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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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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可不就是個麻煩嗎!

段寶元的眉頭擰巴了有一陣, 最後還是開口問道:“容我問一句,這蜀中見龍之事,到底是公主的意思, 還是……”

還是上面人的意思呢?

段寶元不是在李治即位後才做官的,所以記得點早年間的對祥瑞的態度。

光看修編《隋書》之時對於隋煬帝“雅好符瑞,暗於大道”的批判, 就知道彼時是何種態度。

雖說地方上的小祥瑞其實一直就沒有少過,但已被禁止上報, 至多就是在各地的縣志上稍有記載。

怕自己的意思沒被那二人聽明白,他又解釋了一句:“唐律之中是有規定的, 若是詐稱祥瑞的話, 要被判處流放兩年。”

他這個做官上任的益州,就已是極偏僻的地方了。

要是再被丟出去流放的話,那估計就會被往嶺南之類的地方丟了。

段寶元自認自己沒有這個制造祥瑞卻不被發現的本事, 還是不要冒險的好。

卻聽站在他對面的澄心坦然答道:“但這句話的後半句,說的是, 如果真的有祥瑞出現了,各級史官必須上報, 否則還要罪加二等,我沒有記錯吧?”

段寶元有點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唐律繁覆,對他這種不僅在大理寺幹過,還當過地方官員的人來說,必須倒背如流, 澄心這個宮女卻也能直接接上話。

也不知道是因為她來此地前就準備好了用來說服他的說辭, 還是小公主的手底下能人輩出。

澄心接著說了下去, “昔年太宗所頒布的《諸符瑞申所司詔》也說了,今後若是有麟、鳳、龜、龍出現的大瑞, 還是要上報到中央的,既是蜀中有龍,上奏天子並沒有問題吧?”

段寶元咬了咬後槽牙,再度意識到,這確實是有備而來。

澄心又道:“此外,倘若段長史仔細看過公主給您的這份計劃書就會發現,這個見龍的傳聞不會只在益州出現,只是由您先來做個開頭罷了。說的人多了,這難道還不是真的祥瑞嗎?”

段寶元沈默:“……”

這話在大唐背景之下格外真實。

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出來,各州若是都有祥瑞現世,其中沒有上報的幾個州反而要被懷疑,是不是將其忽略了過去。

為了不遭到處罰,倒不如幹脆一並上奏,反正到了那個時候,就是法不責眾了。

段寶元現在的疑慮只剩下了最後一點,“可要如何偽裝,才能讓這個見龍的吉兆足以讓人信服呢?”

他說話之間想了想近來的消息,覺得自己可能猜到了一點需要打造祥瑞的緣由。

陛下患病之事,民間百姓或許不知,他們這些上下官員,哪怕距離洛陽很遠,也多少有些聽聞。

若是以祥瑞之兆壓住生病風聞,好像也說得通。

那麽問題只在如何操作上了。

所以他問出了這個問題。

就聽澄心答道:“這一點,就勞煩劉博士為您解釋了。”

劉神威這會兒已從趕路的疲憊中緩過來了幾分,只是聽到博士兩個字的時候,他還是有點神情僵硬。

東都尚藥局效仿的是長安太醫署的官職,除卻令、丞這些管理的官員外,其餘就按照博士、助教、醫師、醫工劃分。

劉神威乃是孫思邈的弟子,單論看診的本事也不比絕大多數的醫者要差,加上安定公主對他格外看重,自然領走了那個博士的位置。

可若讓劉神威自己說的話,他還算個鬼的博士!

在離開洛陽前來益州之前,他又被小公主“教唆”著,在邙山下打造了兩尊土壘方頭爐,用來嘗試丹書中記載的“煉石膽取精華法”,怎麽看都不像個正常醫者的行為。①

倒是小公主對其興致勃勃,很是驚喜地說什麽這是“硫酸”,讓他試試能不能提高濃度,說不定對他們的炸爐大業有用。

劉神威也不能確定有沒有用吧,總之先權當公主說的話都對好了。

不過石膽精華的事情可以另說,目前要管的還是眼前。

見段寶元已將目光轉向了他,裏面很有一番希望他創造奇跡的期待,劉神威越發有種自己已不是個醫者的感覺。

但他還是老實地解釋道:“去年的時候,公主希望我繼續調整炸藥的比例,確保此物的攻擊能力更強。我調整出了一版,用的是硝石、硫磺、草木灰和……和蔗糖。”

說到蔗糖二字的時候,劉神威自己的語氣都有一段可疑的停頓。

段寶元更是忍不住問道:“為何用蔗糖?”

