國中兵馬被蘇定方領軍斬殺數萬的情況下毅然反叛,聚集起第一批占據山頭而守的兵卒, 本就不是尋常人,也格外珍視扭轉局面的契機。

鬼室福信願意將這個收覆王都的重任交托給他,更可謂是正中下懷。

只是當他說出需要隨同他一並參戰的人數之時, 黑齒常之就見到鬼室福信的眉頭皺了起來。

鬼室福信問:“需要四千精銳這麽多嗎?”

從任存山到泗沘城有二百來裏,探子快速奔馬出行都需要一日的時間, 更何況是軍隊進發。

四千人的軍隊總還是需要後勤的,再怎麽考慮到直接奪取泗沘城能夠得到的周遭補給, 再加上兩千人的物資後援總還是需要的。

這一動, 就要從任存山和其周遭城鎮中調度六七千人,對於鬼室福信來說,簡直像是在用刀割肉。

出動的人手太多, 又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多少有些惶恐。

他便同黑齒常之分析道:“新羅兵馬大批撤回國中, 劉仁願所統領的萬人,也已分散到各處城池中鎮壓叛軍, 確保百濟北部仍舊在他們掌控之中,留守泗沘城的最多三千人。”

“你一度和他交過手,雖然沒能攻破此地,卻也憑借著泗沘南嶺的地形緩緩撤離,應該知道他是個什麽本事, 更何況現在他還不一定在那裏!”

“再說了, 此番唐軍登岸不過萬餘人, 還全數為拱衛公主趕赴熊津,那麽餘下在此地的至多兩三千人。”

黑齒常之面色如常, “佐平一定還想說,在這三千人中前往上下操持各種事務的,按照那兩人帶回的消息,還有個七八百人,再剩下在城中的,恐怕都是不堪高麗戰事的弱旅殘兵。”

“他們還不會想到,我們竟能以這樣快的速度奇襲泗沘,必定要被打一個措手不及。既然如此,有個一二千人趁亂偷襲也就夠了。”

“因海運不易,唐軍此番抵達的戰馬至多彌補上他們此前作戰中的損失,而不能在留守的隊伍中形成足夠的騎兵配置,更讓我方占據上風。”

鬼室福信發問:“難道不是嗎?”

人數不足,騎兵不足,戒備不足,再加上泗沘城歸根到底還是他們百濟的王都所在——

在這樣的情況下,唐軍憑什麽能阻攔住他們的攻勢。

“不是。”黑齒常之篤定答道。

“中原人的作戰沒有那麽依賴騎兵,昔年自南梁傳入我百濟的消息中就已可見諸多典範。唐軍習慣了輕騎奪營,但他們的步兵從來不容小覷。我方的箭弩一直就很難攻破他們的筒袖鎧,這一點,佐平也不能否認。”

鬼室福信的臉色有幾分不太好看了。

他不得不承認,黑齒常之的這句話沒說錯。

唐軍的跳蕩,也就是刀盾兵,還有其陌刀隊,都曾經給他造成過不小的心理陰影。就算騎兵為了征討高麗都被調度到了那熊津城中,留守的步兵中也難保不會有一批精銳,用於山城的守衛陣線。

“我讚成常之的人數判斷。”

鬼室福信正在猶豫之中,就聽到人群中傳出了另一人的聲音。

眼見開口之人正是此地僅次於黑齒常之的戰將沙咤相如,鬼室福信本還想開口斥責的話頓時吞咽了回去。

沙咤相如繼續說道:“佐平覺得泗沘城容易攻破,到底是在小看唐軍,還是在小看我們對都城的建造?”

