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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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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李賢這話一出, 李治下意識地就看向了李清月的方向。

他未曾開口,眼神之中的意思卻已經洩露了他的問題,“你說的?”

他可沒忘記, 在顯慶元年的時候,阿菟也曾經向他做過這個請求。

只是當時孫思邈行蹤不定,加上李治覺得孫思邈本就會定期回返關中, 這才沒將人直接請過來。

隨後擺駕洛陽,他被諸多事務分散去了註意, 媚娘又早已像是從生育李賢留下的後遺癥中完全恢覆了過來,以至於李治竟險些忘記了此事。

或者說, 李治本人也並沒有對此抱有多大的執念。

畢竟, 太宗在位之時,孫思邈也曾被接來長安看診,包括長孫皇後也曾經經由孫思邈問診。

可長孫皇後依然過世頗早, 讓他在九歲上就失去了母親。

父親晚年求助於丹方,試圖改變風疾的致命影響, 為大唐國運再多做幾年事,卻也依然沒能挽回生命。

或許當他聽聞孫思邈回返到長安的時候, 會著人將這位天下知名的神醫延請到長安來,遵循各朝規矩對其尊敬有加,也為自己結個善緣,卻不會真花費大量人力,在天下各州之間尋找一個行醫之人的蹤跡。

這對他來說, 完全沒有什麽必要。

正因為如此, 在忽然重新聽到這個請求的時候, 李治還有片刻的楞神,想了想自己是不是確實沒在這兩年間收到孫思邈返回長安的消息。

應當是沒有的。

那麽這個將人請來的事情, 就有點難做了。

他心中飛快盤算的時候,就見阿菟已朝著他攤了攤手,示意自己是不小心。

再看向面前李賢的時候,李治就能隱約猜到點情況了。

這大概率是李賢看到李清月後問起了阿娘懷孕的事情,進而自他姐姐的口中得知了孫思邈這個名字。

果然,李賢隨後說出的話就證明了李治的猜測。

他來得匆忙,說話也著急,在有些話裏便丟了些字眼,好在並不難將其拼湊出完整的狀態。

在李賢的嘮叨話說完後,只聽得他又強調了一遍,“阿耶,您什麽時候將孫思邈給接來?”

李賢滿臉迫切地朝著李治看去,讓李治既覺自己應當為子女孝順而覺感動,又無端感到一陣頭皮發麻。

偏偏與此同時,還有女兒在旁有著相同的訴求。

以至於這四道目光合並在一處,真是讓李治想要將其忽略掉都不可能。

他只能開口解釋道:“孫思邈行醫於天下,如何能知道他身在何處呢?”

這確實是一句真話。

就算他費了人力去找,以方今這等往來通行不便的情況,等到將人帶來的時候,只怕都已是一年後了。那還不如繼續讓尚藥局的醫官看診。

還能避免讓這些禦醫覺得,自己是被陛下嫌棄了。

可這種解釋,若是跟阿菟這個早熟的孩子說,或許是能說明白的,跟李賢這個真正的三歲小兒去說,那就有點麻煩了。

李治話音剛落,就瞧見他那平日裏衣冠齊整的小兒子忽然一個撲棱躺倒在了地上,捂著臉大鬧:“您騙我!阿耶明明什麽都能做到,怎麽可能找不見人!您分明就是不想讓阿娘得到神醫問診。”

“我想要阿娘健健康康地生下弟弟妹妹,不想要她出事——”

李治:“……”

他發誓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在李賢躺倒下去的那一刻,阿菟下意識地就往後退了幾步,仿佛是在說自己和這個弟弟不熟,不要把這種幼稚行為跟她聯系在一起。

但當李賢一個不慎,在打滾撒潑之中將腦袋撞上了桌角,隨即大哭出聲後,就算是因為丟臉而覺不熟的情緒,也先暫時被李清月拋在了腦後。

李治剛自座位上起身,就見阿菟已一個箭步上去,將李賢給撈了起來。

她轉頭便厲聲朝著門外喊了一句,“速傳醫官來。”

李治連忙補道,“聽公主的話,去找人。”

李賢撞的那一下其實不重,但他想到自己居然連這麽一個躺倒耍賴的行動都能出岔子,到時候姐姐給他的任務不能完成,他還要再丟一次臉,頓時心中悲憤,幹脆哭得更大聲了。

李清月也不知道自己應該說,李賢其實真有點發瘋的天賦,還是應該說,他果然還只是一個孩子。

起碼現在這個工具人,就做得相當稱職。

她拍了拍李賢的後背,“阿耶怎麽會不重視阿娘呢?只是人確實不好找。再說了,我也同你說過了,雖然孫神醫有專門針對生子養護的藥方,精通此道,每隔幾日來給我們診脈的醫官也不差呀。”

“你看,讓孫神醫在民間多給百姓看診,不是造福更大嗎?”