他光知道此物能放在菜肴餐點之中,何曾聽過將其用在丹藥炸爐上。

劉神威無奈答道:“當時公主說,我若不知道該當加什麽,就按照本能來做,就算加貴的東西也無妨。正好手邊有一份甜點,我覺得糖就挺貴的,幹脆弄了點糖加了下去。”

段寶元:“……”

糖確實貴。

哪怕有王玄策出使印度,將熬制蔗糖的技術帶了回來,對大唐境內的產糖技法有所改善。

在這短短的十年間,也還無法造成根本性的改變。

但問對方的想法為何如此清奇,多少有點影響感情,段寶元便只問道:“那最後成功了嗎?”

“沒有。”劉神威的回答過於果斷,讓段寶元甚至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但劉神威的下一句話打消了他的疑惑,“雖然沒有成功,卻弄出了另外的一種東西。這個東西沒有炸爐,而是能夠持續不斷地冒出煙霧。”

煙霧?

段寶元隱約覺得自己摸索到了點什麽,當即朝著李清月給他送來的那份計劃書上看去,見其上所寫,正是讓他打造出一條假龍。

而煙霧所起到的便是遮掩的效果。

誰都知道,雲從龍,風從虎。

哪怕他弄出來的只是一條假龍,在有雲霧的遮掩之下,對於不明就裏的人來說,乍一眼看去只會覺得那是真龍!

是了,是了!

這法子確實可行!

甚至光是那平地生煙,就已不像是凡間手段了,若再加上一條足夠威風的龍……

段寶元已能想象到,那會是一幅什麽樣的場面。

而按照李清月所說,既然是吉兆,總不能在洛陽大搖大擺地做好,然後一路扛到蜀中來,在保密上就不太妙。

倒是他段長史所管轄的蜀中,多的是犄角旮旯的地方,能被用來幹點不適合為外人所知的事情。

這話說得讓人覺得哪裏怪怪的,又好像只是在事實陳述。

段寶元繼續往下翻去,就見李清月繼續寫道,蜀中比之其他地方,還有另外一個天然的優勢。

顯慶三年六月的施浪詔反叛,並未造成川蜀的動亂,反而一面讓段寶元結識了鄰近各州的長官,一面也讓他和洱海南詔有了往來。

在他上報朝廷的奏報中就提到過,那位南詔王因蒼山洱海地界上的資源匱乏,多與蜀中貿易往來。

見證祥瑞之人,若只是段寶元自己,說不定還會被懷疑是他在編造假話,可如果看到此事的乃是南詔人士呢?

這些還有些蠻夷習性的人,是學不會撒這種謊話的。

至於要如何讓他們看到這一幕,作為這一出吉兆的開端,就要看看段寶元的本事了。

他現在已不是當年剛到益州時候的隨從寥寥,應該沒那麽難了。

等到益州的吉兆出現後,再令其依次經歷各州,直到出現在洛州以南的地方。

如若太容易被發現,靠近洛州的地方可以舍棄不顧。

反正依照著這個軌跡,真龍吉兆必定會被人傳言落在洛陽。

唯獨有一個州千萬別去碰,正是梁州。

段寶元眸光微動。

不需要有人從旁提醒,他也能從李清月的這句話中看出一個意思,梁州那邊終於要有取而代之的變化了。

當然,這就跟他這個忙於蜀中事務的長史沒什麽關系了。

“段長史可還有什麽問題?”澄心問道。

“只有一個問題,你們帶的那個制造煙霧的東西夠不夠用?”段寶元沒看漏他們的行李,發覺這分量少得可憐。

這讓他的心臟不由一緊。

“自然沒有,”劉神威回答他,“沿途水路潮氣極有可能將其破壞,我們如何敢帶上太多,自然是來此地制作。”

反正配方他記下了。

“那這蔗糖……”段寶元猶豫開口。

“購置一應物事所需錢財,我等都已盡數帶來。”

澄心的這句話對段寶元來說簡直有若天籟。

川蜀沒多少錢的!