熊津和泗沘這兩座城市的建造,其實效仿的是他們那強敵高麗的山城。

就算……和丸都城、五女山城這些城市還有些差距,在石塊的楔形嵌合上也是相似的。

所以這些城墻幾乎無法直接遭到行軍中的破壞,除非直接以砲石打擊。

一旦他們這頭的趁其不備沒能發揮出其應有的效果,最後會是何種結果不必多說。

聽他這麽說,道琛也在一旁口誦了一聲佛號,“兩位將軍所說不錯。寧可多帶人手,也莫要讓士卒陷入不必要的死戰了。我們也承擔不起一場損耗過多的失敗。”

現在他們還能陸續招收到人手,是因為唐軍那位殺神將領退回了中土,可不是因為他們已能讓所有城池響應號召。

鬼室福信的願景不錯,在場眾人也願意相信這種可能性,就是他們能憑借著奪取泗沘城,再次高舉覆國旗幟——

可他們不能真將這個機會以“優勢在我”的方式對待!

鬼室福信越發眉頭緊鎖。接連有三人這麽說,他就算再有什麽自私自利的想法,也得在此時都先吞到肚子裏,別將其說出來。

只能說,好在……

“好在你對百濟的忠誠人人可見,要不然,就按照佐平那個性子,難保不會在此事上繼續為難於你。”

沙咤相如和黑齒常之因時常要交流戰事的緣故交情不差,便在散會之後陪同他一起前去挑選出征人手。

黑齒常之無聲地搖了搖頭。

他哪裏是對百濟忠誠,若非如此也不會一度跟隨扶餘義慈投降李唐,他只是對這片土地忠誠而已。

“不提他了。”他開口道,“此番固然有所顧慮,需要謹慎以待,卻終究是我等拿到了有利的局面。既將重任交托於我,我必定竭力達成勝利!”

這位身量極高的將領按劍而前,目光中寫滿了背水一戰的決然,“我走之後,守衛任存山的重任就交給你了。”

“你大可以放心。”沙咤相如應道,“此地可不像你進攻泗沘城一般會出現血戰。”

“對了,”他像是想到了什麽一般,說道,“剛才我不是提到了城墻戍守問題嗎?”

“怎麽了?”

沙咤相如說:“反正你都要帶上後勤了,不如將我近日從南邊調撥過來的石砲也帶上。倘若對面真能用一兩千人攔住你的攻勢,你就把去年他們往我們腦袋上砸的石頭,統統給我砸回去!”

他說到情緒激動之處,還猛地一揮拳頭。

見黑齒常之用稍顯無奈的表情看過來,他這才讓自己看起來正經了些,“老兄,你也不願意長時間居住在這樣的山林之中吧。”

雖說他們也習慣於將城池依托於山勢建立,以確保王都穩固,可這片任存山中的大營就算自去年到如今一步步完善,也還依然簡陋得驚人。

唯有徹底跳出這片逃難之地的掣肘,他們才能有重新崛起的希望。

“我知道了。”黑齒常之接下了同僚的這份好意,“你等我的好消息。”

對內的會議之中,他作為將領必須打消領導者不切實際的夢想。

可在對外征討的戰事之中,他卻必須有取勝的信心!

兵貴神速的道理,黑齒常之很清楚。

在得到了鬼室福信的準允後,黑齒常之連夜調兵,在第二日的清晨便整軍出發。

為了確保能在抵達泗沘城下之前,百濟這方的兵員能不被敵方窺探到行蹤,黑齒常之在前軍之中征召的斥候尤其之多。

這些以小隊行動的偵查兵卒必須先行排查前方的情況,如若遇到唐軍的斥候,務必將其絞殺。

為了讓士卒能在沿途得到充分的休息,他出發得快,卻在日頭過午後不久,就帶著人在一座廢棄的營寨中駐紮了下來。

“將軍,這不是從任存山直接行往泗沘城的路,我們還只行軍了三個多時辰,要按照這種速度的話,我們抵達泗沘城……恐怕得五六天了吧?”

這會不會稍微有點太晚了?

黑齒常之的裨將剛剛發問,就見他的將軍擡手打斷了他的話,“這個時間足夠了。”

“我要確保的是,哪怕我們在半路被唐軍給發現了蹤跡,也能順利奪下泗沘城。反正,我們只要比唐軍從熊津回返支援的速度更快就行了。”

每天六七個小時的行軍,已經不少了。

見裨將有幾分緊張,他忽然爽朗一笑,“當然,我更希望這個假設完全派不上用場!將士們是休息了,往前探路的人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要是在有這等輪換休整的情況下,還不能做到斥候應盡的義務,那就真的是他們廢物了。

可這樣的人,又怎麽會被黑齒常之委以重任呢?