這後面解釋的話,若是讓李治來說,大約也就是這樣了。

但這話想要用來讓一個小孩子明白什麽叫做“造福更大”,估計是不太行的,大概就只剩下了拒絕的意思。

李賢抽噎了一下,張口又是一句“不要!”

“我就要給……給阿娘最好的。有神醫在,阿耶若生病了也能看診。”

他抹了把眼淚,剛想順帶著摸摸自己的額頭,又怕摸痛了,把手收了回來。

這才淚眼婆娑地朝著李治看去,“阿耶,只是耽誤神醫幾個月的工夫而已。他要是想給百姓看診,洛陽這裏也有很多人啊。”

李治無奈,“行,我去給你請。”

但能不能找到,那就真要看緣分了。

可李賢是從李清月這裏領了劇本來的,又怎麽會讓李治用這種打太極的方式糊弄過去。

他努力回憶了一下姐姐之前告訴他的說辭,一扁嘴,眼看又要哭出來,“阿耶帶人陪我一起去,您糊弄我怎麽辦?”

“我……”李治服了。

這胡攪蠻纏的表現真是讓人頭疼。

得虧他是小兒子,上頭還有個太子哥哥頂著,要不然李治非得把他拎起來,教教他什麽叫做體面。

可若是讓他因為這個,答應了李賢這個也要跟著去的請求,李治也覺得不妥。

以李賢的年紀,還遠不到可以出門的地步。萬一負責出去尋人的回來告知,孫思邈行醫到邊境去了,難道也要讓李賢不顧路途顛簸,也要前去那裏嗎?

這顯然很不像話。

正是在他猶豫之時,他忽然聽到李清月說道:“阿耶,有個折中的法子倒是可以試一試。”

他這個年幼卻很有主意的女兒仰頭朝他看來,“阿耶近來不是要回返長安嗎?勞煩帶我一程,我親自往孫老先生家中走一趟,若他家中能尋到他近來消息,知曉他大略方位,阿耶再讓人去發動周遭州府尋人,由我去請人。”

“若是不能找到,勞師動眾過度,不如只在此地留一線索,若等到孫老先生歸家,再請他往太醫署來一趟吧。”

這種相對溫和收斂的找人方式,若是放在平日裏,李治可能還要覺得讓女兒出行有些不妥,放在李賢那倒地翻滾的表現後頭,竟讓李治無端地松了一口氣。

他又聽得李清月向著李賢解釋道,“你年紀小,由阿姊去找孫神醫,帶回來給阿娘看診,你看行不行?”

李賢沒答話,但從他這個沒繼續鬧事的表現來看,他大概是能接受這個結果的。

李治便開口道:“就由阿菟往京兆走一趟吧,若找不到人也無妨,尚藥局醫官隨行至今,抵達洛陽已有一年,此地器皿藥材全數齊備,絕不會出岔子的。”

畢竟,今年也不需要武媚娘在月份已大的情況下,還要隨同他沿途趕路。

李治又問道:“只是,阿菟,這趟出行……你能應付嗎?”

她雖然經常跟著劉仁軌在外面走動,在跟外人打交道的時候也從無怯場,按理來說,李治是不必擔心於她的。可這一次先要往京兆華原去,往來之間起碼要與他和媚娘都分開小半月的工夫,真的不會有什麽問題嗎?

李清月托著下巴思考了一瞬,方才答道,“應當無事!我有熟悉的侍從隨行就好了。”

若不是不適合在李治面前先演完了一場戲又拆穿,李清月真想跳起來回一句,她才不怕獨立出行呢。

有了李治的批準,此番與她一並同行的人數,也上升到了數十人。

因薛仁貴遠赴遼東作戰,這個篩選侍從人手的工作就交給了阿史那道真,由卓雲前去交接。

阿史那道真在接到這個指派後都沈默了一下。

他原本以為,妹妹給公主做侍從,至多也就是教導教導公主武藝,卻沒想到,還能發展到今日就統領幾十人的地步。

說不定還真能如她在早年間誇口的那樣,在有朝一日得到更大的機會。

只是他還是不免有一個問題,“陛下真有如此寬心,令小公主以此等年齡出行?”