他當即把掌一拍,“那我這就讓人去籌辦起來。”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他還有什麽好猶豫的,這分明是給他送政績來的!

也不知道小公主是怎麽做到的,竟能將個神醫弟子發揮用處在這種地方。

簡直是奇才!

他卻不知道,被他念叨的安定公主,早已去挖掘另一個奇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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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和澄心分開後,為能趕在蘇定方領戰俘抵達洛陽前及時回返,李清月直接選擇了走水路返回長安。

為此,她甚至放棄了讓王勃和盧照鄰跟從。

年僅十一歲的王勃大概還不能理解什麽叫做玄學問題。

李清月反正是覺得,自己的行動很有道理。

歷史上的王勃渡海溺水,驚悸而死,盧照鄰不堪病患,投水而亡,她現在要往三門峽走,帶上這兩位豈不是在疊負面效果?

他們還是先安分留在洛陽吧。

為了防止這兩位多想,李清月直接以阿娘在洛陽籌辦大會還需要人手為由,將他們也給安排了出去。

她則帶著卓雲一道直奔長安。

抵達長安之時已近黃昏,李清月想了想,直接轉道去了外祖母的宅邸。

今年的九月裏,差不多就是在李治發病之前,外祖母楊夫人的封號被從代國夫人改成了榮國夫人。

這個位居外命婦之首的位置,配合這個“榮”字,無疑要更顯貴重。

就連長安城中的宅邸,也已又經過了一番修繕,因購置了鄰近的院宅面積翻了個倍。

有點巧的是,李清月行將抵達的時候,恰逢有人登門後告辭離開。

她望著對方的背影,瞧見馬車上有個弘農楊氏的標志,便並未走出來與之攀談。

而是等到此人離開有一陣子後,這才上門敲響了楊氏的宅門。

開門的小廝曾經見過安定公主隨同皇後一並登門,一見是她,連忙將人放了進去。

李清月才懶得搞通傳那一套呢,等門一開,便已自顧自地走了進去。

人還未到,那“外祖母”的喊聲就已傳到了楊夫人的耳中。

“我就知道,除了你可沒人有那麽鬧騰。”

楊夫人含笑朝著來人看去,開口調侃道,“怎麽想到在這個時候回來長安了?”

李清月一本正經地背著手:“外祖母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見她已湊到了面前,楊夫人無奈地回道:“你就直接按真話說吧。不是特意上門來拜訪我的又有什麽關系?”

在賀蘭敏之“拜師”王玄策後,媚娘專門登門來見過她一次,向她如實說起了賀蘭敏之接下李義府請托的混賬事,也將她所面臨的局勢認真交代了一番。

楊夫人固然寵愛外孫,覺得他算小輩之中難得合乎心意的,但相比外孫,到底還是親生的女兒重要。

何況外孫被接來長安的時間還不算長,與她培養不出太過深厚的感情。

既然媚娘說,讓他往域外走一趟,既能增長他的見識,又能打磨掉他身上的紈絝習氣,還是跟著一位足夠有膽魄智慧的外交官員行路,她也沒什麽好說的。

倒是大女兒武順因此在心中有些微詞,自那之後明顯登門的次數少了。

楊夫人將兩個女兒的表現看在眼裏,不免有幾分唏噓。

可她知道,越是身居高位,越是有太多的無奈之處,終究還是難以兩全。

加之她素來信佛求靜,倒並不那麽在意過點清靜日子。

當然,這種清靜可能也只是暫時的。

起碼再度追加敕封的消息傳來後,她的門前又多了不少往來送禮的人。

不過比起那些人,她自然還是更願意見到這個嘴甜的外孫女。

李清月仰頭賣乖,“這就被您發現了可太沒意思了,我原本還想說,我是來沾沾外祖母那長壽喜氣的。”

去年外祖母過了八十大壽,放眼唐代如此之低的平均壽命裏,真是一等一的高壽。

最難得的是,她如今還依然腿腳靈便,眼神清明,簡直不像個八十一歲的長者。

楊夫人問:“那你實際是來做什麽的?”