這些人也真是一點都沒辜負他對他們的期待。

當營寨徹底整頓完畢,同行的五六千人盡數落腳駐紮的時候,黑齒常之就見到其中一路斥候帶著個人往他所在的方向走了過來。

他連忙邁開大步走了過去,“你們發現敵方探子了?”

但當黑齒常之走到能看清那幾人樣子的時候,卻又發覺自己剛才的猜測可能有些問題。

因為出現在他視線之中的那個陌生人,赫然穿著他們百濟的軍服。

只是這件軍服也不知道是有多久沒有擦拭清洗了,在上面淤積著厚厚的一層泥土,這個被抓住的人也蓬頭垢面且幹瘦得厲害。

他的神情被塵土掩蓋,很難看個分明,可他的動作卻不難讓人看出,他的精神狀態絕不可能正常。

此刻有一根樹枝正被他握在手中,哪怕被人勉強按著,他都想要將其賣力地揮出去。

而他口中一直在被重覆著的字,正是百濟語的“殺敵”二字。

那兩個字也不知道被他重覆了多久,聽起來有點變調,但這一點也不影響當這兩個字從他口中說出的時候,其中蘊藏著的蓬勃殺意。

當然,就算他表現得像是個已經瘋了的百濟士兵,黑齒常之也沒敢放松懈怠,而是將他再度從上到下地打量了一番。

可就是這一打量,讓他的目光下意識地落在了對方的斷指上。

少一根手指,看起來傷口不大,卻能讓人失去正常使用刀兵的能力。

那麽就一點也不奇怪,為何對方不是前來和他們這些反叛軍會合,而是變成了個四處走動的瘋子。

黑齒常之的目光中閃過了一絲憐憫和傷痛,朝著斥候吩咐道:“給他一點食物和水,然後……”

作戰之中不能因為任何一點事情耽擱進程,那也只能,“然後將他驅趕出去吧。”

他沒有這個多餘的精力帶上這樣一個包袱,就算明知道對方可能曾經是他的同袍也不例外。

“好,我們這就去辦。”

得虧這個“瘋子”大概還有些求生的本能,讓他在看到送到面前的食物和水時,能夠下意識地松開手中的樹枝,直接朝著那生存物資撲了上去,大口咀嚼著手中帶灰的炊餅。

只是也不知道他是有多久沒有吃過正常的食物了,在吃到餅子的同時居然忘記了需要用水來配,險些被一口噎死過去。

好在求生的本能讓他廢力地抓過了一旁的水筒灌下了兩口水,又捶了捶胸口,這才將其咽了下去。

把他抓來此地的斥候也就是在此時才發覺,他那張塵灰凝結的面容雖然瘦削,卻還依然頗為年輕。

在這險死還生之後還朝著他們露出了個傻乎乎的笑容。

“唉,要不是此戰關系重大……”斥候隨即將他推了推,“走了,你該出去了。”

見他還楞在原地沒有動作,斥候靈機一動,將他方才脫手的樹枝重新塞回到他的手中。

這個舉動好像還真的做對了。

因為下一刻他就瞧見那瘋子一邊往前走去一邊揮舞著樹枝,口中還是喊著那“殺敵殺敵”之言。

斥候不由嘆了口氣。

可他又忽然沖上了前去,“哎呀你走錯方向了!”