幾乎是同時,李賢也朝著李清月問道,“為什麽你這個年紀就可以,我就不行?”

李賢的腦袋上已經上過了藥,因為沒有撞破皮,也就沒經過包紮。至多前額還有一片紅,看起來有一點可憐。

但他怎麽想都覺得,自己可憐的不只是身體上,而是心理上又遭到了一記重創。

為什麽向阿耶請求尋找孫思邈的事情,以實際表現出來的那樣,他才是其中的主人公,最後被允許出門的卻不是他,而是他的姐姐。

這種郁悶感,讓李賢很有將事情抖露出去的想法。

然而還沒等他說出來,就聽李清月回道:“因為你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你看,西域使者即將來到長安,阿耶肯定要帶著阿兄一起去的,現在我也要去京兆尋人,那麽剩下在阿娘身邊的也就只有你了。”

“我聽說,阿娘需要在懷孕的時候心情舒暢,才能讓懷著的那個弟弟或者妹妹更健康。萬一有了什麽事端,也需要有人在這裏主持大局。”

李清月拍了拍李賢的肩膀,“阿弟,這個任務,舍你其誰啊?”

澄心目睹著這一幕,覺得李賢可能已經被她們這位小公主給徹底誆騙住了。

舍你其誰這種說法,甚至讓李賢將手在後面的衣擺上偷偷蹭了蹭,以圖將自己此前弄皺了的衣服全給捋平。

他看似不情不願,實則迫不及待地接道:“那……那我就幫你做好這件事算了。”

當李清月將這番表現繪聲繪色地說給武媚娘聽時,饒是李賢並沒有站在她的面前,武媚娘也完全能夠想象得到,那究竟會是一幅什麽樣的畫面,不由輕笑了一聲。

“你倒是真在學怎麽做一個姐姐了。就是這手段吧……”

李賢將來不被帶成跟班就不錯了。

好在,阿菟辦事向來穩妥,此番帶著李賢看似是在瞎胡鬧,又何嘗不是在用另一種方法讓陛下覺得,他的子女對他和皇後都有一份孝順之心。

前有李世民玄武門之變,後有李承乾謀反,李治對此事自然要多加留心,也更希望看到,在他清除了周邊掣肘之後,家中的子嗣都能和睦相處。

尤其是親子關系,更應該是一出雙向發展。

李弘有病弱的緣故得到李治的關愛,阿菟會吵會鬧也能辦事,有另外一種方式博取到註意,反倒是李賢,他和李治的相處中總多了一點不夠自然的東西,現在正好借著這一出做出一點改變。

以武媚娘看來,這是很有必要的。

何況,今日鬧出來的這一出,又哪裏只是在表示孝心和給她找神醫呢?

在阿菟帶著賢兒往陛下面前去之前,她就已先交代過了。

阿菟還跟她打了個賭,現在正是兌現的時候。

武媚娘又道:“我會先在洛陽將此地的醫者募集起來,以便你尋到孫老先生後讓他能有長期滯留此地的緣由。起碼在需要安心靜養備產之前,這點事對我來說並不難做到。”

李清月喜道:“有阿娘在此地主持,我就放心了。”

長安有太醫署,洛陽也該有一個綜合教導醫術的部門。不過正如她之前和阿娘解釋時候所說的那樣,長安的太醫署是為了給尚藥局提供服務於宮中的人手,也兼任為官員的看診,洛陽這邊卻可以嘗試著有一些突破性的變化。

比如說,將其和民間看診結合在一起。

這便等同於是因皇後懷孕的緣故,小公主出於孝心請來神醫,卻福澤於洛陽百姓,這一出連環下來,勢必能進一步穩固在洛陽的民心。

對於百姓而言,最重要的事情莫過於活著。

而醫療,就是其中重要的一個部分。

就算沒能請來孫思邈,將這些醫者統一經由太醫署的官員栽培一二,再放回民間,所能救治的病癥也必定會更多。

至於另一面,她也不必擔心會因為此事而耽誤孫思邈的行程。按照李淳風所說,孫思邈已有打算在這兩年間停下來腳步,重新收拾一番醫書了。

他畢竟年歲漸長,不再能有足夠的體力走遍名山大川,是時候從親自問診發展到完善醫學體系,將平生所得記錄下來了。

李清月琢磨著,她既然知道孫思邈的成就有多重要,也勢必能對他的種種需要都傾力滿足!