李清月答道:“阿娘在洛陽舉辦獻俘大會,慶賀蘇定方蘇將軍攻滅百濟歸來。我來長安招募幾個人手,洛陽那頭有用。若是明日能辦成的話,我直接就回去。”

“這麽著急?”楊夫人的聲音裏有幾分無奈。

但想到洛陽那邊的情況已在此前女兒送回來的信中告知於她,她又覺得,估計確實不容耽擱。

李清月安慰道:“等我下次再來陪外祖母久一點,或者……等什麽時候接外祖母往洛陽去久住吧。”

雖說長安是帝都,可無論是她還是阿娘,都顯然更喜歡洛陽。

“我說的可不是這個,”楊夫人嘆了口氣,“我是說,你要走得這麽著急,我原本還在斟酌這件事該當怎麽說,現在便得跟你交代明白。”

“誒?”

李清月只楞住了那一下,就已被腿腳有力的老夫人給拉去了內堂,省得外頭有人聽她說話。

楊夫人緩緩說道:“你來得遲,沒撞見前頭來拜訪的人。那是弘農楊氏來了人。”

“和外祖母攀親戚的?”

李清月聽阿娘說起過弘農楊氏那點錯綜覆雜的關系網絡。

說是還能統稱這個名頭,實際上的血緣關系,大概也就是大家心中有數了。

“要只是攀親戚的也就算了。”楊夫人嗤笑了一聲,“你阿娘如今擺出來的做派其實也不錯,能讓有些試圖借著裙帶關系上位的人打消算盤。但總還是有些人會抱著些其他想法的。”

楊夫人活到這個年紀,除卻親情之外的東西都還看得明白。

便是在朝局信息上有些遲緩,需要女兒告知她如何去做,也並不妨礙她在聽到今日的那一出後意識到,這登門恐怕不是好事。

楊夫人道:“他們是來談親事的。”

“親事?誰的親事?”李清月有點驚訝。

既然此事被外祖母專門告知於她,便是該當和阿娘有關。

而不是諸如給武順母女說親之類的情況。

——雖然李清月是挺想這麽幹的。

楊夫人拋出了個有點驚人的答案,“給你那太子阿兄。”

李清月啞然了一剎,“翻過年去他也才十歲!”

給一個十歲的孩子說親,便是古代早婚,也少有這麽幹的,何況李弘的身份還是太子。

他們怎麽想的啊!

可李清月又陡然覺得,這行為……好像還真是世家幹得出來的事情。

想想看吧,當今天子正在病中,這一次的頭風病或許能在神醫的診治之下被控制住,但三代遺傳下來的痼疾,無人能確保下一次會不會直接讓他送命。

好像該到了下註於太子身上的時候。

如今皇後得陛下信賴,只隔著一輩人,便能同弘農楊氏搭上關系,朝堂之上還好說事。

可若是太子即位,楊夫人又已年老,誰知道會不會與他們日漸疏遠。

這可不太妙了。

既然如此,不如試試為太子定下一位弘農楊氏出身的太子妃。

若是楊夫人同意的話,由她去向皇後說起此事,成功的可能性很高。

可惜,他們顯然低估了這位榮國夫人。

“看來你是想明白了?”楊夫人瞧著李清月已有恍然的表情,開口問道。

她這個外孫女可真是聰明異常。

也難怪她母親放心讓她出來辦事。

李清月點頭,“差不多想明白了,來穩固姻親關系。只是他們選擇的時間不太好。”

“是啊,倘若他們換個時間來同我說,比如在我身體衰敗下去,覺得大限將至的時候……”

“呸呸呸,哪有這麽詛咒自己的。”李清月連忙打斷了她的話。

楊夫人好笑地瞥了眼她,“這有什麽不能說的,那你倒是說說看,這個時間不好在哪裏?”

李清月不需猶豫,“阿耶還想長命百歲,怎麽會容許有人在此時隨意下註。”

“連阿娘都在此時先是為他舉辦獻俘大典,後為他……此事就先不說了,再有便是為此病癥裏外操心。他們倒是很有膽子,想在此時為太子訂親!”

“若是七八年後或許可行,如今卻是找死!”

“說得不錯。”楊夫人讚許地看了她一眼,“所以我同他們說,太子的婚事是陛下和皇後決定的,不是我來定的。”

“他們與其關心此事,還不如想想如何在朝中升遷。你猜他們想說給太子的是誰家女兒?”