這家夥是該當離開營地的,看看他都要往哪裏去了,都要往那個臨時馬廄去了。

他連忙將又往營地中走出了一段的瘋子給拽了回來,和另一個同僚一並將人給送了出去。

所幸對方雖然已經聽不懂人話,卻也同時不再認得自己人,直接沿著斥候將他調撥朝向的方向一直走了下去,直到消失在了他們的視線當中。

見他還有點發楞,另一個斥候以手肘戳了他一下,說道:“你放心吧,我們不會變成他那個樣子的。也不知道他是在哪場戰役中弄成這樣的,等我們興覆王都之後,若是他還活著,再去找人就是。”

然而他們並不知道的是,這個揮舞著樹枝的瘋子在徹底離開了這片斥候探查的範圍後,目光頓時變得清明無比,甚至快步認準了一個方向走了過去。

不過一刻鐘的工夫,他就見到了等在那裏的熟人。

一見他歸來,這人猛地朝他肩頭捶了一記,“你也太大膽了!安定公主對你器重有加,這才讓你跟著我們一起執行斥候任務,要是你上來就被百濟的斥候給宰了,回去之後你讓我如何跟公主交代。”

那方才往百濟營地裝瘋賣傻了一回的斷指之人,不是趙文振又是誰!

面對同伴看似指責實則關心的話,他抹了把臉上的塵土,回道:“你都判斷出來百濟的斥候人數不少了,那我又怎麽會不知道,若是斥候先行交手,我們這邊占不到便宜,恐怕很難探查到其營中情況了。總得想個別的方法探查才好。”

公主寧可讓大部隊北上熊津也要迷惑住敵人,他們又怎能因為此事危險就放棄不做,甚至將己方的破綻給暴露在對方面前。

趙文振既算惜命,又在某些方面有著非同一般的堅持。

正因為如此,他果斷選擇利用自己的“優勢”,來上了一出混入敵營。

以他得到的待遇來看,他的這個選擇無疑沒錯。

他也相信,倘若他真因為這出探查而犧牲,以公主和劉仁軌的人品,絕不可能在返程後苛待他的家人,而倘若他賭贏了,那麽他才算真正做到了公主親衛的職責。

“先顧著正事要緊,別管我方才用的是何種手段了。”趙文振嚴肅地說道,“來人不簡單,在公主已經將這些迷惑性的消息都給丟出來後,他居然還選擇了這個規模的精兵出行。以我大略看來,此地的精兵加上後勤人員,不會少於泗沘城中留守的。”

“不過營地之中的馬匹痕跡不多,可能是因為百濟叛軍馬匹匱乏的緣故。”

這百濟所在的半島之上當然也不是什麽適合馴養好馬的地方。

就算北邊能出產一些,也大多被其強敵高麗給劫掠走了。

“但若是我沒看錯的話,在營地之中有攻城車。”

“攻城車?”

這又不是平地作戰的攻城,帶什麽攻城車啊。

這話一出,趙文振當即意識到了自己在驚鴻一瞥間的判斷失誤,“不對,不是攻城車,那就應該是——投石車!”

“大概是了!”趙文振的這位同伴當即意識到,這條被窺探到的消息,確實至關重要。

誰能想到,這些邊地小國明明都對大唐有些不敬之心,可在這樣的匆匆行軍中,居然還記得帶上了投石機之類的武器。

聽趙文振描述了那主將的樣貌,此人也當即確定,領兵的乃是百濟叛軍中本事最強的黑齒常之。

“我等盡快將消息帶往泗沘城!”

趙文振剛要跟上對方的腳步,又忽然停了下來,“不,你去。”

那人訝異,“那你呢?”

趙文振答道:“對方看似中計,行事卻還很是穩重,難保在後頭不會再有後備兵馬。”

“我帶著一部分繼續守這一路,你帶著幾個人一起送信回返,再讓一部分人跟在他們的隊伍周遭,確認一下他們生火做飯用的竈有多少,馬匹餵食後的痕跡又是如何,再驗證一番人數。”

當他說完這一切的時候,他瞧見他那同伴深深地朝著他看了一眼,似乎是對他這個新入行的斥候頗有幾分敬重之意,這才說道:“好,就按你說得辦。”

該當慶幸的是,黑齒常之的謹慎讓他沒選擇直接千裏奔襲,而是穩步推進,一如他在山地戰中的建造屏障堡壘做法,這才能讓他們有機會搶先於對方數天,先一步將這軍報送到安定公主的手中。

當李清月聽得那位斥候將實情告知後,既為趙文振刺探軍情的大膽捏了一把冷汗,又為這份抵達她面前的情報而覺心中振奮。

她的誘敵之策起到效果了!