當然,這要先等她能見到人。

在努力說服了母親不必為她的出行而擔心後,李清月帶著澄心、卓雲、唐璿還有盧照鄰等人一並跟上了李治回返關中的路途。

正好劉仁軌作為隨行官員也要回關中,路上還能再盡到一下當師父的責任。

劉仁軌反正是已經認識到徒弟有多能折騰了,向她多提醒了幾句註意沿路平安,便也沒再多說什麽。

當這一行返京的隊伍過了潼關後,天子儀仗朝著長安方向去,李清月則率領著那一隊人往華原去找人。

事實上,要找到孫思邈的家並不難。當抵達此地後,提起孫神醫的名字,村人紛紛為她指明了道路,直到停在了南五臺山腳下的一座村屋面前。

比起後世所稱藥王盛名,這座住所真是寒酸至極。

唯獨能值點錢的,竟是掛在院中的不少風幹肉,似是由村人送來的,再便是那滿院子正在晾曬的藥材。

她讓人上前扣了扣門,便見裏屋推門而出了個未到及冠之年的年輕人,穿著一身褐布短衣行到了門前。

這年輕人眉眼溫和,隱有幾分書卷氣,比起做藥材行當的,倒更像是個純粹的讀書人。

李清月留意著他的手,發覺這也確實更像一雙握筆的手。

在她打量著對方的時候,這年輕人也掃了一圈來人,似乎是有些訝異,這等身份的貴人居然不在長安城中求醫,而是找到了這裏。

想了想他們只有可能是來找孫思邈的,他一邊推開了院門一邊說道:“家父並不在此。還在四方行醫采藥。”①

家父?李清月楞了楞。

若是她沒記錯的話,孫思邈應當起碼有八。九十歲的高齡了,為何他的兒子才這麽小的年紀。

可想到自己此行前來不是來追究別人家事的,她又將這份疑問給壓了下去。

而是如實向著這位自稱名為孫行的年輕人說明了來意和身份。

皇室公主親自駕到,讓孫行驚了好大一跳。要知道往年間也只有父親去長安覲見的份。

雖然父親無心官場,只想四方行醫,可他這個兒子卻是要念書,走科舉之路的,在獲知了李清月的身份後,難免表現出了幾分忐忑。

在將人請進屋後,他便回道:“說實話,我也不知道父親此刻在何處。”

“他寄送回來的信件之中也未曾言明他要在何時回返,只說他打算在前兩年完成的備急千金要方基礎上,再寫一本千金翼方,取自如虎添翼的意思,以便能作為千金要方的補註。”

似乎是為了證明他所說的話並非胡言,他也不是在應付這位年紀太小的公主,他轉頭就自後頭的櫃中將一封書信取了出來,朝著李清月遞了過來。

“這是家父在半年前寄送回來的家書,不瞞公主,就連送信之人我都沒能看到,就瞧見這封信被放在門口了,足可見他有多不想被人打擾了四方看診的清凈。”

李清月伸手將其接了過來,心中稍覺有些遺憾。

若真如孫行所說的那樣,他在信中也不可能留有太多的信息。

果然,當李清月打開這封信,見其中的文字和孫行方才所說的並無差別。要從這一段想要修編千金翼方的想法和對家人的問候之中找出他所在的地方,當真有些麻煩。

可忽然之間,孫行瞧見這位小公主的動作停頓了下來。

當她重新開始有動作的時候,她將那張信紙朝著自己的面前又湊了湊。

系統帶來的體質提升,並不只是四肢的力量,就像她在嬰兒時期就表現出來的那樣,還包括了五感的提升。

除了幾個月大時候提前發育起來的視覺,還有……嗅覺。

所以這應該不是她的錯覺,而是在紙墨的味道之外,她還聞到了信紙上的一股……

硫磺味。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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