李清月向她投來了求知的目光。

“九寺五監中的衛尉寺丞楊思儉,家中有個跟你歲數相仿的女兒,就是她們想說給太子的太子妃人選了。”

李清月掰著手指一算,更覺此事有些好笑,“從六品上階?”

若是從衛尉寺丞升到衛尉少卿可能還好些,現在確實是怎麽聽都覺得有些人還在夢裏!

她這會兒更是慶幸,自己方才在瞧見了那訪客的馬車時沒有直接現身此地,給那等腦子不好使的人找上搭話的機會。

楊夫人說道:“你能看得懂其中的關系,你阿娘肯定也知道,我是不用擔心的。不過我怕那些人裏還真有膽大包天親自造訪皇後的,先提前與你說一聲。反正你很快就回洛陽,也不需我另送一份書信了。”

這些人有沒有這個上門去的膽子呢?

以楊夫人對今日來客的神情觀望,恐怕是有的。

她早年間在長安城中四處拜訪,看得明白那種當真有底氣的高傲和如今弘農楊氏的這一種之間,到底有著多大的區別。

偏偏這些人,不可能像是武家一般如此輕易地打發掉。

“其實也簡單。”李清月摸了摸下巴,給出了個答案,“他們要是真找到洛陽來,我就說,反正都是攀關系,不如讓他們把那個小姑娘送我這兒當伴讀。”

“當太子妃多不保險,還是當公主伴讀安全。”

要知道,那長安的長樂門裏,可還住著個隱太子妃呢。

李清月理直氣壯地又補充了一句:“他們要是不同意,我就鬧到阿耶跟前去。您別擔心了,這種事情好解決得很。”

她還沒到十歲,可以繼續不講道理。

楊夫人被這表現噎住了:“……”

她忽然覺得,比起擔心女兒會遇到另外一波親戚的打擾,還不如擔心一下,這些人遇到她的外孫女,會不會被扒皮抽骨吃個幹凈。

再一想想,阿菟剛才說,她來長安是做什麽的來著。

哦,招募人手的。

那就只能說,希望對方自求多福了。

“可是您真的不想往洛陽去嗎?”李清月第二日原本已要出門了,又扒拉著門框朝著外祖母發問。

“其實我能猜到您現在的想法,”她用只有她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您覺得現在去洛陽,有點對不住姨母,但您真的不想看看,由阿娘籌辦的獻俘大典會是什麽樣子嗎?”

楊夫人的神情微怔。

阿菟的這個問題,當真是正中要害了。

或許正是因為這份糾結,才讓她在本可以跟著媚娘一並回並州省親的時候托病拒絕。

也同樣是這個緣故,讓她在聽到前往洛陽的邀約後總是暫時忽略過去。

又聽李清月繼續說道:“您想想,賀蘭敏之他又不是不回來了,姨母也不會始終跟阿娘生分。怎麽說,你們三個才是血脈相連的親人呀,阿娘肯定很希望讓您瞧見她風光之時是何種樣子的。”

是啊。

如今陛下抱病,媚娘忽而如阿菟所說要主持大局,所擔負的壓力必然不小。

她這個做母親的明知還有“親人”在圖謀算計,也明知女兒正在走出對她而言重要的一步,卻還要只在長安遙遙祝福嗎?

阿菟那雙尤其像她母親的眼睛,更是讓人……讓人不由想到入宮之前的武家二娘子。

她輕輕地伸手推了推面前的外孫女,“你先去忙你的事情吧。”

這話聽起來真像是拒絕,讓李清月都不由鼓了一下腮幫子,露出了點沮喪的神情。

結果下一刻她便聽到外祖母說道:“萬一你那回去的隊伍鬧鬧騰騰的,我就不跟你一起走了。我都多大的人了,經不起這個折騰。”

李清月目光一亮,當即應道:“好嘞,保管讓您滿意。”

她沒再多耽擱,直奔長安西市而去。

四年前劉仁軌帶著她在此地,以觀摩那西域胡商為由,為她上了第一課。

四年之後,便仿佛是這堂課的收尾。

這回紇來的胡商到底是何脾性,在劉仁軌的講解之下,李清月已大略有數。

但讓人有點奇怪的是,這胡商的鋪面居然一點也沒擴張,還是她當年看到的樣子。

李清月從當年那酒肆上往下看去,還能隱約瞧見那位回紇商人的影子。

只是沒像當年那般直接站在店鋪之外罷了,並不難認出身份。

確實是他的地盤。

“你說,他為何沒拓張勢力呢?”