這無疑是證明了,她這兵書沒白看,她此前經歷的種種政鬥也讓她越發熟練於把握敵方的心理。

不過兩軍交戰之中,斥候的交手可以玩點花招,真要到正面戰場上,還是比拼的硬實力。

李清月吩咐道:“將消息用最快的速度送往熊津城。”

送到劉仁軌的手中去。

黑齒常之帶出的兵將數量頗多,或許對她來說不是個好消息,對劉仁軌和阿史那卓雲的那一路,卻絕對可以算是。

所以那邊也可以發起行動了。

至於她這一邊嘛……

此時距離那兩個僧人內應逃離,已經又過了四天,在這四天之中,泗沘城沿著山勢分布的山墻之後,各處防禦工事已陸續就位,甚至可以說是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就等著黑齒常之上門,給他一個驚喜了。

只是想到這出防禦工事的加固終究還是臨時產生的想法,若真遇上合格的強兵,估計還是容易被搗毀,她又不無遺憾地感慨了一句,“這守城要務若是能得到大安縣公的相助就好了。”

哪怕是李唐名將,在攻城守城之中也免不了需要依靠“科技”——特指古代的工程學。

就比如說,昔年太宗皇帝遠征遼東之時,就帶上了這樣的人才。

也就是被李清月稱為“大安縣公”的閻立德。

或許他那個弟弟閻立本,因為繪制了淩煙閣二十四功臣圖和秦府十八學士圖等畫作,要更為人所知。

可當李清月身在戰場上的時候,還是更想得到閻立德這樣的人才。

高麗之戰前,正是他在洪州督辦建造了五百艘大船。也同樣是此人在唐軍翻越泥濘的大遼澤之時,主持修建了二百裏野戰橋,確保重兵順利推行過境。堪稱是一位軍事工程的好手。

可惜啊,不僅此人已經在數年前病故,就連繼承了他不少本事也有遼東戰場參戰經驗的兒子,現在的官職也是——

太子右典戎勳府郎將。

太子李弘的屬官。

李清月忍不住郁悶了一下,覺得李弘又沒在行軍作戰,真是對這種將作人才的浪費。

可想想現在感慨此事也沒什麽用,又將目光收回了眼前。

就聽劉仁願說道:“公主不必這般唏噓,在這泗沘城中所做的,已經足夠了。”

劉仁軌走後,劉仁願必須擔負起戍衛公主的責任,跟她之間的往來比起之前還要多一些。

而越是和這位早慧的公主交流,他也越發確信,對方並不僅僅在士卒之中的聲望不小,很適合做個督軍,還有著非同一般的軍事天賦。

李清月自己可能只覺得她是在揣測人心,劉仁願卻是眼睜睜地看著她如何在將防禦工事的兵書說明,變成活學活用的東西。

就比如說軍中的角弓弩隊伍,在遴選士卒的時候是有一番先決要求的,那就是四發三中,比起二百五十步的步兵弓弩距離要稍短,但精度要求更高。

因山城居高臨下的位置,李清月果斷選擇了以這種弓弩為核心,組建殺敵防線。

又以臨時堆壘的石墻沙袋改變了原本的上山路徑,讓這些弓弩手能更有效地利用起此地的掩體。

再便是那山下的半月城防線。

恐怕就連在山下務農的百姓都不知道,這道曾經的都城城墻就在他們的眼前發生了驚人的變化。

以至於劉仁願覺得,自己嚴格遵從了蘇定方所說的守城方針可能是對的。

畢竟他現在的表現還不一定比得過一個八歲小孩。

這聽起來是挺悲傷的,但好像還真是這麽一回事。

他唯獨能比安定公主擅長的,竟好像就是實戰沖鋒了。

他連忙說道:“對了,等到那黑齒常之到來,請公主先入王宮之中躲避。戰場之中刀劍無眼,公主只有皮甲護身,終究還是有些不妥。”

“誰跟你說我只有皮甲的?”李清月回道,“青州折沖府庫中有一件多餘的明光鎧,被我給一並帶來了。”

“那鎧甲的尺寸和明光鎧的圓片確實和我不太吻合,不過反正明光鎧這東西您也是知道的,整個鎧甲都是由甲片組成的,所以這幾天我已經讓營中的工匠給我改出個能用的鎧甲出來了。”

“……”劉仁願卡殼了一瞬,“公主不用我來保護?”