一個聰明的商人,在一個商業越發發達的地方,不該是這個結果吧?

可惜她這兩年幾乎沒在長安,就算是跟著老師去體察民生,也去的洛陽裏坊,倒是沒留意過這邊的情況。

但阿史那卓雲是負責教習武功的,又不是當參謀的。

此刻聽到這句話也只能搖了搖頭。“要不,我將他給您抓上來問問?”

“……”這個就不必了。

李清月道:“你還是去將酒肆老板請上來問問吧。”

這酒肆老板從李清月的口中聽到了劉仁軌的名字,端詳了這位年少貴客有一瞬,忽然朝著她行了個禮,這才答道,“您若說的是那個油滑的葛薩,我倒是真知道些。”

“去年蘇將軍不是擊敗了九姓鐵勒之中的思結部首領都曼嗎?葛薩雖然隸屬回紇部,但跟思結部往來最多。”

“都曼那個當首領的都差點被陛下砍了腦袋,得了蘇將軍的求情才保住性命,葛薩這種在長安城裏做點買賣的,自然是得夾著尾巴做人。”

“不過您且看吧,他這人認識的同行最多,也總有奇怪的辦法弄到物資和馬匹,最多再當半年的羅鶉,就得重新折騰他的買賣。”

原來是這樣?李清月扶著窗沿,又朝著那頭看了一眼。

這酒肆老板的話倒是讓她確信,她居然還選了個好時候來到此地。

她頷首道:“我知道了,多謝您告知。”

她再不需觀望,在支付過了酒錢後,直接領著卓雲一並踏入了那間曾經去過的店鋪。

那葛薩本已在櫃臺後頭打盹了,忽然聽到有人進來的動靜,當即將頭一擡,也在瞧見來人衣衫布料的那一刻眸光鋥亮。

他近來夾著尾巴做人是一回事,有客人到來,可不能不賺錢!

但讓他意外的是,來人上來便是一句,“我來尋你做一筆交易。”

等等……她說的,是交易而不是生意?

葛薩有一瞬頓住了腳步。

這聽起來實在有些奇怪。

更何況,說出這話的人固然衣著不凡,話音鄭重,卻也只是個七八歲的小姑娘,令人只覺她是來開玩笑的。

葛薩一邊繼續自櫃臺後頭走出,一邊問道:“可我並不認識您,為何要忽然找我做個交易?”

問話之間他已又將來人打量了一番,確信自己確實不認識這個年紀的長安貴族。倒是那隨行的胡女,不知為何讓他有點熟悉感。

可他一個做買賣的,一年到頭見到的人多不勝數,恐怕人人看起來都有點熟悉,並不能作為評判的標準。

那麽這突然上門的兩人,就應該確實不在他的熟客範圍。

然而他剛站定,便瞧見那女孩擡眸一笑。

可若是他沒有看錯的話,這笑容之中,怎麽看都有幾分譏誚的意味。

她說出的話就更是奇怪了,“四年前你想借給我老師一筆貸款,我瞧著你這人有點意思,這個理由,你可還滿意?”

“你就當……”李清月頓了頓,像是想出了什麽絕妙的答案,將語音一揚,“我是來報恩的好了。”

“貸款”二字一出,葛薩不由一驚,也下意識地以更為細致的目光端詳起了面前的孩子。

從三歲到七歲的四年,在一個孩童身上還不至於造成翻天覆地的影響,還能窺見當年的影子。

當年他也曾經遺憾於那對祖孫為何再未出現,否則他說不定真能憑借著投資那二人得到不少進項。

結果……

結果他怎麽也沒想到,會與那個孩子以這種方式見面。

他驚呼出聲:“是你!”

但很顯然,他所面對的驚嚇還沒結束。

因為下一刻,他就看到那孩子擡起了一只手,一枚金絲魚袋正吊在她的指尖,唰得一下垂墜了下來,在他的眼前搖晃過去,而後——

經由幾次擺動,定在了那裏。

那是一枚,代表官員身份的魚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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