李清月答道:“不必,您只需要做好另一件事就行了。”

劉仁願聽著李清月接下來的幾句話,想了想還是先答應了下來。她說的不錯,只要能將那黑齒常之擊敗,她不會遇到致命危險。

那年輕的小公主則是繼續望著下方的山坡石墻,在摩拳擦掌中準備再多做幾個準備,讓來客感受一下唐軍的熱情。

至於老師那邊在收到消息後的反應……

她這個做弟子的都已是如此了,做老師的可不能真只是在等學生青出於藍。

她相信,阿史那卓雲也絕不會錯過這個立功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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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的傍晚,在熊津城中便行出了一列腳步齊整的兵卒,一直朝著城池的西面行去,直到抵達海岸邊。

在已經徹底深沈下來的夜色之中,沿海停泊的船只上,那一支支點起的火把,好像就是這些行將出征將士的指路明燈。

阿史那卓雲和劉仁軌一並站在那為首的船只之上,將這些士卒的表情看在眼中。

尤其是距離火把更近,馬上就要登船的那些。

他們一度被用於迷惑敵人而調遣北上,來到這早已被廢棄的熊津都城,本以為要等到高麗戰場傳來信號才會有他們出征的機會,哪知道現在卻忽然在另一處戰場有了他們的用武之地。

他們要先行解決百濟內亂,趁著對方老巢空虛攻破任存山大寨!

這聽起來簡直令人熱血沸騰。

阿史那卓雲都不由緊握住了手中的彎刀,哪怕在實際作戰之中她不會選擇用這個武器殺敵,但並不妨礙她在此時試圖通過這個動作讓自己獲得更為堅定的作戰信念。

“任存山上只剩下了百濟皇室鬼室福信,僧人領袖道琛,以及將領沙叱相如,精兵還少了四千有餘,憑借著我們這邊的兵力,只要選好進山的方位,必定能將那鬼室福信給擒獲。”

卓雲低聲念叨,“扶餘剩下的那位皇子扶餘豐還在倭國地界上,國中還能做主的皇室子弟也就只有一個鬼室福信了。他若在手,任存山叛軍勢力名存實亡。劉先生,是這樣嗎?”

劉仁軌沒有回答,卻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阿史那卓雲可以發誓自己並沒有看錯,這位本該是頭一次上戰場的熊津都督府長史,在將士登船的這一刻也握緊了自己腰側的佩劍,將老當益壯詮釋得淋漓盡致。

他可能並沒有他臉色表現得那樣平靜。

夜色裏的航船既可憑借著海岸線的指路,又有那航海羅盤的輔助,足以確定要在何處登岸。

當最後一名將士登上船頭的那一刻,登船舷梯陸續收起,在夏日的夜風中船帆升起而後被吹到鼓脹的瞬間,發出了一聲砰響。

這聲音甚至蓋過了劉仁軌說出的那一句“啟航”,成為了船只出行的信號!

立功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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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的白天,當船隊緩緩停入一處隱蔽的港灣,當黑齒常之的軍隊繼續往前推進的時候,身在洛陽的武媚娘也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來人正是洛陽元氏現任家主元義端。

就算不聽此人上門來的說辭,也並不難猜出,他是抱著什麽想法前來此地的。

青州刺史元神霽似乎是因府兵問題招來了陛下的不滿。

但與此同時,曾為大理寺卿的元恪卻奉命持節巡視河南道。

元義端怎麽說也是曾在朝中做過官的,還一度幹到了魏州刺史的位置上,雖因才學平平不能再進,可他年事漸長,對於朝中的人情世故卻看得明白。

他當即意識到,這一道委任不簡單。

再打聽到元神霽曾經和皇後所出的安定公主打過交道,而元恪出使則是由皇後建議之時,元義端憑著直覺猜測,皇後恐怕另有話說!

有些時候,光靠著自己去瞎猜是沒用的,還不如直接找上門去問個清楚。

如今的皇後權威日盛,也不像是能被他們隨便敷衍過去的樣子。

恰逢陛下因苦夏的緣故,幹脆又從洛陽宮中搬遷到了合璧宮居住,繼續讓皇後協助打理政務,元義端要登門拜訪,也不必非要想辦法拜謁後宮。

得到了皇後的準允,元義端在下首落了座。

他人已不覆年輕,倒是仍能看出幾分風姿不凡,讓武媚娘不由對其暗讚了一聲。

洛陽元氏子弟大多沒有太位高權重的,畢竟其身上流有北魏皇族的血,總是要令人戒備一二的。

可其中培育出來的英才人物倒是當真不少!

武媚娘怎麽看都覺得,比起已經被她棄如敝屣的武家,比起不知所謂的弘農楊氏,這洛陽元氏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或許更適合於她拉攏。

她如今也有了這樣的資本。

元義端舉起了手邊的杯子,又朝著皇後行了個禮,“承蒙皇後殿下福澤,洛陽方能為東都,我洛陽元氏憑此再多幾分門庭顯貴,不知近來洛陽城內外可有何事,是我元氏能幫得上忙的?”

這話問得倒是很巧妙。

武媚娘心中玩味一笑,開口答道,“夏日風雨將至,洛川再有興修之事,不知元氏家中可安好?”

她這話也沒說錯。

七月的海上多出風浪,這洛陽地界,也已是到了即將落雨轉涼的時候了。

只是這話問的可不是元家祖宅,而是這李唐王朝之中的洛陽元氏命脈。

元神霽的罪名可大可小,權看這位皇後殿下打算如何處理。

元恪能否從大理寺的位置往實權官職轉換,也權看這位皇後殿下隨後的諫言。

那麽,元氏既在洛陽,該當看誰的臉色行事,也已再清楚不過的了。

元義端在心中嘆了口氣,只覺這位皇後要往前朝再進一步的意圖,就擺在面前了。

按說,這不是個尋常皇後該有的表現,可當天子都不在意此事的時候,他好像也不必有這樣多的疑慮。

直接做出選擇就是!

不過,這還真是風雨欲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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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月在山頂的堡壘處又走了個來回。

這是自她收到黑齒常之出兵消息後的第五日。

陸續傳來的斥候探報讓她可以確定,對方最遲在今日就要抵達泗沘城周遭。

因半島之地獲取海魚不難,百濟士卒中的夜盲癥情況不嚴重,所以她必須做好黑齒常之會趁夜來襲的準備。

只是在她經由了夜間的小憩恢覆了精神到白日將至,也還沒有任何一點動靜傳來。

讓她險些覺得是斥候的探報出現了問題。

她擡眼朝著天邊看去,正見今日天光晦暗,陰雲翻滾得像是要降下一場雨來。

再往下方看去,其實早已到了一日之中的勞作之時。那些才做過戶籍登記造冊的百濟民眾已陸續出現在了她的視野之中。

只是從她所在的高處往下看去,只能看到這些人縮小成黑點的身影。

可也就是在此時,她忽然看到在遠處閃過了一道彩色的信號。

不,不是一道。

而是一處又一處的赤色彩旗,像是一種無聲也無煙的烽火,在她的視線之中快速逼近。

轉眼之間,已舉起到了第三道防線的高度。

那足以讓她確信,這不是她出現了眼花的癥狀。

而是——軍旗為號!

赤色代表南方,士卒接連舉起赤旗傳遞信號到她的面前,也正是敵人自南方而來的意思!

李清月當即站直了身子,一把扶在了山墻的石緣之上。

在這一刻,她腦中所有的困意都被丟去了九霄雲外,只剩下了一個聲音。

“來了!”

黑齒常之率領的百濟隊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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